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恢复的那一刻,我闻到的是消毒水味。
浓得化不开,像一块冰冷的湿布,死死捂住我的口鼻。
然后是疼。
从左腿开始,一种骨头被硬生生掰成两半的锐痛,烧灼着我的神经,一路蔓延到头顶。
我睁开眼。
白色的天花板。
白色的床单。
视野里的一切都白得刺眼,像一个过度曝光的噩梦。
“醒了!醒了!医生!我女儿醒了!”
我妈的声音,尖锐,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狂喜。
我爸的身影紧接着凑过来,胡子拉碴的脸上,沟壑纵横,眼眶是红的。
“林晚,林晚你感觉怎么样?还认得爸妈吗?”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像被砂纸磨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记得。
我记得下班路上,那辆失控的红色渣土车,像一头疯兽,嘶吼着朝我撞过来。
我记得金属扭曲的巨响,和自己被抛出车外的失重感。
最后看到的,是自己那辆刚提了三个月的白色小车,被挤压成一团废铁。
我没死。
是奇迹。
我妈见我说不出话,眼泪又下来了,一边哭一边拍我爸,“你快去叫医生啊!愣着干什么!”
我爸“哦哦”两声,转身跑了出去。
很快,医生和护士涌了进来,一番检查后,告诉我,左腿粉碎性骨骨折,打了钢板,脑震荡,还有多处软组织挫伤。
“命大,真的命大。”医生看着片子,感慨了一句。
我妈在旁边双手合十,不停地念着“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地狱。
腿上的剧痛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像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我的骨头。
止痛泵按下去,能换来片刻的麻木,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凶猛的反扑。
我吃喝拉撒都得在床上,尊严碎了一地。
我妈倒是尽心尽力,喂饭、擦身、倒尿盆,没有一句怨言。
我爸负责跑腿,买饭,跟交警队和保险公司交涉。
他们俩轮流守着我,眼睛里的红血丝越来越多,人也肉眼可见地憔悴下去。
有那么几天,我真的产生了幻觉。
我觉得,他们是爱我的。
这种爱,浓烈得就像医院里的消毒水味,虽然呛人,但真实存在。
我那个宝贝弟弟林涛,是在我住院第三天才来的。
提着一篮子不怎么新鲜的水果,人还没到床边,抱怨声先到了。
“姐,你这咋回事啊,开车这么不小心。”
他穿着一身潮牌,头发染得金黄,低头玩着手机,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我这刚跟朋友开黑呢,妈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地催,烦死了。”
我看着他,没说话。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我妈一巴掌拍在他背上,“怎么跟你姐说话呢!你姐都这样了!”
林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知道了知道了,她这不没事嘛,死不了不就行了。”
我爸在旁边打圆场,“好了好了,小涛也是关心你姐,就是不太会说话。”
我扯了扯嘴角,想笑,但牵动了头上的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关心?
他坐了不到十分钟,手机没离手,除了问我“疼不疼”之外,所有的话题都围绕着他自己。
“妈,我鞋脏了,你给我点钱,我下午去买双新的。”
“爸,我那哥们儿换新手机了,我也想换一个。”
“哎呀,好烦,没钱真是什么都干不了。”
我妈一边给我掖被角,一边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红票子塞给他,“去吧去吧,别在这儿碍眼了。”
林涛接过钱,脸上立刻乐开了花,敷衍地对我说了句“姐你好好养伤啊”,就一阵风似的跑了。
病房里安静下来。
我妈叹了口气,对我解释:“你弟就这个样子,没心没肺的,你别跟他计较。”
我闭上眼。
我怎么会计较呢?
我习惯了。
从小到大,家里所有好东西都是他的。
他过生日是最新款的玩具,我过生日是一句“女孩子家家的,过什么生日”。
他上学要钱,不管多贵,爸妈砸锅卖铁都给他凑。我考上大学那年,我妈说家里没钱,让我去读个便宜的专科。
是我自己暑假去工地搬了两个月砖,又申请了助学贷款,才勉强凑够了学费。
工作后,我的工资,一大半都要交给家里,美其名曰“家用”。
实际上,都变成了林涛的AJ、游戏机和跟朋友胡吃海喝的资本。
而我,穿着打折的衣服,用着最基础的护肤品,一分钱掰成两瓣花。
这次买车,是我攒了整整三年的积蓄,还背上了车贷。
因为公司搬到了郊区,通勤太不方便。
我提车那天,我妈的脸拉得老长。
“女孩子家买什么车,浪费钱!以后还不是要嫁人的,都是别人家的。”
“有这钱,给你弟付个首付多好!”
