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你必须把那个女人辞了!”
儿子王勇涨红着脸,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的脸上。
他旁边的儿媳李娟,抱着胳膊,一脸鄙夷地上下打量我,像是在看一个晚节不保的老怪物。
“什么叫那个女人?她叫秦芹,是咱们家请的保姆。有合同的。”
我平静地看着他们,端起桌上已经凉透的茶水,抿了一口。
“保姆?爸,你别装糊涂了!一个月三千块,你退休金总共才三千一,你把钱都给她了,我们呢?你孙子呢?你就不管我们死活了?”
李娟的声音尖利得像一把锥子,狠狠扎进我的耳朵里。
我冷笑一声,将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你们的死活?我还没死呢,你们就惦记上我这几瓜两枣了?”
“我告诉你,王建国,今天这个保姆,你辞也得辞,不辞也得辞!不然,不然我们就……”
“就怎么样?”我缓缓站起身,七十五岁的身板虽然不再挺拔,但气势却丝毫未减,“就把我这个的扫地出门吗?”
空气,在那一刻凝固了。
这一切的爆发,都源于三个月前。
老伴儿走了快一年了。
那一年里,我像是活在雾里。
屋子里到处都是她的影子,沙发上她追剧时盖过的毛毯,厨房里她用顺了手的那把旧菜刀,阳台上她亲手种下的那几盆长势衰败的吊兰。
每一样东西,都能轻易地将我拽回过去,然后狠狠地摔在孤身一人的现实里。
儿子王勇和儿媳李娟,就住在我们老房子对面的新楼里。
隔着一条马路,不过五分钟的路程。
老伴儿刚走那会儿,他们还算尽心。
每天会送一顿晚饭过来,虽然大多是他们吃剩下的。
李娟会偶尔过来,扔下几件换洗的衣服,嘴里嘟囔着:“爸,脏衣服放洗衣机里,别攒着,招虫子。”
然后不等我回答,就一阵风似的走了,仿佛我这间充满了死亡气息的老屋,是什么不祥之地。
我理解。
年轻人有自己的生活,有工作,有孩子,有压力。
我不能要求太多。
我试着自己照顾自己。
学着做饭,但做出来的东西,连自己都难以下咽。不是盐放多了,就是忘了开火。
我常常对着一锅半生不熟的米饭,默默地流泪。
我想念老伴儿做的手擀面,想念她炖的排骨汤,想念她一边骂我“老东西,又乱扔袜子”,一边默默帮我收拾的背影。
孤独像水草,将我越缠越紧,几乎让我窒息。
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
有一次半夜,心口疼得厉害,我摸索着找药,却不小心从床上滚了下来。
我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意识渐渐模糊。
我以为我就要这样去见老伴儿了。
是邻居张大妈早上过来串门,才发现倒在地上的我,赶紧叫了救护车。
我在医院住了半个月。
这半个月里,儿子王勇倒是天天来。
但他大部分时间,都在病房外面的走廊上打电话,处理他公司里的“紧急事务”。
李娟只来了两次。
一次是送住院费,她把缴费单往我床头柜上一拍,脸色难看得像是我欠了她几百万。
“爸,这可是两万块!我跟王勇这个月的工资,全搭进去了!”
我看着她,嘴唇动了动,想说“我有医保,能报销大部分”,但最后什么也没说。
心,比身上的伤口还疼。
第二次来,是接我出院。
她一路都在抱怨,说为了照顾我,她这个月全勤奖没了,还得请假。
我坐在轮椅上,王勇推着,李娟跟在后面,像个监工。
回到家,看着满是灰尘的屋子,和厨房里已经发霉的碗筷,我长长地叹了口气。
“王勇,娟儿,以后……我还是跟你们一起住吧。”
我说出这句话时,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这是我最后的,也是最卑微的请求。
王勇愣了一下,看了一眼李娟。
李娟的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嫌恶。
“爸,我们那房子小,就两间房,小宝马上要上初中了,需要独立空间。您过来……不方便。”
“是啊,爸,不方便。”王勇赶紧附和。
我看着他们,心一点点沉下去。
不方便。
多么简单,又多么伤人的三个字。
想当年,他们结婚没钱买房,是我和老伴儿拿出了所有的积蓄,还找亲戚朋友借了一圈,才凑够了首付。
想当年,小宝刚出生,李娟说带孩子累,是我老伴儿不分昼夜地把孩子带在身边,喂奶换尿布,直到小宝上了幼儿园。
那时候,他们怎么不说“不方便”?
“那……吃饭怎么办?”我的声音已经有些沙哑。
李娟眼珠子一转,立刻有了主意。
“爸,这样吧,以后我们每天给你送饭。保证三餐准时!”
