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病床上。
消毒水的味道无孔不入,钻进我的每一个毛孔,提醒我这里是医院。
每一次呼吸,胸口都像被一万根针同时扎进去,疼得我只想蜷缩起来。
医生刚刚来过,表情严肃,说手术很成功,但后续的抗排异治疗才是关键,让我准备好费用。
三十万。
一个我听了心就会沉下去的数字。
我摸到枕头下的手机,拨通了周明的电话。
响了很久,他才接。
“喂,小晚。”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背景里吵吵嚷嚷的。
“周明,你什么时候过来?医院催缴费了。”我的声音因为虚弱而沙哑,像破旧的风箱。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然后是含糊不清的敷衍:“我……我这边有点事,马上就处理完了,处理完就过去。”
“什么事比我的命还重要?”我没忍住,语气冲了些。
又是一阵沉默。
这次的沉默,像一根冰冷的针,扎破了我心底最后一点侥幸。
“周明,”我一字一顿地问,“我们的钱呢?”
那三十万,是我和他省吃俭用,我拼了命做兼职,一分一分攒下来的。
是我躺在这张病床上,敢于面对接下来一切治疗的底气。
是我的救命钱。
“小晚,你先别激动,你身体要紧……”
“钱呢?”我打断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丝自己都能听见的颤抖。
电话那头,周明终于不装了,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让我恶心的愧疚感。
“我……我借给小静了。”
小静,他的亲妹妹,周静。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全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心电监护仪规律而刺耳的“滴滴”声。
一下,又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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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在我的心上,也像在给我倒数生命。
“你说什么?”我以为我听错了,或者是我术后产生了幻觉。
“小静的男朋友要创业,就差三十万启动资金,她哭着求我……我想着,这钱放着也是放着,不如拿去投资,到时候还能分红,你的治疗费不就更宽裕了吗?”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没底气。
投资?
分红?
他说得那么轻巧,好像那三十万是三十块钱。
我气得发笑,胸口的剧痛让我笑声都变了调,听起来像哭。
“周明,那是我的救命钱!”
“我知道!我知道!”他急急地辩解,“可医生不也说你手术很成功吗?后续治疗可以缓缓,小静那边是急事啊!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她都保证了,三个月,最多三个月就还我们!”
缓缓?
我的命,可以缓缓?
我看着天花板上惨白的灯光,觉得这六年婚姻,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周明,你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滚到医院来。”
我挂了电话,把手机扔在一边,死死地盯着门口。
我浑身都在发抖,一半是气的,一半是怕的。
我怕他真的把钱都给了那个无底洞一样的小姑子。
我怕我的命,在他和他家人的眼里,真的就那么不值钱。
半个小时后,周明来了。
他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脸上挂着讨好的笑,一进门就说:“小晚,我给你炖了你最爱喝的鸽子汤,快趁热喝点。”
他不敢看我的眼睛。
我没理他,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他,像看一个陌生人。
“钱呢?”我问。
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搓着手,眼神躲闪。
“小晚,我们能不能先不说这个?你先把汤喝了,身体要紧……”
“我问你钱呢?!”我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吼出来。
胸口的伤口像是要裂开,疼得我眼前一阵阵发黑。
周明被我的样子吓到了,终于不敢再回避。
“给……给小静了。”他低着头,声音像蚊子哼。
“都给了?”
“……嗯。”
那一刻,我感觉我的世界彻底崩塌了。
不是轰然倒塌,而是像沙堡一样,被风一吹,就那么无声无息地散了,什么都没剩下。
我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神已经冷得像冰。
“周明,我们结婚六年了。”
他愣了一下,不知道我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是啊,小晚,六年了,我们……”
“六年前,我们结婚,你家说没钱,彩礼一分没有,婚房首付,是我爸妈掏了二十万,我们俩自己凑了十万。”
他的脸色开始发白。
“婚后第三年,你妈生病住院,你说家里积蓄不够,我二话不说,把我的婚前存款拿出来十万,给你妈交了手术费。”
他的嘴唇开始哆嗦。
“去年,周静要上那个死贵的艺术培训班,一年学费八万,你又说家里周转不开,我把公司发的年终奖,一分没留,全给了她。”
“这些年,你家大大小小的事,哪一件不是我在后面贴钱?我图什么?我图你这个人,图你对我好,图我们能有个家。”
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不像在说自己的事。
“我以为,我们是夫妻,我的钱就是你的钱,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可我没想到,你的家人是你的家人,我,只是个外人。”
“不是的!小晚!你不是外人!”周明急了,伸手想来拉我。
我猛地一缩手,像是被什么脏东西碰了一下。
“别碰我!”
