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极的风凛冽,却吹不散我心头的热火。
我站在“海洋探索者号”的甲板上,看着远处憨态可掬的企鹅摇摇摆摆地走过晶莹的冰川,空气冷冽而清新。
身后,是我新结识的六个旅伴,她们的笑声比邮轮的汽笛还要响亮。
这时,口袋里的卫星电话突兀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儿子张伟的名字。
我平静地看了一眼,摁下关机键。
他一定想不到,那个被他独自留在空荡荡的家里过年的母亲,此刻,正身处世界尽头,享受着一场价值二十万的,只属于我自己的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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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妈,今年过年,我跟李娜准备带豆豆去趟泰国。”
电话那头,儿子张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轻快,仿佛在宣布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我握着锅铲的手在半空中僵住了,灶台上,为他们准备的年夜饭食材还冒着丝丝凉气。
窗外,小区的红灯笼已经高高挂起,年味儿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整个城市笼罩其中。
而我,这张网的中心,却感到了一股刺骨的寒意。
“去泰国?怎么这么突然?年三十就快到了啊。”我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但尾音还是泄露了一丝不易察察的颤抖。
“哎呀妈,这不是临时抢到特价机票嘛,便宜好多呢!再说,豆豆的同学去年就去了普吉岛,回来天天在班里炫耀,我们家豆豆也得跟上,不能输在起跑线上啊。”儿媳李娜的声音从旁边插了进来,清脆又尖锐,像一把小刀子,精准地割在我的心上。
“输在起跑线上”,这几个字真是好笑。
我一辈子没让儿子输在起跑线上,从最好的幼儿园到重点小学,再到出国留学,我跟老伴砸锅卖铁,没让他受过半点委屈。
可到头来,我的孙子过个年,都要用这种方式来“赢”?
我沉默了。
电话那头,张伟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情绪,语气软了下来:“妈,我们也就去一个星期,初五就回来了。您一个人在家,正好清静清静。年夜饭您就别折腾了,叫个外卖,或者去小区门口的饺子馆吃点就行。钱不够我给您转。”
“清静清静”,多么体贴的词啊。
他知道我老伴走了以后,这屋子里最不缺的就是“清静”。
每逢佳节,这份清静就像会咬人的野兽,将我的心啃噬得千疮百孔。
我最怕的,就是万家灯火时,我这扇窗户里的孤寂。
“不用了,我有钱。你们……玩得开心点。”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像是从一口枯井里发出来的。
“那就好!妈您最通情达理了!不说了啊,我们还得收拾行李呢!豆豆,快跟奶奶说再见!”
“奶奶再见!”孙子奶声奶气的声音传来,随即电话被匆匆挂断,只留下一串忙音。
我放下锅铲,走到客厅。
茶几上还摆着我前几天特意去采购的年货,从张伟爱吃的酱牛肉,到李娜喜欢的进口车厘子,再到豆豆点名要的乐高玩具,堆得像一座小山。
我原本设想的,是一个热热闹闹的除夕夜,祖孙三代围坐在一起,看春晚,守岁,享受天伦之乐。
可现在,这一切都成了一个笑话。
我默默地将那些食材一样一样地收回冰箱,动作很慢,像是进行一场漫长的告别仪式。
冰箱门关上的那一刻,也仿佛关上了我心里最后一丝对这个春节的期待。
空旷的房间里,只剩下老旧钟表“滴答滴答”的声响,每一下,都敲在我的孤单上。
第二天,他们一家三口拉着行李箱走了。
临走前,李娜甚至没正眼看我一下,只是催促着张伟快点,别误了飞机。
张伟倒是回过头,有些不放心地嘱咐:“妈,有事儿给我们打电话。自己在家注意安全,锁好门窗。”
我点点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知道了,你们去吧。”
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我站在玄关,许久没有动。
直到窗外的阳光照在身上,我才感到一丝暖意。
我走到阳台,看着他们一家三口的背影消失在小区的拐角处。
那一刻,我没有哭,甚至没有愤怒,心里出奇的平静。
哀莫大于心死,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接下来的两天,我像个幽魂一样在屋子里游荡。
年味越浓,我的心就越冷。
朋友圈里,老同事、老邻居们都在晒着全家团圆的照片,儿孙绕膝,笑语盈盈。
我划拉着手机,每一张照片都像一根针,扎得我眼睛生疼。
张伟和李娜也在他们的朋友圈里更新着动态,蓝天、白沙滩、丰盛的海鲜大餐,还有豆豆灿烂的笑脸。
张伟偶尔会发来一条微信:“妈,吃饭了吗?”“妈,今天天气怎么样?”
我总是回复一个字:“嗯。”
除夕那天,我终究没有去饺子馆,也没有点外卖。
我给自己下了一碗清汤寡水的面条,没有放任何佐料,就像我此刻的人生,平淡得没有一丝滋味。
电视里春晚的歌舞升平,和我没有半点关系。
窗外,烟花“砰”地一声炸开,绚烂的光芒一瞬间照亮了我的脸,也照出了我眼角的泪。
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一辈子省吃俭用,把最好的都给了儿子。
丈夫走得早,我一个人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大,供他读书,给他买房,帮他带孙子。
我以为我养育了一棵可以为我遮风挡雨的大树,却没想到,这棵树长大后,所有的枝叶都伸向了别人,留给我的,只有一地无人问津的落叶。
凭什么?
凭什么我要一个人承受这份孤独?
