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点钱不给我,难道要带进棺材里去?我是你儿子,你的就是我的,这是我应该得的!”
冰冷的钥匙孔拒绝了昔日的主人,厚重的防盗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门外,是初冬的寒风,吹在陈安平满是褶子的脸上,像刀子割一样。
门里,是他用700万拆迁款给儿子陈磊换来的新家,温暖如春。
他奋斗了一辈子,忍让了一辈子,换来的就是这么一句话,和一个冰冷的门板。
他布满老茧的手,在裤子上使劲擦了擦,指尖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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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新房的钥匙,陈安平只有一把。
儿媳妇李娟说:“爸,您那串钥匙太沉,挂满了各种旧钥匙,别把我们这高级指纹锁给刮坏了。”
陈安平听了,就把那一大串跟着他几十年的钥匙收了起来,只留了一把光秃秃的新房钥匙。
房子真大,一百五十平,四室两厅。
地板光得能照出人影,陈安平怕自己那双旧布鞋踩脏了,进门后就一直缩在玄关的小角落里。
儿子陈磊正跟装修师傅说着话,指点江山。
“这个酒柜,当初就跟你们说了,要用进口的橡木,你们看现在这个颜色,多土!”
装修师傅陪着笑:“陈先生,这已经是很好的木料了……”
“行了行了,”陈磊不耐烦地摆摆手,“钱都付了,就这样吧。”
他回头看见门口的陈安平,眉头一皱。
“爸,你杵那干嘛?跟个门神一样。进来啊。”
陈安平“哎”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换上鞋套,走了进来。
他看着墙上那台比他家旧彩电大了七八倍的液晶电视,看着天花板上水晶吊灯折射出的光,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这房子,花了他整整五百万。
那是他守了一辈子的老宅子,换来的全部拆迁款。
李娟从厨房端着一盘水果出来,看到陈安平正想往真皮沙发上坐,眼神立刻变了。
“爸,您先去洗个手吧,跑一天也累了,身上都是灰。”
陈安平的手僵在半空,那是一双长满了老茧,指甲缝里还嵌着些许泥灰的手。
他默默地收回手,去了卫生间。
水龙头是感应的,他研究了半天,水才“哗”地一下冲出来,吓了他一跳。
等他洗完手出来,儿子和儿媳妇正坐在沙发上,商量着什么。
“……那辆车还是太小气了,我同事都开宝马了,我开个日本车,多没面子。”是陈磊的声音。
“可那车要七十多万呢,咱手上没那么多钱了啊。”是李娟的声音。
“爸那不是还有两百万吗?”
陈磊的声音不大,但清清楚楚地传进了陈安平的耳朵里。
他的心,咯噔一下。
02.
第二天,陈安平就被带到了宝马4S店。
车很气派,黑色的,在灯光下闪着光。陈磊坐进驾驶室,摸着方向盘,眼睛里放着光,那是陈安平从未见过的光彩。
销售小姐满脸笑容地介绍着。
“这台5系是最新款,办下来全部费用大概七十八万。”
七十八万。
陈安平心里默念着这个数字,心口像被石头堵住了。
剩下的两百万,是他给自己准备的养老钱。老伴走得早,他无病无灾还好,万一哪天躺下了,总不能给儿子添麻烦。
陈磊拉着他走到一边,压低了声音。
“爸,我现在是公司主管,迎来送往的,没个好车,人家都看不起我。人家看不起我,不就是看不起你吗?”
“可……可这车也太贵了。”陈安平小声说,“买个二三十万的,也够用了。”
“二三十万?”陈磊的脸立刻拉了下来,“那叫车吗?那就是个代步工具!我怎么开得出手?”
旁边的李娟也走了过来,挽住陈磊的胳膊。
“爸,您就别固执了。这钱早晚不也是留给小磊的?现在我们正是需要您支持的时候,您就当是提前投资了。以后我们有出息了,还能亏待您?”