现在,车没了。
我也差点没了。
我躺在床上,像个废人,听着我妈絮絮叨叨地抱怨林涛不懂事,心里一片麻木。
交警队的责任认定书下来了。
渣土车司机疲劳驾驶,负全责。
对方公司态度很好,老板亲自来医院探望,又是道歉又是送礼,承诺所有医疗费全包,并且会给一笔不菲的赔偿金。
我爸跟对方律师来来回回谈了好几次。
那天,他带着一身烟味回到病房,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他把我妈拉到阳台,压低了声音,但我还是听见了。
“谈妥了,一百二十万。”
一百二十万。
这个数字像一颗炸弹,在我脑子里轰然炸开。
我攥紧了床单。
这是我用半条命换来的钱。
我妈的声音也激动得发颤,“真,真的?这么多?”
“真的!对方公司想息事宁人,很爽快。”
“太好了!太好了!”我妈的声音里带着哭腔,“这下你弟的婚房首付,绰绰有余了!”
我爸“嗯”了一声,语气里满是憧憬,“不止首付,还能给他买辆好车。他不是一直念叨着想要一辆宝马吗?”
“对对对,我儿子值得最好的!”
他们的声音明明那么小,却像两把淬了毒的锥子,一字一句,狠狠扎进我的耳朵里。
我的血,一点一点凉了下去。
从头到脚,一片冰寒。
他们站在阳台上,兴奋地规划着那一百二十万的用途。
给林涛买多大的房子,在哪个地段。
给林涛买什么牌子的车,什么配置。
甚至连他和未来弟媳的婚礼要办得多气派,都想好了。
从头到尾,没有一个人,提到我。
没有一句“林晚的后续治疗费怎么办”。
没有一句“林晚以后不能久站,工作怎么办”。
没有一句“林晚受了这么大的罪,拿这笔钱好好补补”。
仿佛我,只是一个赚取这笔钱的工具。
一个断了腿,失去了价值,可以被随意丢弃的工具。
我睁着眼睛,死死盯着天花板。
天花板上的纹路,像一张巨大的、嘲讽的脸。
我没有哭。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就是流不下来。
心口那个被堵住的地方,现在空了,变成一个呼啸着灌着冷风的黑洞。
原来,在他们心里,我这条腿,我这场劫后余生,所有的痛苦和折磨,价值就是给我弟换一套房,一辆车。
原来,我拼了命活下来,只是为了给他的幸福生活铺路。
真可笑啊。
太可笑了。
晚上,我妈端着一碗鸡汤进来,脸上挂着慈爱的笑。
“晚晚,来,喝点鸡汤,妈炖了一下午呢。”
她舀起一勺,吹了吹,递到我嘴边。
我看着她。
看着她脸上温柔的褶皱,看着她眼睛里“真诚”的关切。
我觉得恶心。
“我不喝。”我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我妈愣了一下,“怎么了?不合胃口?”
“没胃口。”我把头转向另一边。
“那怎么行,不吃东西身体怎么恢复?”她还在劝。
我爸也走过来,“林晚,别耍小孩子脾气,听你妈的话。”
我猛地转回头,盯着他们。
“你们谈好了?”
他们俩对视一眼,眼神有些闪躲。
我爸干咳一声,“什么谈好了?”
“赔偿款。”我一字一顿地说。
我妈的脸色瞬间变了,但还是强笑着,“谈,谈得差不多了。你别操心这个,好好养伤就行,钱的事有爸妈呢。”
“一百二十万。”我看着他们的眼睛,清晰地吐出这个数字。
病房里的空气,凝固了。
我爸和我妈的表情,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僵在脸上。
过了几秒,我爸才反应过来,脸色铁青。
“你……你怎么知道的?”
“我听见了。”我说,“在阳台上,你们说的每一个字,我都听见了。”
我妈手里的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鸡汤洒了一地,油腻腻的。
她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爸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指着我,手指都在发抖。
“你偷听我们说话?”
我笑了。
那笑声从我喉咙里挤出来,又干又涩,像破风箱。
“偷听?这是我的病房,你们说话需要我回避吗?”
“再说了,那不是我的赔偿款吗?我自己的钱,我还不能听了?”
“什么你的钱!”我爸突然暴怒,声音陡然拔高,“要不是我们跑前跑后地去谈,你能拿到一个子儿?你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你知道我们多辛苦吗?”
“那是我用命换来的钱!”我也吼了回去,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是我躺在手术室里八个小时,是我腿里多了三块钢板换来的!不是你们!”
“你……”我爸被我顶得说不出话,气得在原地直转圈。
我妈终于缓过神来,她扑到我床边,哭了起来。
“晚晚,你怎么能这么想呢?我们做的一切,还不都是为了这个家好?”
