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有退休金,拿什么游?就凭你一个月那三四千的工资?苏雅,我这个人说话直,咱们这个年纪,不是小年轻谈情说爱了,得讲究个实际。我每个月退休金八千多,房子是自己的,儿子也成家了,我找老伴,图的就是个安稳,可不是找个累赘。”
六十一岁的王建军,靠在咖啡馆沙发上,慢悠悠地端起他自己带来的保温杯,拧开盖子吹了吹上面的枸杞,眼神里带着一种审视和挑剔。
我拿着小勺,正搅动着面前那杯四十多块的拿铁,听到这话,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我抬起头,看着他那张因为保养得当而显得比实际年龄年轻,但眉宇间又藏不住那股子优越感的脸,心里头五味杂陈。
而这一切,都要从半个月前,热心肠的同事张姐给我介绍对象说起。
我叫苏雅,今年四十八岁,离异十年,自己带着女儿。女儿去年大学毕业,在北京找了份不错的工作,算是彻底不用我操心了。我在一家私企做行政,工作清闲,工资不高,一个月到手也就四千出头。
这十年,我一门心思扑在女儿身上, personal problems were completely set aside。 Now that my daughter has grown up, I suddenly feel empty。 张姐看我一个人孤单,就特别上心,非要给我介绍个伴儿。
“小雅,我跟你说,这个王哥条件真的不错!”张姐在电话里,声音激动得像是给自己找对象,“王建军,六十一岁,看着跟五十出头似的,以前是国企的科长,退休金一个月八千多!市中心一套三室一厅,没贷款。老伴走了五六年了,儿子结婚单过,不跟老人住。你说这条件,打着灯笼都难找啊!”
我当时听着,没什么感觉。我对另一半的经济条件没那么看重,都这把年纪了,就想找个能说到一块儿,脾气合得来的。
我笑着说:“张姐,谢谢你啊,不过我这人随缘。”
“哎呀你别随缘了!再随缘就到六十了!”张姐不依不饶,“王哥我见过的,人很精神,也健谈。他要求也不高,就想找个长得顺眼,性格温柔,没啥负担的。你看你,长得漂亮,气质又好,女儿也独立了,这不就是量身定做的嘛!见一面,就当多认识个朋友,成不成再说,啊?”
架不住张姐的软磨硬泡,我答应了。
见面的地点是王建军定的,一家我从没去过的咖啡馆。我到的时候,他已经坐在靠窗的位置了。他穿着一件深棕色的夹克,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确实比照片上看起来要精神。
“苏雅吧?你好你好,我是王建军。”他站起来跟我握手,手劲儿不小。
“王叔你好,我是苏雅。”我礼貌地笑了笑。
他指了指对面的座位:“坐,坐。想喝点什么?这里的咖啡我听我儿子说挺贵的,你别客气。”嘴上说着别客气,但他自己面前放着的,却是一个不锈钢的保温杯。
我心里觉得有点好笑,但没表现出来,点了一杯拿铁。
服务员走后,气氛有点尴尬。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主动找话题:“王叔,您平时都喜欢干点啥呀?”
“我啊,”他清了清嗓子,身体往后一靠,一副准备长篇大论的样子,“我这人生活规律得很。早上六点起床,去公园打套太极拳,回来自己做早饭。上午看看报纸,听听新闻。下午呢,去跟老伙计们下下棋,聊聊天。晚上看看电视,十点准时睡觉。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我这身体,比好多小伙子还好!”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一脸自豪。
我点点头:“挺好的,规律健康。”
“那是,”他话锋一转,看向我,“你呢?听说你在私企上班?那挺辛苦的吧?”
“还行,工作不忙,就是工资不高。”我实话实说。
“”他鼻子里发出一个意味不明的音节,“私企嘛,不稳定,退休金也少。不像我们,铁饭碗,退休了也有保障。我一个月退休金八千六,看病基本不花钱,日子过得舒坦。”
我听出来了,他字字句句都在强调自己的优势。我有点不舒服,但想着是来相亲的,人家展示自己的条件也正常,就没往心里去。
我的咖啡上来了,我喝了一口,味道还不错。
“你喜欢喝这个?这玩意儿又苦又甜的,有啥好喝的。”他撇撇嘴,对我手里的咖啡不屑一顾,“一杯得好几十吧?不划算。有这钱,买二斤排骨炖汤喝,不比这强?”