他僵在那里,手足无措。
“周明,我躺在这里,等着钱救命。你拿着我的救命钱,去给你妹妹的男朋友创业?你有没有心?”
“我……”他张口结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个男人,你见过几次?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周静谈了多少个男朋友了?哪一个靠谱过?你就这么把三十万扔出去了?”
“小静说他这次是认真的……那个项目前景很好……”他的辩解苍白无力。
“前景很好?”我冷笑,“前景再好,有我的命好吗?”
他彻底不说话了,只是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可他不是孩子了。
他是个三十岁的男人,是我的丈夫。
却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从背后给了我一刀。
护士推门进来,拿着催款单,公式化的声音响起:“林晚家属,费用该交了,再不交的话,我们只能停掉后续的治疗了。”
那张薄薄的纸,像一道催命符。
周明下意识地接过去,看着上面的数字,手抖得厉害。
“我……我知道了,我马上去想办法。”他声音发虚地对护士说。
护士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我,没说什么,转身出去了。
病房里又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想办法?你能想什么办法?”我看着他,眼里全是嘲讽,“去找周静要回来?还是让你妈把她的养老金拿出来?”
周明被我问得面红耳赤。
“我会去借的!我砸锅卖铁也会给你凑齐的!”他像是发誓一样说。
“借?你跟谁借?你那些狐朋狗友,除了喝酒吹牛,谁能借给你三十万?”
我太了解他了。
他这个人,好面子,讲义气,但都是对外的。
对家人,尤其是对他的原生家庭,他有一种愚蠢的、毫无底线的“责任感”。
这种责任感,在今天,终于要了我的命。
“周明,你把周静叫来。”我平静地说。
“你叫她来干什么?小晚,这件事跟她没关系,是我做的决定!”他立刻开始维护他妹妹。
“没关系?”我笑了,“她拿了我的救命钱,你说跟她没关系?周明,你是不是觉得我快死了,脑子也不好使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怕你跟她吵架,对你身体不好!”
“叫她来。”我的语气不容置疑,“或者,我现在就拔了管子,你信不信?”
我指了指旁边还在输液的吊瓶,和连接在我身上的各种管线。
周明脸色大变。
“你别乱来!小晚!我打!我马上打!”
他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机,拨通了周静的电话。
他走到走廊去打,但我还是能隐约听到他的声音。
“小静,你快来一下医院……你嫂子她……她知道了……”
“你别怕,哥在这里,你过来解释一下就好了……”
听着他还在安抚那个罪魁祸首,我的心,一寸一寸地冷下去。
我曾经爱过的那个男人,那个会在冬天把我的手放进他口袋里的男人,那个我加班晚了会骑着电瓶车穿越半个城市来接我的男人,好像已经死了。
死在了他对原生家庭无底线的愚孝和纵容里。
一个小时后,周静和我婆婆一起来了。
婆婆一进门,就拉着一张脸,好像我欠了她几百万。
周静跟在她身后,低着头,一副做错事的委屈模样。
但我看得清清楚楚,她眼里没有丝毫愧疚,只有不耐烦和被拆穿的恼怒。
“哎哟,我的儿媳妇,这是怎么了?不就是一点小事吗?怎么还闹到医院里来了?”婆婆一开口,就是那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腔调。
我没理她,目光越过她,直直地射向周静。
“周静,我的钱呢?”
周静被我看得一缩,躲到婆婆身后,小声嘟囔:“嫂子,钱……钱已经投进去了,拿不出来了。”
“拿不出来?”我重复着这四个字,觉得荒谬至极,“那是我的救命钱,你说拿不出来就拿不出来了?”
“嫂子,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什么救命钱,医生不都说你手术很成功,没事了吗?再说了,那钱也不是不还你,阿斌说了,等项目一回款,马上连本带利还给你,到时候你还能多赚一笔呢!”
周静的声音大了起来,仿佛她才是占理的那一方。
我简直要被她这套强盗逻辑气笑了。
“周静,我问你,如果今天躺在这里的是你妈,等着这笔钱做手术,你会让你哥把钱拿去给你男朋友创业吗?”
