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潭寻蓝:在石厝风影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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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铁刚驶出平潭站,闽东的风就裹着一股海盐混着石腥的气息扑过来——不是攻略里“国际旅游岛”的光鲜符号,是晨光北港村的石厝沾着潮露,是正午长江澳的风车转着银辉,是暮色坛南湾的海浪载着蓝光,是星夜东庠岛的渔火映着波纹。八日的漫游像展开一幅浸着咸湿气息的湛蓝长卷:一卷是石厝的灰,藏着老石匠的錾子;一卷是风车的白,凝着养护员的扳手;一卷是蓝泪的荧光,刻着观测者的记录表;一卷是渔村的暖,裹着船工的罗盘。每处景致都不是供人匆匆拍客的“网红背景”,是能磨出包浆的老錾头、能嚼出咸鲜的鱼丸、能蹭上石粉的粗布袖、能暖透掌心的姜母茶,藏着平潭最本真的闽东风骨。
北港村:晨光潮露里的石厝与老石匠
北港村的晨雾还没漫过“石头会唱歌”的木牌,我已跟着林伯往他家的百年石厝走。雾丝像薄纱似的缠在石厝的黛瓦上,北港村像一座浮在东海之滨的石头城,石厝依山而建,墙身用当地的花岗岩垒砌,石块间的缝隙填着贝壳灰和糯米浆,墙面上布满风雨冲刷的沟壑,像老人脸上的皱纹。“你看这石厝的墙,”林伯蹲下来,粗糙的手掌抚过一块带着凿痕的石块,“是‘干垒法’,不用水泥,全靠石块的咬合,我爷爷那辈建厝,就靠一把錾子、一把锤子,一块石一块石垒起来,台风来了都吹不倒。”他指着石厝山墙的“燕尾脊”:“那是咱闽东的讲究,脊头翘起来,像燕子飞,既好看又能排水,1999年台风‘桑美’过的时候,村里老石厝都没塌,新砖房倒淹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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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石厝旁的临时凿石台,林伯的“家当”摆在青石板上:磨得发亮的錾子、缺了口的铁锤、泛黄卷边的《石厝营造记》。“这錾子是我太爷爷传的,”他捏着錾子往一块花岗岩上轻点,“凿石要‘看纹理’,顺纹凿省力,逆纹凿容易崩,就像咱海岛人,要顺着海风过日子。”营造记的纸页已经发脆,上面用毛笔写着石厝建造的口诀:“地基要深,垒石要匀;窗要朝海,门要避风”,字迹旁画着石厝的结构图。他忽然从布包里翻出块小花岗岩碎块:“这是我凿下来的‘海蚀石’,你看这纹路,像不像海浪的形状。”
晨光刺破雾层时,第一缕阳光落在石厝的墙面上,反射出细碎的银光。林伯教我握錾子的姿势,他的手覆在我的手背上,带着石粉的凉意:“手腕要稳,锤子敲下去要准,不能偏,不然錾子会滑。”我学着他的样子往石块上凿,錾子敲出“叮当”的声响,石屑溅在手上,带着海盐的潮气。林伯笑着递来一个刚蒸好的海蛎包:“平潭人的早饭,就着海风吃最香。”海蛎包咬开时,鲜汁混着麦香,和石厝旁的栀子花香缠在一起。我摸着石墙上的凿痕,忽然懂了北港村的美——不是“石头民宿”的噱头,是石墙的硬、錾声的脆、石匠的韧,是闽东把最坚的风骨,藏在了晨光的雾里。