就在这时,电视里插播了一条旅游广告,画面上,一艘巨大的白色邮轮正缓缓破开冰层,驶向一片纯净的冰雪世界。
成群的企鹅在岸边列队欢迎,慵懒的海豹在浮冰上晒着太阳,巨大的鲸鱼跃出海面,溅起漫天水花。
解说员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世界尽头,冷酷仙境,豪华邮轮南极探险之旅,给您一个终身难忘的春节!”
南极。
这个词像一道闪电,瞬间击中了我的灵魂。
我看着电视里那片纯净到极致的蓝与白,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雨后春笋般破土而出,并以不可阻挡之势迅速蔓延。
02
这个疯狂的念头一旦生根,便再也无法遏制。
我像是被一种神秘的力量驱使着,鬼使神差地拿起了电话,拨通了电视广告下方的那个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通,一个甜美的女声传来:“您好,这里是环球邮轮旅行社,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我的手心在冒汗,声音也有些发紧:“我……我想咨询一下,去南极的那个邮轮。”
“好的,女士。我们春节特推的‘南极之梦’豪华邮呈,16天13晚,从国内出发,经阿根廷乌斯怀亚登船,穿越德雷克海峡,深入南极半岛。
全程五星级服务,船上有米其林餐厅、恒温泳池、大剧院……请问您是一个人吗?”
“不。”我几乎是脱口而出,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话一出口,几个人的脸庞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我的那群老姐妹。
特别是王姐和陈姐,她们的境遇与我何其相似。
王姐的女儿远嫁国外,一年到头也见不上一面;陈姐的儿子就在本市,却是个“妈宝男”,什么都听老婆的,逢年过节,陈姐也常常是被“剩下”的那一个。
我们这群“空巢老人”,平日里在老年活动中心跳跳舞、打打太极,抱团取暖,可一到过年,就各自回到各自的“空巢”,品尝着同一种味道的孤寂。
“我们……我们有七个人。”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变得坚定起来。
“七位是吗?太好了!我们正好有一个七人团队的优惠套餐,人均费用是288888元,七位的话,总价是2022216元,给您抹个零,20万……哦不,是200万……”
客服小姐的声音顿了一下,似乎是被这个数字吓到了,连带着我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两百万,这几乎是我和老伴一辈子的积蓄,原本是准备留给张伟,或者给自己养老送终的。
“哦,不好意思女士,我看错了,是总价20万2千,我给您申请个折扣,总价20万整!”客服小姐抱歉地笑了笑,重新报价。
二十万。
这个数字像一块巨石,重重地砸在我的心湖里。
二十万,够张伟他们换一辆不错的车,也够给豆豆报好几年的兴趣班了。
可……这笔钱,也是我的。
是我一分一分攒下来的,是我用无数个日夜的辛劳换来的。
我凭什么不能为自己花掉它?
“我订了。”我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一种前所未有的叛逆和快感席卷而来。
“好的女士!您确定是七位吗?”
“我确定。”我挂断电话,立刻在我们的“夕阳红姐妹团”微信群里发了一条消息:“姐妹们,出来说个事,十万火急!”
群里立刻热闹起来。
王姐第一个回复:“晚秋,怎么了?大过年的,出什么事了?”
陈姐也跟着问:“是啊,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我深吸一口气,将那个疯狂的计划一字一句地打了出来:“我不想再这样过年了。我刚刚订了一个去南极的豪华邮轮,七人团,二十万,我全款付了。还差六个姐妹,你们谁愿意陪我这个老婆子疯一把?”
消息发出去后,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我知道,这个消息对她们来说,无异于一颗重磅炸弹。
她们和我一样,都是节省了一辈子的女人,别说二十万,就是两万块钱的旅游,都要思前想后大半年。
过了足足五分钟,王姐才发来一串省略号,然后是一条语音,声音都在抖:“晚秋,你……你没开玩笑吧?二十万?去南极?”
“没开玩笑。”我回复道,“钱我已经准备好了,就当是我请客。我只想在还能走得动的时候,为自己活一次。你们要是害怕,或者舍不得,我不勉强。”
又是长久的沉默。
我能想象到,电话那头的她们,正在经历着怎样的天人交战。
终于,陈姐发来一条消息:“晚秋,你让我想想。我儿子刚给我打了电话,说他岳母家那边亲戚多,今年就不回来过年了,让我自己多保重。”她的文字里,透着一股深深的失落。
就在我以为这件事要泡汤的时候,王姐的电话直接打了过来,她的声音异常响亮,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去!为什么不去!他娘的,老娘伺候了一辈子男人孩子,到老了连个热乎年夜饭都吃不上!这日子我过够了!晚秋,算我一个!钱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出,我这儿还有点棺材本,我跟你平摊!”
王姐的这番话像一把火,瞬间点燃了整个微信群。
“算我一个!我儿子也指望不上!”
“我也去!反正我一个人也是过,不如出去看看世界!”
“陈姐,别想了,一起去吧!咱们姐妹好多年没一起出远门了!”
之前还在犹豫的陈姐,终于也被大家的热情感染了,她发了一个“流泪”的表情:“好,豁出去了!我也去!”