周静噎住了,半天说不出话。
婆婆不干了,立刻跳了出来,指着我的鼻子骂:“林晚!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咒我死是不是?你这个丧门星!我们周家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娶了你这么个搅家精!”
“妈!您少说两句!”周明在一旁小声劝阻,但声音软弱无力。
“我少说两句?我再说晚一点,这个家都要被她拆了!不就是三十万吗?给了小静怎么了?小静是她亲妹妹!一家人,分什么彼此?她男朋友创业成功了,以后还能少了你们的好处?眼皮子怎么就这么浅!”
婆婆的嗓门又尖又利,在小小的病房里回荡,震得我太阳穴突突直跳。
一家人?
我看着眼前这三张嘴脸。
一个懦弱无能、愚孝的丈夫。
一个自私自利、贪得无厌的小姑子。
一个蛮不讲理、偏心到极点的婆婆。
这就是我用六年青春和无数金钱换来的“家人”。
我突然觉得很累。
是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疲惫。
跟他们争,跟他们吵,有什么意义呢?
在他们眼里,我永远是个外人。
我的命,我的健康,我的感受,都比不上周静那个不切实际的“创业梦”。
“周明。”我叫了他的名字。
他像个犯了错等待宣判的学生,紧张地看着我。
“你也是这么想的吗?”我问,“你也觉得,一家人,就该这样,不分彼此?”
周明张了张嘴,看了看他妈,又看了看他妹妹,最后艰难地点了点头。
“小晚,妈说得对,我们是一家人……小静她……她也是一时糊涂,你就原谅她这一次吧。”
原谅。
他说得多么轻巧。
我看着他,突然就笑了。
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原来,压垮骆驼的,从来不是最后一根稻草。
而是每一根。
这些年,我受的每一次委屈,做的每一次妥协,流的每一次眼泪,都成了今天压在我心口的巨石。
我不想再扛了。
我累了。
“好。”我说,“我明白了。”
我的平静让周明感到了不安。
“小晚,你……你明白什么了?”
“我明白了,在你们心里,钱,比我的命重要。”
“不是的!小晚你别胡思乱想!”周明慌了。
“既然如此,”我没理会他的辩解,目光扫过他们三个人,一字一句地说,“那我就成全你们。”
说完,在他们惊恐的注视下,我伸出手,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猛地拔掉了我鼻子里的氧气管和手背上的输液针。
呼吸机发出尖锐刺耳的警报声。
“滴——滴——滴——”
整个世界,瞬间陷入了一片混乱。
“小晚!”
“嫂子!”
“林晚你疯了!”
周明、周静和我婆婆的尖叫声混杂在一起,听起来那么遥远,又那么不真实。
我感觉空气正从我的肺里被抽走。
窒息感排山倒hai地涌来,胸口的疼痛变得前所未有的剧烈。
我的眼前开始发黑,无数的画面在脑海中闪现。
我和周明第一次见面时,他穿着白衬衫,在阳光下对我笑。
我们为了省钱,在出租屋里吃泡面,却依然觉得未来可期。
我为了攒钱买房,熬夜做方案,累到胃出血。
我把一张张银行卡交给婆婆,看她眉开眼笑地夸我“懂事”。
一幕幕,像一场快进的电影。
最后,画面定格在周明、周静和他妈那三张惊慌失措的脸上。
我突然觉得,这样也挺好。
解脱了。
再也不用为这个家操心了。
再也不用委屈自己去讨好他们了。
再也不用……疼了。
我的意识,沉入了无边的黑暗。
在我失去意识之前,我好像看到医生和护士冲了进来,将周明他们推到一边。
我听到一个愤怒的声音在咆哮:“病人家属呢?病危了!快去交钱准备手术!再晚就来不及了!”
然后,我好像看到一张纸,一张写着“病危通知书”的纸,被塞到了周明手里。
我看到他拿着笔,那只曾经温暖地牵着我的手,此刻却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他签了吗?
我不知道。
我也不想知道了。
再次醒来,是在一片刺眼的白光里。
我以为我到了天堂。
可消毒水的味道告诉我,我还在人间。
我缓缓转动眼球,看到了坐在我床边,哭得双眼红肿的妈妈,和一脸铁青,拳头紧握的爸爸。
“爸……妈……”
我一开口,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囡囡!你醒了!你终于醒了!”妈妈扑过来,紧紧抓住我的手,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爸爸也凑过来,这个一向坚强的男人,此刻眼圈也红了。
我摇了摇头,感觉浑身都像散了架,但那股要命的窒息感消失了。
“我……怎么了?”
