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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照料瘫痪公公十年,婆婆骂我是佣人!公公葬礼上婆婆突然发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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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公公的葬礼上,婆婆赵桂兰像疯了一样,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指着我尖叫:“都是你!是你害死了他!”

那一刻,灵堂里所有人的目光,像无数根淬了冰的针,齐刷刷地扎在我身上。我丈夫周伟,站在我身边,一脸错愕,想去拉他母亲,却被狠狠甩开。

十年。

三千六百多个日夜,我像一棵植物,扎根在公公周正国的病床前。我熟悉他每一次呼吸的节奏,能分辨他喉咙里不同痰音代表的含义,我闭着眼睛都能摸到他身上每一处需要翻身防止压疮的骨骼凸起。我用我的三十岁到四十岁,人生最宝贵的十年,换他最后有尊严的十年。

我以为,我换来的是一个家人的认可,哪怕只是一句“辛苦了”。可我等来的,却是葬礼上最恶毒的指控。

思绪被这尖利的哭嚎扯得粉碎,又缓缓拉回到公公去世前的那个下午。窗外的阳光很好,暖融融的,可屋子里的空气,却已经开始变冷。

一切,似乎早有预兆。

第1章 十年一觉

“秀芳,你过来一下,爸这边的被角没掖好,要进风的。”

婆婆赵桂兰的声音跟往常一样,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指挥口气,从里屋传来。我正蹲在厨房里,用一把旧牙刷仔细地刷洗着抽油烟机滤网上的油垢,满手的油腻和清洁剂的泡沫。

“哎,来了!”我高声应着,赶紧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快步走进公公周正国的房间。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常年不变的味道,是消毒水、药味和老人身体气息的混合体。这味道我闻了十年,早就成了我嗅觉记忆的一部分。公公躺在床上,眼睛半睁着,望着天花板,喉咙里发出轻微的、满足的“咕噜”声。这是我刚给他喂完流食,他舒服时特有的声音。

婆婆赵桂兰正站在床边,一脸严肃地指着被子的一角,那里确实有那么一点点卷边。她年轻时是小学的教导主任,退休了,那股劲儿还在,家里所有事,都得按她的标准来。

“你看你,做事总是毛毛躁躁的。这人瘫在床上,最怕的就是感冒,一感冒就容易转成肺炎,到时候多麻烦?”她一边数落,一边用眼神示意我赶紧弄好。

我没说话,只是默默上前,弯下腰,仔仔细D地把被角展平,然后掖进床垫底下,掖得严严实实。做完这一切,我习惯性地伸手探了探公公的后颈,温度正常。又帮他把枕头稍微垫高了一点,好让他呼吸更顺畅。

“行了行了,知道你仔细。”赵桂兰看我做完,语气稍微缓和了些,但听不出什么赞许,更像是一种对既定事实的确认。“厨房里炖的汤好了吧?一会儿给周伟留一碗,他晚上加班回来喝。”

“嗯,一直温着呢。”我低声回答。

她“嗯”了一声,转身走到窗边,拉开了点窗帘,让阳光照进来一些,嘴里又开始念叨:“这天儿是越来越好了,你爸这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我这把老骨头,也快熬不住了。”

我听着这话,心里像被一根细针轻轻扎了一下。

十年了。公公周正国十年前突发脑溢血,抢救回来后就全身瘫痪,失去了语言能力。那时候,我儿子刚上小学,我还在一家超市做着收银员,工作不累,离家也近。丈夫周伟在一家建筑公司当技术员,常年要出差。

家里的顶梁柱倒了,赵桂兰在医院哭得死去活来。我记得很清楚,当时她抓着我的手,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说:“秀芳啊,这个家以后可怎么办啊?我一个人可怎么照顾你爸啊!”

周伟当时在外地项目上,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我看着婆婆六神无主的样子,拍着她的背,说了一句至今都刻在我心上的话:“妈,您放心,有我呢。”

就是这句“有我呢”,让我辞掉了工作,成了公公的全职护理员。

一开始,赵桂兰对我还是感激的。她会拉着我的手,跟街坊邻居夸我:“我们家秀芳,比亲闺女还亲。”可日子一长,这种感激就慢慢变了味。她开始变得挑剔,对我做的一切都觉得是理所当然。

我每天早上五点半起床,给公公接尿、擦身、换尿布。然后准备全家人的早饭。之后是给公公喂食、翻身、拍背、按摩。下午要清洗堆积如山的脏衣服和床单。晚上等一家人都睡了,我还要定好闹钟,每隔两个小时起来一次,给公公翻身。

这样的日子,我过了三千六百多天。我的手上长满了茧,腰也因为常年弯腰用力落下了病根,阴雨天就疼得厉害。我忘了上一次逛街买衣服是什么时候,也忘了上一次跟朋友出去吃饭是什么滋味。我的世界,就浓缩在这间小小的卧室里,浓缩在公公的吃喝拉撒睡之间。

周伟心疼我,每次出差回来,都会抢着干活,给我买各种护肤品和补品。他不止一次地跟赵桂兰说:“妈,秀芳太累了,咱们请个护工吧。”

可每次提出来,赵桂兰都把脸一拉:“请护工?你知道现在护工多贵吗?一个月大几千,顶你半个月工资了!再说了,外人哪有自家人照顾得尽心?万一虐待你爸怎么办?秀芳反正也没工作,在家照顾不是正好吗?一家人,分什么彼此。”

周伟嘴笨,说不过他妈,只能私下里安慰我:“媳妇儿,再忍忍,等我当上项目经理,工资高了,咱们就有条件了。”

我又能说什么呢?只能笑笑说:“没事,我还能撑得住。”

可渐渐的,赵桂兰的挑剔升级成了贬低。尤其是在她那些老姐妹来家里串门的时候。

有一次,她一个姓李的牌友来家里,看见我正在给公公喂饭,一勺一勺,吹凉了才送到嘴边。那阿姨就夸我:“桂兰,你这儿媳妇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啊。”

赵桂兰当时正在削苹果,闻言头也不抬,嘴一撇,说出了一句让我至今想起来都心寒的话:“嗨,什么儿媳妇,跟请了个不要钱的佣人差不多。她不干谁干?周伟挣的钱,不都得给她花?”