她拍着胸脯,信誓旦旦。
我还能说什么呢?
我只能点头。
然而,李娟承诺的“三餐准时”,很快就成了一个笑话。
早餐,通常是一个冷掉的馒头,或者一块干巴巴的面包。
有时候甚至直接被遗忘。
午餐和晚餐,倒是能送过来,但永远是他们吃剩下的残羹冷炙。
一盘被翻得乱七八糟的炒青菜,几块带着骨头的肉,还有一碗已经泡得发胀的米饭。
有一次,送来的是一碗饺子。
我满心欢喜地打开饭盒,却看到饺子皮都泡烂了,浮着一层浑浊的油花。
我用筷子夹起一个,里面的馅儿早就散了。
那是他们前一天晚上吃剩下的,放在冰箱里,第二天热都没热就给我送了过来。
我的胃一阵翻涌。
那天,我一口没吃。
我把那碗烂饺子,原封不动地放在门口,等李娟第二天早上来收碗的时候看到。
我以为她会愧疚,会道歉。
我错了。
她看到那碗饺子,眉头一皱,声音拔高了八度。
“爸!你怎么不吃啊?这猪肉大葱的馅儿,多香啊!你不吃倒了多浪费!现在猪肉多贵你知道吗?”
那一刻,我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在她眼里,我这个老父亲,甚至不如一碗剩饺子金贵。
我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闭上眼,是老伴儿的音容笑貌。
睁开眼,是空无一人的清冷房间。
我的退休金,每个月一号准时打到卡上。
三千一百块。
不多,但在我们这个小县城,足够一个老人生活得很好。
以前,这笔钱都是老伴儿管着。
她会精打细算,一部分存起来,一部分用作我们俩的日常开销,偶尔还能给我买两瓶好酒。
老伴儿走后,李娟不止一次地暗示我,说我一个人花不了多少钱,不如把工资卡交给她保管。
“爸,你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万一哪天把密码忘了,或者卡弄丢了,多麻烦。放我这儿,你需要用钱了,随时跟我说。”
她话说得好听,但我心里跟明镜似的。
这卡要是到了她手里,恐怕就再也要不回来了。
我一直找借口推脱。
也正是因为这张卡还在我手里,他们才愿意每天敷衍地送那一顿剩饭。
我心里清楚,这三千一百块,是我最后的尊严,也是我唯一的筹码。
转折点,发生在一个下雨的午后。
那天雨下得很大,我关节炎犯了,疼得在床上翻来覆去。
从早上到下午,滴水未进。
我知道,这样的天气,李娟是不会出门给我送饭的。
我挣扎着想起来给自己烧点热水喝,却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手机就在床头,我却连伸手的欲望都失去了。
就这样死了,也好。
不用再受这份罪,不用再看儿媳的脸色,不用再拖累任何人。
我迷迷糊糊地想着,意识再次开始涣散。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我以为是幻觉。
但门铃声固执地响了一遍又一遍。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喊了一声:“谁啊……”
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
门外的人似乎听到了,很快,传来了钥匙开门的声音。
是王勇。
他撑着伞,手里提着一个保温饭盒。
“爸,下这么大雨,娟儿让我来看看你。”
他看到我躺在床上有气无力的样子,吓了一跳。
“爸,你怎么了?”
我没力气回答,只是指了指我的腿。
王勇赶紧给我找了止痛药,又倒了热水。
吃下药,喝了热汤,我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爸,你以后还是得有个人在身边照顾才行。”王勇看着我,一脸担忧。
我苦笑了一下。
“谁来照顾?你吗?还是李娟?”
王勇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爸,我知道……我们做得不好。”
他低下头,声音里带着愧疚。
“王勇,你是个好儿子,但你也是个丈夫,是个父亲。我不能拖累你。”
“那怎么办?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在家啊,太危险了。”
我沉默了。
是啊,怎么办呢?
就在这时,王勇的手机响了。
是李娟打来的。
他走到阳台去接电话,声音压得很低,但我还是断断续续地听到了。
“……还没死呢……就是老毛病犯了……什么?请保姆?你疯了!那得多少钱?他的退休金还不够我们还房贷呢!不行,绝对不行!”
挂了电话,王勇走进来,脸色很难看。
“爸,我先回去了,公司还有事。”
他匆匆地走了,像是在逃离什么。
我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心里最后一点温情,也彻底凉了。
请保姆。
李娟在电话里的尖叫,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混沌的思绪。
对啊,我为什么不能请个保姆呢?