“你个傻孩子!你怎么能做这种傻事!”妈妈又气又心疼,拍着我的手背,“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们俩怎么活啊!”
我看着爸妈憔悴的脸,心里一阵酸楚。
是啊,我怎么能忘了,我不是一个人。
我还有爱我的爸爸妈妈。
为了那群不值得的人,差点把自己的命搭进去,还伤了最爱我的人的心。
我真是……太傻了。
“对不起,爸,妈,让你们担心了。”
“傻孩子,跟我们说什么对不起。”爸爸叹了口气,给我掖了掖被角,“钱的事情你别担心了,爸妈给你交上了。你现在什么都别想,好好养身体。”
“钱?”我愣住了,“你们……哪来的钱?”
我知道,我爸妈就是普通的退休工人,那点退休金自己生活还行,但要拿出几十万,几乎是不可能的。
“我们把老房子卖了。”爸爸说得轻描淡写。
我浑身一震。
那套老房子,是我爸妈住了大半辈子的地方,是他们唯一的房产,里面有我们一家三口所有的回忆。
为了给我治病,他们把它卖了。
“爸!你们怎么能……”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汹涌而出。
“房子没了可以再买,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爸爸拍了拍我的肩膀,语气坚定,“只要你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我泣不成声。
这就是我的家人。
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倾其所有来救我的命。
而周明和他的家人呢?
他们只会毫不犹豫地拿走我的救命钱。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那……那家人呢?”我哽咽着问。
提到周家,我爸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眼里的怒火几乎要喷出来。
“别提那帮!”
原来,在我昏迷之后,医生拿着病危通知书让周明签字缴费。
周明当时就吓傻了,拿着笔半天写不出一个字。
婆婆还在一边嚷嚷:“签什么字?交什么钱?不就是拔了个管子吗?至于吗?现在的医生就知道吓唬人!”
周静也吓得脸色惨白,但嘴里还在小声辩解:“不关我的事……是她自己拔的……”
是医生看不下去,直接吼了他们:“你们到底是不是家属?病人的命在你们眼里就这么不值钱吗?再耽误下去,神仙也救不回来了!不交钱就准备后事吧!”
周明这才被吼醒,哆哆嗦嗦地在病危通知书上签了字。
但他还是拿不出钱。
他打电话到处借钱,可他那些所谓的“兄弟”,一听要借三十万,都找各种理由推脱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爸妈赶到了。
他们是接到医院打的电话,说我病危,才火急火燎地从另一个城市赶过来的。
我爸一到,看到病危通知书,又从护士嘴里问清楚了来龙去脉,当场就炸了。
他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拳就砸在了周明的脸上。
“我把我女儿交给你,是让你这么糟蹋的吗?啊?!她躺在里面等钱救命,你把钱拿去给你那个白眼狼妹妹?你他妈还是不是人!”
我爸虽然年纪大了,但当过兵,力气不小。
一拳就把周明打得嘴角流血,摔倒在地。
婆婆见儿子被打,立刻撒泼打滚地冲上来要挠我爸。
“你敢打我儿子!我跟你拼了!”
我妈也不是吃素的,直接拦在她面前,指着她的鼻子骂:“你还有脸在这撒泼?要不是你们这群吸血鬼,我女儿会躺在里面生死不明吗?我告诉你们,我女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让你们全家都给她陪葬!”
我妈平时温温柔柔的一个人,那天却像个护崽的母狮子,气场全开,把婆婆都给镇住了。
最后,还是医院的保安过来,才把他们拉开。
我爸当机立断,联系了中介,用最快的速度,以低于市场价二十万的价格,把老房子给卖了,凑齐了我的手术费和后续治疗费。
等我从抢救室出来,转到监护室,我爸就找周明摊牌了。
“两条路。”我爸的声音冷得像冰,“第一,马上离婚,你净身出户,那三十万,一分不少地给我吐出来。第二,不离婚也行,我去法院告你故意伤害,还有你妹妹诈骗,让你和你妹妹都进去坐牢。”
周明彻底慌了。
他跪在我爸妈面前,痛哭流涕,扇自己耳光,说他错了,说他不是人,求我爸妈再给他一次机会。
他说他爱我,他不能没有我。
我爸冷笑一声:“爱?你就是这么爱她的?把她的救命钱拿去给别人?周明,收起你那套鳄鱼的眼泪,在我这里不好使。我女儿这次要是挺过来了,这个婚,离定了!”
