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第三天,周铭坐在我对面,把一份打印出来的Excel表格推到我面前。
表格做得很好,条理清晰,配色甚至都用了柔和的护眼绿。
标题是“家庭共同开支明细(试行版)”。
我当时正在喝他早上特意为我热的牛奶,差点一口喷出来。
“这是什么?”我问。
“我们过日子的计划。”周铭扶了扶他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我看不懂的、理性的光芒,“以后我们开销AA,我算了一下,这套房子是我婚前的,房贷我一个人还,但你住进来了,也算享受了居住便利。按市场价,这地段的两室一厅租金大概七千,你给我三千五就行。”
我手里的牛奶杯,稳稳地放在了桌上。
发出“叩”的一声脆响。
空气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窗外阳光正好,洒在我们红色的婚庆床单上,显得格外喜庆,也格外讽刺。
“你说什么?”我以为我听错了。
“房租,三千五。”他重复了一遍,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讨论今天晚饭吃什么,“另外,水电煤网物业费,我们平摊。每个月买菜的钱,可以建一个共同账户,每人每月先放两千进去,多退少补。”
他指着那张Excel表格,一条一条地给我解释。
他的声音很好听,低沉,有磁性,曾经是我最迷恋的。
但现在,那些字眼从他嘴里吐出来,像一把把淬了冰的刀子,扎得我心口发麻。
“周铭。”我打断他。
“嗯?”
“我们昨天,是不是刚办完婚礼?”
“是啊。”他点头,似乎不明白我为什么问这个。
“我们是不是,法律意义上的夫妻?”
“当然是。”他笑了一下,伸手想来拉我的手,“晚晚,你怎么了?我们现在是夫妻了,才更要好好规划未来啊。把财务理清楚,对我们两个都好,避免以后为钱吵架。”
我把手抽了回来。
“所以,你的规划就是,让我给你付房租?”
“不是‘给我’。”他纠正道,“是‘为这个家’。这钱我不会乱花,我也会存起来,作为我们未来的家庭储备金。”
我看着他那张写满了“理性”和“为你着想”的脸,一股凉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我们谈了三年恋爱。
他节俭,我知道。
我们出去吃饭,他会提前团购,会为了几块钱的优惠券跟店家理论半天。
我当时觉得,这是会过日子,是优点。
他送我的礼物,从来没有超过五百块的东西。
我安慰自己,感情不能用金钱衡量,心意到了就行。
我们结婚,他家出了首付,买了这套两居室,房产证上只写了他一个人的名字。
我爸妈气得不行,说哪有这样的,非要我去加名字。
是我自己,拦住了我爸妈。
我说,周铭不是那样的人,我相信他。房子写谁的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两个人的感情。
我爸妈给了我二十万的嫁妆,一张卡,交到我手上。
周铭知道这张卡的存在。
婚礼的第二天晚上,他还开玩笑说:“老婆,你现在可是个小富婆了。”
现在我懂了。
他不是在开玩笑。
他是在盘算,这笔钱,以及我每个月的工资,该如何被“规划”进他的Excel表格里。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无比陌生。
这张我亲吻过无数次的脸,此刻竟然让我感到一阵生理性的恶心。
“周铭,结婚是什么?”我问他,声音很轻,却在发抖。
“结婚就是两个人组成一个家庭,一起生活,共同面对未来啊。”他回答得理所当然。
“在你这里,结婚就是找个合租的室友,顺便让她帮你分摊生活成本,是吗?”
他的脸色终于变了。
“林晚,你怎么能这么说?”他皱起眉,“我这是不负责任吗?我这是为了我们的小家精打细算!现在的年轻人,很多都是这样AA制的,很正常!”
“正常?”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别人怎么样我不管,但在我林晚这里,这不正常!”
“我的丈夫,在新婚第三天,让我给他交房租。周铭,你觉得这事儿传出去,正常吗?”