“为了这个家,还是为了林涛?”我冷冷地看着她。
她被我问得一噎,眼泪流得更凶了。
“你弟弟他……他要结婚了啊!女方家里催得紧,没有婚房,人家姑娘就不嫁了!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你弟弟打光棍吗?”
“他打不打光棍,关我什么事?”
“你怎么能这么说!他可是你亲弟弟啊!”我妈一脸的不可置信,仿佛我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亲弟弟?”我重复着这三个字,只觉得讽刺,“从小到大,你们眼里只有这个亲弟弟。他吃肉我喝汤,他穿新衣我捡旧的。我上大学的学费是我自己搬砖赚的,他买个游戏机花掉我半个月生活费,你们眼睛都不眨一下。”
“现在,我差点死了,用命换来一点钱,你们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把钱全都给他买房买车。”
“妈,你摸着你的良心问问,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子,戳得我妈脸色惨白。
她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白眼狼啊!没良心的东西!我们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你就是这么回报我们的?”
我爸也指着我的鼻子骂。
“林晚,我告诉你,这钱,你想都别想!你一个女孩子,以后总是要嫁人的,要那么多钱干什么?你弟弟不一样,他要传宗接代的!”
“钱放在我们这儿,我们给你保管着,以后给你当嫁妆。”
“等你弟弟结婚了,稳定了,我们再考虑你的事。”
听听。
多么冠冕堂皇。
保管。
嫁妆。
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我看着他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丑陋的嘴脸暴露无遗,只觉得一阵反胃。
我累了。
我不想再跟他们争辩了。
跟两个从骨子里就烂掉的人,有什么好说的。
“滚。”
我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你说什么?”我爸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滚出去。”我看着他们,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带着你们的鸡汤,滚。我不想再看见你们。”
“你……你这个不孝女!”我爸气得浑身发抖,扬手就要打我。
手挥到一半,又硬生生停住了。
他看着我腿上厚厚的石膏,和我苍白的脸,最终还是没下得去手。
他只是指着我,恶狠狠地说:“好,好,林晚,你翅膀硬了是吧!我告诉你,这钱,你一分都别想拿到!我们走!”
说完,他拉起瘫在地上的我妈,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病房。
门被“砰”的一声甩上。
世界终于清净了。
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眼泪,终于在此刻,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
无声无息,浸湿了枕头。
我不是为他们伤心。
我是为过去那个愚蠢的、天真的、还对他们抱有一丝幻想的自己,感到悲哀。
那一晚,我彻夜未眠。
腿上的痛,心里的痛,交织在一起,把我反复凌迟。
天快亮的时候,窗外透进一丝微弱的晨光。
灰白色的光,照亮了房间里漂浮的尘埃。
我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
因为撞击,屏幕碎裂得像一张蜘蛛网,但还能用。
我颤抖着手指,在浏览器里输入了几个字。
“离婚……不,是财产纠纷律师。”
我打错了字,又删掉,重新输入。
“人身损害赔偿,律师咨询。”
屏幕上跳出了一大堆律师事务所的联系方式。
我深吸一口气,拨通了排在最上面的那个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被接起了。
一个沉稳、冷静的女声传来。
“您好,这里是方正律师事务所,我是张律师。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我紧绷了一夜的神经,突然就松懈了。
我的声音带着哭腔,但异常坚定。
“张律师,你好。”
“我出了一场车祸。”
“我想咨询一下,关于我的赔偿款,我的父母,有权利支配吗?”