从那以后,周明每天都来医院。
但他进不了我的病房。
我爸妈轮流守着,像两尊门神,根本不让他靠近我。
他只能在病房门口,隔着玻璃远远地看我。
有时候会提着他炖的汤,有时候会带着我以前喜欢吃的点心。
但我一眼都没看过他。
我妈说,他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胡子拉碴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看起来憔悴又可怜。
可我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可怜?
早干什么去了?
在我需要他的时候,他在哪里?
在我被他家人指着鼻子骂的时候,他在哪里?
在我绝望地拔掉管子的时候,他又在哪里?
有些事,错了就是错了,没有机会弥补。
有些伤,留下了就是留下了,永远也好不了。
我在医院又住了一个多月。
身体在一天天恢复,心也在一天天变硬。
期间,周静来过一次。
她是一个人来的,没有她妈跟着。
她在我病房门口,被我妈拦住了。
她隔着门,对我喊:“嫂子!对不起!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吧!阿斌他……他跑了!他把钱都卷跑了!”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说是什么高科技项目,都是骗人的!他就是个骗子!我被他骗了!嫂子,我现在什么都没了,你不能跟我哥离婚啊!你走了,我们这个家就散了!”
我躺在床上,听着门外她的哭喊,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现在知道错了?
现在知道家要散了?
早干什么去了?
那个男人卷钱跑了,她就来找我哭诉,博取同情。
如果那个男人没跑,项目真的赚钱了呢?
她会把钱还给我吗?
恐怕只会拿着分红,在我面前炫耀她的“投资眼光”有多好吧。
我妈没让她继续说下去,直接把她赶走了。
“滚!我们家不欢迎你!你嫂子差点被你们害死,你还有脸来这里哭?你哭给谁看?赶紧滚,别在这里碍眼!”
从那以后,周家的人再也没出现过。
我的身体恢复得不错,医生说可以出院回家休养了。
出院那天,周明又来了。
他开着车,在医院门口等我。
我爸妈扶着我,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上了一辆出租车。
周明开车跟在后面,一路跟到了我爸妈家。
我爸妈租了一个离医院近的小区,方便我复查。
房子不大,但很温馨。
我妈把我的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在绿植上,一片生机勃勃。
这才是家的感觉。
周明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站在门口,一脸的祈求。
“爸,妈,小晚,让我进去吧,我们谈谈。”
我爸堵在门口,冷着脸:“没什么好谈的。周明,离婚协议书,我已经让律师拟好了,明天会送到你公司。你看一下,没问题就签字吧。”
“我不签!”周明激动地喊道,“我不同意离婚!小晚,你出来,你亲口跟我说!只要你说你不爱我了,我就签!”
我从房间里走出来,站到我爸身边。
我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
他确实瘦了,也憔悴了,眼里的深情和悔恨看起来那么真实。
如果是在一个月前,我可能会心软。
但现在,不会了。
那场生死之间的徘徊,已经让我彻底看清了这段婚姻的本质。
它就像一件爬满了虱子的华美袍子。
我曾经舍不得扔掉它,以为里面的温暖还能抵御外面的寒冷。
直到那些虱子开始吸我的血,我才发现,这件袍子,早就该烧了。
“周明,”我开口,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有些意外,“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了。”
“不!有!小晚,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发誓,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我爸妈那边,我再也不让他们来打扰你!小静的钱,我会想办法还上,我就是去卖血,也会把钱还给你!”