我有退休金,我有自己的房子。
我凭什么要看他们的脸色,吃他们的剩饭,活得像个乞丐?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在我心里疯狂地生根发芽。
第二天,我给远在省城的女儿王兰打了电话。
王兰是我的骄傲,从小学习就好,考上了名牌大学,留在了大城市。
她也孝顺,每个月都给我打钱,但我都让她存着,说我用不着。
电话里,我把我的想法跟她说了一遍。
王兰沉默了很久。
“爸,只要您觉得开心,我支持您。钱不够的话,我给您打。”
“不用,你爸这点钱还够。”我笑着说,“我就是……想活得像个人样。”
挂了电话,我眼眶湿了。
我立刻行动起来。
我找了我们这儿最正规的一家家政公司。
接待我的是个姓李的经理,很热情。
我把我的要求说了:会做饭,爱干净,有耐心,最好是住家保姆。
李经理给我推荐了好几个。
最后,我选了秦芹。
她五十岁出头,也是个苦命人,丈夫前几年工伤去世了,孩子在外地工作。
她看起来很本分,话不多,但眼神很干净。
我们谈好的价格是,一个月三千块,包吃住。
我三千一的退休金,付完她的工资,还剩一百。
足够我买点茶叶,或者给小孙子买个零食了。
签合同那天,我感觉自己像是签下了一份“新生协议”。
秦芹来的第一天,就把我那间老屋,里里外外打扫得一尘不染。
阳台上那些快要枯死的吊兰,被她修剪施肥,重新焕发了生机。
中午,她给我做了四菜一汤。
西红柿炒鸡蛋,是拿滚油爆香葱花再下的鸡蛋,金黄蓬松。
红烧肉,是小火慢炖的,肥而不腻,入口即化。
还有一盘清炒的菠菜,和一锅热气腾腾的紫菜蛋花汤。
我端着饭碗,手都在抖。
已经记不清多久,没吃过这样一顿正经饭了。
我吃得狼吞虎咽,差点噎着。
秦芹在一旁,笑着给我递水。
“王大爷,您慢点吃,锅里还有。”
那天中午,我吃了整整三碗米饭。
吃完饭,秦芹陪我下楼散步。
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我看着身边这个陌生的女人,心里却涌起一股久违的踏实感。
有她在,这个家,好像又有了烟火气。
晚上,王勇和李娟照例来送“剩饭”。
一推开门,他们就愣住了。
屋子窗明几净,空气里飘着饭菜的香味。
我正坐在沙发上,悠闲地看着电视。
秦芹正在厨房里洗碗。
“爸,这是谁啊?”王勇最先反应过来。
李娟的目光,则像探照灯一样,在秦芹身上扫来扫去。
“我请的保姆,秦芹。”我淡淡地介绍。
“保姆?”李娟的音调瞬间高了八度,“爸,你真请了保姆?你哪来的钱?”
“我自己的退休金,还不够请个保姆吗?”我反问。
李娟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她冲进厨房,看到水槽里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碗碟,有鱼有肉,比他们家吃的还好。
“王建国!你可真行啊!我们省吃俭用,你倒好,自己在这儿大鱼大肉!”
她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一个月给她多少钱?三千?你疯了!你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
“我的钱,是我辛辛苦苦干了一辈子,国家给我的。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你……”李娟气得说不出话来。
王勇赶紧把她拉到一边。
“娟儿,你少说两句。爸一个人在家,请个保姆照顾也挺好。”
“好?好什么好!你知道三千块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我们这个月房贷,就得我们自己掏了!他倒是指望不上了!”
他们的争吵,秦芹在厨房里听得一清二楚。
她走出来,有些局促地对我说:“王大爷,要不……我还是走吧。”
“你不用走。”我看着她,语气坚定,“你是我花钱请来的,有合同。谁也赶不走你。”
然后,我转向王勇和李娟。
“饭送到了,你们可以回去了。以后,也不用送了。”
我下了逐客令。
李娟气得直跺脚,被王勇硬生生拖走了。
门关上的那一刻,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知道,战争,才刚刚开始。
从那天起,李娟就变着法儿地来找茬。
今天说秦芹做的菜太咸了,对老年人身体不好。
明天说秦芹打扫卫生不干净,角落里还有灰。
后天又说,看到秦芹在外面跟别的男人说话,不清不楚。
她甚至发动了小区的七大姑八大姨,在我背后指指点点。
“听说了吗?老王家请了个小保姆,比他儿子媳妇还亲呢!”
“什么保姆啊,我看就是图他那点退休金,还有那套老房子!”
“孤男寡女的,住在一个屋檐下,能有什么好事?”
