
▼岁月芳华(小说连载71-73)
作者/朱军彪(四川)
【作家/诗人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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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军彪,四川省资中县人,中学高级教师,资中县作家协会会员,内江重龙散曲社会员,内江市诗词楹联学会会员,资中县书法家协会会员。有多篇作品发表于省内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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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诗人作品】
岁月芳华(小说连载71-73)
朱军彪(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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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一
已是春暖花开的季节,教学楼外的梧桐抽了新芽,风里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湿润气息。大课间的铃声刚响过,走廊上便挤满了透气的学生。袁正华和几个同学靠在栏杆上,眯着眼眺望远处——阳光正好,洒在红楼斑驳的墙上,像是给那旧建筑镀了层金粉。
就在这时,从对面红楼的过道里走出来几个女生。她们斜挎着背包,手随意地插在裤兜里,一边走一边低声说笑。尽管知道教学楼这边无数双眼睛正盯着她们,她们却一脸从容,步子不紧不慢,仿佛走在无人的林荫道上。
“瞧那几个女生,现在才来上课,还不慌不忙的呢?”袁正华用胳膊肘碰了碰身边的赖俊辉。
赖俊辉扶了扶眼镜,压低声音:“不是普通学生,是资江女足的队员,来我们学校借班上课的。”
“资江女足?”旁边一个同学插话,“现在可不是资江女足了,是四川女足队的!听说川威集团赞助了她们,现在这支队伍可了不得,国家队比赛都能拿奖!”
这话引起了更多人的兴趣。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今非昔比啊,以前出门打比赛,都是背着背篓装行李。”
“她们应该不以学知识为主吧?是不是专练球技?”
“听说上午读书,下午训练,辛苦得很。”
听着大家的议论,袁正华的思绪飘到了三年前的那个下午。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那是学校大礼堂,座无虚席。傅有刚教练站在讲台上,身材魁梧,声音洪亮。他接过话筒,未语先笑:“我叫傅有刚,人家叫我傅教练!我的副手搭档姓郑,大家叫他郑教练,然而,我才是正教练,他才是副教练!”
台下顿时爆发出哄堂大笑。傅教练等笑声稍歇,才继续道:“1986年,资江县女子足球队正式成立,最初由一群热爱足球的农村女孩组成,训练条件简陋。女足能走到今天,全是我一手操持。说实话,我这个教练对足球,本来是个门外汉。我是体院毕业的,但是学游泳的专业,单位居然安排我教足球。”
他两手一摊,做出个无奈的表情,又引得一阵轻笑。
“没办法,我就和队员一起跟着录像带学习。从如何颠球,如何传球,如何组织队型,一样一样地学,一样一样地练。”傅教练说着,不自觉地在台上模仿起颠球的动作,右脚轻轻抬起,仿佛真有个球在脚尖跳跃。
“那时条件差啊,”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出去打比赛,没有背包,只能用扁背篼装行李。所以,有人给取了个‘背篓足球队’的名字。”
他端起桌上的茶杯,呷了一口,目光变得深远:“才开始组队时,队员都是我亲手挑选的。那时,她们才六七岁,衣食住行都得照顾。可以问问她们,小时候生病时,哪一个不是我背着去看病的?有时是半夜生病,更是麻烦,四处寻医,有的医生早就睡了,还得去叫醒。”
礼堂里静悄悄的,只有傅教练的声音在回荡。袁正华记得自己当时坐在第三排,能清楚地看到傅教练眼角细密的皱纹,那是岁月和操劳刻下的痕迹。
“有一次下雨天训练,”傅教练突然笑了,“队员们穿着干净的衣服,生怕弄脏了,踢球时畏畏缩缩。我一看这哪行?就叫她们先在泥泞的操场打滚,弄得满身污泥。结果你猜怎么着?她们反而放开了,踢得特别认真!”