张律师很专业。
她没有立刻回答我,而是先安抚我的情绪,然后详细地询问了事故的经过、责任认定、我的伤情以及赔偿金额。
我说得很慢,很清晰。
每说一句,都像是在撕开一道刚刚结痂的伤口。
等我全部说完,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然后,张律师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告诉我:
“林小姐,请您明确一点。”
“这笔赔偿金,是对您身体和精神所受损害的补偿,它百分之百,完完全全,只属于您一个人。”
“您的父母,作为您的监护人(在我住院期间),有责任和义务照顾您,但他们没有任何法律权利,去支配、挪用,甚至是以‘保管’为名,侵占您的个人财产。”
“他们的行为,如果造成了事实,已经涉嫌违法。”
听到这番话,我的眼泪又一次涌了出来。
但这一次,不是悲伤。
是委屈,是愤怒,也是一种终于找到依靠的释然。
“那我该怎么办?”我问。
“您现在需要做的,是保护好自己,以及保护好这笔钱。”张律师的声音冷静而有力量。
“第一,绝对不要在任何您不明白的文件上签字。”
“第二,尽快委托律师,介入赔经办流程。由律师出面,直接与肇事方公司和保险公司对接,确保赔偿款直接打入您本人的指定账户。”
“第三,关于您父母这边,如果他们继续纠缠,甚至采取过激行为,我们可以视情况,向他们发送律师函,甚至申请人身保护令。”
“林小姐,法律是您最坚实的后盾。您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挂掉电话,我感觉自己像是打了一场仗,筋疲力尽,但心里却前所未有地踏实。
我看着窗外越来越亮的天色,做出了二十六年来,最叛逆,也是最正确的一个决定。
我给张律师发了一条信息。
“张律师,我决定正式委托您作为我的代理律师,处理我这次事故的所有相关事宜。请您尽快准备委托合同。”
发完信息,我删除了和我爸妈所有的聊天记录。
也拉黑了他们的电话号码。
从今天起,我的人生,我自己做主。
我爸妈的消失,比我想象中要久一点。
整整两天,他们没有出现,也没有任何消息。
病房里空荡荡的,只有护士定时进来换药、量体温。
我反而落得清静。
没有了争吵和道德绑架,连腿上的疼痛似乎都减轻了几分。
第三天上午,张律师来了。
她比我想象中要年轻,三十出头,穿着一身干练的黑色西装,戴着金丝边眼镜,眼神锐利而沉静。
她带来了委托合同和一些需要我签字的文件。
“林小姐,合同你看一下,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提出来。”
我逐字逐句地看了一遍。
合同条款清晰明了,收费标准也写得很清楚。
我没有犹豫,在末尾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当我写下最后一笔的时候,感觉像是在跟过去的人生,做了一个正式的告别。
“张律师,以后就拜托您了。”
“分内之事。”她收好文件,点了点头,“您放心,赔偿款的交接,我会全程跟进。在钱款到账之前,任何人,包括您的父母,都无法接触到这笔钱。”
“另外,关于您的后期康复治疗费用,我也会一并与对方沟通,争取最大权益。”
她专业、高效,像一剂强心针,让我混乱的心安定下来。
张律师走后没多久,病房的门被推开了。
来的是林涛。
他一改往日的吊儿郎当,脸上带着一丝不自然的讨好。
“姐。”他叫得格外亲热。
我没理他,继续看着窗外。
他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搓着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姐,你……你别生爸妈的气了。”他憋了半天,说出这么一句。
我转过头,看着他。
“他们也是为我好,你知道的,我跟倩倩都准备结婚了,她家非要婚房,不然就不结。”
倩倩是他的女朋友,我见过两次,一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女孩。
“爸妈也是愁得没办法了,才……才想先用你的钱周转一下。”
“周转?”我冷笑一声,“是周转,还是直接划到你名下,给你买房买车?”
林涛的脸“唰”地一下红了。
“姐,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们都是一家人啊!你的钱,不就是我的钱吗?我的,以后不也是你的吗?”
这番强盗逻辑,让我叹为观止。
“林涛,我问你,我出车祸那天,你在干什么?”
他愣住了,“我……我在跟朋友打游戏啊。”
“我被推进手术室抢救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我……”他眼神开始闪躲,“我睡着了,不知道啊。”
“我躺在这里,疼得死去活来的时候,你来看过我几次?待了多久?说过几句人话?”
我的声音越来越冷,林涛的头也越来越低。
“姐,我……”
“你什么都不知道。”我打断他,“你只知道,你姐出车祸了,能赔一大笔钱。你只知道,这笔钱可以让你买房、买车、娶媳F。”
“在你眼里,我这条腿,我这条命,就是你过上好日子的垫脚石,对不对?”
“不是的!姐!我没有这么想!”他急切地辩解,声音都变了调。
“那你现在来干什么?”我直视着他的眼睛,“爸妈让你来的?让你来当说客?让我撤销律师委托,乖乖把钱交给他们,再给你买个一百八十平的大房子?”
林涛被我堵得哑口无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闭上眼,感觉一阵深深的疲惫。
“你走吧。”
“姐!”
“我让你走,你听不懂吗?”我睁开眼,眼神里满是厌恶,“回去告诉他们,我的事,不用他们管。我的钱,他们一分也别想动。”
“林晚!”林涛也恼了,站了起来,“你怎么变成这样了?这么自私,这么冷血!为了点钱,连亲情都不要了?”
“亲情?”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们跟我谈亲情?你们把我当提款机的时候,怎么不谈亲情?你们算计我救命钱的时候,怎么不谈亲情?”
“林涛,你和你那对好父母,是我这辈子见过最自私、最冷血的人。”
“滚!”