他的脸涨红了,像是被我戳中了痛处。
“什么叫‘给我交房租’?都说了是家庭开支!你怎么就转不过这个弯?你每个月工资一万多,付三千五很难吗?你以前自己租房子,不也得五千多?”
原来他连我工资都算得清清楚楚。
是啊,我工资一万二,他工资一万五。
我以前自己租的一居室,确实要五千。
从数据上看,搬过来给他三千五,我还“赚”了。
多么划算的一笔买卖。
我站起身,一秒钟都不想再对着这张脸。
“你说的对。”
我平静地开口,把他都说得愣了一下。
“我是转不过这个弯。”我说,“所以,我不转了。”
我走进卧室,拿出我们昨天才从行李箱里拿出来,还没来得及放进衣柜的衣服。
一件一件,重新塞回箱子里。
我的动作很慢,但很坚定。
周铭跟了进来,站在门口,一脸的不可置信。
“林晚,你干什么?”
“收拾东西。”
“你收拾东西干什么?你疯了?”
“我没疯。”我拉上行李箱的拉链,发出“刺啦”一声,像是在我们之间划开了一道无法愈合的口子。
“周铭,这婚,我不结了。这房租,我也不交了。我搬走,我们一拍两散。”
“就为这点事?!”他冲过来,抓住我的胳膊,力气大得吓人,“就为了三千五百块钱,你就要离婚?林晚,你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
我甩开他的手,看着他通红的眼睛。
“是啊,就为这点事。”
“这不是三千五百块钱的事,周铭。是你从头到尾,就没把我当成你的妻子。你只是在找一个,能跟你一起供房、一起承担生活风险的合伙人。”
“在你眼里,婚姻是一场交易,一本账。你要算得清清楚楚,确保自己永远不能吃亏。”
“对不起,这笔交易,我不做了。”
我拉着行李箱,往门口走。
他堵在门口,不让我走。
“林晚,你今天要是敢走出这个门,我们就完了!”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我看着他。
“我们已经完了。”
“从你把那张Excel表格放到我面前的那一刻起,就完了。”
我绕开他,拧开门把手。
身后传来他气急败坏的声音:“林晚!你会后悔的!你以为你能找到比我更好的?你这个年纪,能找到我这样有房有稳定工作的,你就偷着乐吧!”
我没有回头。
我怕我回头,会忍不住把手里的行李箱砸到他那张自以为是的脸上。
我头也不回地走进了电梯。
电梯门缓缓合上,倒映出我狼狈的脸,和那个红得刺眼的双喜字。
我给闺蜜小桃打电话。
电话一接通,我的眼泪就决堤了。
“桃子,我没地方去了。”
小桃二话不说,直接把她家的地址发了过来。
“姐们儿家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先过来,天大的事,有我给你顶着!”
半小时后,我拖着行李箱,出现在小桃家门口。
她一开门,看到我红肿的眼睛,立马把我拉了进去,接过我的行李箱。
“怎么回事?周铭那孙子欺负你了?新婚燕尔的,他敢?”
我坐在她家的沙发上,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小桃听完,气得直接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我靠!让我交房租?他怎么想得出来的?他脑子是被门挤了还是被驴踢了?他那房子是金子做的还是镶了钻?”
她在我面前走来走去,像一头暴怒的母狮。
“还Excel表格?他还挺有仪式感啊!我呸!他这就是把你当冤大头!他就是算准了你脾气好,觉得结了婚你就被他拿捏了!”
“晚晚,你搬出来,搬得对!这种男人,多待一天都恶心!”
小桃的愤怒,像一盆热水,浇在我冰冷的心上,让我找回了一点温度。
“我当时……脑子一片空白。”我喃喃地说,“我甚至都没怎么跟他吵,我就出来了。”
“吵什么吵?跟这种人有理可讲吗?”小桃给我倒了杯热水,塞到我手里,“他那套逻辑,乍一听还挺有道理,什么‘为了未来’‘精打细算’,狗屁!这就是纯粹的自私!他根本就没爱过你,他爱的就是他自己,和他那套房子!”