不到半个小时,六个名额全部报满。
我们七个平均年龄超过六十岁的老太太,因为一个疯狂的决定,在这个本该孤寂的除夕夜,重新连接在了一起。
我按照旅行社的要求,将二十万块钱一次性转了过去。
当手机提示“支付成功”的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是完成了一项伟大的壮举,浑身充满了力量。
这二十万,买的不是一次旅行,而是我们这群老女人后半生的尊严和自由。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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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定去南极之后,我们“夕阳红姐妹团”仿佛被注入了全新的活力。
第二天一大早,也就是大年初一,我们就约好在市中心的商场集合,采购装备。
按照旅行社发来的清单,我们需要准备专业的冲锋衣、保暖内衣、雪地靴、防水手套、高倍防晒霜,还有应对德雷克海峡风浪的晕船药。
我们七个老太太,像一群刚放假的女学生,叽叽喳喳地冲进了户外用品店。
店里的年轻导购看到我们这阵仗,都惊呆了。
当听说我们要去南极时,更是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阿姨,你们……要去南极?”一个看起来刚二十出头的小姑娘结结巴巴地问。
“是啊,小姑娘,有什么问题吗?”王姐挺起胸膛,得意洋洋地回答,“谁说南极是你们年轻人的专利?我们老年人也要去看看世界尽头是什么样子!”
我们试穿着各种颜色鲜艳的冲锋衣,在镜子面前转来转去,互相打趣。
我选了一件大红色的,在冰天雪地里一定格外显眼。
陈姐选了件天蓝色的,她说要和南极的天空融为一体。
我们嘻嘻哈哈,引得店里其他顾客都向我们投来好奇和羡慕的目光。
那种感觉,是我从未体验过的。
过去,我走到哪里,都只是“张伟的妈妈”、“豆豆的奶奶”,一个模糊而功能性的符号。
而今天,我就是林晚秋,一个即将踏上南极大陆的探险者。
采购完装备,我们又找了一家咖啡馆坐下,研究行程。
王姐拿出手机,熟练地搜索着关于南极的攻略,她甚至还提前下载了好几个翻译软件和拍照软件。
看着她那股兴奋劲儿,我由衷地感到高兴。
我们这代人,为家庭付出了太多,却往往忽略了自身的成长和快乐。
这一次,我们决定把失去的青春,重新找回来。
这期间,张伟也从泰国打来了几个电话,无非是问我“吃了没”、“睡得好不好”之类的客套话。
我每次都回答得云淡风清:“挺好的,跟姐妹们在一起呢,忙着呢。”
“忙?您忙什么啊?”他似乎有些疑惑。
“忙着快活啊。”我轻笑一声,挂断了电话。
我能想象到电话那头他错愕的表情。
出发的日子定在初三。
我们约好在机场集合。
当我拖着崭新的行李箱走出家门时,邻居李阿姨正好碰见我,她惊讶地问:“晚秋,你这是要去哪儿啊?张伟他们不是出国了吗?”
我笑着回答:“是啊,他们去热带,我去寒带,我们各玩各的。”
李阿姨张大了嘴巴,半天没说出话来。
我没再多解释,潇洒地挥了挥手,向着我们约好的地方走去。
机场里,我们七个穿着统一购买的冲锋衣,颜色各异,像一道绚丽的彩虹,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我们互相帮忙托运行李,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即将到来的旅程,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王姐甚至还带了一个自拍杆,说要记录下我们这次“世纪大冒险”的每一个瞬间。
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飞行,我们抵达了阿根廷。
转机前往世界最南端的城市——乌斯怀亚。
当飞机降落时,我们看到了海港里停泊着的那艘巨大的白色邮轮——“海洋探索者号”,所有人都忍不住发出了惊叹。
它像一座移动的冰山,安静而雄伟地等待着我们。
登上邮轮的那一刻,我感觉自己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富丽堂皇的大厅,彬彬有礼的船员,房间里松软的大床和可以看见海景的阳台,一切都像梦一样。
船上的娱乐设施应有尽有,餐厅里供应着来自世界各地的美食。
我们放下行李,第一件事就是冲向自助餐厅,面对着琳琅满目的美食,我们笑得像个孩子。
我们决定,要将过去几十年省吃俭用亏待自己的胃,一次性全都补回来。
04
邮轮缓缓驶离乌斯怀亚港,开始了它穿越德雷克海峡的征程。
这片连接南美洲和南极洲的海域,以其狂暴的风浪而闻名于世,被称为“魔鬼西风带”。
出发前,船上的探险队长就给我们开了个说明会,提醒大家做好应对剧烈颠簸的准备。
果然,进入海峡的第二天,风浪就大了起来。
邮轮在巨浪中摇晃得像个不倒翁,窗外的海浪翻滚着白色的泡沫,狠狠地拍打着船身。
我们几个老太太,虽然提前吃了晕船药,但还是感到阵阵恶心。
陈姐的反应最严重,吐得脸色发白,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
我强忍着不适,去餐厅给她端来一杯热姜茶和几片苏打饼干。
王姐则在一旁给她讲笑话,分散她的注意力。
我们互相搀扶着去甲板上透气,冰冷的海风吹在脸上,虽然刺骨,却也让翻江倒海的胃舒服了许多。
我们七个人手挽着手,站成一排,对着咆哮的大海高喊:“德雷克海峡,我们不怕你!”那份豪情,仿佛让我们年轻了三十岁。
两天两夜的颠簸之后,海面奇迹般地平静了下来。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进房间时,我被王姐兴奋的尖叫声吵醒:“晚秋!快看!冰山!”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跑到阳台。
只见海面上,漂浮着一座座形状各异的冰山,大的如同一座小岛,小的也像一栋房子。
它们在阳光的照射下,呈现出梦幻般的蓝色,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
远处,南极大陆的轮廓已经依稀可见。
我们成功了!