最后那个字,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林涛被我的气势吓到了,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了一句“疯子”,然后灰溜溜地跑了。
他走后,我给我妈发了最后一条信息。
内容很简单。
“我已委托律师。以后所有事,请跟我的律师谈。”
然后,我将她和林涛也一起拉黑了。
做完这一切,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像一个溺水的人,终于挣扎着浮出了水面。
虽然浑身湿透,狼狈不堪,但至少,能呼吸了。
接下来的日子,出奇的平静。
我爸妈和林涛再也没有出现过。
张律师那边进展很顺利。
她代表我,正式向肇事方公司发出了律师函,并重新商定了赔偿细节。
除了那一百二十万的赔偿金,对方还同意额外支付我后续所有的康复治疗费用,以及精神损失费五万元。
最终,所有的钱款,都将直接汇入我新办的一张银行卡里。
那张卡的密码,只有我自己知道。
住院的日子枯燥又漫长。
我开始积极配合治疗,每天忍着痛做康复训练。
从一开始的抬不起腿,到后来能在护士的搀扶下,勉强站立几秒钟。
每一点进步,都让我欣喜。
我开始在网上看房子。
不再考虑那些偏远的、租金便宜的老破小。
我要在市中心,离我公司近,生活便利的地方,租一个带电梯的、朝南的、有大阳台的公寓。
我甚至开始规划,等我能走路了,我要去哪里旅游。
去云南看苍山洱海,去西藏看布达拉宫,去所有我曾经想去却因为没钱没时间而搁置的地方。
我的人生,在断了一条腿之后,反而展开了无限的可能性。
这期间,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我公司老板,知道了我的情况后,亲自来医院看我。
他不仅带来了慰问金,还告诉我,公司会为我保留职位,等我康复后随时可以回去上班。
如果因为腿伤,无法再胜任之前高强度的工作,公司也可以为我调换一个更轻松的文职岗位。
“林晚,你是个有才华、有责任心的好员工。公司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像你这样的员工。”
老板的话,让我感动得一塌糊涂。
在亲情彻底崩塌之后,这份来自职场的温暖,显得尤为珍贵。
我突然意识到,我的价值,从来不是由我的家庭来定义的。
我靠自己的努力和才华,也能赢得别人的尊重和认可。
出院那天,天气很好。
阳光灿烂,秋高气爽。
张律师开车来接我。
我坐着轮椅,护士帮我把简单的行李拿下楼。
医院门口,我看到了三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我爸,我妈,还有林涛。
他们站在那里,像三座雕像,直勾勾地看着我。
我妈的眼睛又红又肿,头发白了不少。
我爸佝偻着背,满脸沧桑。
林涛低着头,神情萎靡。
几天不见,他们仿佛老了十岁。
我妈看到我,立刻冲了过来,一把抓住我的轮椅。
“晚晚!我的女儿!”她哭喊着,“你终于肯见我们了!”
我爸和林涛也围了上来。
“林晚,跟我们回家吧。”我爸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恳求。
“姐,我们错了,我们真的错了。”林涛也开口了,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看着他们。
没有愤怒,也没有怨恨。
只觉得陌生,和一丝荒谬。
“有事吗?”我平静地问。
我的冷静,让他们都愣住了。
我妈抓着我的手,哭得更厉害了。
“晚晚,你别这样,你打我们,骂我们都行,你别不理我们啊!”
“我们知道错了,那笔钱,我们不要了,一分都不要了!都给你!你自己留着!”
“只要你跟我们回家,还认我们是爸妈,比什么都强!”
我爸也在旁边附和,“是啊,林晚,之前是爸妈糊涂,说了浑话,你别往心里去。我们也是被你弟的婚事逼急了。”
林涛更是“扑通”一声,跪在了我面前。
“姐!你原谅我吧!都是我的错!是我不懂事!是我鬼迷心窍!我不该打你钱的主意!”
他一边说,一边扇自己的耳光。
“啪!啪!”
声音清脆响亮。
周围路过的人,都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
好一出浪子回头、亲情至上的感人戏码。
如果我没有在那个深夜,听到他们冷酷的算计。
如果我没有看到他们在我拒绝后,那副狰狞丑陋的嘴脸。
或许,我真的会心软。
但现在,我只觉得恶心。
“你们知道,为什么你们现在会站在这里,跟我说这些话吗?”
