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城漫记:在青果茶烟里触常州温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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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的晨雾刚漫过常州北站的玻璃幕墙,我就被一股混着芝麻香的风拥住——不是旅游攻略里“乐园之都”的喧嚣,是青果巷老茶馆飘出的阳羡茶香,是天宁寺古柏沾着的朝露,是西太湖芦苇荡掠过的水鸟,是前后北岸老书屋摊开的旧书页。三日漫游像摩挲一块浸了江南水汽的碧玉,每道纹路都藏着温软:茶盏里的浮沫是古巷的晨,柏树下的光斑是古寺的午,船桨上的水珠是湖岸的暮,书页间的墨香是老街的夜。这些没挂“必去”标牌的角落,是能蹭上茶渍的竹椅、能嚼出酥香的大麻糕、能沾着墨屑的粗布衫、能暖透掌心的糖粥,藏着常州最本真的龙城烟火。
青果巷老茶馆:晨雾里的评弹与芝麻糖
青果巷的晨雾还没褪尽青石板的湿意,我已循着“叮泠”的三弦声找到巷尾的“老茶客”茶馆。巷两旁的马头墙爬着青苔,白墙黛瓦间漏下的晨光,把“青果巷”的木匾照得发亮。王阿婆正蹲在茶馆门槛前摆茶碗,粗布围裙上绣着小小的腊梅,手里的青花碗擦得锃亮,碗沿的磕碰痕迹是几十年的旧伤:“来得巧,刚蒸好大麻糕,配新沏的阳羡雪芽正合适。”她的指缝嵌着点茶渍,是清晨煮茶时蹭的,虎口处的厚茧是揉了三十年麻糕面团的印记。
茶馆是间两进的老房子,前堂摆着八张竹桌,桌腿都包着铜皮防磨,后堂的小戏台挂着蓝布幔帐,上面绣着“风调雨顺”的字样。“这房子是我公公传的,”王阿婆往铜壶里添着山泉水,火苗在煤炉里“噼啪”跳,“民国时是开布庄的,后来改成茶馆,街坊邻居早上来喝碗茶,比家里还自在。”她指着墙角的旧藤椅,“那是张爷爷的专座,他每天天不亮就来,听评弹要坐靠窗的位置,说能看见巷口的老槐树。”
晨雾散时,茶馆渐渐坐满了人。穿灰布衫的张爷爷抱着收音机进来,里面正放着《珍珠塔》的评弹,他往竹椅上一坐,王阿婆就端来沏好的茶:“今天给你留了块咸口的麻糕,刚出炉的。”大麻糕咬开时“咔嚓”响,芝麻的香混着面的酥,配着阳羡雪芽的甘醇,滋味刚好。戏台旁的小桌前,两位老人正摆开象棋,棋子落在木盘上“砰砰”响,与三弦声、茶碗碰撞声混在一起。“以前这巷里全是绸缎庄、书坊,”王阿婆给我添着茶,“现在年轻人来拍照的多,可老茶客还是天天来,这茶馆的魂,就是这些熟面孔。”
我学着王阿婆揉麻糕面团,她的手覆在我的手背上,带着面团的温热:“力道要匀,别太狠,不然面会硬,就像沏茶,水温要刚好。”我的面团揉得坑坑洼洼,她笑着接过,三两下就揉得光滑。戏台子上,评弹艺人的吴侬软语缓缓流出,唱的是常州的旧时光,阳光透过窗棂落在茶碗里,茶汤泛着淡淡的金黄。忽然懂了,青果巷的美从不是“网红街区”的标签,是茶碗的温、麻糕的酥、评弹的软,是龙城把最浓的烟火,藏在了晨雾的茶馆里。