流言蜚语像雪片一样飞来。
我活了七十五年,一辈子光明磊落,没想到老了老了,还要被人戳脊梁骨。
我心里憋屈,但我不后悔。
比起那些伤人的闲话,秦芹带给我的,是实实在在的温暖和体面。
她会记得我的关节炎,每天晚上用热水给我泡脚。
她会研究各种养生食谱,变着花样给我做好吃的。
她会陪我聊天,听我讲过去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从不嫌烦。
有一次,我跟她聊起我年轻时当兵的经历。
讲到激动处,我站起来,给她比划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她看着我,眼睛里亮晶晶的。
“王大爷,您年轻时,一定很英武。”
那一刻,我仿佛又找回了年轻时的意气风发。
这种被尊重,被认可的感觉,我已经太久没有体会过了。
在儿子眼里,我是个越来越糊涂,越来越没用的老头。
在儿媳眼里,我是一张需要按时兑现的长期饭票。
只有在秦芹面前,我还是那个“王建大爷”,那个值得被认真对待的人。
我甚至开始盼着李娟来找茬。
因为每一次,我都会毫不留情地怼回去。
这让我感觉自己还活着,还有战斗力。
直到那天,他们俩一起冲了过来,上演了开头那一幕。
“爸,你必须把那个女人辞了!”
“不然我们就……”
“就怎么样?”我盯着王勇,一字一句地问,“把我的工资卡抢走?还是把我送到养老院去?”
王勇被我的眼神看得心虚,低下了头。
李娟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子炸了。
“去养老院怎么了?养老院有吃有喝,还有人照顾,不比你跟一个不清不楚的女人待在一起强?”
“说得好!”我拍了拍手,“养老院是不错,一个月多少钱?最差的也要四五千吧?我的退休金可不够。”
“不够我们给你补!”李娟脱口而出。
“你补?”我笑了,“你连房贷都指望我这三千一,你拿什么给我补?拿你那张只会骂人的嘴吗?”
“你!”李娟气得浑身发抖。
“我什么我?”我步步紧逼,“李娟,我问你,自从我老伴儿走了,你给我做过一顿热饭吗?你给我洗过一次衣服吗?我生病住院,你除了会抱怨花钱,你关心过一句我的死活吗?”
“你眼里只有钱!只有我这套老房子!只有我这张工资卡!”
“你扪心自问,你尽过一天儿媳的孝道吗?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对我请来的保姆指手画脚?”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胸中的怒火,像火山一样喷发出来。
这些话,我憋在心里太久了。
李娟被我问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王勇站在一旁,头埋得更低了,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还有你,王勇!”我转向我的儿子。
“你是我的儿子,我养你小,我供你上大学,我给你买房子娶媳妇。我没指望你养我老,但你至少,应该让我活得有点人样吧?”
“你看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被一个女人拿捏得死死的!是非不分,黑白颠倒!你对得起你死去的妈吗?”
提到老伴儿,王勇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抬起头,眼眶红了。
“爸,我……”
“别叫我爸!我没有你这样不孝的儿子!”
我吼出这句话,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我跌坐回沙发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秦芹从厨房里端出一杯温水,递到我手里。
“王大爷,喝口水,顺顺气。”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股暖流,瞬间抚平了我狂躁的心绪。
我接过水杯,手还在微微颤抖。
李娟看着这一幕,眼神更加怨毒。
她突然冷笑一声。
“演,接着演!一唱一和的,配合得真好!王建国,我算是看透你了,你就是被这个迷了心窍!”
“你就是想把钱,把房子,都留给这个外人!”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
不是我打的。
是王勇。
他狠狠地甩了李娟一个耳光,眼睛赤红。
“你给我闭嘴!”
李娟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王勇。
“你……你敢打我?王勇,你为了这个的,你敢打我?”
“我打的就是你!”王勇像是彻底被激怒了,“你看看你说的都是些什么话!那是我爸!亲爸!”
“好,好你个王勇!你给我等着!我们离婚!”
李娟尖叫着,转身冲出了门。
王勇站在原地,像一尊雕塑,一动不动。
过了很久,他才缓缓地转向我,“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爸,对不起。”
他哭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哭得像个孩子。
“爸,我错了,我不是人,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我妈。”
我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心里五味杂陈。
我没有去扶他。
我知道,这一跪,他早就该跪了。
“起来吧。”我淡淡地说,“男儿膝下有黄金。”
王勇摇着头,泣不成声。
“爸,你让我跪着。我知道,这些年你受委屈了。都是我没用,我没本事,我……”
“行了。”我打断他,“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
我累了。
真的累了。
我不想再听他的忏悔,也不想再看他的眼泪。
心被伤透了,不是几滴眼泪就能补好的。
“你回去吧。”我说,“好好跟李娟谈谈。日子还要过下去。”
“爸……”
“回去。”我的语气不容置疑。
王勇挣扎着站起来,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
我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感觉前所未有的疲惫。
秦芹默默地收拾好桌上的狼藉,然后给我端来一碗刚熬好的小米粥。
“王大爷,吃点东西吧。”
我摇了摇头。
“我没胃口。”
“多少吃一点,不然胃要坏的。”她把勺子递到我嘴边。
我看着她,突然问:“秦芹,你后悔来我家吗?”
