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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为一旦我坦白交代完,一切就会简单得多,我很快就会被处决。可大约一周后的一天,南强说我要接受审判,由法庭来决定我的命运。
“审判?”我质问道,“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们了!我已承认我有罪!还有什么要审来审去的!”
“恐怕这是不可避免的程序”他回答说,“在朝鲜,照这样你早被枪毙了。在这儿你还没有被枪毙,你应该感激才是。在韩国,任何被指控有罪的人,都有权得到公正的审判,让审判来决定他是否有罪以及刑罚的轻重,这就是我们所说的法治。”
我认为这是荒唐可笑的事,完全是在浪费时间,原因是我已对一切指控供认不讳。
但我的处境看来不会很快改变,我只得在南山再待上一段时间。
那天下午,我在翻阅南强留在房里的一份报告,报告中记载着我到南山以后的言行举止,和他审问我的所有细节。然而当我看到“问询人意见”这一栏时,坐在椅子里的我不禁大吃一惊,感到全身发冷。
“嫌疑犯金贤姬的行为触犯了法律,证据确凿,我认为理应予以严惩。”
混蛋!你这撒谎可恶的王八蛋!我现在感到了双重的背叛,禁不住哭泣起来。南强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友善?仅仅是作为要处决我的一种补偿吗?难道他过去几周里对我的同情仅仅是一种伪装?
我哭了很久,感到孤独至极。我彻底绝望了,因为不管特工们表面上对我多么友善,这背后始终存在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我是杀人凶手,杀人是要偿命的。所有的轻松快乐都是毫无意义的,我们每天去汉城逛商店或游览,都只是让我看一眼我再也无法享受的生活。可最令我伤心的还是,我一直以为南强是照顾着我的,我以为他是所有人中唯一能理解我的痛苦并支持我的人。但很明显是我弄错了。
我的审判一直拖到第二年,即1989年3月9日才进行,这之间的几个月过得很慢。在我看过了南强的报告以后,我跟所有的特工都不说话,好几个星期不肯出门。他们对我情绪上的变化十分关心,派了一个心理医生来看我。但医生没发现我有什么毛病,只是抑郁不安,在我这种情况下也是很自然的事。
我靠看报纸看电视来打发时间,我也读了一些特工们带来的西方书籍,但这不能带来半点欢乐。虽然我在汉城得到了新生,但我仍然只是一个孤儿。
审判终于来临,一切进展得很快,因为我对每一项指控都供认不讳,所以根本用不着陪审团。我不得不在法庭上又一次重复了我向特工们所交代的一切,但这一切仅仅是个形式。我的宣判日定在3月27日,如我所料,我被判处了死刑。
死刑的执行日期没有立刻确定,于是我只好又回到南山继续等待。既然你给我定了死罪,我心里再也无法摆脱它的影响,整天望着白色的天花板发呆。
想死是一回事,可被告知死期即将来临又是另一回事。我在汉城获得的新生注定是短暂的,一瞬间我曾获得过新生,见过它是什么样子,可此时此刻,只能等待着冷酷的死亡来临。
那时我很少在意报纸上刊登的有关政府可能对我实行特赦的文章。死难者家属们在一致呼吁,不能赦免我的死刑。这能怪他们吗?没人能使他们失去的亲人死而复生,唯一的复仇手段尽管不那么令人满意,也只能是处死我。只有这一发泄,才能使他们在以后的人生中带着某种安宁的心境继续生活下去。
我每天只是在虚无空洞中打发时光,过得毫无意义。我得知死刑将在六个月以后执行,这至少让我知道了还有多长时间留在人世。
我陷入深深的抑郁之中,不愿与任何特工说话。我对自己说,本该在巴林就结束自己的生命,我的新生只不过是像电光闪过一样短暂。然而,每一个人纯粹出于本能,都有求生的欲望。是我们的身体本能驱使我们这样做,我们无法漠视它,我感到害怕。
在生活中,我们都见过他人的痛苦,尽管深表同情,但又暗自庆幸这痛苦发生在别人身上,没落到自己身上。人们受伤、生病、有时甚至死亡,那是他们自己必须付出的沉重代价。但那总是别人的事,可这次轮到我了。这一次是别人在若无其事的看着,我却要被置于死地。
奇怪的是,有一天南强说他希望我能获得赦免,我弄不清他是否纯粹是从法律的观点出发。他曾建议对我判死刑,但是否早已知道最终会赦免我。也许判处死刑只是一种形式,也许只有总统而不是法官,才有权赦免罪犯。又或许是南强他改变了主意。但不管出于哪种原因,听了他的话,我知道他的感情是发自内心的,这对我是一种极大的宽慰。
这天下午,李玉来到我房间跟她妈妈通电话,她在电话里无拘束的聊天,好像在这个世界什么忧虑也没有。我非常羡慕她,如果我也是韩国人,这时我也会给妈妈打电话,也许就是在自己家里,丈夫与孩子都在身边。我此刻最想要的,只是长期被剥夺的普通人的生活。
我回忆起妈妈说过的话,从我被组织选中以后,她天天晚上流泪。她说曾经拿着我的照片看,哭着哭着直到睡着。她这样做其实是犯罪的,一旦我成为特工,她就应该毁掉我所有的照片,可她做不到。我妹妹还跟我说,妈妈私下里希望有一天我能结婚成家。
但愿妈妈知道了事实真相,我想她也许不会相信。
这段期间我的行为发生了一个很大的变化,我开始向上帝祈祷。在韩国,西方的宗教并不少见。我从书本上、电视里和人们谈话中零零星星的学到了一些。我向上帝祷告请求赎罪,我祈求能有机会活下去以便服务大众。如果没有这些祷告,也许我早就完全丧失希望了。
严冬即将过去,春天就要来临,而我,却蜷缩在冰冷潮湿的牢狱中期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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