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我听见。我端着碗的手,在那一刻僵住了。碗里的粥还冒着热气,可我的心却像掉进了冰窟窿。

我抬起头,透过卧室的门缝,看到赵桂兰正把一块削好的苹果递给李阿姨,脸上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甚至有些炫耀的表情。

从那天起,“佣人”这个词,就像一根毒刺,扎进了我的心里。

我开始怀疑,我这十年,到底算什么?

我看着床上无知无觉的公公,他喉咙里的“咕噜”声还在继续。阳光照在他苍白削瘦的脸上,能看到细细的绒毛。他其实是个很温和的人,没生病前,对我比对周伟还好。家里有什么好吃的,他总是第一个想到我。我刚嫁过来时不会做饭,是他手把手地教我。

他要是清醒着,绝不会允许赵桂兰这么说我。

我叹了口气,直起身子,准备去厨房继续我的战斗。刚走到门口,赵桂兰又叫住了我。

“对了,秀芳。”

“嗯?”我回头。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用手帕包着的东西,递给我。我打开一看,是一枚小小的金戒指,款式很老了,上面还有些磨损的痕迹。

“这个你拿着。”她的语气有些不自然,“是你爸以前给我的,我戴着也嫌老气,给你吧。看你手上光秃秃的,一个首饰都没有。”

我愣住了,不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十年了,她从未给过我任何东西,连过年红包都是周伟偷偷塞给我的。今天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妈,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我连忙推辞。

“让你拿着就拿着!”她的声音又提高了一些,带着不耐烦,“就当……就当你这些年辛苦,我给你的补偿。”

“补偿”两个字,再次刺痛了我。我不是要补偿,我想要的,只是一份作为家人的尊重。

我看着她,她的眼神有些躲闪,似乎不敢与我对视。我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是委屈,也是一丝不祥的预感。

就在这时,床上的公公突然发出了一阵急促的咳嗽声,全身开始轻微地抽搐。

我脸色一变,立刻扔下戒指,扑到床边。

“爸!爸!您怎么了?”

赵桂兰也吓坏了,冲过来说:“怎么回事?刚才不还好好的吗?”

公公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青紫,呼吸也越来越微弱。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只有一个念头:快,叫救护车!

第2章 风中的承诺

救护车的鸣笛声划破了午后的宁静,也撕裂了我们这个家勉强维持的平静。

我和周伟陪着公公上了车,赵桂兰因为血压高,被邻居搀扶着留在了家里。一路上,我紧紧握着公公冰冷的手,看着他脸上罩着的氧气面罩,感受着车身每一次颠簸带来的震动,我的心也跟着一起一伏,像是要跳出胸膛。

周伟坐在我对面,这个一米八的汉子,此刻却像个无助的孩子。他双手插在头发里,手背上青筋暴起,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昨晚又加班到半夜,刚回家补了几个小时的觉,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醒。

“秀芳,爸……爸他会没事的,对吧?”他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乞求。

我看着他,想说句安慰的话,可喉咙里像堵了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太了解公公的身体状况了,十年,他就像一盏油灯,靠着我们日复一日的精心照料,才勉强维持着一点微弱的火光。而现在,这火光似乎随时都会被一阵风吹灭。

到了医院,公公被直接推进了抢救室。红色的“抢救中”三个字亮起,像三团灼热的火焰,烤得我和周伟坐立不安。

等待的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被凌迟。周伟不停地在走廊里踱步,拳头一会儿攥紧,一会儿松开。我则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脑子里一片空白。十年来的画面,像放电影一样,一幕幕地在眼前闪过。

我想到公公刚生病那会儿,我还不会用吸痰器,每次都弄得手忙脚乱,公公满脸通红,几乎要窒息。我急得直哭,是来查房的护士长手把手教我,告诉我角度和力道。

我想到有一次半夜,公公突发高烧,周伟出差在外,赵桂兰急得只会哭。是我一个人,用瘦弱的肩膀,半背半拖地把一百三十多斤的公公从五楼弄下去,叫了辆车送到医院。那天晚上,我的肩膀脱臼了,疼得整晚没睡着。

我还想到,有一年的冬天特别冷,公公的房间没有暖气,我怕他冷,就把自己的电热毯拿给了他。结果我自己冻感冒了,发着烧,还坚持着给他喂饭、擦身。赵桂兰看到了,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你自己身体不好,就别逞强,万一传染给你爸怎么办?”

这些画面,像潮水一样涌来,淹没了我的理智。我忽然觉得好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疲惫。我这十年,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周伟?为了那个已经不成样子的家?还是仅仅为了当初那句“妈,您放心,有我呢”的承诺?

我不知道。

或许,支撑我走下来的,是公公偶尔清醒时,那双浑浊眼睛里流露出的感激。他虽然不能说话,不能动,但他心里是明白的。有一次我给他喂水,不小心呛到了他,他咳了半天。我一边给他拍背,一边自责地掉眼泪。他缓过来后,用尽全身力气,微微动了动手指,碰了碰我的手背。

就那一下,比任何语言都有力量。我觉得我所有的辛苦,都值了。

“家属,周正国的家属!”抢救室的门突然开了,一个医生走了出来,摘下口罩。

我和周伟像被电击了一样,立刻冲了过去。

“医生,我爸怎么样了?”周伟急切地问。

医生表情严肃,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我们尽力了。病人是突发大面积脑干出血,送来的时候,生命体征已经很微弱了。你们……准备后事吧。”

“准备后事”四个字,像四颗钉子,狠狠地钉进了我的耳朵里。

周伟的身体晃了一下,我赶紧扶住他。他一把抓住医生的白大褂,眼睛通红,嘶吼道:“不可能!我爸早上还好好的!你们再救救他!求求你们了!”