秦芹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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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后悔。”她说,“王大爷,您是个好人。”
我自嘲地笑了笑。
“好人?我连自己的儿子都教不好。”
“那不怪您。”秦芹说,“儿孙自有儿孙福。您把自己照顾好,比什么都强。”
是啊,把自己照顾好。
这简单的七个字,我却用了大半辈子才想明白。
我以为,王勇那一跪,李娟那一走,这件事会就此告一段落。
我又错了。
我低估了李娟的战斗力,也高估了王勇的决心。
第二天,李娟没回来。
第三天,王勇给我打电话,声音疲惫。
“爸,娟儿回娘家了,说不把那个保姆辞了,她就不回来。”
我冷哼一声。
“那就不回。正好,你也清净。”
“爸!小宝怎么办?小宝不能没有妈啊!”
又是小宝。
每一次,他都拿孙子来当挡箭牌。
“王勇,这是你的家事,你自己处理。别来烦我。”
我直接挂了电话。
我以为,只要我态度强硬,他们总会妥协。
但这次,李娟使出了“杀手锏”。
一个星期后,我接到了女儿王兰的电话。
电话一接通,王兰就哭了。
“爸,你怎么能这样啊!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我一头雾水。
“兰兰,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你还问我怎么了?嫂子都把电话打到我单位来了!说你在家找了个小保姆,不清不楚,还把她和哥哥赶出家门!现在我们全单位的人都知道了!爸,我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我气得浑身发抖。
好一个李娟!
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兰兰,你听爸说,事情不是她说的那样……”
“我不管是什么样!”王兰在电话那头尖叫,“爸,我求求你了,你把那个保姆辞了吧!算我求你了!我哥都要跟嫂子离婚了!这个家都要散了!你忍心吗?”
“为了一个外人,你真的要闹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吗?”
王兰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子,狠狠地扎在我的心上。
我最引以为傲的女儿,我最疼爱的女儿。
她甚至不愿听我一句解释。
她和李娟,和那些长舌妇一样,给我定了罪。
我的心,彻底死了。
“好。”
我听到自己用一种极其陌生的,冰冷的声音说。
“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我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像一尊石像。
窗外的阳光很好,但我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秦芹看我脸色不对,担忧地问:“王大爷,出什么事了?”
我看着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该怎么跟她说?
说我的儿子,我的女儿,我的儿媳,联合起来,要赶她走?
说我这个没用的老头子,连保护一个真心待我好的人的能力都没有?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决定。
一个非同寻常的决定。
第二天一早,我穿上我最体面的一件中山装,那是老伴儿在世时给我做的。
我把房产证,我的身份证,户口本,还有那张存着我毕生积蓄的银行卡,都装进一个文件袋里。
然后,我叫醒了秦芹。
“秦芹,你跟我去个地方。”
秦芹一脸疑惑,但还是跟着我出了门。
我们去了市里的公证处。
当着公证员的面,我拿出了一份我昨晚熬夜写好的《遗赠扶养协议》。
“我,王建国,自愿将我名下位于XX路XX号的房产,以及我所有的银行存款,在我去世后,全部赠予秦芹女士。”
“前提是,秦芹女士必须为我养老送终,负责我生前的所有生活起居和医疗事宜。”
我说出这段话的时候,声音平静,但内心却波涛汹涌。
公证员愣住了,反复向我确认。
“王大爷,您想清楚了吗?您的子女都同意吗?”
“这是我的个人财产,我不需要任何人同意。”我看着他,目光坚定,“我只问你,这份协议,受法律保护吗?”
公证员点了点头。
“只要是您真实意愿的表达,并且秦芹女士也同意接受扶养义务,这份协议就具有法律效力。”
我转向秦芹。
她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眼睛里满是震惊和不敢相信。
“秦芹,你愿意吗?”我问她。
秦芹的嘴唇哆嗦着,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王大爷,我……我不能要您的东西!这太贵重了!”
“不。”我摇了摇头,“这不是交易。这是我作为一个孤寡老人,能为自己晚年生活,买的最后一份‘保险’。”
“我儿子指望不上,女儿也远水救不了近火。我不想我下半辈子,活得连条狗都不如。”
“我也不想我死了以后,我这套用血汗换来的房子,被一些不孝之徒霸占。”
“秦芹,你是个好人。这几年,你对我的照顾,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我信得过你。”
“你不用有心理负担。你就当这是你的工作,只是这份工作的期限,是我生命的终点。而你的报酬,就是这套房子,和我那点微不足道的存款。”
“你只需要答应我,让我安安稳稳,有尊严地走完最后一程。可以吗?”