我捧着热水杯,手还在抖。
是啊,爱。
我曾经以为,周铭是爱我的。
他会在我加班的时候,算好时间给我点好夜宵。
他会记得我的生理期,提前给我准备好红糖水。
他会在过马路的时候,下意识地把我拉到他身边。
那些细节,曾经让我觉得无比温暖,觉得我找到了可以托付一生的人。
可现在回想起来,那些温暖,都像是精密的计算。
他对我好,或许只是因为,我是他评估过后,性价比最高的“结婚对象”。
我长得不差,有稳定工作,性格温和,不物质,甚至还愿意为了“感情”放弃在房产证上加名字。
多么完美。
手机开始疯狂地震动。
是周铭。
我按了静音,把手机反扣在桌上。
接着,是微信消息,一条接一条地弹出来。
“晚晚,你到底在哪里?快回来,我们好好谈谈。”
“你别这么冲动行不行?为这点小事至于吗?”
“我承认我说话的方式可能有点问题,但我真是为我们好。”
“你是不是在小桃那里?你让她别挑拨离间!”
看到最后一句,我气得发笑。
他永远是这样,从不觉得自己有错。
问题永远出在别人身上。
是我“小题大做”,是小桃“挑拨离间”。
小桃也看到了,抢过我的手机,直接回了一条语音过去,声音洪亮如钟:
“周铭我告诉你,林晚在我这儿,好得很!你别来烦她!有脸让新媳妇交房租,就没脸自己一个人住啊?你跟你那Excel表格过去吧!祝你跟你的房子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发完,她直接把周铭拉黑了。
“爽!”她把手机扔还给我,“对付这种人,就不能客气!”
我看着她,终于笑出声来。
心里堵着的那块大石头,好像松动了一些。
那天晚上,我和小桃喝了很多酒。
我们从大学时就认识,她最懂我。
她说:“晚晚,你就是太善良,总把人往好了想。但有些人,他骨子里的东西是改不了的。这次是房租,下次呢?生了孩子是不是要你出奶粉钱,他出尿不湿钱?老人病了,是不是你妈你管,他妈他管?”
“婚姻是港湾,不是战场。要是还没开始,就得这么处心积虑地防着对方,那还结个屁的婚!”
我抱着酒瓶,哭得稀里哗啦。
我哭我那三年的青春,哭我那曾经深信不疑的爱情,哭那个在婚礼上笑得像个傻子的自己。
第二天,我顶着宿醉的头疼,开始找房子。
我不想一直麻烦小桃。
我必须尽快独立起来。
我请了一天假,中介带我看了好几套房子。
最后,我在公司附近定下了一套一室一厅的小公寓。
租金比我之前住的还贵一点,但环境很好,也很安全。
签合同,付钱,拿钥匙。
当我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时,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有迷茫,有难过,但更多的是一种踏实。
这里,是我自己的地方。
我不需要向任何人交房租,也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
下午,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我婆婆,周铭的妈妈。
她的语气很温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晚晚啊,我是妈妈。你和周铭……是不是吵架了?”
“妈。”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我们之间出了点问题。”
“唉,周铭那孩子,从小就犟,说话直,你别往心里去。他跟我说了,他就是想跟你们年轻人一样,学人家AA制,怕以后为钱伤感情。他没坏心的。”
我沉默着,没有接话。
“晚晚啊,你现在在哪里啊?快回来吧,夫妻哪有隔夜仇的。床头吵架床尾和,回家来,妈给你们做和事佬。”
“妈,我搬出来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搬出来了?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冲动!多大点事啊,就要搬出去住?你让邻居怎么看我们家?”
我听着她语气里的责备,心里最后一点温度也消失了。
“妈,在你看来,这是小事吗?”
“那不然呢?不就是钱的事吗?周铭也是为了这个家好。你们年轻人花钱大手大脚,他是想帮你们攒钱。再说了,那房子是他婚前买的,首付和贷款都是我们家在承担,你住进来,分摊一点,不应该吗?”