医生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里带着同情:“节哀顺变。病人的情况我们很清楚,能维持十年,已经是个奇迹了。你们家属照顾得很好,他走的时候,身上很干净,没有褥疮,这很难得。”

听到最后这句话,我的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了下来。

这是十年来,除了周伟,第一个肯定我付出的人。一个素不相识的医生。

公公被推了出来,身上盖着白布。周伟扑了上去,哭得像个孩子。我站在一旁,泪水模糊了视线,心里却 strangely calm。或许是这十年的消耗,让我已经没有力气去歇斯底里地悲伤。

我只是觉得,那盏我守护了十年的灯,灭了。我的任务,也结束了。

我们给赵桂兰打了电话。她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然后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哭喊,接着电话就断了。我们知道,她肯定是撑不住了。

处理完医院的手续,已经是深夜。我和周伟带着公公的遗体回了家。家里已经聚了一些闻讯赶来的亲戚,赵桂桂正被几个长辈围着安慰。

她看到我们进来,看到那张盖着白布的移动床,整个人就像被抽走了魂,目光呆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开始有条不紊地安排后事。联系殡仪馆,布置灵堂,通知亲友。这些事情,周伟一个大男人根本不懂,赵桂兰又是指望不上了,只能我来。亲戚们都夸我冷静、能干,是家里的主心骨。

我听着这些话,心里没有任何波澜。我只是在做我该做的事,履行我最后的职责。

灵堂很快就布置好了。公公的黑白遗照摆在正中,照片上的他,还很健康,穿着一件中山装,对着镜头温和地笑着。照片前点了长明灯,香炉里插着香,青烟袅袅。

周伟跪在灵前,肩膀一耸一耸的。赵桂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不哭也不闹,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张遗照,眼神空洞。

我忙完了一切,也走过去,准备给公公上一炷香。

就在我拿起香,准备点燃的时候,一直沉默的赵桂兰突然开口了。

她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你别碰他。”

我愣住了,转头看她。

她也正看着我,那双向来精明厉害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血丝和一种我看不懂的……恨意。

“我说,让你别碰他!”她又重复了一遍,声音陡然拔高,“你这个女人,惺惺作假!你以为你照顾了他十年,这个家就是你的了?我告诉你,只要有我赵桂兰在一天,你休想!”

我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发难弄懵了。周围的亲戚也都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妈,您说什么呢?”周伟站起来,皱着眉头,“秀芳这些年怎么对爸的,您不是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爸早上还好好的,她喂了顿饭,人就没了!”赵桂兰的声音越来越尖利,她指着我,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谁知道她安的什么心!是不是嫌照顾你爸烦了,故意害他的!”

这话一出,满堂哗然。

我如遭雷击,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我看着眼前这个面目狰狞的老人,觉得无比陌生。

我照顾了他十年,换来的,竟然是“故意害他”的指控?

第3章 佣人的价码

“赵桂兰!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一声怒喝打破了灵堂里诡异的寂静。说话的是周伟的大伯,周正军。他为人正直,在家族里很有威望。

“弟妹,我知道正国走了你心里难受,但你也不能这么冤枉秀芳啊!这十年,秀芳是怎么过来的,我们这些做亲戚的都看在眼里。你摸着良心说,你能做到她这样吗?”周正军气得脸色涨红。

“就是啊,二婶,秀芳的辛苦我们都看在眼里,您可不能这么说孩子。”其他的亲戚也纷纷附和。

赵桂兰被众人说得脸上挂不住,但她像是铁了心要跟我撕破脸。她从椅子上“蹭”地站起来,因为起得太猛,身体晃了一下,但眼神里的恨意却更加浓烈。

“你们懂什么!你们都是外人!你们只看到她表面上辛苦,你们知道她背地里是怎么想的吗?”她指着我,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有些破音,“她就是图我们家这套房子!她就是想把你爸给熬死,好早点把房子弄到手!”

房子。

又是房子。

我们现在住的这套三室一厅的房子,是公公单位分的房改房,房本上写的是公公周正国的名字。这些年房价涨了不少,确实值些钱。但我从来,从来没有动过这房子的念头。

我嫁给周伟的时候,他家一穷二白,我们是租房子结的婚。我没要一分钱彩礼,也没要求他买房。我看中的,是周伟这个人老实、本分,对我好。

这十年,我辞职在家,没有任何收入,吃穿用度,包括给我父母买点东西,都是周伟给的钱。我心里不是没有过自卑和焦虑,尤其是在同学聚会上,看到别人事业有成,而我却像个被社会抛弃的家庭妇女。

但我从来没后悔过。我觉得,家人之间,不能算计得那么清楚。

可我没想到,在婆婆赵桂兰眼里,我十年如一日的付出,竟然只是为了图谋一套房子。

我的心,像是被泡进了苦胆水里,又苦又涩。我看着她,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任何辩解,在这样恶毒的揣测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周伟终于忍无可忍了。他冲到赵桂兰面前,抓住她的胳膊,几乎是吼出来的:“妈!你够了!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爸刚走,你就不能让他安安静静地走吗?秀芳是什么样的人,我比谁都清楚!她要是图房子,十年前就不会辞掉工作来照顾爸!她要是图房子,我早就跟她离婚了!”

“你敢!”赵桂兰狠狠地瞪着周伟,“你这个娶了媳妇忘了娘的不孝子!我白养你这么大了!她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这么向着她?”

“我不是向着谁,我是讲道理!”周伟的眼睛也红了,“这些年,您对秀芳什么态度?呼来喝去,尖酸刻薄!她什么时候跟您红过一次脸?您把她当过一家人吗?您现在还这么污蔑她,您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母子俩的争吵,像两把尖刀,在灵堂这个本该肃穆悲伤的地方来回戳刺。亲戚们有的上来拉架,有的在一旁叹气。公公的遗照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们,脸上的笑容显得那么讽刺。

我再也待不下去了。

我放下手里的香,默默地转身,走出了灵堂。

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小区的路灯亮着,昏黄的光晕下,有几只飞蛾在徒劳地扑腾。晚风吹在脸上,凉飕飕的,我却感觉不到。我的身体,我的心,都已经麻木了。

我漫无目的地在小区里走着,脑子里乱成一团。赵桂兰那句“跟请了个不要钱的佣人差不多”的话,和刚才那句“图我们家这套房子”,在我脑海里反复回响。

原来,在她心里,我连“佣人”都不如。佣人干活,至少还能拿到工钱。而我,不仅是“不要钱的”,还是个“心怀叵测”的佣人。

我走到小区的花园里,在一个长椅上坐了下来。夜深了,已经没什么人了。我抱着膝盖,把脸埋进去,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十年啊。

一个女人有多少个十年?