长江澳风车田:正午阳光下的风叶与老养护员
从北港村往西北走十五里,长江澳的风车就像巨人的翅膀,在湛蓝的天空下转成银白的弧线。正午的阳光正烈,陈叔坐在风车下的铁皮房里擦扳手,深蓝色的工装外套沾着油污,安全帽放在手边,帽檐上印着的“平潭风电”字样已经褪色:“要趁日头最毒时检查风车,风叶转得稳,故障少,这风车田藏着我一辈子的扳手声,得细品。”他的裤脚卷到膝盖,露出沾着沙粒的小腿,手背有被风叶油污染成的灰痕——那是清晨爬上风车检修时蹭上的,他在长江澳养护风车二十年,每一台风车的编号都记在心里。
阳光把风车田照得像一片流动的银海,三十多台风车沿着海岸线排开,风叶长近六十米,转动时带起的风裹着海盐的气息,从风车田一直吹到远处的沙滩。风车的底座像白色的城堡,上面印着编号,远处的海水蓝得像块宝石,海浪拍打着礁石,发出“哗哗”的声响。“这风车是‘海上卫士’,”陈叔举起擦好的扳手给我看,扳手的金属部分亮得能照见人影,“2010年风车刚立起来的时候,村里还没人敢靠近,现在它转着发电,照亮了半个平潭。”他指着远处一台停转的风车:“那是17号,昨天轴承有点响,今天修好了,等风一吹就能转,风车和人一样,得勤检查才结实。”
走进铁皮房,木架上摆着陈叔的“家当”:磨得发亮的扳手、记着故障记录的笔记本、装着润滑油的铁桶。“这扳手是我刚上班时领的,”他用扳手敲了敲铁皮房的门框,“检查风车要‘听、看、摸’,听风叶的转动声,看轴承的磨损,摸齿轮的温度,一点都不能马虎。”笔记本里夹着张彩色照片,是2012年的风车田:“这是我和徒弟在检修3号风车,那时候没有升降机,全靠爬梯子,现在有了机械臂,安全多了,但老经验不能丢。”墙角堆着几个旧零件盒:“这是换下来的旧轴承,我舍不得扔,拆开看看还能当备件。”
坛南湾:暮色星夜里的蓝泪与老观测者
暮色漫过坛南湾的沙滩时,我在“蓝眼泪观测点”遇到了王阿婆。她戴着宽边的防晒帽,手里拿着个旧笔记本,铅笔在纸上飞快地写着,身边放着个装着海水的玻璃瓶:“要趁涨潮前等蓝眼泪,水温18度最容易出,这海湾藏着我家四代人的看海声,得细品。”她的胳膊上有晒出的红痕,指腹有被铅笔磨出的茧子——她在坛南湾守了三十年“蓝眼泪”,比天气预报还准,渔民都跟着她的记录出海。
顺着沙滩的木栈道往下走,暮色把坛南湾染成暖紫色,沙滩像一块铺在海边的金绒毯,从“将军山”脚下一直铺到远处的防波堤。海浪轻轻拍打着沙滩,留下一串细碎的泡沫,远处的渔船亮着渔灯,像颗颗浮在海上的星星。“这蓝眼泪是‘海萤’,”阿婆放下笔记本,指着海面上偶尔闪过的微光,“是海里的小虫子,一受刺激就发光,我太婆婆那辈叫它‘海火’,说看见海火,就有好渔获。”她翻开笔记本给我看,上面记着每天的水温、潮时、蓝眼泪出现的时间:“2023年4月15日,水温17.8度,蓝眼泪等级3级;2024年5月2日,水温18.2度,蓝眼泪等级5级,最亮的一次。”
走到沙滩旁的小木屋,木架上摆着阿婆的“家当”:磨得发亮的水温计、装着海萤标本的玻璃罐、泛黄的《海萤观测手记》。“这水温计是我公公传的,”她把水温计插进海水里,“测水温要在水深半米的地方,不能太浅,不然受阳光影响,不准。”手记里夹着张黑白照片,是1995年的坛南湾:“这是我和我男人在看海,那时候没有手机,全靠肉眼记,现在有了测温仪,却还是觉得亲手记才踏实。”墙角堆着几个塑料桶:“这是装海水的,收集蓝眼泪标本用,不能用自来水,会把海萤弄死。”