我看着他们,一字一句地问。
他们都愣住了,不明白我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钱。”我替他们回答。
“因为你们发现,用硬的,抢不走我的钱。用软的,道德绑架不了我。”
“因为我的律师告诉你们,如果你们再纠缠,她会申请法院强制执行,到时候,不仅一分钱拿不到,还会闹得人尽皆知,让你们在亲戚朋友面前抬不起头。”
“所以,你们怕了。”
“你们不是幡然醒悟,不是良心发现。你们只是权衡利弊之后,选择了一种对你们最有利的方式。”
“那就是,演戏。”
我的话,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他们温情脉脉的伪装,露出了里面腐烂腥臭的内里。
他们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我妈的哭声停了。
我爸的嘴唇哆嗦着。
林涛跪在地上,忘了继续扇自己耳光。
“不是的……晚晚,我们不是……”我妈还想辩解。
“够了。”我打断她,“别再演了,我累了,也看腻了。”
我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银行卡,递到她面前。
“这里面有二十万。”
他们三个人,眼睛同时亮了一下。
那是一种看到猎物的、本能的贪婪。
“这二十万,不是给你们的。”我冷冷地说。
“这是我,林晚,还给你们的。”
“还你们二十多年的养育之恩。虽然这份恩情,掺杂了太多的算计和不公。”
“从今天起,我吃你们的,穿你们的,都还清了。”
“从此以后,我跟你们,再无任何关系。”
“你们有你们的宝贝儿子要疼,我有我自己的独木桥要走。”
“我们,两不相欠。”
我妈看着那张卡,又看看我,手抖得不成样子。
“不……我不要……我不要钱,我要我的女儿……”她哭着说。
“收下吧。”我说,“这是我们之间,最后的情分了。”
说完,我把卡硬塞进她的手里。
然后,我看向一直站在我身后的张律师。
“张律师,我们走吧。”
“好的,林小姐。”
张律师推着我的轮椅,绕过他们,走向停在路边的车。
身后,传来我妈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林晚!你不能这么狠心啊!林晚!”
我没有回头。
一次都没有。
坐上车,关上车门的瞬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医院大楼,和那三个越来越小的身影,突然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张律师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
“你还好吗?”
我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我没事。”我说,“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张律师送我到了我新租的公寓。
一个很高档的小区,安保严密,环境清幽。
房子在十六楼,两室一厅,装修得很温馨。
最让我满意的,是那个朝南的大阳台,摆满了绿植,阳光洒进来,暖洋洋的。
张律师帮我把行李安顿好,又仔细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
“赔偿款已经全部到账了,卡在您自己手里,密码不要告诉任何人。”
“后续的康复治疗,我已经联系好了专业的康复中心,离您这里不远,他们可以上门服务。”
“如果您那边的家人再来骚扰您,请第一时间联系我,或者直接报警。”
我由衷地感谢她。
“张律师,真的太谢谢您了。如果不是您,我不知道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她笑了笑,推了推眼镜。
“这是我的工作。而且,能做出这个决定的,是你自己。”
“林小姐,你比你想象中要勇敢得多。”
送走张律师,我一个人坐在轮椅上,环顾着这个完全属于我的新家。
阳光透过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里,没有消毒水的味道,只有绿植和阳光的清香。
我拿出手机,点开了一个很久没有联系的大学同学的微信。
她是一名心理咨询师。
我给她发了一条信息。
“你好,我想预约心理咨询,可以吗?”
对方很快回复:“当然可以。随时欢迎。”
我知道,身体的伤口会慢慢愈合,但心里的创伤,需要更长的时间,和更专业的方式去疗愈。
但我已经迈出了第一步。
下午,康复师上门了。
是一个很温柔的男医生,他耐心地教我做各种康复动作,鼓励我不要放弃。
过程很痛苦,每动一下,腿上的伤口都像要裂开一样。
我咬着牙,汗水湿透了衣服。
但我没有叫一声苦。
因为我知道,每多一分疼痛,就离重新站起来更近一步。
晚上,我叫了外卖。
一份麻辣小龙虾,一份烤脑花,还有一瓶冰啤酒。
都是我以前想吃,但因为贵,或者因为我妈说“不健康”而舍不得吃的东西。
我坐在阳台上,吹着晚风,一边吃,一边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
城市的霓虹,在夜色中闪烁,像无数颗破碎的星星。
我喝了一口啤酒。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一丝苦涩,和说不出的畅快。
手机响了一下。
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是林涛。
“姐,爸妈回来后,大吵了一架。妈把那二十万的卡摔在了爸脸上,说他没用,连自己的女儿都留不住。”
“爸气得心脏病差点犯了,现在躺在床上起不来。”
“倩倩也跟我提了分手,说我们家太复杂,她不想嫁进来。”
“姐,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这个家,是不是要散了?”
我看着那条短信,面无表情。
然后,我按下了删除键。
家?