我把最好的年华都耗在了那个家里,耗在了那张病床上。我放弃了我的工作,我的社交,我的兴趣爱好。我从一个爱笑爱闹的姑娘,变成了一个沉默寡言、满身疲惫的中年妇女。

我图什么?

我真的只是图那套房子吗?

如果真是那样,我为什么要忍受赵桂桂的白眼和刻薄?我为什么要日夜不休地照顾一个跟我没有血缘关系的老人?我大可以把他扔给赵桂兰,然后跟周伟出去租房子住,过我们自己的小日子。

我之所以这么做,不过是念着周伟的好,念着公公过去对我的好,念着那份作为儿媳的责任。我以为,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付出这么多,总能换来一点真心。

可我错了。

在赵桂兰眼里,我的所有付出,都有一个明确的“价码”——那套房子。

我哭了很久,直到眼泪都流干了,直到浑身发冷。我才慢慢地站起来,擦干脸上的泪痕。

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我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背上一个“谋害公公”、“图谋房产”的罪名。这不仅是对我的侮辱,也是对我这十年付出的践踏。

我得为自己讨个公道。

我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然后迈开步子,重新向家里走去。

当我再次回到家门口时,里面的争吵声已经停了。大伯他们似乎已经离开了。我推开门,看到周伟颓然地坐在沙发上,双手抱着头。赵桂兰则坐在灵堂的椅子上,背对着门口,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像。

听到开门声,周伟抬起头,看到我,立刻站了起来,快步走到我面前。

“秀芳,你……你没事吧?你去哪儿了?我到处找你。”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担忧和愧疚。

我摇了摇头,绕过他,径直走到灵堂前。

我没有看赵桂兰,而是看着公公的遗照,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爸,您生前,我林秀芳尽心尽力,自问无愧于心。您走了,我也不能让您在九泉之下,还看着您的妻儿因为我而争吵不休。”

说完,我转过身,面对着赵桂兰。

她的身体动了一下,但没有回头。

我看着她的背影,平静地说:“妈,既然您觉得,我这十年,就是为了这套房子。那好,我们今天就算一算,我这个‘佣人’,十年的工钱,到底值多少。”

第4章 账本

我的话一出口,客厅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周伟震惊地看着我,嘴巴张了张,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出声。他大概从未想过,一向隐忍顺从的我,会说出这样的话。

一直背对着我的赵桂兰,身体猛地一颤。她缓缓地转过身来,难以置信地看着我,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先是错愕,随即燃起了更盛的怒火。

“你……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她声音尖利,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

我迎着她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我的心,在刚才痛哭过后,反而变得异常平静和坚定。有些东西,一旦碎了,就再也拼不起来了。既然她不把我当家人,那我又何必再用家人的情分来束缚自己?

“我说,我们算算账。”我重复了一遍,语气比刚才更加清晰,“您不是一直说,我像个不要钱的佣人吗?那我们就按市场上护工的价格来算。一个24小时全天候、需要处理大小便、会做饭、懂按摩、还要负责全家家务的特级护工,一个月多少钱?”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周伟,又落回赵桂兰身上。

“我们就算个最低价,一个月六千,不算多吧?一年就是七万二。十年,就是七十二万。”

“这还不算节假日三倍工资,也不算这十年来物价上涨的因素。更没算我因此放弃工作、损失的工资和社保。我们就只算这笔最基本的‘护理费’,七十二万。”

“妈,这笔钱,您打算什么时候给我结一下?”

我每说一个字,赵桂兰的脸色就白一分。当我说完最后一个字时,她的脸已经毫无血色,嘴唇哆嗦着,指着我,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你……你这个疯子!你为了钱,你真的疯了!”她终于迸出这么一句话。

“我疯了?”我自嘲地笑了笑,“妈,到底是谁疯了?是谁把一个尽心尽责的儿媳妇,硬生生逼成了一个上门讨债的‘佣人’?是你啊!”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石子,重重地砸在她的心上。

“我嫁给周伟的时候,我图过你们家一分钱吗?公公生病,我辞掉工作,我说过一个‘不’字吗?这十年,我吃过一顿安稳饭吗?睡过一个囫囵觉吗?我为了什么?我就是觉得,我们是一家人!我拿你们当亲爸亲妈,拿周伟当我的天。可您呢?您是怎么对我的?”

我的情绪有些激动,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我强忍着,不让它掉下来。

“您当着外人的面,说我是佣人。您在背后跟亲戚说,我图你们家房子。今天,在爸的灵堂上,您甚至污蔑我害死了他!赵桂兰,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我林秀芳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堪吗?”

“我……”赵桂兰被我一连串的质问,问得哑口无言,眼神开始躲闪。

“够了!都别说了!”周伟终于爆发了,他痛苦地低吼一声,走过来,一手拉住我,一手拉住他妈。

“秀芳,你别说了,我知道你委屈,我都知道……”他看着我,满眼都是心疼和歉意,“妈,您也少说两句吧!算我求您了!爸才刚走,我们能不能别再闹了?”

“是她要闹!”赵桂兰回过神来,一把甩开周伟的手,指着我,重新找到了攻击的焦点,“你听听!你听听她说的是什么话!张口闭口就是七十二万!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吧!周正国啊周正国,你睁开眼看看啊,看看我们周家娶了个什么东西回来啊!”

她说着,竟然扑到灵前,拍着桌子,嚎啕大哭起来。

那哭声,凄厉,绝望,又带着一种刻骨的怨毒。

我看着她撒泼打滚的样子,心里最后一点温情也消失殆尽。我甩开周伟的手,冷冷地说道:“周伟,这不是闹。这是我应得的。既然她不认我这个儿媳,那我也不认她这个婆婆。这七十二万,就是我跟这个家,跟过去十年,做的一个了断。”

“秀芳,你别这样……”周伟哀求地看着我。

“怎么,你也觉得我要钱,就是要得不对吗?”我盯着他,“这十年,如果不是我,你能在外面安心工作吗?这个家,你能撑得住吗?能一个人照顾爸十年吗?这七十二万,买不来我失去的十年青春,也买不来我落下的一身病痛。我只是要一个公道!”

周伟沉默了。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知道,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事实。

灵堂里,一边是赵桂兰惊天动地的哭嚎,一边是我们夫妻俩令人窒息的对峙。这场面,荒诞又悲凉。

就在这时,赵桂兰的哭声突然停了。

她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擦干眼泪,用一种极其陌生的、冰冷的眼神看着我。

“好,你要钱,是吧?”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七十二万,我给你!”