我们穿越了魔鬼西风带!
整个邮轮都沸腾了。
所有游客都涌到甲板上,拿着相机和手机,记录这震撼人心的一刻。
我们七个姐妹,也穿上最厚的衣服,冲上甲板。
当真正踏上南极大陆的土地时,我激动得热泪盈眶。
脚下的冰雪咯吱作响,空气冷冽而纯净,眼前的一切,白得那么耀眼,那么神圣。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就像进入了童话世界。
我们乘坐冲锋舟,在浮冰之间穿行,近距离观察慵懒地趴在冰上晒太阳的海豹。
它们圆滚滚的身体,呆萌的表情,引得我们阵阵发笑。
我们还看到了成千上万只企鹅,它们摇摇摆摆地从我们身边走过,一点也不怕人。
王姐拿着自拍杆,兴奋地和一只好奇的企鹅宝宝合影,那画面滑稽又温馨。
船上的生活也同样精彩。
每天都有不同领域的专家学者给我们开设讲座,讲解南极的生态、地质和历史。
我们还参加了船上举办的假面舞会,我们这群中国老太太,穿着旗袍,画着精致的妆容,在舞池里翩翩起舞,惊艳了全场。
我甚至还被一位风度翩翩的德国老先生邀请共舞了一曲。
这天晚上,正好是国内的除夕夜。
船方特意为中国游客举办了一场盛大的“中国年”派对。
餐厅里挂起了红灯笼,贴上了春联,还准备了饺子和各种中式菜肴。
我们七个姐妹围坐在一张大圆桌旁,举起酒杯,互相祝福。
“姐妹们,新年快乐!为我们的南极之旅干杯!”王姐高声说道。
“干杯!”
我们一饮而尽。
就在这时,我的卫星电话响了,是张伟打来的。
喧闹的音乐声中,我按下了接听键。
“妈!新年快乐!您在哪儿呢?怎么这么吵啊?”张伟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遥远。
“我……我在外面,和朋友们一起过年呢。”我看着身边一张张开心的笑脸,笑着回答。
“朋友?什么朋友啊?您注意身体啊,别玩太晚了。”
“知道了。你们也新年快乐。玩得开心点。”
“嗯。那……那您先忙,我挂了啊。”
电话挂断了,前后不过一分钟。
我能感觉到他的疑惑和一丝不快,但他大概做梦也想不到,我此刻正身处地球的另一端。
我摇了摇头,将手机调成静音,重新投入到这场欢乐的派对中。
今夜,我不想被任何人打扰。
这是属于我林晚秋的除夕夜,是我新生的开始。
05
在南极的每一天都充满了新的惊喜。
我们看到了巨大的座头鲸在我们乘坐的冲锋舟旁跃出水面,那震撼的场景让我们永生难忘;我们还参观了长城科考站,和驻守在那里的中国科学家们合影留念,心中充满了自豪。
旅程中最难忘的一天,是我们登陆纳克港的日子。
这里是南极大陆的一部分,也是巴布亚企鹅的重要栖息地。
我们换上登陆靴,小心翼翼地走下冲锋舟,踏上了这片神圣的土地。
成千上万只巴布亚企鹅在我们面前形成了一片壮观的“企鹅公路”,它们摇摇摆摆,秩序井然地往返于栖息地和大海之间。
我们遵循着“与野生动物保持五米距离”的原则,静静地坐在一旁,欣赏着这幅生机勃勃的画卷。
阳光正好,冰川在远处闪耀着圣洁的光芒。
王姐提议:“姐妹们,我们在这里拍张合影吧!这可是我们征服南极大陆的证明!”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所有人的响应。
我们找了一位同船的游客帮忙,七个人整齐地站成一排,背后是巍峨的冰川和成群的企鹅。
我们摘下帽子和墨镜,露出了被南极阳光晒得微红但却神采奕奕的脸庞。
当摄影师按下快门的那一刻,我们不约而同地振臂高呼,发自内心地笑了。
那笑容里,有激动,有自豪,更有重生般的喜悦。
拍完照,平时就热衷于社交媒体的王姐立刻就将这张照片发到了她的微信朋友圈。
她是个感性的人,还配上了一段热情洋溢的文字:“南极的除夕夜,没有烦恼,只有企鹅和姐妹!活了大半辈子才明白,取悦自己才是终身浪漫的开始!@林晚秋 @陈秀丽 ……” 她把我们所有人都圈了进去。
我当时并没在意,笑着说她“老来俏”。
我们继续着我们的南极探索,对外界发生的一切浑然不觉。
然而,我们谁也没有想到,就是这张照片,在国内的亲友圈里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王姐的朋友圈一发出,点赞和评论就如潮水般涌来。
亲戚、朋友、老同事、老邻居……所有人都被我们这群“硬核老太太”的举动震惊了。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传到了我们各自的家庭群里。
此时,远在泰国的张伟和李娜,正因为一点小事闹着别扭。
李娜嫌弃张伟订的酒店不够豪华,张伟则抱怨李娜购物不知节制。
就在两人气氛僵持的时候,张伟的手机开始疯狂地震动起来,各种微信提示音此起彼伏。
他烦躁地拿起手机,发现是家族群里炸开了锅。
他点进去一看,一张照片赫然出现在屏幕中央——他的母亲林晚秋,穿着鲜艳的红色冲锋衣,笑得比南极的太阳还要灿烂,而她的背景,竟然是冰川和企鹅!