原来,这才是一家人的心里话。
分摊一点,是“应该的”。
我突然觉得很可笑。
“妈,我明白了。”我说,“您放心,我不会白住你们家的房子。我今天就搬走,以后也不会再回去了。”
“你……你这孩子什么意思?你要跟周铭离婚?”她的声音尖锐了起来。
“我们正在考虑。”我不想把话说死,但也不想再给她任何希望。
“不行!我不同意!”她几乎是尖叫起来,“林晚,我告诉你,我们周家可丢不起这个人!刚结婚就离婚,你让我们的脸往哪儿搁!”
“面子,比你儿子的婚姻,比我的感受,都重要,是吗?”
我冷冷地反问。
电话那头,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
我没有再等她回答,直接挂了电话。
然后,我把她和周铭一家的所有联系方式,都拉黑了。
世界清静了。
我用了一天的时间,把我的新家收拾得井井有条。
很小,但很温馨。
我买了一束向日葵,插在窗边的花瓶里。
看着阳光洒在金黄色的花瓣上,我感觉自己好像活了过来。
我给爸妈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们我搬出来了,打算和周铭离婚。
我没说房租的事,我怕他们气坏身体。
我只说,我们性格不合,发现婚后完全无法相处。
我爸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只说了一句:“闺女,别怕,家里永远是你的后盾。钱够不够?不够爸给你打。”
我妈在旁边一边哭一边骂:“我早就说那个男的靠不住!一脸算计相!你就是不听!”
挂了电话,我抱着膝盖,坐在地毯上,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但这一次,不是为了周铭,而是为了我的家人。
接下来的日子,我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中。
我接了一个很重要的项目,每天加班到深夜。
忙碌,是治愈一切的良药。
忙起来,我就没时间去想那些糟心事。
周铭没有再来找我。
或许是小桃那通语音骂得太狠,或许是他也觉得累了。
我们就像两条相交后又迅速分开的直线,各自奔向了不同的远方。
期间,我委托了律师,起草了离婚协议。
我什么都不要,只要离婚。
律师把协议寄给了周铭。
他没有回复,也没有签字。
我们就这样僵持着。
我不在乎。
对我来说,那张结婚证,已经成了一张废纸。
他签不签,都改变不了我们已经结束了的事实。
转眼,三个月过去了。
我的生活已经完全步入了正轨。
项目顺利推进,得到了老板的赏识,给我加了薪。
我用加的薪水,给自己报了一个陶艺班。
在旋转的泥胚上,我找到了久违的平静。
我的世界里,好像已经完全没有了周铭这个人的存在。
如果不是那天,我妈突然急性阑尾炎住院,我可能永远都不会再见到他。
我接到我爸的电话,火急火燎地赶到医院。
办完住院手续,安顿好我妈,已经是深夜。
我妈打了麻药,睡得很沉。
我爸年纪大了,熬不住,我让他先回去休息,我在这里守夜。
深夜的医院走廊,安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和远处护士站传来的微弱交谈声。
我去水房打点热水,准备给我妈擦擦脸。
就在我拧开水龙头的时候,旁边伸过来一只手。
那只手里,拿着一个奶瓶。
“你好,能让我先接点吗?孩子急着喝。”
一个沙哑又疲惫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愣住了。
这个声音……
我猛地转过头。
走廊惨白的灯光下,站着一个男人。
他穿着一件皱巴巴的T恤,胡子拉碴,眼窝深陷,头发乱得像个鸟窝。
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憔悴得几乎脱了相。
如果不是那副熟悉的黑框眼镜,我几乎认不出来。
他是周铭。
而他手里,拿着一个粉色的、带着小熊图案的奶瓶。
我的大脑,瞬间宕机。
奶瓶?
孩子?
他有孩子了?
跟谁?