我和周伟都愣住了。我们家什么情况,我们自己最清楚。公公生病这些年,家里的积蓄早就花得差不多了。周伟的工资要还房贷,要养孩子,还要应付家里的日常开销,根本没什么存款。赵桂兰自己那点退休金,也就够她自己花。她上哪儿去弄七十二万?

“妈,您别说气话。”周伟急道。

“我没说气话!”赵桂兰打断他,死死地盯着我,“但是,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我问。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字一顿地说:“你跟周伟,离婚。拿了钱,就跟我们周家,一刀两断,永不相干!”

“离婚”两个字,像一颗炸雷,在我耳边轰然炸响。

我下意识地看向周伟。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体摇摇欲坠。他看着我,又看看他妈,嘴唇颤抖着,发出微弱的声音:“妈,你……你疯了……”

“我没疯!我清醒得很!”赵桂兰的声音异常决绝,“我宁可去借,去卖房子,凑够这七十二万给她,也绝不能再让这种女人,待在我们周家!周伟,我今天就把话放这儿,有她没我,有我没她!你自己选!”

说完,她不再看我们,而是转过身,从供桌下的抽屉里,翻出了一个陈旧的、上了锁的木盒子。我认得那个盒子,是公公的,里面放着他的一些证件和贵重物品。

她拿出钥匙,打开盒子,从里面翻出房产证,和一本存折。

她把房产证和存折,“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

“房子,明天我就挂出去卖!这存折里,是你爸留下的一点抚恤金和丧葬费,本来是给他养老送终的,现在,也都给你!”

“我赵桂兰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把你这个‘佣人’,从我们家请出去!”

第5章 葬礼上的疯狂

公公的葬礼,就在这样一种剑拔弩张、几近分崩离析的家庭氛围中,如期举行了。

我和赵桂兰之间,已经没有了任何交流。她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周伟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整个人都憔悴了一圈,眼窝深陷,胡子拉碴。他几次三番想找我谈谈,都被我避开了。

不是我不想谈,而是我不知道该谈什么。谈感情?在“七十二万”和“离婚”面前,感情已经成了最廉价的东西。谈未来?一个要把我扫地出门的婆婆,一个在这种时候无法坚定地站在我身边的丈夫,我们还有什么未来可言?

我的心,已经冷了。

葬礼那天,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亲戚朋友们都来了,穿着素服,表情哀戚。灵堂里哀乐低回,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我机械地站在周伟身边,对着前来吊唁的宾客们鞠躬还礼。我的脸上没有表情,心里也没有悲伤。我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冷眼旁观着这场与我有关,又似乎与我无关的闹剧。

赵桂兰跪在灵前,烧着纸钱,哭得声嘶力竭。她的悲伤看起来是那么真实,真实到让我开始怀疑,前两天那个对我恶语相向、逼我离婚的,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或许,在她心里,丈夫的去世,真的比儿媳的去留,重要千百倍吧。

我正想着,周伟的大伯周正军走了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低声说:“秀芳,别往心里去。你二婶她……她就是一时糊涂。等这阵子过去了,大伯帮你跟她说。”

我对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摇了摇头:“大伯,谢谢您。不过,不用了。”

有些事,不是“糊涂”两个字就能解释的。有些伤,也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愈合的。

周正军看着我,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追悼仪式开始,司仪用沉痛的语调,念着公公的生平。我听着那些熟悉的过往,眼前又浮现出公公生前的样子。他教我做红烧肉,他陪我儿子下棋,他坐在轮椅上,我推着他在小区里晒太阳……

十年,我照顾的,不只是一个病人。他是我生命里,一个真实存在过的、给予过我温暖的长辈。

想到这里,我的鼻子一酸,眼泪终于还是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就在这时,一位前来吊唁的、婆婆的老邻居王阿姨,走到赵桂兰身边,扶着她的胳膊安慰道:“桂兰啊,别太伤心了,保重身体。正国也算是解脱了。你也是有福气的,有秀芳这么好的一个儿媳妇,比亲闺女还亲,伺候了你家老周十年,没一句怨言。以后啊,你就跟着儿子儿媳,好好享福吧。”

这本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安慰话。

可就是这句话,像一根火柴,瞬间点燃了赵桂兰这个火药桶。

她猛地抬起头,通红的双眼死死地盯住了我。那眼神,不再是前两天的怨毒和愤怒,而是一种……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混杂着嫉妒、不甘、和疯狂的火焰。

“享福?我享什么福?”她尖叫起来,声音刺破了整个灵堂的肃穆,“我告诉你们,我这辈子,就没享过一天福!都是她!都是这个女人!”

她挣脱王阿姨的搀扶,跌跌撞撞地向我冲来。

“她不是什么好儿媳!她是个!是个扫把星!她把我儿子迷得团团转,现在又来克死我老公!”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周伟反应最快,一个箭步冲上来,拦在了我和他母亲中间。

“妈!您干什么!这是在爸的葬礼上!”

“你让开!”赵桂兰疯了一样推搡着周伟,“我今天就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撕烂她这张虚伪的脸!”

她推不开周伟,就开始撕扯自己的头发,捶打自己的胸口,像个疯子一样在灵堂上撒泼。

然后,就发生了开头的那一幕。

她指着我,发出了那句最恶毒的指控:“都是你!是你害死了他!”

那一刻,我所有的隐忍,所有的委屈,所有的防线,彻底崩溃了。

我没有哭,也没有闹。我只是看着她,看着这个我叫了十几年“妈”的女人,平静地问了一句:

“我害死了他?证据呢?”

我的冷静,似乎更加刺激了她。

“证据?还要什么证据!”她歇斯底里地喊道,“他跟你在一起待了十年!十年啊!他心里眼里,是不是早就没有我这个老婆子了?他是不是早就把你当成他最亲的人了?你把他照顾得那么好,好到让他忘了,他还有一个结发妻子!你这不是害他是什么?你这是在诛我的心啊!”

这番颠三倒四、毫无逻辑的话,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得云里雾里。

害死他的理由,竟然是因为我把他照顾得太好了?

这是什么道理?