天宁寺外围古柏群:正午的柏香与旧茶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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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青果巷往东南走,日头正烈时,天宁寺外围的古柏群就撞进了眼里。没有寺庙的喧闹,只有古柏的浓荫与柏香,护林员李伯正蹲在“六朝柏”下除草,草编帽的帽檐压得很低,深蓝色的工装裤沾着泥土,手里的小锄头在树根旁轻轻划动:“这古柏的根浅,除草要轻,别伤着须根。”他的裤脚卷到膝盖,露出沾着柏汁的小腿,手背有被柏枝划开的浅疤——他在这儿守了二十年,每棵古柏的树龄都能背下来。
这片古柏群有十几棵,最老的“六朝柏”要三人合抱,树皮裂着深深的纹,像老人手上的老茧,枝干向四周伸展,浓荫能遮住半亩地。阳光穿过柏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柏香混着泥土的气息,格外清新。“这棵柏是南朝梁武帝时栽的,”李伯摸着树干上的铭牌,“以前寺里的和尚说,这树能镇宅,文革时差点被砍了,是老辈人抱着树才保住的。”他指着柏树下的石凳,“那是我刚来时砌的,供香客歇脚,现在成了老茶客的‘露天茶馆’。”
古柏群旁的小屋里,摆着李伯的“家当”:磨得发亮的小锄头、装着柏籽的布口袋、泛黄的《古树养护手册》,还有一个印着“天宁寺”字样的旧搪瓷缸,是1980年寺里发的。“夏天来这儿乘凉的人多,”李伯给我倒了杯凉茶,是用柏叶泡的,“清热解暑,比饮料还好。”他指着远处的天宁宝塔,“塔是新修的,可这些柏是老的,老东西才撑得起龙城的根。”几位老人搬着小马扎过来,围着古柏聊天,话题从天气说到柏籽的收成,笑声混着柏叶的沙沙声。
李伯教我给古柏浇水,水管要顺着树根慢慢浇,不能冲得太急。“这些树像老人,要细心伺候,”他擦着额头的汗,“春天要剪枯枝,夏天要防病虫害,秋天要收柏籽,冬天要刷石灰防冻。”正午的阳光最烈时,我们坐在石凳上歇脚,李伯从怀里摸出块芝麻糖,“王阿婆给的,甜得很。”芝麻糖的甜混着柏香,格外爽口。我摸着古柏粗糙的树皮,指尖传来千年的温度,忽然懂了,这里的美从不是“寺庙附属”的虚名,是柏香的浓、锄头的轻、护林员的守,是龙城把最苍的烟火,藏在了正午的古柏下。
西太湖芦苇滩:暮色里的船桨与湖鲜
暮色漫过西太湖的湖面时,我在芦苇滩的老码头遇到了周叔。他戴着顶旧草帽,正蹲在石阶上补渔网,深蓝色的渔裤卷到膝盖,露出沾着湖泥的小腿,手里的木桨泛着深褐的包浆,桨叶上刻着简单的水波纹:“要趁落潮前划一圈,这时候鱼最肥,芦苇荡里的水鸟也多。”他的指缝嵌着洗不净的湖泥,虎口处的厚茧是握了四十年木桨的印记,连头发上都沾着点芦苇的白絮。
木船泊在码头边,船身是用本地的杉木做的,已经用了二十年,船板被湖水浸得发亮,船头摆着个旧陶罐,里面插着几支野菊花。“这西太湖以前叫‘滆湖’,”周叔解开船缆,木船“吱呀”一声离开码头,“我爹那时候就靠这湖吃饭,一网下去能捞几十斤鱼,现在我划着船带客人看芦苇,不打鱼了,要护着这湖水。”他指着湖中央的一道水痕,“那是‘分水线’,潮涨潮落都从这儿过,我闭着眼睛都能辨方向。”
芦苇荡像一片绿色的海洋,暮色把芦苇染成暖黄色,水鸟在芦苇间穿梭,偶尔发出“嘎嘎”的叫声,芦花飘落在水面上,跟着水波轻轻晃动。周叔的船划得很稳,他从船尾的竹篓里摸出几个刚摘的菱角:“这是湖里长的野菱角,生吃甜丝丝的。”菱角咬开时,脆嫩的果肉带着湖水的清冽。船划到芦苇深处,他停了桨,指着远处的风车:“那是新修的风力发电,不污染湖水,咱常州人把湖护得好,水才这么清。”