秦芹看着我,泪流满面。
她没有说话,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从公证处出来,我感觉天都蓝了几分。
我把公证好的协议复印了好几份。
一份给了秦芹。
一份,我亲自送到了王勇的单位。
我没有进去,只是让门卫交给他。
还有一份,我用快递,寄给了远在省城的王兰。
信封里,除了协议复,我还放了一封信。
信里,我没有指责,没有谩骂。
我只是平静地告诉他们,这是我的决定。
从今往后,我的生老病死,与他们再无关系。
他们也不必再承担任何“孝顺”的压力。
我祝他们生活幸福,前程似锦。
做完这一切,我回到了家。
秦芹已经做好了一桌子菜,在等我。
她眼眶还是红的。
“王大爷,您这又是何苦呢。”
我笑了笑,拿起筷子。
“不苦。秦芹,从今天起,你不是保姆,我不是雇主。我们,是家人。”
我们,是家人。
这四个字,我说得风轻云淡,心里却早已翻江倒海。
我用我仅剩的三千一百块退休金,用我一辈子的积蓄和这套老房子,给自己换了一个“家人”。
换了一种非同寻常的,却能让我挺直腰杆活下去的养老方式。
我不知道我的决定,在别人看来,是英明还是糊涂。
我只知道,那天晚上,我睡了近一年来,最安稳的一觉。
我以为,故事到这里,就该画上一个句号了。
生活,却永远比小说更精彩,也更残酷。
协议寄出去的第三天,我的家门,被踹开了。
是王勇和李娟。
这一次,他们身后还跟着李娟的哥哥,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
李娟手里拿着那份协议复印件,像拿着一张催命符。
她的脸因为愤怒而扭曲,看起来格外狰狞。
“王建国!你个的!你竟然要把房子给这个外人!我跟你拼了!”
她像一头疯了的母狮,朝我扑了过来。
秦芹下意识地挡在我面前。
李娟的哥哥一把推开秦芹,秦芹踉跄着撞在墙上,额头立刻磕出了血。
王勇站在门口,脸色煞白,却一动不动,任由他的妻子和大舅子在我家里撒野。
我看着眼前这荒诞的一幕,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有一片彻骨的冰冷。
我的心,在那一刻,真的死了。
我慢慢地从口袋里,掏出我的老人机。
然后,当着他们的面,我按下了三个数字。
110。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我用尽全身力气,对着话筒喊道:
“喂,是派出所吗?我叫王建国,我家地址是XX路XX号。有人……私闯民宅,故意伤人,还想抢我的房子!”
我的声音,在混乱的客厅里,显得异常清晰。
李娟和她哥哥的动作,瞬间停住了。
他们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仿佛不认识我一般。
王勇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他冲过来,想抢我的手机。
“爸!你干什么!你疯了吗?那是你儿媳妇!是你亲家!”
我死死地攥着手机,冷冷地看着他。
“从他们踹开这扇门,打伤秦芹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只是罪犯。”
警笛声,由远及近。
我知道,我选择的这条路,注定不会平坦。
这只是一场漫长战争的开始。
但我不怕。
因为这一次,我是为自己而战。
为了我后半生,那一点点所剩无几的,做人的尊严。
警察很快就到了,带走了还在撒泼的李娟和她那个蛮横的哥哥。王勇作为家属,也被叫去派出所做笔录。
世界终于清静了。
我扶起额头流血的秦芹,看着她惊魂未定的脸,心里满是愧疚。
“秦芹,对不起,连累你了。”
她摇摇头,用手背擦了擦血迹,反而安慰我:“王大爷,我没事。您没被吓着吧?”
我带她去社区卫生站包扎了伤口,幸好只是皮外伤。
回来的路上,我的手机响个不停。
全是王兰打来的。
我一个都没接。
我能猜到她要说什么,无非是那些“家丑不可外扬”、“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陈词滥调。
可是,当屠刀已经架在脖子上的时候,谁又有资格劝我大度?
晚上,王勇回来了。
他看起来憔悴不堪,胡子拉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他在我家门口站了很久,才敲了敲门。
秦芹开了门,看到是他,下意识地想关上。
“让她进来吧。”我坐在沙发上,头也没抬。
王勇走进来,在我面前站定,扑通一声,又跪下了。
“爸,我求求你,你去派出所销案吧。娟儿她哥有案底,这次要是被拘留,工作就没了。娟儿她……她也是一时糊涂。”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很可笑。
“她糊涂?我看她比谁都精明。她知道这房子是我的命根子,所以她要毁了它。”
“爸,她知道错了,真的知道了。她娘家人也都来求我了,说只要您肯高抬贵手,什么条件都答应。”
“什么条件都答应?”我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好啊。让她写一份保证书,保证以后再也不踏进我这个家门一步,再也不骚扰秦芹,再也不觊觎我的财产。她能做到吗?”