我看着赵桂兰那张因为嫉妒和愤怒而扭曲的脸,一个荒唐而可怕的念头,像一道闪电,划过我的脑海。

我忽然明白了。

她恨我,不是因为我图房子,也不是因为我跟她要“工钱”。

她恨我,是因为这十年来,我在公公身上付出的一切,恰恰反衬出了她这个妻子的“失职”和“缺位”。

她恨我,是因为我用十年的时间,无意中“夺走”了本该属于她的、在丈夫生命最后时光里的位置。

她不是在为丈夫的去世而悲伤。

她是在为一个自己从未真正扮演好的“贤妻”角色,和一个她从未得到过的“情深义重”的名声,而疯狂!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她既可恨,又可怜。一个女人,要有多么失败和不甘,才会把儿媳的付出,当成是对自己的审判和凌迟?

“赵桂兰。”我开口了,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她,“你不是恨我。你是恨你自己。”

我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情绪的最后一道闸门。

她愣住了,脸上的疯狂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戳穿了心事的、极致的恐慌和崩溃。

“你胡说!你胡说!”她尖叫着,像是要用声音来掩盖内心的虚弱。

“我胡说?”我一步步向她走去,周伟想拦我,我轻轻推开了他。我直视着赵桂兰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这十年,你除了每天定时定点地过来看一眼,挑剔一下我哪里做得不好,你为爸做过什么?你给他喂过一次饭吗?你给他擦过一次身吗?你给他端过一次屎尿吗?没有!一次都没有!”

“你每天打扮得光鲜亮丽,出去跟你的老姐妹们打牌、逛公园、跳广场舞!你说你熬不住了,可你的生活,有因为爸的病,受到过一丝一毫的影响吗?”

“你享受着我这个‘免费佣人’带来的便利,一边心安理得,一边又嫉妒我得到了亲戚邻居的夸奖!你觉得我抢了你的风头,让你这个‘正妻’颜面无光!所以你才要变着法地贬低我,侮辱我,把我做的一切都说成是别有用心!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你自己的不作为,显得心安理得!”

“你根本不爱爸!你爱的,只是你自己!你爱的,只是那个‘贤惠妻子’的虚名!”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赵桂兰的心上。

她踉跄着后退,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周围的亲戚们,看着我们,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了然。他们大概也从未从这个角度,去审视过这个家庭里,这两个女人之间,长达十年的关系。

“不是的……不是的……”赵桂兰喃喃自语,眼神涣散,像是马上就要崩溃。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而有力的声音,从人群后方传来。

“秀芳说的,没错。”

众人回头,只见周伟的大伯周正军,脸色铁青地走了出来。他身后,还跟着几个面色凝重的周家长辈。

周正军走到灵堂中央,看着失魂落魄的赵桂兰,痛心疾首地说道:“桂兰,我们本不想在正国的葬礼上说这些,想给你留点体面。但你今天做得太过分了!”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正国临走前,其实清醒过一小会儿。那时候,只有我和他弟弟正军在身边。他……他给我们留了话。”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赵桂兰也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周正军。

周正军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支录音笔。

第6章 最后的遗言

录音笔的出现,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灵堂里激起了千层浪。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支小小的、黑色的录音笔上。赵桂兰的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她像是想冲上去抢夺,但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

周正军没有理会众人的反应,他只是默默地按下了播放键。

一阵轻微的电流声后,一个极其虚弱、苍老、含混不清的声音,从录音笔里传了出来。

那声音,我太熟悉了。是公公周正国。

虽然只有一些断断续续的音节,但我能听出来,他在用尽生命最后的力气说话。

“大……大哥……我……我对不起……秀……秀芳……”

“这……这十年……苦了……她了……”

“我……我走了……房子……给……给她……算……算是……补偿……”

“桂兰……她……她心里有……有怨……别……别怪她……”

“周伟……要……要对……秀芳……好……”

录音很短,只有这几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的。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到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当录音播放完毕,整个灵堂里,死一般的寂静。

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我站在那里,早已泪流满面。

我从不知道,公公在临走前,还清醒过。我更不知道,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心里想的,还是我,还是这个家。

他说,我苦了。

他说,房子给我,算是补偿。

他说,赵桂兰心里有怨,让我别怪她。

他还让周伟,要对我好。

这个沉默了十年的男人,用他最后的声音,给了我最公正的评价,最贴心的安排,和最温暖的嘱托。

我这十年的委屈,这十年的辛苦,在听到这几句话的瞬间,仿佛都有了答案,都有了归宿。

“不!这不是真的!这是假的!是你们伪造的!”

赵桂兰的尖叫声打破了沉寂。她状若疯狂地指着周正军,“你们串通好了来骗我!来抢我的房子!周正国他都说不了话了,怎么可能录音!”

“弟妹,你到现在还不肯承认吗?”周正军痛心地看着她,“这是正国用最后一口气说的话!当时我和正军都在场,我们可以作证!医生也可以作证,他当时确实有过短暂的‘回光返照’!”

站在他身后的三叔周正武也站了出来,红着眼圈说:“二嫂,二哥他……他其实什么都知道。他虽然不能动不能说,但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他都清楚。他就是……不想让你难堪啊。”

赵桂兰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她看着周家兄弟们脸上沉痛而决绝的表情,知道自己再也无法狡辩。

她最后的防线,被公公这短短几句遗言,彻底击溃了。

“他心里有怨……别怪她……”

公公的这句话,像一把钥匙,也瞬间解开了我心中最大的那个谜团。

赵桂兰为什么这么恨我?为什么对我十年的付出视而不见,反而充满了嫉妒和敌意?

原来,她心里,一直藏着“怨”。

是什么怨?是对丈夫瘫痪在床,拖累了她的怨吗?还是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这时,一直沉默的周伟,突然走到了赵桂兰面前。他没有愤怒,也没有指责,只是用一种极其疲惫和悲伤的眼神看着自己的母亲。

“妈,”他声音沙哑地开口,“爸说得对,您心里有怨。这怨,不是从爸生病才开始的,对不对?”