傅教练说到这里,用手比划着打滚的动作,台下的学生们都听得入了神。
“通过这些年的训练,现在总算取得了一些成绩。先在贡江出名,然后在省上也踢出了名,1990年,资江女足在四川省青少年女子足球比赛中夺得冠军,一战成名。现在,球队多次代表四川省参加全国青少年女子足球赛,屡获佳绩,逐渐受到媒体和公众的关注!她们“不怕苦、不服输”的精神被誉为“资江女足精神”,成为基层体育的典范!”傅教练的声音高昂起来,带着难以掩饰的自豪。
掌声如雷鸣般响起,久久不息。袁正华记得自己当时拍得手掌发红,心里涌动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感动。
“嘿,想什么呢?”赖俊辉的声音把袁正华从回忆中拉回现实。
袁正华摇摇头,笑了笑。这时上课铃响了,走廊上的学生如潮水般退去。
晚自习时,班主任果然说起了女足:“她们是电大班的,上午上文化课,下午训练。”
电大?袁正华在心里默念这个陌生的词。他偷偷瞄了一眼赖俊辉,在草稿纸上写下“臀大”两个字,推了过去。赖俊辉先是一愣,随即在纸上工工整整地写下“电大”二字。
看着这两个字,袁正华的脸一下子红了。他这才意识到自己闹了笑话,忍不住和赖俊辉相视一笑,那笑声里有尴尬,更有对未知世界的好奇。
窗外,暮色渐浓,女足队员们训练的身影在操场上跃动。袁正华想,每个梦想的背后,原来都有不为人知的故事。而春天的气息,正悄悄浸润着校园里的每一个年轻的心跳。
七十二
春日将尽,午后的阳光已带上几分初夏的力道,明晃晃地直射在主席台上。学校操场上,93级的毕业生们按班级坐着,脸上交织着对未来的憧憬与离别的感伤。主席台正中央,县教育局的兰局长成了全场焦点。
他身材微胖,穿着一件熨帖的灰色短袖衬衫,但最引人注目的,是那颗在强烈光线下显得锃亮无比的“绝顶聪明”的大脑袋。他刚上台时还戴着一顶浅灰色的遮阳帽,可阳光太毒,他索性笑着摇了摇头,自言自语般嘀咕了一句:“这太阳,可真是不见外啊。”随即利落地将帽子取下,放在桌面上。那个动作,随意中透着一股常年在各种场合讲话练就的从容。当他抬起头,那颗光亮的额头仿佛能反射阳光,竟让前排的同学觉得有些晃眼,几个女生忍不住掩嘴悄悄笑了。
兰局长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叠整整齐齐的讲话稿,用他厚实的手掌将其在桌上展平,又轻轻拍了拍。大家都以为要开始听一番照本宣科的官样文章了。不料,他双手撑着桌面,身体微微前倾,扫视全场,竟把稿子推到了一边,嘴角扬起一个颇为亲切的弧度,带着浓重乡音开口了:
“同学们呐,”他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天然的亲和力,“这稿子嘛,是早就备好的,规矩话、场面话都在上头。可今天看着你们这一张张年轻的脸,我这心里头热乎乎的,就不念它了!咱爷们儿、咱师生之间,掏掏心窝子,说几句实在话,好不好?”
这出其不意的开场,瞬间拉近了距离,台下响起一阵轻松的笑声和零散的叫好声。
“首先,”他呷了一口桌上泡着浓茶的搪瓷杯,发出“咝”的一声,仿佛那口茶给了他无穷的能量,“你们马上就要奔赴咱们县各个乡村小学去实习了。这是啥?这是你们教学生涯的头一遭,是真刀真枪的体会!在我眼里,你们就像那即将离巢、振翅高飞的雄鹰!这次实习,就是飞行前最要紧的那一下振翅!得攒足了劲儿!”他边说边抬起双臂,模仿雄鹰展翅的动作,手臂有力地扇动了两下,引得台下目光灼灼。
“所以啊,我提前祝愿你们,飞得开心,飞得顺利,圆满成功!”他抱拳,向台下拱了拱手。
接着,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略微深沉,手指下意识地轻轻敲着桌面:“眼下这光景,大家多少也听说过,找个称心如意的工作,不容易啦。你们得好好珍惜手上这份工作——乡村教师。是,工资是不高,比不上外面闯荡的。可咱们干的,是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咱们是啥?”他停顿了一下,目光炯炯地自问自答:“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
他越说越激动,拿起茶杯又想喝,发现杯里水少了,便轻轻放下,右手在空中用力一挥,仿佛在描绘一幅蓝图:“祖国的花朵,那些娃娃们,就指望你们用辛勤的汗水去浇灌了!咱们县未来的教育事业,这座大厦能不能盖得高、盖得稳,就靠在座各位的鼎力支持了!我这里,”说着,他竟真的站起身来,后退一步,朝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深深地、郑重地鞠了一躬,“辛苦各位!拜托各位同学大家了!”