“这……这是怎么回事?”张伟的大脑瞬间宕机。
他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照片下面,是七大姑八大姨们铺天盖地的议论。
“天呐!这不是晚秋姐吗?她去南极了?”
“一个人去的?也太厉害了吧!”
“不是一个人,你看,王姐、陈姐她们都在!这老姐妹几个,组团去南极过年了?”
“张伟,你妈怎么跑南极去了?你不是说她在家里过年吗?”
张伟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立刻给拨打了我的电话,听到的却是“您所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的提示音。
他又去看我的朋友圈,一片空白,他这才想起,因为之前的一些小摩擦,李娜早就让我把她屏蔽了,而他自己,似乎也在某次争吵后,被我设置了“不看他的朋友圈”。
“搞什么鬼!”张强压着怒火,将手机递给旁边的李娜,“你看看!你看看我妈干的好事!”
李娜凑过来看了一眼,先是震惊,随即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她的第一反应不是关心婆婆的安全,而是钱。
“南极?她哪儿来的钱去南极?那地方一个人不得好几万?”
旁边一个亲戚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在群里发了一句:“我刚查了,春节去南极的豪华团,一个人差不多要三万块。晚秋姐她们七个人,这得二十多万啊!”
二十万!
这个数字像一根烧红的铁针,狠狠地刺进了李娜的眼睛里。
她尖叫起来:“二十万?!她疯了吗?那是我们的钱!是留给豆豆上学的钱!她怎么敢!”
张伟也被这个数字吓到了,他顾不上亲戚们在群里如何议论,也顾不上李娜的咆哮,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是我妈的养老钱,她怎么能这么花了?
他感到一种被背叛的愤怒,立刻预订了最早一班回国的机票。
就在他们夫妻俩乱作一团,准备收拾行李提前结束这趟闹心的旅程时,张伟的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国内号码。
他没好气地接通:“喂?谁啊?”
电话那头,一个严肃而公式化的声音传来:“您好,请问是张伟先生吗?我们这里是您公司的HR部门。我们接到实名举报,需要跟您核实一下关于您涉嫌遗弃、虐待老人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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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遗弃?虐待?”张伟的脑子“嗡”的一声,仿佛被重锤击中。
他做梦也想不到,这两个如此严重的词汇,会和自己联系在一起。
“你……你们搞错了吧?我怎么可能虐待我妈?”他对着电话咆哮,声音因为愤怒和心虚而微微颤抖。
机场的嘈杂声似乎在这一刻都离他远去,他只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HR的声音依旧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张先生,请您冷静。我们收到的举报材料非常详细,其中包括您在春节期间,将年过六旬的母亲独自留在家中,自己却携妻儿出国旅游的事实。同时,举报人还提供了您母亲的朋友圈截图,显示她和朋友们在南极,并附言‘取悦自己才是终身浪漫的开始’。
这件事已经在公司内部造成了非常不好的影响。
我们公司一向注重企业文化和员工的家庭美德,您也知道,我们正在竞争‘全国文明单位’的称号……”
后面的话,张伟已经听不太清了。
他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举报?
谁会举报他?
是哪个多管闲事的亲戚吗?
他想到了在家族群里最爱说风凉话的表舅。
更让他感到恐惧的是,这件事竟然已经捅到了公司。
他的公司是一家大型国企,最看重的就是员工的声誉和道德。
在这个节骨眼上出这种事,无异于一场职场地震。
他想争辩,想解释,却发现自己说什么都苍白无力。
事实就摆在那里:他的确是把母亲一个人丢在了家里。
尽管他自认为这不算“遗弃”,但在外人看来,尤其是在那张南极照片的强烈对比下,他百口莫辩。
“这件事……这件事是我和我妈商量好的,她同意的!”他徒劳地辩解着。
“张先生,具体情况,等您回国后,我们需要您到公司来做一次详细的说明。希望您能妥善处理好您的家事,不要给公司带来负面的舆,论影响。”HR说完,便礼貌地挂断了电话。
张伟握着手机,手背上青筋暴起。
旁边的李娜也听到了电话的大致内容,她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她比张伟更清楚这件事的严重性。
张伟正处于事业上升的关键期,年底的部门主管竞聘,他是最有力的竞争者之一。
如今出了这种事,别说升职,能不能保住现在的位置都难说。
“都怪你那个好妈!”李娜的理智彻底崩盘,她不顾周围人的目光,冲着张伟尖叫起来,“她就是故意的!她就是见不得我们好!花掉我们二十万不说,还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报复我们!她怎么这么恶毒啊!”