赵桂兰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周伟惨然一笑,继续说道:“我小时候,就经常看到你们吵架。爸每次想跟你亲近一点,你都冷冰冰地推开他。我一直以为是你们感情不好。直到有一年,我无意中翻到了爸年轻时的一个日记本……”

赵桂兰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那个日记本里,爸写了他刚到单位时,犯过的一个错误。他和厂里一个女同事,有过一段……不该有的感情。虽然他很快就醒悟,跟对方断了关系,也跟您坦白道了歉。但是您,一辈子都没有原谅他,对不对?”

周伟的话,像一颗重磅炸弹,炸得在场所有人都晕头转向。这是一个被尘封了几十年的家庭秘密。

“所以,您不是不爱爸,您是又爱又恨!您的心里,一直憋着一股气,一股怨气!您觉得他背叛了您,对不起您!所以几十年来,您都在用冷漠来惩罚他,也惩罚您自己!”

“爸生病以后,您潜意识里,甚至觉得这是老天对他的报应!您不去尽心照顾他,是因为您心里的那道坎,过不去!您觉得,您凭什么要去伺候一个曾经背叛过您的男人?”

“可是,秀芳出现了。她无微不至地照顾着爸,给了爸最后的尊严和体面。她的善良和贤惠,就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您的冷漠和怨怼。所有人都夸她,就等于在指责您。您受不了这种对比,您嫉妒得发疯!所以您才要不停地打压她,贬低她,告诉所有人,也告诉您自己,她做的一切都是有目的的,是虚伪的!只有这样,您的心里才能平衡!”

周伟的每一句话,都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剖开了赵桂兰内心最深处,那个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阴暗的角落。

“不……不……你别说了……别说了……”

赵桂兰捂着耳朵,痛苦地摇着头,整个人都崩溃了。她几十年来辛苦维持的自尊和体面,在这一刻,被儿子撕得粉碎。

原来,她对我所有的刻薄与刁难,都源于她自己那段无法释怀的、充满了怨恨的婚姻。我成了她转移内心痛苦和嫉妒的靶子。

我看着眼前这个瞬间苍老了十岁的女人,心里的恨,竟然在一点点地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同情。

她也是个可怜人。用一生的时间,去惩罚一个错误,最终把自己也困在了怨恨的牢笼里,不得解脱。

“哇——”

一声凄厉的哭喊,赵桂兰再也支撑不住,瘫倒在地,放声大哭。那哭声里,再没有了之前的撒泼和怨毒,只剩下无尽的悔恨、委屈和绝望。

她哭的,是那个犯了错的丈夫,是那个回不去的青春,更是那个被怨恨禁锢了一生的、可悲的自己。

公公的葬礼,最终在这样一场淋漓尽致的真相大白中,落下了帷幕。

第7章 尘埃落定

葬礼结束后,亲戚们都识趣地离开了,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下我们三个人,和一室的悲伤与狼藉。

赵桂兰哭晕了过去,周伟把她抱回了房间。我默默地收拾着灵堂,把烧尽的纸钱灰烬扫进袋子,把歪倒的烛台扶正,把供果重新摆好。

做完这一切,我走到公公的遗像前,看着他温和的笑脸,轻声说:“爸,您放心吧,都过去了。”

青烟袅袅,仿佛是他在天之灵的回应。

我在灵前站了很久,直到周伟从房间里出来。他走到我身边,站定,却没有说话。

我们两个就这么并肩站着,沉默笼罩着彼此。

过了许久,他才沙哑地开口:“秀芳,对不起。”

这三个字,他这几天已经说过很多次。但这一次,我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前所未有的沉重。

“是我没用。”他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明知道我妈心里有疙瘩,对你有偏见,却没有能力去调和。让你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最后还……还闹成这样。我不是个好儿子,更不是个好丈夫。”

我没有看他,只是淡淡地说:“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有意义!”他急切地转过身,面对着我,抓住了我的手。他的手心,全是冷汗。“秀芳,你别跟我提离婚,好不好?算我求你了。我知道我妈伤透了你的心,我知道这个家让你失望了。但是,再给我一次机会,给我们的家一次机会。”

他的声音里带着哀求和恐惧,我能感觉到,他是真的怕了,怕失去我,怕这个家就此散掉。

我看着他,这个我爱了十几年的男人。要说完全没有感情,是假的。但要说毫无芥蒂地回到过去,我也做不到。

我的心,像一个被摔碎了的瓷碗,就算用再好的胶水粘起来,那一道道裂痕,也永远都在。

“周伟,我累了。”我轻轻地抽回自己的手,“这十年,太累了。我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了。”

“我们不过了!”他立刻说道,“以后我们不过那样的日子了!我妈那边,我会跟她好好谈。爸留下的那笔钱,还有这套房子,都按爸的遗愿,给你!这是你应得的!以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想出去工作,我就支持你。你不想工作,我就努力挣钱养你。我们搬出去住,好不好?我们买一套属于我们自己的小房子,开始我们自己的新生活!”

他说得很诚恳,计划得也很美好。但我知道,有些东西,不是搬出去住就能解决的。

“那呢?你不管她了吗?”我问。

周伟的脸上闪过一丝痛苦,他沉默了片刻,然后坚定地说:“我会管她。给她请个保姆,或者送她去好一点的养老院。我会尽我做儿子的赡养义务。但是,我不能再为了所谓的‘孝顺’,牺牲你的幸福,牺牲我们整个家庭的幸福了。这些年,我对你,亏欠太多了。”

听到这句话,我的心,微微动了一下。

他终于明白了。孝顺,不是无条件的顺从,更不是以牺牲妻子的幸福为代价。

我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和他脸上那份从未有过的决绝,我知道,他是真的想改变了。公公的去世,和他母亲的这场疯狂,像一场剧烈的地震,震碎了这个家虚伪的和平,也震醒了他这个一直试图“和稀泥”的男人。

“让我想想吧。”我最终还是没有把话说死。我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一切,也需要时间,来重新审视我们的婚姻和未来。

接下来的几天,周伟开始着手处理公公的后事。他没有再跟我提感情的事,只是默默地把所有事情都扛了下来,每天早出晚归,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大圈。

赵桂兰自从那天崩溃之后,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也不见人。我做好了饭,让周伟端进去,她也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

我知道,她是在用这种方式,惩罚自己,也在逃避现实。

直到公公下葬那天,她才终于走了出来。

她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头发白了大半,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苍老得不成样子。她没有看我,也没有看周伟,只是目光呆滞地跟着我们,完成了所有的仪式。