陈安平不说话了。
他看着儿子那张充满渴望和不耐的脸,想起了很多年前。
那时候陈磊才上小学,为了五毛钱一根的冰棍,能在地上打滚哭一个小时。
陈安平没办法,只好掏出自己买烟的钱,给他买了。
从那时候起,好像就一直是这样。
只要陈磊坚持,最后妥协的,永远是自己。
“卡里……钱不够。”陈安平最后说了一句。
陈磊的眼睛瞬间亮了:“没事,爸!您那不是还有定期存款吗?取出来就行了!我陪您去银行!”
银行里,柜员看着存单上的数字,又看了看衣着朴素的陈安平,提醒道:“叔叔,这笔钱是三年定期,现在取出来,利息就全按活期算了,损失不少呢。”
陈安平的手指在密码器上颤抖着。
他仿佛听到了老伴临走前在耳边的嘱咐:“安平,你这辈子就是心太软,对谁都好,就是对自己不好。以后,多为自己想想……”
可他一抬头,就看到了儿子陈磊在玻璃外面,眼巴巴地望着他。
那眼神,和三十年前想要一根冰棍的眼神,一模一样。
他一咬牙,按下了确认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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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提了新车,陈磊和李娟高兴了好几天。
家里也开始张罗着请客吃饭,庆祝乔迁之喜。
陈安平每天的任务,就是天不亮去最好的菜市场,买最新鲜的菜,然后回来在厨房里忙活一天。
李娟的要求很高。
鱼要活的,虾要跳的,青菜叶子上不能有虫眼。
这天,陈安平提着菜回来,看到儿子和几个朋友正在客厅里高谈阔论。
“磊哥,你这房子太牛了!这地段,一平米得十几万吧?”
陈磊靠在沙发上,手里夹着烟,一脸得意。
“还行吧,主要是视野好。我爸非要给我买,拦都拦不住。”
另一个朋友羡慕地说:“你爸真疼你。我爸要有这本事,我做梦都笑醒了。”
陈安平在玄关换鞋,听着这些话,心里五味杂陈。
他刚想走过去,李娟就像一阵风似地刮过来,把他手里的菜接过去,又把他往外推。
“爸,您身上都是鱼腥味,赶紧去洗洗。客人都还在呢。”
言下之意,是让他别过去打扰。
陈安平默默地进了卫生间。
等他再出来,饭桌上已经坐满了人,根本没有他的位置。
李娟端着一碗饭和一盘咸菜从厨房出来,塞到他手里。
“爸,您就在厨房吃吧,桌上坐不下了。委屈您了。”
她嘴上说着“委屈”,脸上却没半点歉意。
厨房很小,连张凳子都没有。
陈安平就蹲在灶台边,听着外面客厅里传来的阵阵欢声笑语,一口一口地扒拉着碗里的白饭。
那天的菜,他从早上五点忙到晚上七点,十二道菜,他一道都没尝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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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客人走后,陈安平在厨房里默默地刷着碗。
堆积如山的盘子,油腻腻的,他用热水冲了一遍又一遍。
李娟走进来,捏着鼻子。
“爸,您这洗洁精是不是放少了?这盘子油乎乎的,怎么用啊?明天我妈要来,您可得把卫生搞干净点,别让她老人家笑话。”
陈安平没说话,只是往水池里又挤了一大坨洗洁精。
泡沫很快溢了出来,沾湿了他的袖口。
夜里,他躺在自己那间只有五平米的小储藏室里,翻来覆去睡不着。
这间房,是新家最小的房间,没有窗户,白天都要开灯。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拆迁前的老房子,虽然破旧,但有院子,有阳光,有老伴亲手种下的那棵桂花树。
一阵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是他的旧手机,老年机,铃声又大又刺耳。
他手忙脚乱地接起来,是拆迁办的小张。
“陈叔,您休息了吗?有个事跟您说一下,您之前不是有块自留地吗?当时测量的时候漏了,现在核实清楚了,还能补给您一笔安置费,不多,但也有个十几万。”
陈安平的心猛地一跳。
十几万……
“这事……小磊知道吗?”他下意识地问。
“还没呢,文件刚下来,我寻思先跟您说一声。您看您什么时候有空,过来办一下手续?”