我笑了笑,没接话。价值观不一样,没必要争辩。
他看我没反应,又继续说:“张姐说你女儿在北京工作了?那挺好,以后不用你操心了。你一个月工资四千多,自己花销够吗?现在物价这么贵。”
这个问题就有点冒犯了。我心里咯噔一下,但脸上还是维持着礼貌的微笑:“够的,我平时花销不大。”
“那就好,那就好。”他点点头,像是松了口气,然后说,“我这个人呢,对另一半没别的要求,主要是人品好,身体健康,别有太大的经济负担。两个人在一起过日子,柴米油盐的,都得精打细算。我那过世的老伴,就是个会过日子的女人,一分钱都掰成两半花,我们才攒下了这套房子。”
我算是彻底听明白了,他这是在敲打我,或者说是在面试我。他担心的不是我人品好不好,性格合不合,而是我能不能“会过日子”,会不会成为他的“经济负担”。
我心里那点仅存的好感,瞬间就没了。
为了打破这种令人窒息的氛围,我换了个轻松点的话题:“王叔,您退休了时间多,喜欢旅游吗?”
我这人没什么别的爱好,就是喜欢旅游。以前为了女儿,没钱没时间,现在女儿独立了,我想着以后每年都能出去走走,看看外面的世界。这也是我努力工作,还搞点副业的原因。
没想到,我这个问题,就像点燃了炸药桶。
王建军立刻皱起了眉头,看着我的眼神,就像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旅游?那玩意儿最烧钱了!去一趟不得花个万儿八千的?年轻人玩玩也就算了,我们这个年纪,手里得攒点钱,以备不时之需啊!万一生个病什么的,手里没钱怎么办?”
他说得理直气壮,好像我的想法是多么大逆不道。
我耐着性子解釋:“也不是去很远的地方,国内很多地方风景都很好,花不了多少钱的。出去走走,心情也会好很多。”
“心情好?”他冷笑一声,“卡里没钱,你心情能好?苏雅,我跟你说,看你人长得挺漂亮,气质也好,不像是个拎不清的人啊。怎么想法这么不切实际呢?你喜欢旅游?”
他顿了顿,身体前倾,紧紧盯着我,说出了那句让我毕生难忘的话。
“你没有退休金,拿什么游?就凭你一个月那三四千的工资?”
那一瞬间,整个咖啡馆好像都安静了。他声音不大,但那话里的轻蔑和鄙夷,像一根根尖锐的冰刺,狠狠扎进我心里。
在他的认知里,我一个快五十岁、没退休金、工资微薄的女人,提“旅游”这两个字,简直就是痴人说梦,不自量力。他那副“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的表情,仿佛在告诉我,我的梦想一文不值。
我看着他,忽然就笑了。我不是气,就是觉得特别可笑。
他被我笑得有点发毛:“你笑什么?我说得不对吗?女人啊,到了这个年纪,就该踏实下来。找个可靠的男人,安安稳稳过日子,别整天想那些虚头巴脑的。”
我没跟他争辩。对这种活在自己世界里,用自己的价值观去衡量一切的人,任何解释都是苍白的。
我放下咖啡勺,从我那个看起來普普通通的帆布包里,拿出了我的手机,然后又拿出了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U盘。
我把手机解锁,打开了一个视频APP,点进了我的个人主页,然后把手机推到了王建军面前。
“王叔,您看看这个。”
王建军一脸狐疑地拿起我的手机。他眼神不太好,眯着眼睛凑近了看。
我的主页名字叫“苏雅的行走日记”,头像是我在西藏纳木错湖边拍的一张侧臉照,蓝天白云,湖水清澈。
主页上,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几十个视频。封面都很精美,有在新疆喀纳斯金色的白桦林里的,有在云南大理洱海边骑行的,有在福建霞浦滩涂等日出的,还有在哈尔滨冰雪大世界里穿着厚厚羽绒服笑得像个孩子的。
他点开了一个置顶的视频,是我去年去川西拍的。视频里,我背着登山包,走在蜿蜒的山路上,背景是巍峨的雪山和飘扬的经幡。我的声音作为画外音,温柔而坚定地介绍着当地的风土人情和旅行攻略。
“粉丝数……六十……六十八万?”王建军的声音都变了调,他不敢相信地又看了一眼那个数字,嘴巴微微张开。
他又往下划了划,看到每个视频下面成千上万的点赞和评论。
“苏雅姐,你的视频太治愈了,看了就想出发!”
“跟着雅姐云旅游,感觉整个世界都美好了!”
“羡慕雅姐的生活态度,这才是活出了自己!”