这一躬,超过了九十度,那颗锃亮的头顶在阳光下划过一个庄严的弧线。全场静默了一两秒,随即,“哗——”,雷鸣般的掌声猛地爆发出来,持久不息。许多同学用力地鼓着掌,脸上露出了被尊重、被托付的激动神情。
掌声稍歇,兰局长坐回来,表情变得更为具体,甚至带着点家长里短的关切。“当然啦,好话说完,咱也得说说难处。去到乡下,条件肯定跟城里没法比。有的学校通公路,小车能开到门口;有的学校呢,还得靠你们这两条腿,走几里山路才能到。”他掰着手指头,一样一样地数,像是在叮嘱自家即将远行的孩子,“有的学校有现成的寝室,虽然简陋,总算有个窝;有的学校没得住,你们就得自个儿去村里租房子。买菜方不方便?有的门口就是集市,有的嘛,想买斤肉改善伙食,都得算计着走多远的路……”
他叹了口气,眼神里充满了理解:“大家要有心理准备,不要到了地方,一看这情况,就抹眼泪哭鼻子!困难,它肯定是暂时的!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这句略带调侃的引用,又引来一阵笑声,冲淡了刚才描绘的艰苦氛围。
突然,他压低了声音,身体前倾,做出说体己话的姿态,脸上甚至露出一丝顽皮的、属于长辈的狡黠笑容:“再说句最掏心窝子的话啊,尤其是对咱们男同学。今后在乡下,工资低,待遇一时半会儿也上不去,找对象……可能还真有点困难。所以啊,”他故意拖长了音调,目光在人群中扫过,仿佛在寻找那些成双成对的身影,“现在身边要是有心仪的人,最好啊,早点做准备!可别不当回事,我跟你们说,错过这个村,可就真没这个店了!”
这句大实话,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台下顿时响起一片哄笑、窃窃私语和意味深长的目光交流。人群中,袁正华心里“咯噔”一下。兰局长这看似玩笑的话,像一道闪电,猛然惊醒了他混沌的思绪。“是呀,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他喃喃自语,一股强烈的紧迫感攫住了他,可抬头四望,心仪的人在哪呢?眼前只有一片模糊的身影和喧闹的声音,他的心里顿时涌起一片巨大的茫然。
兰局长就在这片复杂而活跃的气氛中结束了他的“掏心窝子”话。随后,学校领导接过话筒,开始一板一眼地安排具体工作,强调注意事项,提出“勇挑重担”、“不辱使命”的要求。但台下许多人的心思,似乎还停留在兰局长那颗锃亮的脑袋和那些滚烫、实在的话语所带来的震撼与涟漪之中。阳光依旧炽烈,主席台上,那个空了的搪瓷茶杯旁,那份被主人搁置的讲话稿,静静地躺在那里,页角被微风轻轻掀起。
七十三
夕阳像一枚熟透的橘子,缓缓向山后沉去。五月的风裹挟着菜籽的清香,在晒坝里打着旋儿。袁正华抡起连枷,汗水顺着年轻的脸颊滑落,砸在焦脆的菜荚上,发出细微的“滋滋”声。母亲在他对面,腰身弯成一道温柔的弧线,利索地翻动着秸秆。
连枷起落的声音,像单调而安稳的心跳。就在这片节奏里,袁正华的心却乱了章法。他停下动作,用胳膊擦了擦额头的汗,目光望向天边那抹绚烂的晚霞,像是要从那里汲取勇气。
“妈,”他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连枷声停了,母亲抬起头,用探询的目光看着他。
“我们班上有位女孩子,”他顿了顿,感觉自己的耳根有些发烫,“叫梁雅君。浓眉大眼,人……还挺实在的。”他努力让语气听起来随意,仿佛只是提起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同学。
母亲没有接话,只是微笑着,耐心地等着他的下文。晒坝里只剩下风吹过的声音。
“大家都在实习了,”袁正华继续说着,眼神有些飘忽,不敢看母亲的眼睛,“我……想给她写封信,不晓得行不行?”话音刚落,他就有些后悔,觉得自己这话问得像个没主见的孩子。他下意识地用脚搓着地上的菜籽,一颗心悬了起来,等待着母亲的评判。