“你闭嘴!”张伟也爆发了,他压抑了一路的怒火终于找到了宣泄口,“如果不是你非要来泰国!如果不是你天天在我耳边念叨我妈这不好那不好,事情会变成这样吗?我妈一个人把我拉扯大,她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夫妻俩就在普吉岛的机场大厅里,当着来来往往的旅客,毫无顾忌地大吵起来。
豆豆被他们的样子吓得哇哇大哭。
原本充满阳光和欢笑的假期,彻底变成了一场狼狈不堪的噩梦。
他们甚至没有心情再去管什么行李,第一时间改签了机票,用最快的速度逃离了这个让他们焦头烂额的地方。
十几小时的飞行,对他们来说是一种漫长的煎熬。
两人全程没有任何交流,只有豆豆偶尔的哭闹声,提醒着他们这个家庭已经出现的巨大裂痕。
飞机落地,手机开机,无数的信息和未接来电涌了进来。
有公司领导的,有亲戚朋友的,几乎所有人都在问同一件事。
张伟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和羞耻。
他像一个做错了事被公之于众的孩子,无处遁形。
回到家,迎接他们的,是和离开时一模一样的冰冷和寂静。
屋子里没有一丝烟火气,茶几上他们吃剩的零食袋还扔在那里。
张伟走到他母亲的房间,里面空无一人,被子叠得整整齐齐。
他拉开衣柜,发现里面少了几件厚实的冬衣。
他这才真正意识到,他的母亲,真的,去了那个遥远的,他只在电视上看到过的地方。
她不是在赌气,也不是在开玩笑。
她是用一种他从未想象过的,决绝而潇洒的方式,离开了他一手构建的“孝顺”的牢笼。
李娜则像疯了一样,冲进婆婆的房间,翻箱倒柜,像是在寻找什么。
最后,她找到了婆婆藏在床头柜暗格里的一个铁皮盒子。
盒子是空的。
她知道,那是婆婆存放所有积蓄的地方。
“钱!钱都没了!那个死老太婆,她把所有的钱都带走了!”李娜瘫坐在地上,失声痛哭。
她哭的不是这个家的冷清,也不是丈夫可能面临的失业危机,她哭的,是那笔她早已视为囊中之物的,属于她的二十万。
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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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们因为一张照片在国内掀起轩然大波时,我们这群“主角”却对此一无所知,依旧沉浸在南极的奇幻旅程中。
邮轮像一座移动的城堡,载着我们巡游在天堂湾的镜面一样的水域里。
两岸是连绵的雪山,倒映在水中,分不清哪个是现实,哪个是倒影。
偶尔有几块浮冰载着几只海豹慢悠悠地漂过,一切都安静得如同世界的初始。
我们换上皮划艇,在探险队员的带领下,亲自划行在这片纯净的水域里。
冰冷的海水触手可及,雪山环绕四周,那种被整个世界温柔拥抱的感觉,涤荡着我们每一个人的心灵。
我们不再高声说笑,只是静静地划着,感受着这份无与伦na比的宁静。
晚上,我们聚在我的房间里,一边喝着热巧克力,一边聊着天。
这几天的朝夕相处,让我们之间的情谊更加深厚。
我们聊起了各自的家庭,聊起了那些曾经让我们感到委屈和不甘的往事。
陈姐叹了口气说:“以前总觉得,养儿防老,养儿防老。现在才明白,靠谁都不如靠自己。儿子有他自己的家,有他自己的生活,我们不能成为他们的负担,更不能把自己的喜怒哀乐,全都寄托在他们身上。”
王姐也感慨道:“是啊,以前儿子儿媳一说工作忙不回来看我,我就难过好几天。现在想通了,他们不回来看我,我不会自己出去找乐子吗?世界这么大,干嘛非要守着那个小小的家,等着别人偶尔的施舍和关心?”
她们的话,说到了我的心坎里。
我看着窗外缓缓移动的冰山,心里一片澄明。
这次南极之行,对我而言,不仅仅是一次旅行,更像是一场自我救赎的朝圣。
它让我从多年的自我牺牲和情感捆绑中解脱出来,让我重新认识到,作为林晚秋这个独立的个体,我的人生还有无限的可能。
邮轮开始返航,重新穿越德雷克海峡。
这一次,我们所有人都已经适应了风浪,甚至还有心情在摇晃的船舱里打牌、看电影。
在邮轮即将抵达乌斯怀亚港的时候,船上的通讯信号终于恢复了。
我打开静音了许久的手机,准备给报个平安的亲友回个信息。
然而,屏幕亮起的一瞬间,铺天盖地的信息和未接来电提示,像潮水一样涌了进来,手机因为瞬间接收过多信息而卡顿了数秒。
几十个未接来电,几乎全都来自张伟。
微信里,更是有上百条未读消息。
我点开一看,心脏猛地一沉。
最开始的几条,是带着质问和愤怒的语音。
“妈!你在搞什么鬼!你哪儿来的钱去南极?你经过我同意了吗?”
“你知不知道二十万对我们家意味着什么?那是豆豆的教育基金!你就这么自私,一点不为我们考虑吗?”
接下来的信息,语气开始变得慌乱和气急败坏。
“你发的什么朋友圈!现在所有亲戚都知道了!我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公司都知道了!妈,你把我害惨了!你赶紧给我回来!立刻!马上!”
再往后,他的语气又软了下来,带着一丝恳求和疲惫。
“妈,我错了,我不该把你一个人丢在家里。你快回来吧,我们好好谈谈。”
“妈,接电话啊,我求你了……”
我一条一条地看着,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我的心里没有愤怒,也没有报复的快感,只有一种深深的悲哀和失望。
他首先想到的,不是我的安全,不是我是否开心,而是钱,是他的面子,是他的工作。
原来,在他心里,我这个母亲,还不如他的前途和那二十万块钱重要。
旁边的王姐和陈姐也看到了各自手机里的信息,她们的脸色同样凝重。
显然,她们的子女也对这次“先斩后奏”的旅行,表达了强烈的不满。
我们面面相觑,房间里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压抑。
许久,我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淡然的微笑,将手机屏幕关掉,放回口袋。
“别让这些事影响我们的心情。”我说,“我们的旅程还没有结束。我们是来寻找快乐的,不是来寻找烦恼的。所有的问题,等我们回去了,再从容地去面对。现在,我们要做的,是享受这最后的美好时光。”
我的平静感染了她们。
王姐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晚秋说得对!天塌下来,也得等我们玩够了再说!走,姐妹们,换上我们最漂亮的旗袍,去参加船长晚宴!”