无数个念头在我脑子里炸开,像一团乱麻。
他也看到了我,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手里的奶瓶,差点掉在地上。
“林……晚?”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震惊和一丝……慌乱。
我们两个人,就在医院深夜的水房里,一个拿着暖水瓶,一个拿着奶瓶,面面相觑。
时间仿佛静止了。
最后,还是我先开了口。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
“我……”他张了张嘴,眼神躲闪,“我家人……生病了。”
“孩子呢?”我看着他手里的奶瓶,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他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他低下头,避开我的目光,声音低得像蚊子哼。
“是我姐的孩子。”
“你姐?”我皱起眉。我记得他有个姐姐,嫁到了外地,我们结婚时她还回来参加了婚礼。
“她……她出事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
水龙头的水还在哗哗地流着,我却忘了去关。
“出什么事了?”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再回答。
然后,他抬起头,眼圈通红。
“三个月前,我姐和我姐夫,出了车祸。”
“两个人……都没了。”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留下一个刚出生两个月的女儿。”
他举了举手里的奶瓶,对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就是她。”
我看着他,看着他那张憔悴不堪的脸,看着他红透的眼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三个月前。
那不就是……我刚搬走的时候?
“什么时候的事?”我的声音在发抖。
“你走之后……第三天。”
我走之后,第三天。
我记得那天,他给我发了很多条信息,打了很多个电话。
我一条都没回,一个都没接。
我以为,他是在为那三千五百块钱纠缠不休。
我不知道,那个时候,他正在经历着什么。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艰难地问。
他苦笑了一下,低下头,摆弄着那个奶瓶。
“告诉你?怎么告诉你?”
“告诉你我姐和我姐夫没了,留下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告诉你我爸妈一夜白头,身体都垮了?告诉你我焦头烂额,连办后事的钱都是东拼西凑的?”
“告诉你,林晚,我不是想跟你要房租,我是真的没办法了,我需要钱?”
“我怎么说得出口?”
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在你眼里,我就是个斤斤计较,连自己老婆都要算计的混蛋。我再跟你说这些,你信吗?你只会觉得,我是在卖惨,是在编故事骗你回去。”
“我给你打电话,你不接。我给你发消息,你不回。后来,你把我全家都拉黑了。”
“林晚,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们真的完了。”
我的心,像是被狠狠地捅了一刀。
疼得我无法呼吸。
我一直以为,我是那个被抛弃、被算计的受害者。
我一直以为,我是那个潇洒转身,及时止损的独立女性。
我沉浸在自己的委屈和愤怒里,筑起高墙,拒绝了所有的沟通。
我不知道,在我转身之后,他面对的是一场灭顶之灾。
那张Excel表格,那句“你给我三千五就行”,此刻在我脑海里回响。
不再那么面目可憎。
反而,透着一股笨拙的、绝望的、不知道如何求助的悲凉。
他是一个骄傲的人,一个凡事喜欢自己扛着的人。
他习惯了用他那套“理性”的逻辑去解决所有问题。
所以,当巨大的压力突然袭来时,他想到的不是向我示弱,不是向我求助。
而是用他最擅长,也是最愚蠢的方式——做一张表格,跟我“谈一笔交易”。
他以为,这是最“体面”的方式。
他不知道,这恰恰是压垮我们婚姻的最后一根稻草。
“孩子……现在怎么样了?”我听到自己的声音,飘忽得不像话。
“叫念念。思念的念。”他轻声说,“挺好的,就是有点闹腾。我妈身体不好,我爸要照顾她,我只能自己带着。”
“你一个人?”