母亲闻言,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像是被风吹皱的湖水恢复了平静。她重新挥动连枷,“啪”地一声,干脆利落。
“你想写就写噻!”母亲的声音带着笑意,像这傍晚的风一样自然,“写封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又不是旧社会,还要媒人上门。年轻人,想说什么就大大方方地说。”
这话像一阵清风,瞬间吹散了他心头的迷雾和忐忑。袁正华愣了一下,随即也跟着笑了,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涌遍全身。是啊,写封信而已,有什么大不了!他重重地“嗯”了一声,抡起连枷,感觉浑身都充满了力气。那一起一落的声音,此刻听来,竟像为他鼓起的节奏分明的掌声。
晚饭后,冲完凉,带着一身皂角的清爽气息,袁正华闩上了自己的房门。夏夜的虫鸣透过窗纱传进来,更衬出屋内的安静。书桌上,一盏旧台灯洒下温暖的光晕,那叠崭新的信笺纸摊开着,散发出淡淡的纸香。
他提笔,蘸墨,神情郑重得像要完成一件人生大事。笔尖落在纸上,发出“沙沙”的声响。起初,他写得很快,谈实习的见闻,谈高峰小学的变化,谈重新踏上母校土地的感触。可写着写着,笔尖慢了下来。他蹙起眉头,读着刚刚写下的文字——工整、条理,却像一份工作报告,冷静而疏离。他想象着梁雅君读到这些文字时的表情,会是礼貌而困惑的微笑吗?
“不对,完全不对。”他心里有个声音在说。这些都不是他想对她说的真心话。那些在心底盘旋了许久的话语,那些关于欣赏,关于朦胧好感的情愫,一句都没有流淌到笔端。他感到一阵烦躁,将那张写满“公文”的信纸揉成一团,狠狠丢进纸篓。
怎么办呢?直接说“我很欣赏你”?
太突兀。
询问“实习是否顺利”?
又太寻常。
他放下笔,推开椅子,走到窗前。夜空深邃,有几缕薄云正慢悠悠地飘过月亮。忽然,一个念头像月光一样照亮了他的心扉——写诗。对,写一首诗。让含蓄而优美的诗句,去代替那些笨拙的直白,去承载他所有无法直接言说的心情。
这个想法让他激动起来,他回到书桌前,眼神变得明亮而专注。他重新铺开信笺,提笔沉吟片刻,然后在顶端郑重地写下四个字:等待云彩。
我长久地仰望着天穹,
云朵游移不定,
如同你飘忽的踪迹,
在晨光与暮色间徘徊。
你是天际最远的那片云,
被风塑成不重复的形态,
时而舒展成羽翼,
时而聚拢成未绽的蓓蕾。
我愿作安静的观测者,
在每片投影里寻找隐喻,
当阴影掠过心房,
那便是你唯一的降临。
或许该让目光学会等待,
像大地承接雨水的姿势,
保持恰当的距离,
才能映照完整的天光。
但暮色总会浸透云层,
在霞光熔金的时刻,
所有若即若离的洁白,
都将在落日里找到归处。
他的笔尖不再犹豫,情感像找到了决口的洪水,汹涌而出。诗句一行行流淌下来,他的神态也从最初的紧张,变得舒缓而沉醉。时而嘴角泛起一丝温柔的笑意,时而凝神思索,寻找最贴切的词语。灯光勾勒出他年轻的侧影,那专注的神情,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这方寸信纸,和纸那头那个浓眉大眼的姑娘。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轻轻吹干墨迹,又从头到尾细细读了一遍,眼里闪着满意而羞涩的光。他将信纸仔细地对折,装入信封,在信封上端端正正地写下“梁雅君 亲启”几个字。
他把信封压在课本下,吹熄了台灯。窗外,月华如水,静静地流淌进来。他知道,明天太阳升起时,这封载着他心跳的信,将随着绿色的邮车,驶向一个充满希望的未来。而此刻,夜正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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