那一夜,我们七个人盛装出席。
我们优雅地穿梭在衣香鬓影的宴会厅里,品尝着美酒佳肴,与来自世界各地的朋友们谈笑风生。
我们用行动告诉所有人,也告诉我们自己:我们的人生,从这一刻起,由我们自己做主。
08
半个月的旅程,恍如一梦。
当我们重新踏上故乡的土地时,每个人都像是脱胎换骨了一般。
南极的阳光虽然不炽热,却在我们每个人的脸上留下了健康的微红;南极的风虽然寒冷,却吹散了我们心中积郁多年的阴霾。
我们不再是那个围着锅台和孙子转的愁苦老太太,我们是从世界尽头归来的探险家。
走出机场,我一眼就看到了等在出口的张伟。
他看起来憔悴了很多,眼下有浓重的黑眼圈,胡子拉碴,丝毫没有了出国度假时的意气风发。
他看到我,眼神复杂,有怨怼,有无奈,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怯懦。
李娜没有来。
我猜,她大概是没脸见我,或者说,是不屑于见我。
张伟快步走上前,想帮我拿行李箱,我却先一步自己拉了过来。
“妈,你回来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嗯。”我淡淡地应了一声,没有多余的话。
回家的路上,车里的气氛尴尬得能拧出水来。
张伟几次想开口,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最后,还是他先沉不住气了。
“妈,公司……公司那边给我记了个处分,今年的优秀员工和部门主管竞聘,都取消了。”他艰难地开口,像是在陈述一件与他无关的事情。
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平静地说:“哦,是吗?那挺遗憾的。”
我的反应显然出乎他的意料。
他以为我会愧疚,会道歉,至少会表现出一点点心疼。
但他没有看到任何他想看到的情绪。
他忍不住提高了音量:“遗憾?妈,这都是因为你!如果你不去那什么南极,如果你不发那什么朋友圈,会出这种事吗?我的事业,全被你毁了!”
我终于转过头,直视着他的眼睛。
我的目光平静而锐利,让他不由自主地避开了。
“张伟,你的事业,不是我毁的,是你自己。是你忘了作为一个儿子,最基本的孝道和尊重。你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有没有想过,万一我突发急病怎么办?万一我摔倒了怎么办?在你心里,你的泰国游,比你母亲的安危更重要,不是吗?”
“我……”张伟被我问得哑口无言,脸色涨得通红。
“还有,”我继续说道,“那二十万,是我和你爸一辈子的积蓄。你爸临走前交代我,这笔钱,让我自己留着养老,过点好日子。我给你买房、帮你还贷,已经尽到了我的责任。剩下的这点钱,我想怎么花,是我自己的自由。我没有义务,把它留给你的儿子做教育基金。”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他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孝顺”外衣,露出底下自私和凉薄的内里。
车子停到楼下。
我没有让他帮忙,自己将行李箱从后备箱里拿了出来。
走进家门,李娜正坐在沙发上,看到我,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连“妈”都懒得叫。
我也不理她,径直走到他们面前,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放到茶几上。
“这是什么?”张伟不解地问。
“房产证。”我平静地说,“这套房子,买的时候,我出了一大半的钱,但写的是你的名字。现在,我要把我那一部分拿回来。我已经咨询过律师了,我有权这么做。你们有两个选择,要么,把当年我出的那部分钱折算成现金还给我;要么,把房子卖了,我们按出资比例分钱。我呢,就拿着我的那份钱,去买个小公寓,或者住进养老院,都比在这里看你们的脸色强。”
我的话,如同平地惊雷,把张伟和李娜都炸懵了。
李娜第一个跳了起来:“林晚秋!你什么意思?你要把我们赶出去?这是我儿子家!”