从他们决定算计我那一百二十万的时候起,那个所谓的“家”,就已经散了。
现在的一切,不过是迟来的报应。
与我无关。
我喝光了最后一口啤酒,将易拉罐捏扁,扔进了垃圾桶。
远处,有烟花在夜空中绽放。
绚烂,夺目,然后归于沉寂。
就像我过去二十六年的人生。
而现在,烟花散尽,天亮了。
我该去过我自己的人生了。
接下来的半年,我的生活被康复训练、心理咨询和工作填满。
康复的过程漫长而痛苦。
我从只能在轮椅上活动,到拄着双拐勉强行走,再到可以扔掉拐杖,虽然一瘸一拐,但终究是靠自己的双腿,重新站立在了这片土地上。
我记得那天,我扔掉拐杖,独立在客厅里站了整整一分钟。
阳光照在我身上,我看着自己的影子,哭了。
那是重获新生的眼泪。
心理咨询也起到了巨大的作用。
在咨询师的引导下,我开始正视那段充满伤害的过去,梳理那些被压抑的情绪。
我不再因为父母的偏心而自我怀疑,不再因为他们的抛弃而感到痛苦。
我开始明白,他们的爱,是有条件的,是狭隘的。
而我,值得无条件的、完整的爱。
首先,就是爱自己。
我回到了公司。
老板兑现了他的承诺,给我调换到了一个相对轻松的品牌策划岗位。
工作内容虽然有变化,但我的专业能力还在。
我很快就适应了新的节奏,并且做出了几个漂亮的案子,得到了同事和领导的一致好评。
我用赔偿款的一部分,给自己报了几个线上课程,提升自己的专业技能。
我还开始学着理财,让钱生钱。
那一百多万,不再是冰冷的数字,而是我对抗未来所有风险的底气。
我彻底断绝了和那个家的所有联系。
我换了手机号,搬了家,除了张律师和公司,没有人知道我的新住址和联系方式。
偶尔,我会从一些远房亲戚的口中,听到一些关于他们的零星消息。
据说,我爸那次之后,身体就垮了,再也干不了重活。
我妈为了照顾他,也只能待在家里,两个人靠着一点微薄的积蓄度日。
林涛和倩倩最终还是分了手。
他没了家里的经济支持,工作又不稳定,很快就变得潦倒不堪。
听说后来找了个厂子上班,每天累死累活,也挣不了几个钱。
他曾经念叨的宝马和婚房,都成了泡影。
我听着这些,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不是幸灾乐祸,也不是同情。
就是单纯的,觉得那是在听别人的故事。
与我无关。
一年后,我的腿基本恢复了正常,只是在阴雨天会有些酸痛。
走路快了,还是会有点跛。
但我已经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工作。
我甚至还办了张健身卡,在私教的指导下,做一些力量训练,来增强腿部的肌肉。
我的生活,变得前所未有的充实和自由。
我有了自己的朋友,我们周末会一起去逛街、看电影、吃大餐。
长假的时候,我给自己报了一个去新疆的旅行团。
我看到了赛里木湖的蓝,感受了喀纳斯湖的静谧,骑着马在伊犁的草原上奔驰。
在广阔的天地间,我感觉自己所有的伤痛和过往,都变得渺小起来。
旅途中,我认识了一个男人。
他叫周衍,是一名摄影师,来新疆采风。
他比我大三岁,温和、风趣,笑起来眼睛里有星星。
他会给我讲很多关于摄影的知识,会抓拍我最自然生动的瞬间。
他看到我腿上的疤痕,看到我走路时轻微的跛脚,眼神里没有好奇,没有探究,只有一丝不易察含的疼惜。
我们很自然地走到了一起。
回到城市后,他开始追求我。
他会开车到我公司楼下,等我下班。
会记得我的喜好,在我生理期的时候,给我送来热乎乎的红糖姜茶。
会在我因为工作烦恼时,安静地听我倾诉,然后给我一个温暖的拥抱。
我跟他讲了我的过去,我的家庭,那场车祸,以及之后发生的一切。
我以为他会害怕,会退缩。
但他只是握紧了我的手,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说:
“晚晚,你受苦了。”
“以后,有我呢。”
那一刻,我知道,我找到了那个对的人。
我们在一起的第二年,他向我求婚了。
在一个很普通的周末,在我家的阳台上。
他没有准备盛大的仪式,没有昂贵的钻戒。
他只是单膝跪地,举着一个他亲手用镜头盖做的“戒指”,对我说:
“林晚,我不想再让你一个人了。”
“我想给你一个家,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温暖、安全、充满爱的家。”
“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哭得一塌糊涂,拼命点头。
我们领证那天,我给他看了我那张存着赔偿款的银行卡。
“这是我的婚前财产。”我说。
他笑了,把我拥进怀里。
“傻瓜,你的钱,就是你的钱。我娶的是你,不是你的钱。”
“我的所有,以后也都是你的。”
婚后的生活,平淡而幸福。
周衍是个很好的丈夫,他尊重我,爱护我,支持我做任何我想做的事。
我们一起做饭,一起看电影,一起规划未来。
他会陪我去做定期的复查,会在阴雨天给我按摩酸痛的腿。
我常常会想,如果一年前,我没有鼓起勇气联系律师,没有跟那个家庭决裂,现在的我会是什么样子?