他声泪俱下,说得情真意切。
我静静地看着他表演,心里毫无波动。
“周明,你知道吗?在我拔掉管子之前,我想的是,解脱了。”
他的哭声戛然而止,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我当时觉得,死了也挺好。再也不用为了这个家委曲求全,再也不用看你家人的脸色,再也不用一边拼命赚钱一边还要被嫌弃。”
“我甚至在想,我死了,那三十万就不用还了,周静可以安心地用我的命换来的钱,去支持她男朋友的‘伟大事业’,你也不用夹在我和你家人中间两头为难了。你看,多好。”
我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子,扎进周明的心里。
他的脸色变得惨白如纸,身体摇摇欲坠。
“不……不是的……小晚,我没有那么想……”
“你有没有那么想,不重要了。”我打断他,“重要的是,我想通了。”
“我这条命,是我爸妈给的,是我自己从鬼门关里爬回来的,跟你,跟你家,没有一分钱关系。以后的日子,我想为自己活,为我爸妈活。”
“至于你,”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周明,我不爱你了。”
那句他想要的答案,我终于亲口说了出来。
他的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靠在门框上,才没有倒下去。
眼泪从他通红的眼眶里,大颗大颗地滚落。
一个三十岁的男人,哭得像个孩子。
可是,再也无法激起我一丝一毫的同情。
“离婚协议书,尽快签了吧。”我说完,转身回了房间,关上了门。
把他的哭声,他的悔恨,他的一切,都隔绝在外。
门外,我爸冷冷地对他说:“你听到了?滚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然后是关门的声音。
世界,终于清净了。
我靠在门上,缓缓地滑坐到地上。
眼泪,终于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为我死去的六年婚姻。
为我曾经深爱过的那个少年。
也为那个,终于获得新生的自己。
离婚的过程,比我想象的要顺利。
周明没有再纠缠。
几天后,他签了字的离婚协议书,被律师送了过来。
他同意净身出户,我们婚后买的那套房子,归我。
那三十万,他也承诺,会在一年内还清。
我看着协议书上的条款,没有任何喜悦。
这都是我应得的。
是我用半条命换来的。
办完离婚手续那天,天气很好。
我一个人,去了我们以前常去的那家面馆。
还是那个位置,还是那个味道。
只是对面,再也没有了那个会把碗里的牛肉都夹给我的人。
我慢慢地吃着面,突然就释然了。
人生,不就是一场不断遇见,又不断告别的旅程吗?
有些人,只能陪你走一段路。
路走完了,缘分也就尽了。
强求,没有意义。
接下来的日子,我过得很平静。
每天陪着爸妈散散步,买买菜,看看书,养养身体。
我爸妈绝口不提周明,也不提过去那些糟心事。
他们只是用最朴实的方式,爱着我,温暖着我。
我开始重新找工作。
因为身体原因,不能太劳累,我找了一家小公司的会计工作,朝九晚五,周末双休。
工资不高,但足够我生活。
我把婚后那套房子卖了,在我爸妈租住的小区附近,买了一套小小的二手房。
离他们近,方便照顾。
剩下的钱,一部分还给了我爸妈,一部分存了起来,作为我的备用金。
这一次,这张卡的密码,只有我自己知道。
大概半年后,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周静打来的。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憔悴,也很卑微。
“嫂子……不,林晚姐,我哥他……他出事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
“他怎么了?”
“他为了还你的钱,白天上班,晚上去开夜班网约车,还去工地上扛水泥……前天晚上,疲劳驾驶,出了车祸,现在还在医院躺着。”
我的心,猛地一揪。
虽然已经离婚了,但听到这个消息,还是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严重吗?”
“腿断了,还有点脑震荡,医生说要休养好几个月……林晚姐,我知道我没脸求你,可是,我哥他真的很惨,他天天念叨着你的名字……你能不能……能不能来看他一眼?”
我沉默了。
去看他吗?
以什么身份去?
前妻?
还是一个差点被他害死的受害者?