夕阳沉到湖对岸时,周叔教我划桨。他的手覆在我的手背上,带着湖水的凉意:“手腕要活,跟着船的节奏动,别硬扳。”木桨划过水面,激起一圈圈涟漪,惊起几只水鸟,扑棱着翅膀飞向远处的芦苇丛。回到码头时,周叔的媳妇送来刚煮好的湖鲜粥,粥里有鲫鱼、虾子,鲜得人舌头都要化了。暮色把湖面染成金红色,远处的城市亮起灯火,我摸着手里的木桨,忽然懂了西太湖的美——不是“度假区”的标签,是船桨的软、湖鲜的甜、渔翁的真,是龙城把最柔的烟火,藏在了暮色的湖岸。
前后北岸老书屋:星夜里的墨香与书签
星子缀满常州的夜空时,我循着“哗啦”的翻书声找到前后北岸的“旧墨堂”书屋。老街的路灯亮着暖黄的光,照在青石板上,映出两旁老房子的影子,书屋的木窗透着灯光,像暗夜里的一颗星。店主陈先生正坐在八仙桌前修书,银边眼镜滑在鼻尖,手里的竹镊子轻轻夹着书页的碎片:“来得正好,刚修复好一本民国的《常州府志》,你看看。”他的指缝嵌着点墨渍,是修书时蹭的,虎口处的厚茧是翻了三十年旧书的印记。
书屋是间百年老院,堂屋的木架上摆满了旧书,从线装的古籍到民国的期刊,整齐地排着,空气中飘着墨香与樟木的气息。墙角的旧书桌上,摆着陈先生的“家当”:磨得发亮的修书锥、装着浆糊的瓷碗、泛黄的《古籍修复手册》,还有一个铜制的镇纸,是他爷爷传的。“这书屋是我爷爷开的,”陈先生指着墙上的老照片,“那时候前后北岸全是书坊、笔墨庄,现在就剩我这一家了。”他拿起一本线装的《昭明文选》,“这是清代的刻本,纸页虽然脆了,但字迹还很清晰,是常州文人的旧藏。”
我学着陈先生修书,用竹镊子把破损的书页对齐,他的手覆在我的手背上,教我涂浆糊的力度:“浆糊要薄,不然会透到背面,就像读书,要细心。”他给我泡了杯雨前龙井,茶汤清冽,茶香混着墨香,格外雅致。书屋的角落里,几个年轻人正围着一本旧地图看,上面标着常州的老地名,“以前的青果巷比现在大,”陈先生指着地图上的标记,“这里是书坊,这里是茶馆,老常州的味道都在这些旧东西里。”
陈先生教我做书签,用的是旧书的残页,上面印着几句古诗,他用剪刀剪出形状,再用细麻绳穿起来:“这书签带着旧书的墨香,比买的有味道。”我做的书签边缘不整齐,他却笑着夸我:“有灵气,读书的人,手笨点也没关系。”夜深时,他给我包了几块桂花糖,“自家做的,甜而不腻,配茶吃正好。”我摸着手里的书签,墨香从纸页里渗出来,窗外的星子很亮,照得老街格外安静。忽然懂了,前后北岸的美——不是“历史街区”的噱头,是旧书的墨、书签的纸、店主的守,是龙城把最雅的烟火,藏在了星夜的书屋。
离开常州那天,我的包里装着王阿婆的大麻糕、李伯的柏籽、周叔的野菱角干、陈先生的手作书签。汽车驶离青果巷时,回头望,老茶馆的灯光还在晨雾里亮着,书屋的墨香仿佛还沾在指尖。三日的漫游让我懂得,常州的美从不是“乐园之都”的单一标签——是青果巷的茶碗、古柏群的锄头、西太湖的船桨、老书屋的书签。这片土地的美,藏在每一碗茶的甘醇里,藏在每一棵古柏的苍劲中,藏在每一缕湖风的清冽里,藏在每一页旧书的墨香里,藏在没有商业化包装的龙城烟火里。若你想真正读懂它,不妨放慢脚步,去喝一碗晨光里的阳羡茶、摸一摸正午的古柏、划一次暮色里的湖船、修一页星夜的旧书,去触摸那些青果茶烟里的常州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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