“不,这不是你儿子家,这是我们共同的财产。”我纠正道,“以前,我把它当成我们共同的家。既然如此,我们不如把账算清楚,各自安好。”
看着他们俩震惊到失语的表情,我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我知道,这一步棋很险,甚至可能会让我们母子之间的关系彻底破裂。
但是,我已经不在乎了。
有些东西,破了,才能重生。
我不再是那个任劳任怨、逆来顺受的林晚秋了。
南极的冰雪,已经将我过去所有的软弱和妥协,全部冰封。
现在的我,只为自己而活。
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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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最后通牒”让这个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李娜彻底撕破了脸,开始对我进行各种言语上的人身攻击,从“自私自利的老虔婆”到“为老不尊的疯子”,什么难听骂什么。
张伟则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他一方面无法接受母亲如此决绝的态度,另一方面,也拿不出那笔钱来“买断”我的产权。
我没有和他们争吵,只是默默地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暂时搬到了王姐家去住。
王姐的女儿不在身边,家里正好有空房间。
我们这群一起“共患难”过的姐妹,给了我最温暖的支持。
我搬走后,张伟和李娜的生活彻底乱了套。
以前,家里有我,一日三餐,卫生打扫,接送豆豆,他们什么都不用操心。
现在我一走,家里立刻变成了垃圾场,外卖盒子堆得到处都是,换洗的衣服在沙发上堆成了山。
李娜娇生惯养,根本不会做家务,而张伟下班回来已经累得半死,两人为此争吵不断。
豆豆也因为没人按时接送,没人辅导作业,学习成绩一落千丈。
与此同时,我们“南极七姐妹”的故事,却在老年朋友圈里传开了。
我们成了许多“空巢老人”羡慕和崇拜的偶像。
甚至有电视台的养生栏目找上门来,想采访我们,都被我们婉拒了。
我们不想出名,我们只是想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我们用南极之行的素材,一起注册了一个公众号,取名“奶奶们的奇幻漂流”。
王姐负责写稿,我负责找图,陈姐负责排版,大家分工合作,不亦乐乎。
我们分享旅行中的见闻,也分享我们对人生的感悟。
没想到,这个公众号竟然火了,短短一个月就吸引了好几万的粉丝,大部分都是和我们一样的中老年人。
很多人在后台留言,说我们的故事给了他们巨大的勇气。
我的生活,因为这次旅行,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
我开始学习用电脑,学习视频剪辑,每天都过得异常充实。
我甚至还和姐妹们一起报名了老年大学的摄影班和英语班,我们计划着,下一站,要去非洲看动物大迁徙。
张伟来找过我几次。
第一次,他还是那副兴师问罪的态度,指责我不顾亲情。
我只是平静地告诉他,亲情是相互的,不是单方面的索取。
第二次,他的态度软化了,开始跟我道歉,说自己错了,求我回家。
我告诉他,我需要时间考虑。
我知道,他的道歉,有几分是真心悔过,又有几分是因为家里没人收拾,没人带孩子。
我不想再回到过去那种生活里去。
直到第三次,他是一个人来的,没有带着李娜。
他提着我最爱吃的点心,站在王姐家楼下,等了我整整一个下午。
见到我,他眼睛红了,他说:“妈,我想你了。我想念你做的红烧肉了。”
那一刻,我的心,还是忍不住软了一下。
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
我没有立刻答应他回家,但我收下了他买的点心。
我知道,改变不是一蹴而就的,无论是他,还是我,都需要时间去适应新的角色和关系。
10
日子在不紧不慢中流淌。
我没有搬回家,张伟和李娜也没有卖掉房子。
他们似乎开始学着自己处理生活中的一地鸡毛。
我听说,李娜报了一个家政班,开始学习做饭和打扫;张伟也开始承担起接送豆豆的责任。
他们之间的争吵少了,虽然依旧磕磕绊绊,但总算是在学着经营自己的小家庭。
张伟每个周末都会来看我,有时候带豆豆一起来。
他不再是空着手来,也不再说那些“您注意身体”的客套话。
他会带上他新学的菜,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但我吃得很开心。
他会陪我聊天,听我讲我们公众号的趣事,听我规划下一次的旅行。
豆豆也似乎懂事了许多,会主动给我捶背,还用他稚嫩的笔触,画了一幅画送给我——画上,一个穿着红色衣服的奶奶,站在一群企企鹅中间,笑得特别开心。
我和张伟的关系,似乎回到了他小时候,那种纯粹的,没有被生活琐事和利益纠葛污染的母子亲情。
我们之间,有了一种成年人式的尊重和边界感。
至于李娜,她始终没有向我道过歉。
但我从张伟口中得知,她在公司的一次聚会上,喝多了酒,跟同事哭诉,说她很羡慕我,羡慕我能活得那么潇洒。
我知道,她也在慢慢改变。
只是,她的骄傲,让她无法轻易低头。
半年后,我们的公众号接到了第一个商业合作,是一个高端老年旅游品牌,他们愿意赞助我们下一次的旅行——去肯尼亚看动物大迁徙。
我们七个老姐妹兴奋得像孩子一样,连夜开会讨论行程。
出发前一天,我回了一趟家,去拿几件换季的衣服。
家里被打扫得窗明几净,阳台上还养了几盆生机勃勃的绿植。
李娜正在厨房里忙碌,看到我,她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有些不自然地喊了一声:“妈。”
我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张伟从房间里走出来,看到我,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妈,您回来啦!正好,李娜今天做了你爱吃的糖醋排骨。”
我走进厨房,李娜正手忙脚乱地给排骨上色。
她的手法还很生疏,但表情却异常专注。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我也许可以尝试着,和这个曾经让我伤透了心的儿媳,重新开始。
那天晚上,我留下来吃了饭。
饭桌上,气氛不再像以前那样尴尬。
我们会聊豆豆在学校的趣事,也会聊我即将开始的非洲之旅。
临走时,李娜从房间里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递给我。
“妈,这个……是我给你买的防晒霜和驱蚊水,非洲那边蚊虫多,你注意点。”她的声音很小,头也低着。
我接了过来,打开一看,都是价格不菲的进口品牌。
我看着她,她也正偷偷地抬眼看我。
我们俩的目光在空中交汇,都看到对方眼中的一丝释然。
“谢谢。”我说。
第二天,我拖着行李箱,再次踏上了旅程。
在机场,我收到了张伟发来的微信:“妈,一路平安。你是我和我爸的骄傲。”
我笑了,眼眶有些湿润。
我给他回复道:“照顾好自己和李娜,照顾好豆豆。你也是我的骄傲。”
飞机冲上云霄,我看着舷窗外变幻的云层,心里一片宁静。
我桌上的相框里,依旧摆放着那张在南极的合影。
照片上,七个老太太笑靥如花,背后是纯净的冰川和蔚蓝的天空。
那不仅仅是一次旅行,那是我人生的分水岭。
它告诉我,无论在任何年纪,女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都有能力活出自己的精彩。
我的人生,下半场,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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