东庠岛:星夜渔火里的船影与老船工
星子缀满闽东的夜空时,我跟着李伯往东庠岛的码头走。他的黑布鞋踩过码头的青石板“咯吱”响,蓝布裤脚卷到脚踝,露出沾着海泥的脚腕,手里的橹杆泛着深褐的包浆,橹叶处被海水浸得发亮:“要趁夜里摇船,月光照在海面上像撒了银粉,鱼最容易上钩,这海岛藏着我家三代人的橹桨声,得细品。”他的指缝嵌着渔网的丝线,虎口处的厚茧是握了五十年橹杆的印记,连头发上都沾着点海腥味——那是傍晚补渔网时蹭上的。
顺着码头的石阶往下走,东庠岛的渔港像一座藏在星光下的迷宫,渔船整齐地泊在岸边,船帆收在船尾,像睡着了的海鸥。月光把海面照得发亮,橹桨划过水面时,激起一圈圈银纹,远处的渔火亮成一片,和天上的星星分不清界限。“这东庠岛是‘渔岛明珠’,”李伯解开船缆,木船“吱呀”一声离开码头,“我爷爷那辈就靠这渔船打鱼,那时候没有发动机,全靠橹杆和帆,一天要摇几十里海。”他指着船板上的罗盘:“这是老罗盘,现在有了GPS,但我还是信它,跟着它走,永远不会迷航。”
坐在船尾的竹凳上,李伯的“家当”摆在船板上:磨得发亮的橹杆、装着渔获的竹篮、泛黄的《渔获日志》。“这橹杆是我爹传的,”他握着橹杆轻轻一摇,船身贴着渔火划过,“摇橹要‘借海风的力’,顺风时松点劲,逆风时加点力,就像打鱼,要懂看天看海。”日志的纸页已经发脆,上面用毛笔写着每天的渔获:“1988年9月10日,捕到五条马鲛鱼,最大的十斤;2024年5月15日,网到一群虾虎鱼,够吃三天。”墙角堆着几个旧陶罐:“这是装鱼露的,把小鱼剁碎了腌上,晒三个月,炒菜最鲜。”
深夜的渔港静得只剩橹桨划水的声音和渔灯的摇曳声,李伯教我撒网,他的手覆在我的手背上,教我把网举过头顶:“撒网要‘转着圈撒’,网才开得匀,不然会缠在一起。”我学着他的样子撒网,渔网在空中展开像朵银花,落水时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脚。李伯笑着递来一条刚烤好的鱼:“这是马鲛鱼,用海水洗过,直接烤,鲜得很。”鱼肉咬开时,嫩得脱骨,带着海盐的咸香,暖得掌心发烫。我摸着船板上的水痕,忽然懂了东庠岛的美——不是“渔村网红地”的符号,是橹声的软、渔火的暖、船工的真,是闽东把最朴的风骨,藏在了星夜的渔火里。
离开平潭那天,我的包里装着林伯的石片、陈叔的旧扳手垫片、王阿婆的海萤标本瓶、李伯的鱼露罐。汽车驶离平潭海峡公铁大桥时,回头望,坛南湾的“蓝眼泪”微光还在海面上闪着,东庠岛的渔火藏在星夜里。八日的漫游让我懂得,平潭的美从不是“国际旅游岛”的单一标签——是北港村的錾声、长江澳的风叶、坛南湾的蓝光、东庠岛的橹声。这片土地的美,藏在每一块花岗岩的纹路里,藏在每一片风叶的光泽中,藏在人与自然相守的本真里,藏在没有商业化包装的闽东风骨里。若你想真正读懂它,不妨放慢脚步,去凿一次晨光里的石头、听一回正午的风车、等一片暮色里的蓝泪、摇一桨星夜的渔船,去触摸那些石厝风影间的平潭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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