“好,好,我明天就去。”
挂了电话,陈安平把手机紧紧攥在手里。
这是他自己的钱。
是老宅子以外的,完完全全属于他自己的钱。
他第一次,有了一个念头。
这个念头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想把这笔钱,留给自己。
05.
第二天,陈安平起了个大早。
他没跟儿子儿媳说,自己一个人揣着身份证和户口本,坐公交车去了拆迁办。
手续办得很顺利。
钱要过几天才能到账,陈安平特意去另一家银行,新办了一张卡。
他把这张新卡,藏在了自己贴身的内衣口袋里。
口袋是老伴以前亲手给他缝的。
做完这一切,他心里的一块大石头好像落了地,又好像悬得更高了。
他走在回家的路上,秋风萧瑟,吹起一地落叶。
他感觉自己像一片落叶,不知道要飘向哪里。
刚走到小区楼下,就看见了儿子那辆黑得发亮的宝马车。
陈磊和李娟站在车边,像是在等什么人。
看到他,陈磊的脸立刻沉了下来。
“你去哪了?打你电话也不接!知不知道我跟小娟找你多久了?”
陈安平拿出老年机一看,上面果然有十几个未接来电,但他调了静音,没听见。
“我……我出去走了走。”
“走了走?”李娟的嗓门尖了起来,“爸,您可真会挑时候!今天我妈要来,让您在家等着,您倒好,玩失踪!您是不是故意的?”
陈安平嘴唇动了动,想解释。
陈磊却不给他机会,直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单子,摔在他面前。
“这是物业费,水电费,燃气费,加起来一共八千多。你去交一下。”
陈安平愣住了:“怎么这么多?”
“新房子,能跟你的破瓦房比吗?”陈磊一脸不耐烦,“别废话了,赶紧去!我警告你,别想着耍花样,你的钱放在哪张卡里我都知道!”
看着儿子理直气壮的脸,陈安平心里那根一直紧绷着的弦,终于断了。
他抬起头,第一次没有躲闪儿子的目光。
“那笔钱……给你们买房买车,已经花完了。”
空气瞬间安静了。
陈磊和李娟对视一眼,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花完了?”李娟夸张地叫起来,“七百万,这才几个月,就花完了?你骗鬼呢?”
“最后的两百万,不是都存着定期的吗?”陈磊逼近一步,死死地盯着他,“钱呢?你把钱藏哪了?”
“没了。”
陈安平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楚。
“没了?”陈磊怒极反笑,“好,好一个没了!”
他猛地拉开家门,指着里面。
“这个家,写的是我的名字!你既然一分钱都没有了,也就没资格住在这里!”
他一把抢过陈安平口袋里那把孤零零的钥匙,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给我滚!”
门,在陈安平面前重重地关上。
他被关在了外面。
接下来的几天,陈安平成了流浪汉。
他白天在公园的长椅上发呆,晚上就去24小时营业的快餐店趴着睡。
身上的钱很快就花光了。
他饿得没办法,就去捡别人吃剩的东西。
这天,他刚从一个垃圾桶里翻出半个没啃干净的汉堡,几个小混混就围了上来,一把抢了过去,还把他推倒在地。
“老东西,还跟我们抢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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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安平摔在地上,膝盖磕出了血,他却感觉不到疼。
他只是麻木地看着天空。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响起。
那辆黑色的宝马车,停在了他的面前。
车门打开,陈磊走了下来,西装革履,与周围的肮脏格格不入。
他捏着鼻子,一脸嫌恶地看着地上的陈安平。
“别装死了!我问你,拆迁办的人说还有一笔十几万的安置费,你藏到哪里去了?”
陈安平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没有说话。
陈磊彻底失去了耐心,他指着陈安平的鼻子,一字一句地吼道:
“你别忘了,你是我爸,你的钱就是我的!这是我应该得的!”
寒风中,陈安平站得笔直。
他迎着儿子凶狠的目光,缓缓地,将手伸进了自己口袋里。
将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
他将那张纸展开,递到了陈磊的面前。
陈磊脸上的狰狞和贪婪,瞬间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