“嗯。”他点头,“我辞职了。”
我再次愣住。
“辞职了?那你……”
“总得有个人全天看着她。”他笑了笑,那笑容里满是疲惫,“总不能把她扔了吧?她爸妈就剩她这一点血脉了。”
我看着他。
那个曾经一丝不苟,衬衫永远烫得笔挺的IT精英。
现在,成了一个手忙脚乱,连奶粉都冲不好的新手奶爸。
那个曾经跟我算计着三千五百块房租的男人。
现在,为了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放弃了自己的事业和前途。
我突然觉得,我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他。
“水……开了。”我提醒他。
“哦,哦。”他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去接热水。
开水溅到他手上,他“嘶”了一声,却浑然不觉,只是小心翼翼地护着那个奶瓶,生怕烫到了想象中的孩子。
我走过去,从他手里拿过奶瓶。
“我来吧。”
我熟练地兑好水,试了试温度,递给他。
他愣愣地看着我,没有接。
“念念……在哪儿?”我问。
“在……楼上儿科,急性肺炎,住院了。”
我的心又是一揪。
“我能……去看看她吗?”
他看着我,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犹豫,最后,他点了点头。
“好。”
我跟着他,走进电梯。
狭小的空间里,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呼吸声。
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奶味,和一股……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道。
很奇怪的组合。
却让我觉得无比心酸。
念念住在双人病房,小小的身体,躺在病床上,脸上戴着雾化面罩,睡得很不安稳。
旁边陪床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
是我公公。
几个月不见,他像是老了十岁。
看到我,他也是一脸震惊。
“晚……晚晚?”
我对他点了点头,叫了一声:“爸。”
他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周铭走过去,轻手轻脚地把奶瓶放下,对我公公说:“爸,你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我来。”
他爸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周铭,叹了口气,点了点头,蹒跚着走了出去。
病房里,只剩下我们三个人。
还有念念不安的、细微的呼吸声。
我走到病床边,看着那个小小的婴儿。
她的眉眼,很像周铭的姐姐。
我在他们的婚礼上见过,一个很爱笑,很温柔的女人。
我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
“对不起。”我轻声说。
是对周铭说,也是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孩子说。
周铭站在我身后,没有说话。
“我不知道……发生了这么多事。”我的声音哽咽了,“如果我知道……”
“不怪你。”他沙哑地开口,“是我没处理好。我把一切都搞砸了。”
“我当时……脑子里一团乱麻。一边是姐姐的后事,一边是爸妈都倒了,还有个孩子要养。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看到你那二十万嫁妆卡,我第一个念头,不是占有,是觉得……有救了。但我拉不下那个脸跟你开口。”
“所以我做了那张表。我想,用一种‘公平’的方式,让你也为这个家出一份力。我以为,这是成年人之间最好的沟通方式。”
“我没想到,那会把你推得那么远。”
我转过身,看着他。
泪水,已经模糊了我的视线。
“你是个傻子。”我说。
“是。”他点头,自嘲地笑了笑,“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我也是。”
我们相顾无言,只有眼泪在无声地流淌。
那一晚,我没有走。
我和周铭一起,守在念念的病床前。
我们聊了很多。
聊他这三个月是怎么过来的。
学着换尿布,学着冲奶粉,学着在深夜里抱着哭闹不止的孩子在房间里一圈一圈地走。
聊他怎么跟公司辞职,怎么面对亲戚朋友的议论。
聊他爸妈一夜之间苍老的容颜。
他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但我知道,那些平静下面,是多大的痛苦和压力。
天快亮的时候,念念醒了。
她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我。
不哭,也不闹。
我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的小脸。
软软的,热热的。
她突然对着我,咧开嘴,笑了。
一个没有牙齿的,纯净的笑容。
我的心,在那一刻,彻底融化了。
我妈的手术很成功,恢复得也很好。
一个星期后,就出院了。
念念的肺炎也好了,可以出院回家了。
我帮着周铭,办理了出院手续。
他抱着念念,我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
我们一起走出医院大门。
阳光洒在我们身上,暖洋洋的。
像极了我们刚结婚时的那个下午。
但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
“你……要去哪儿?”他问我,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
我看着他怀里的念念,她正睁着大眼睛看着我。
“我送你们回家。”我说。
他的家,也是我曾经的家。
那个我只住了三天,就逃离的地方。
再次推开那扇门,一切都还是我离开时的样子。
只是,客厅里多了一个婴儿床,阳台上晾着小小的婴儿衣服。
空气里,弥漫着奶粉和尿不湿的味道。
曾经让我觉得冰冷和充满算计的房子,此刻,却有了一种……家的味道。
周铭的爸妈也在家。
看到我,婆婆愣住了,然后,眼泪就下来了。
她拉着我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不停地哭。
我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说:“妈,都过去了。”
那天中午,我留下来吃了饭。
婆婆做了一大桌子菜。
饭桌上,谁都没有提过去那三个月的事。
但我们都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悄悄地改变了。
吃完饭,周铭送我下楼。
走到楼下,他叫住了我。
“林晚。”
“嗯?”