“林晚姐,算我求你了,你就当可怜可怜他,好不好?”周静在电话那头哭了起来。
我叹了口气。
“把医院地址发给我。”
挂了电话,我跟我爸妈说了一声。
我妈一脸不赞同:“你去干什么?那种人,死活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我爸倒是比较平静:“去看看也好,就当是……做个了断吧。”
我明白我爸的意思。
不见他,这件事在我心里,可能永远是个疙瘩。
去见了,把话说开,恩怨两清,以后就真的各自安好,互不相干了。
我提着一篮水果,去了医院。
在病房门口,我看到了婆婆。
她老了很多,头发白了一大半,背也驼了,看到我,眼神复杂,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我没理她,直接推门进了病房。
周明躺在病床上,一条腿打着石膏,高高地吊着。
他的脸上,胳膊上,都是擦伤,脸色蜡黄,整个人瘦得脱了相。
看到我,他浑浊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一丝光亮。
“小晚……你来了……”他的声音嘶哑干涩。
我把水果篮放在床头,拉了张椅子坐下。
“我听周静说你出事了,过来看看。”我的语气很平淡。
“对不起……又让你担心了……”他艰难地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你没必要这么拼。”我说,“那笔钱,我不急着要。你先把身体养好。”
“不行。”他固执地摇头,“那是我欠你的,是你的救命钱,我一天不还清,心里就一天不安生。”
他看着我,眼里充满了血丝和痛苦。
“小晚,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不求你原谅我,我也不配。我就是想告诉你,那天……那天在病危通知书上签字的时候,我真的怕了。”
“我怕的不是要承担责任,我怕的是,如果我就这么失去你了,我下半辈子该怎么过。”
“签完字,我站在抢救室外面,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只要你能活过来,让我做什么都愿意。让我去死都行。”
“后来你醒了,却不要我了。我知道,都是我活该。”
“离婚以后,我搬回了老房子。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到处都是你的影子。我才发现,原来这些年,你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而我,又有多混蛋。”
“我妈,小静,她们都被我惯坏了,也被我害了。小静被骗了钱,天天在家以泪洗面,我妈也后悔了,说对不起你。可是,有什么用呢?对你的伤害已经造成了。”
他一口气说了很多,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我静静地听着,心里五味杂陈。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周明,”我开口,打断了他的忏悔,“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他抬起头,期盼地看着我。
“我们……还能回到过去吗?”
我摇了摇头。
“回不去了。”
“镜子碎了,就算粘起来,也还是有裂痕。更何况,有些东西,碎了,就再也拼不回去了。”
我站起身。
“你好好养伤,钱的事,等你好了再说。以后……不要再这么拼命了,不值得。”
说完,我转身准备离开。
“小晚!”他急切地叫住我。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你……还会再结婚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我想了想,笑了。
“可能会,也可能不会。但不管怎么样,我都会过得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他的声音里,带着释然,也带着无尽的失落。
我没有再停留,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外,婆婆还站在那里。
看到我出来,她踌躇着上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红包,塞到我手里。
“小晚,这是……这是阿明这段时间攒的钱,我知道不多,你先拿着……是我们周家对不起你……”
我看着手里的红包,很薄,大概也就几千块钱。
我把它推了回去。
“不用了。让他留着治伤吧。”
婆婆愣住了,浑浊的眼睛里,流下了眼泪。
“好孩子……你真是个好孩子……”
我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这个让我压抑的地方。
走出医院大门,阳光明媚,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我深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气,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
我爸说得对。
来这一趟,是做个了断。
把过去所有的恩怨情仇,都留在那间病房里。
从今以后,周明是周明,我是我。
我们的人生,再无交集。
一年后,我收到了一笔三十万的转账。
是周明打来的。
没有附言,没有消息。
就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一丝涟漪,然后,又恢复了平静。
我把这笔钱,加上我自己的积蓄,在我爸妈住的小区,给他们也买了一套小房子。
就在我的楼下。
我跟他们说,这是周明还的钱,也是我的一点心意。
我妈拿着房本,哭了。
她说:“我女儿长大了,有出息了。”
我笑了。
是啊,我长大了。
在鬼门关走过一遭,被最亲密的人背叛过,终于学会了爱自己,也学会了如何去爱值得爱的人。
又过了几年,我爸妈开始催我找对象。
他们说,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人总要往前看。
我嘴上应付着,但心里并不着急。
一个人,也挺好。
自由,自在。
偶尔,我也会想起周明。
听说他腿好了以后,就离开了这个城市,去了南方。
再也没有回来过。
也许,对于我们两个人来说,这都是最好的结局。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在一个阳光正好的周末下午,我带着我领养的一只小金毛,在楼下的公园里散步。
小狗很活泼,追着一只蝴蝶跑远了。
我怕它跑丢,跟在后面喊:“豆豆!慢一点!”
一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
“对不起,对不起!”我连忙道歉。
“没关系。”一个温和的男声响起。
我抬起头,看到一张干净斯文的脸,他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笑起来嘴角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他的脚边,也有一只小狗,正好奇地闻着我的豆豆。
“你的狗,很可爱。”他说。
“你的也是。”我笑了。
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洒在我们身上,落下斑驳的光影。
微风拂过,带来了阵阵花香。
我知道,新的故事,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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