王勇的脸,瞬间垮了下去。
“爸,这……这怎么可能。她毕竟是您儿媳,是小宝的妈……”
“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我挥了挥手,“你走吧。法律会给我一个公道。”
王勇还想再说什么,我直接闭上了眼睛,摆出送客的姿态。
他最终还是走了,背影里充满了绝望和无力。
我不知道他回去后,是如何跟李娟一家交涉的。
最终的结果是,李娟的哥哥因为有前科,被行政拘留了十五天。
李娟因为情节较轻,被批评教育后放了出来。
这件事,在我们这个不大的县城,彻底传开了。
版本有很多。
有人说我老糊涂,被保姆骗了,要把家产给外人。
有人说我儿子儿媳不孝,把我逼得只能靠法律保护自己。
还有人说,我这是“杀鸡儆猴”,给所有不孝顺的子女上了一课。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
我只知道,从那以后,我的世界,清净了。
李娟再也没有出现在我面前。
王勇偶尔会偷偷来看我,通常是趁着李娟上班或者回娘家的时候。
他会给我带一些水果和营养品,放下就走,话不多。
我们父子之间,仿佛隔了一层看不见的墙。
我知道,他心里有怨。怨我太绝情,不给他留一点体面。
可他不知道,我的心,早就在一次次的失望中,变得比石头还硬。
王兰也打来过几次电话,哭哭啼啼,说我让她在婆家抬不起头。
我只是平静地告诉她:“如果你觉得我这个父亲让你丢脸了,你可以不认我。你的生活,我不会再干涉。我的生活,也请你不要再指手画脚。”
从那以后,她也渐渐不再联系我了。
我和我的亲生儿女,就这样,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日子在秦芹的照料下,过得平静而规律。
我的身体好了很多,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
我们会一起去逛早市,买最新鲜的蔬菜。
我们会一起在公园里散步,看别人跳广场舞。
她会耐心地教我怎么用智能手机,怎么跟老战友视频聊天。
我教她下象棋,她总是输,但每次都笑得很开心。
周围的邻居,看我们的眼神也渐渐变了。
从最初的猜疑和鄙夷,变成了后来的羡慕和理解。
有些老人,甚至会偷偷跑来问我,那份《遗赠扶养协议》是在哪里办的。
我成了小区里一个“特立独行”的榜样。
我用最极端的方式,为自己争取到了最安稳的晚年。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悲哀。
一年后的冬天,我病倒了。
很突然,是脑梗。
幸好秦芹发现得及时,把我送到了医院。
抢救了三天三夜,我才从鬼门关被拉了回来。
但命保住了,人却瘫了。
我躺在病床上,半边身子不能动,话也说不清楚,只能发出一些“咿咿呀呀”的声音。
那一刻,我真的绝望了。
我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
一个累赘。
王勇和王兰都来了。
他们站在我的病床前,看着我这副样子,眼泪流个不停。
王兰握着我还能动的那只手,哭着说:“爸,对不起,我们错了。您跟我们回家吧,我们照顾您。”
我看着她,想摇头,却连这个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
我只能用尽全力,将目光投向站在他们身后的秦芹。
秦芹的眼睛也红肿着,但她的眼神很坚定。
她走上前,对王勇和王兰说:“你们放心吧,我会照顾好王大爷的。协议上写得很清楚,这是我的责任。”
李娟也来了。
她站在病房门口,没有进来。
她的眼神很复杂,有快意,有同情,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或许,她是在害怕。
如果当初她对我好一点,现在躺在这里,由她照顾的人,就是她的父亲。而那套房子,和那笔存款,也顺理成章是她的。
可惜,没有如果。
出院后,我回到了我的老房子。
秦芹没有食言。
她像照顾一个婴儿一样,无微不至地照顾我。
喂饭,擦身,换洗,按摩。
日复一日,从不间断。
我大小便失禁,弄脏了床单,她没有一句怨言,默默地换下,清洗,晾晒。
阳光好的时候,她会用轮椅推我到院子里晒太阳,给我读报纸,讲新闻。
为了更好地照顾我,她还去学了专业的康复按摩手法。
每天晚上,她都会给我按摩那半边失去知觉的身体,一按就是两个小时。
有时候我看着她累得满头大汗的侧脸,心里会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
我无法用言语表达我的感激,只能用那只能动的眼睛,紧紧地看着她。
她会对我笑笑,说:“王大爷,别多想,咱们是一家人。”
王勇和王兰,每周都会来看我。
他们会带来很多东西,也会留下一些钱。
秦芹每次都把钱原封不动地退回去。
“王大爷的医药费和生活费,我来负责。你们有这份心就够了。”
他们看着秦芹为我做的一切,脸上的愧疚越来越深。
有一次,王勇私下找到秦芹,给了她一张银行卡。
“秦姐,这里面有二十万。是我和王兰的一点心意。我知道你照顾我爸辛苦,这钱你拿着,密码是我爸的生日。以后我爸要是有什么事,钱不够,你随时跟我们说。”
秦芹没有收。
她说:“王勇,钱我不能要。但你的话,我会转告给你爸。他听了,一定会很高兴。”
那天晚上,秦芹把这件事告诉了我。
我听着,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了下来。
我不知道这眼泪,是为了什么而流。
是感动,是心酸,还是释然?