“那份离婚协议……”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份文件,是我律师寄给他的那份,“我一直没签。”
我看着他。
“我当时在想,如果有一天,你能明白我的苦衷……你会不会……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恳求和脆弱。
像一个做错了事,等待审判的孩子。
我没有说话,只是从他手里,拿过了那份离婚协议。
然后,当着他的面,把它撕成了两半。
再撕成四半。
最后,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他愣愣地看着我的动作,眼睛里,慢慢地亮起了光。
“林晚,你……”
“周铭。”我打断他,“以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但是,我不会现在就搬回来。”
他眼里的光,又黯淡了一些。
“我们之间的问题,不只是钱,也不只是一场误会。是我们从来没有真正地学会,如何作为夫妻去沟通,去信任,去共同面对问题。”
“你习惯了自己扛,我习惯了逃避。”
“我们都需要时间,去学习,去成长。”
我看着他,认真地说:“念念很可爱,她需要人照顾。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和你一起照顾她。”
“我们可以从……当好念念的‘爸爸妈妈’开始。”
“至于林晚和周铭,让他们也重新开始,好吗?”
周铭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用力地点了点头,眼泪从他通红的眼眶里,滚落下来。
他没有说“好”,也没有说“谢谢”。
他只是伸出手,紧紧地抱住了我。
隔着三个月的风霜雨雪,隔着生离死别,隔着一场几乎让我们分崩离析的误会。
这个拥抱,迟到了太久。
但幸好,还不算太晚。
我没有立刻搬回去。
我依然住在我的小公寓里。
但我每天下班,都会去周铭那里。
和他一起,给念念喂奶,换尿布,带她去楼下晒太阳。
周末,我们会一起带着念念,去超市,去公园。
在外人看来,我们就像一对最普通的年轻夫妻。
周铭的爸妈,身体渐渐好了起来。
婆婆不再提让我搬回去的事,她只是每次看到我,都笑得很开心,然后变着花样地给我做好吃的。
周铭也变了。
他不再是那个凡事都用Excel表格来计算的男人。
他学会了示弱,学会了表达。
他会告诉我,他今天带念念有多累。
他会跟我商量,下个月的开销要怎么安排。
他会把他所有的银行卡和密码,都交给我,说:“老婆,以后家里的财政大权,都归你管。我只负责挣钱。”
我没有要。
我只是拉着他的手,和他一起,重新做了一份Excel表格。
这一次,表格的标题,不再是“家庭共同开支明细”。
而是,“我们一家的未来”。
表格里,有念念的奶粉钱,有我们两个人的保险,有双方父母的养老储备,有我们每年一次的旅行基金。
每一项开支,我们都一起商量。
每一个数字背后,不再是冰冷的算计,而是温暖的、共同的承担。
半年后,我的租约到期了。
我没有续租。
我拖着行李箱,再一次,站到了那扇熟悉的门前。
这一次,我没有犹豫。
我按下了门铃。
门很快就开了。
周铭站在门口,怀里抱着已经会咿咿呀呀叫“妈妈”的念念。
他看着我,和我身后的行李箱,笑了。
“欢迎回家。”他说。
我看着他,也笑了。
“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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