也许,我还在那个压抑的家里,守着一笔不属于我的钱,被当成一个有功的废人,日复一日地被吸血,被消耗。
直到最后,油尽灯枯。
幸好,我没有。
我选择了另一条路。
一条布满荆棘,却通往光明的路。
有一天,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电话那头,是一个苍老、虚弱的声音。
是我妈。
“晚晚……”她叫着我的小名,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沉默着,没有说话。
“晚晚,你……你爸他……快不行了。”
“肝癌晚期。”
“他想……想在走之前,再见你一面。”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
不疼,但有点酸。
“晚晚,妈求你了,你就回来看他一眼,好不好?”
“就当是,可怜可怜我们……”
我挂了电话。
晚上,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周衍。
他握着我的手,说:“去或者不去,都由你决定。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我一夜没睡。
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
小时候,我爸把我举过头顶,逗得我咯咯笑。
我发高烧,他背着我跑了三条街去医院。
他给我买的第一根冰棍,第一本故事书。
那些为数不多的、温暖的记忆,像褪色的老照片,在脑海里浮现。
然后,又被后来那些冰冷的、伤人的话语和行为,一一覆盖。
第二天,我还是去了。
周衍陪我一起。
我没有回那个所谓的“家”,而是直接去了医院。
在病房里,我见到了我爸。
他躺在床上,瘦得脱了形,脸上罩着氧气面罩,眼神浑浊。
看到我,他的眼睛里,突然迸发出一丝光亮。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我妈在一旁哭着扶他,“你别动,别动。”
林涛也站在床边,低着头,不敢看我。
他比上次见面时,更憔悴了,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也脏兮兮的。
我走到床边,看着我爸。
我们就这样对视着,谁也没有说话。
良久,他费力地抬起手,朝我伸过来。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干枯、冰冷,像一截枯木。
他用尽全身力气,握紧了我。
浑浊的眼睛里,流下两行眼泪。
他的嘴唇翕动着,我凑近了,才听清他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
“对……不……起……”
“晚……晚……”
“爸……错了……”
说完这几个字,他头一歪,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监护仪上,心率变成了一条直线,发出刺耳的长鸣。
我妈和林涛,扑在床上,哭得撕心裂肺。
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没有哭。
只是觉得,心里某个地方,好像空了。
那句迟来的“对不起”,终究还是没能抚平那些年深可见骨的伤痕。
但或许,也算是一种解脱。
对他,对我,都是。
我爸的葬礼,我去了。
以一个普通朋友的身份,送了他最后一程。
葬礼结束后,林涛找到了我。
他递给我一张银行卡。
“姐,这是那二十万。我一分没动。”
“爸走之前交代了,这钱,必须还给你。”
“他说,是我们林家,欠你的。”
我看着他,眼前的这个男人,再也不是那个嚣张跋扈的少年。
生活的重压,和亲人的离去,让他一夜之间,长大了。
我没有收那张卡。
“你留着吧。”我说,“给妈养老,也给你自己,留条后路。”
他愣住了,眼眶红了。
“姐……”
“我走了。”我没有再多说,转身离开。
周衍在不远处等我。
他走过来,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我身上。
“冷不冷?”
我摇摇头,靠在他怀里。
“我们回家吧。”我说。
“好,我们回家。”
回去的路上,夕阳的余晖,透过车窗,洒在我脸上。
暖暖的。
我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在我还很小的时候。
有一次,我问我妈:“妈,你和爸,更喜欢我,还是更喜欢弟弟?”
我妈当时正在织毛衣,她头也没抬地说:“手心手背都是肉,都喜欢。”
那时候,我信了。
后来我才明白,手心手背的肉,厚度是不一样的。
有的地方,磕了碰了,会钻心地疼。
有的地方,划破了,流点血,很快就能长好,甚至不会留下疤痕。
我,就是那个可以被轻易划破,可以流血,可以不留疤痕的手背。
而林涛,是那个被小心翼翼护在掌心,生怕受到一点点伤害的手心。
现在,我终于不再执着于去问,为什么。
也不再需要任何人的喜欢和认可。
因为,我自己,就是自己的手心。
我会用尽全力,去爱护,去温暖,去治愈那个曾经遍体鳞伤的自己。
车子驶过跨江大桥,江面上波光粼粼。
我的手机响了,是公司同事发来的信息,祝贺我升职为品牌总监。
我笑了笑,回复了“谢谢”。
我的人生,还有很长。
未来,或许还会有风雨,还会有坎坷。
但这一次,我不会再害怕了。
因为我知道,天总会亮的。
而天亮之后,我永远有选择的权利。
选择光明,选择爱,选择成为更好的自己。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