王建军的手指在屏幕上划着,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可能怎么也想不明白,眼前这个他认为“没钱、不切实际”的女人,在另一个世界里,竟然是如此光芒四射的存在。
我没理会他的震惊,又把那个U盘推了过去。
“王叔,这是我上个月的视频平台广告分成、还有一些商业合作的收入明细,都在这里面。我怕手机上看着不清楚,特意存了一份。”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上个月的税后收入,是三万八千七百块。不多,但支付我去任何我想去的地方旅游,都绰绰有余。”
“我喜欢旅游,不是痴人说梦,而是我的工作,也是我的事业。我用自己的镜头和文字,分享旅途中的美好,也因此获得了足够养活自己、并且活得很滋润的收入。”
“你说的对,我们这个年纪,确实要讲究实际。我的实际就是,我不需要依靠任何人,也能过上我想过的生活。我女儿在北京首付买房的钱,我赞助了一半,那是我这几年做自媒体攒下的。”
“我今天来见您,是出于对张姐的尊重。我以为我们是来寻找一个精神上可以共鸣的伴侣,一个可以相互尊重、相互欣赏的同行者。但现在看来,您要找的,只是一个不花你钱、还得会给你省钱的免费保姆。”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一颗钉子,狠狠地钉在了他的脸上。
王建un's face turned from red to white, and then to a sort of purplish-gray。 他拿着我手机的手在微微发抖,嘴巴张了几次,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那引以为傲的八千块退休金,在此刻,显得那么苍白可笑。
我收回我的手机和U盘,放回包里,然后站了起来。
“王叔,这杯拿铁我AA。不过看您也没喝,就算我请您闻了个香味吧。”我从钱包里抽出五十块钱,轻轻放在桌上。
“道不同,不相为谋。您的安稳日子,您自己好好过。我这‘虚头巴脑’的生活,就不劳您费心了。”
说完,我转身就走,没有一丝留恋。我能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从错愕,到羞愧,再到恼怒,像芒刺一样扎在我身上。但我连头都懒得回。
走出咖啡馆,外面的阳光正好,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和畅快。
回到家,我把这件事当个笑话讲给了我朋友陈敏听。
陈敏听完,气得差点把手机摔了:“什么东西!他还真把自己当皇帝选妃了?八千块退休金了不起啊?真当所有女人都上赶着图他那点钱和房子?苏雅,你怼得太好了!就该让他知道知道,现在的女人,不是他想象中那样!”
我笑了:“其实我也没多生气,就是觉得挺悲哀的。你说,一个人的眼界,怎么能狭隘到这种地步?他永远用自己的认知去定义别人,觉得女人离了男人就活不下去,觉得没有‘铁饭碗’的人生就是失败的。他活在自己的堡垒里,还以为那是全世界。”
陈敏说:“可不是嘛!这种男人,就算你真跟他过了,也得憋屈死。你买件新衣服,他得说你败家;你出去旅个游,他得说你不守本分。他要的根本不是老婆,是个带喘气的存钱罐!”
我们俩在电话里吐槽了半天,最后都笑了。
挂了电话,我打开电脑,开始剪辑我上一趟去贵州肇兴侗寨拍的素材。看着视频里那些淳朴的笑脸、美丽的梯田和古老的鼓楼,我的心情彻底平静下来。
这才是我的世界,一个广阔、丰盛、充满无限可能的世界。我不需要从别人那里获得价值感,我的价值,是我自己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
没过两天,张姐又打来了电话,语气里满是歉意:“哎呦我的好妹妹,我对不住你!我真不知道那个王建军是这么个玩意儿!他昨天还打电话给我,把我数落了一顿,说我介绍的什么人,不安分守己,还当面让他下不来台!”
我笑着说:“张姐,这不怪你,你也是好心。是我跟他不合适。”
“什么不合适,是他配不上你!”张姐愤愤不平地说,“你知道吗,他后来又托别的介绍人去找了,点名要找个农村来的、没工作、但是年轻漂亮的,说那种女人‘好拿捏’!你说说,这是找老伴还是找奴隶啊?真是气死我了!”
我听完,只是淡淡一笑。
是啊,他总会找到他想要的那个“好拿捏”的女人。而我,也会继续走在我选择的这条路上。我们就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各自奔赴不同的人生。
一个月后,我又背上了行囊,这次的目的地,是甘南。
当我站在拉卜楞寺的转经道上,看着那些虔诚而安详的脸庞,我突然想起王建军。我想,如果他看到这一幕,大概又会觉得这些人“不事生产,思想落后”吧。
人啊,最可悲的不是贫穷,而是思想的固化和精神的贫瘠。用自己那把刻度狭隘的尺子,去丈量别人波澜壮阔的人生,注定只能看到一片荒芜。
我拿出手机,拍了一段视频,对着镜头说:
“很多人问我,一个人旅行孤单吗?不孤单。因为我的世界里,有高山,有湖泊,有星辰,有大海。当我见过天地之广阔,就不会再为眼前的一点苟且而烦恼。女人四十八岁,没有退休金,又如何?只要灵魂是自由的,到哪里,都是风景。”
视频发出去后,瞬间又是数万的点赞。
看着那些温暖的评论,我知道,我并不孤单。在这个世界上,有无数和我一样,努力活出自己、不被定义、不向偏见低头的灵魂。
我们,就是彼此的风景。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