或许都有吧。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在秦芹的精心照料和康复训练下,奇迹发生了。
我的身体,竟然在一点点地好转。
先是手指能动了,然后是手臂可以抬起来,再后来,我能含糊不清地说出一些简单的词语。
“水……”
“饭……”
“……芹……”
当我第一次,清晰地喊出她的名字时,她抱着我,哭得像个孩子。
医生说,这是个奇迹。
只有我知道,这个奇迹,是秦芹用她的汗水和耐心,一点点浇灌出来的。
两年后,我竟然可以拄着拐杖,慢慢地行走了。
虽然走得不稳,话说得不利索,但我又一次“活”了过来。
我的重生,让所有人都感到震惊。
王勇和李娟的关系,似乎也缓和了。
李娟再见到我,眼神里没有了怨毒,多了几分敬畏。
她会客客气气地喊我一声“爸”,虽然听起来还是有些生硬。
小孙子也长大了,上了高中,会偶尔来看我,跟我讲学校里的趣事。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但我知道,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再也回不到从前。
我和儿女之间,永远隔着那份冰冷的《遗赠扶养协议》。
它像一道无形的墙,提醒着我们彼此的身份。
我是被扶养人。
他们,是法律意义上的,第一顺位继承权的放弃者。
又一个除夕夜。
王勇和王兰,都带着家人过来了。
李娟也跟着来了,还亲手包了饺子。
秦芹做了一大桌子菜。
我们一大家子人,围坐在一起,看起来其乐融融。
电视里放着春晚,小孙子在旁边放着烟花。
王勇给我倒了一杯酒。
“爸,过年了,我敬您一杯。祝您……身体健康。”
我看着他,又看了看王兰,李娟,还有那个已经长成大小伙子的孙子。
最后,我的目光落在了身旁,正默默给我夹菜的秦芹身上。
我端起酒杯,声音虽然还有些含糊,但很清晰。
“这杯酒,我应该敬秦芹。”
“没有她,就没有今天的我。”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秦芹有些不好意思,说:“王大爷,您说这个干嘛。”
我摇了摇头,看着我的儿女。
“我今天,想当着大家的面,宣布一件事。”
我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
“我准备,去公证处,把我之前立的那份《遗赠扶养协议》,作废。”
这话一出,满座皆惊。
王勇和王兰,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李娟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一道亮光。
只有秦芹,一脸平静,仿佛我说的,是一件与她无关的事。
“王大爷,您想好了就行。”她轻声说。
我看着李娟那副急不可耐的样子,心里冷笑一声。
然后,我缓缓地说出了我的下一句话。
“然后,我要和秦芹,去民政局,领结婚证。”
“我要把我名下所有的财产,包括房子和存款,作为婚前财产,全部赠予我的合法妻子——秦芹。”
空气,再一次凝固了。
李娟脸上的光,瞬间熄灭,变成了死灰。
王勇和王兰,张大了嘴巴,像是第一次认识我这个父亲。
我没有理会他们的震惊。
我转过头,用我这辈子最认真的眼神,看着秦芹。
“秦芹,这些年,你辛苦了。”
“我给不了你爱情,也给不了你浪漫。我只是一个风烛残年的糟老头子。”
“但我愿意,用我余生的全部,用法律能给的,最坚实的保障,来换你一个安稳的后半生。”
“秦芹,你……愿意嫁给我吗?”
窗外,绚烂的烟花,在夜空中一朵接一朵地绽放。
屋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秦芹的身上。
她看着我,眼眶里有泪光在闪动。
许久之后,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而问了我一句。
“王大爷,您……真的想好了吗?不怕他们……再闹吗?”
她的目光,掠过王勇和李娟。
我笑了。
我握住她布满老茧的手,紧紧地。
“我这一生,前半生为国家,中年为家庭,老年为儿女。活到七十多岁,我才明白,人,终究要为自己活一次。”
“至于他们……”
我抬起头,迎上儿子儿媳震惊、愤怒、不解的目光,平静地说:
“他们的意见,还重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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