在墓碑前,她站了很久很久,嘴唇翕动,像是在跟公公说着什么。风吹过,我仿佛听到她断断续续的呢喃:“老周……我对不起你……我错了……”

那一刻,我心里的最后一点怨恨,也随风散去了。

一切,都该结束了。

安葬完公公,我们回了家。

我走进那间我待了十年的、公公的卧室。里面的东西,大部分都已经清空了,只剩下那张床,和床边那把被我坐得油光发亮的木椅子。

我走过去,轻轻地抚摸着椅子的靠背。这把椅子,见证了我十年的青春,也承载了我十年的血泪。

现在,是时候跟它告别了。

我把椅子搬到阳台,又把房间彻底打扫了一遍,打开窗户,让新鲜的空气和阳光涌进来,驱散那股弥漫了十年的药味。

做完这一切,我走出了房间。

周伟和赵桂兰都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沉默着。

我走到他们面前,把一张银行卡,放在了茶几上。

“这里面,是爸留下的那笔钱。”我平静地说,“我一分没动。”

周伟和赵桂兰都惊讶地抬起头。

我看着赵桂兰,缓缓说道:“妈,爸的遗言,是希望我不要怪你。我也不怪你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然后,我又看向周伟:“这套房子,是爸留下的,也是你们周家的根。我不会要。至于我们……我想,我们需要分开一段时间,彼此都冷静一下。”

“秀芳!”周伟激动地站了起来。

我抬手,制止了他。

“我不是要离婚。”我说,“我只是想出去走走,找回那个丢失了十年的自己。我想去工作,去交朋友,去过一种属于我林秀芳的生活。等我找回了自己,想清楚了未来要走的路,我会回来。到时候,我们再谈以后。”

我说完,转身回房间,拉出了我早就收拾好的行李箱。东西不多,只有几件换洗的衣服,和我这些年攒下的一点私房钱。

当我拉着行李箱走到门口时,身后传来了赵桂兰沙哑的、带着哭腔的声音。

“秀芳……别走……是妈对不起你……”

这是她第一次,向我道歉。

我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我只是轻声说:“妈,好好保重身体。以后,学着对自己好一点,也对身边的人,好一点。”

说完,我拉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的阳光,刺眼,却温暖。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把十年的压抑和沉闷,都从胸腔里吐出来。

我知道,前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我,已经不再害怕了。

第8章 新生

我离开了那个我生活了十几年的家,在离市区不远的地方,租了一个小小的单间。

房间不大,但阳光很好。我买了一盆绿萝,放在窗台上,看着它翠绿的叶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心里觉得很安宁。

我开始找工作。十年没有接触社会,一开始确实很困难。我做过超市的理货员,做过餐厅的服务员,也做过家政公司的保洁。虽然辛苦,但我挣的每一分钱,都让我觉得踏实。

我用第一份工资,给自己买了一条新裙子。站在镜子前,看着那个穿着碎花长裙、虽然眼角有了细纹但眼神明亮的自己,我陌生又熟悉。我有多久,没有为自己活过了?

周伟每周都会来看我,有时候是送些吃的用的,有时候只是默默地坐在我的小屋里,陪我说说话。他跟我讲公司的趣事,讲儿子的学习情况,也讲他母亲的变化。

他说,赵桂兰现在很少出门了,也不去打牌了。她开始学着做饭,虽然做得不好吃,但每天都会给他准备晚饭。她还把公公的房间,改成了书房,把那张我坐了十年的木椅子,擦得干干净净,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有一次,周伟在电话里跟我说,他妈让他问我,什么时候回家。

我沉默了很久,说:“等我觉得,我准备好了。”

我报了一个会计培训班,重新把以前的专业知识捡了起来。每天下班后,我就去上课,周末就泡在图书馆里。生活虽然忙碌,但我的内心却前所未有地充实。

半年后,我考取了初级会计证,并在一家小公司,找到了一份做出纳的工作。虽然工资不高,但能重新回到办公室,坐在电脑前,看着报表上的数字,我找回了一种久违的价值感。

我不再是那个只会围着病床和灶台转的林秀芳,我是一个独立的、有自己事业的职业女性。

我和周伟的关系,也在这种不远不近的距离中,慢慢地发生着变化。我们不再像以前那样,他是“主外”的丈夫,我是“主内”的妻子。我们更像是两个平等的伙伴,会讨论各自工作上的烦恼,会分享生活中的点滴喜悦。

他开始学着理解我的感受,尊重我的决定。而我,也慢慢地放下了过去的怨怼,看到了他作为儿子和丈夫,夹在中间的无奈与挣扎。

一年后的一个周末,周伟带着儿子来看我。儿子长高了不少,看到我,有些生疏,又有些依恋地叫了一声“妈”。

我们三个人,像一个最普通的家庭一样,去公园里放了风筝,在路边摊吃了小吃。夕阳下,看着周伟和儿子在草地上追逐打闹的背影,我的眼眶有些湿润。

晚上,周伟送儿子回家后,又折返回来。

他站在我的小屋门口,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

“我妈……她亲手给你炖的鸡汤。”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她说,她以前,对不起你。她知道错了。她不求你马上原谅她,只希望你……能照顾好自己。”

我打开保温桶,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汤炖得很烂,看得出是用了心的。

我盛了一碗,慢慢地喝着。汤很暖,一直暖到了我的心里。

“秀芳,”周伟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期盼,“回家吧。我们都需要你。”

我看着他,又看了看窗台上那盆长势喜人的绿萝。

我笑了。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轻松而释然的笑。

我对他点了点头。

当我重新踏进那个熟悉的家门时,赵桂兰正局促不安地站在客厅里。她看到我,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眼圈却先红了。

我放下行李,走到她面前,轻轻地叫了一声:“妈。”

她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我,老泪纵横:“秀芳……我的好孩子……是妈对不起你……是妈混蛋……”

我拍着她因为瘦削而显得格外单薄的后背,轻声说:“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

那十年的禁锢,那一场葬礼上的疯狂,那些刻骨的怨恨和委屈,都随着时间和理解,慢慢尘埃落定。

我没有搬回去住。我和周伟用公公留下的那笔钱,付了首付,在同一个小区,买了一套小户型的房子。我们有了真正属于我们自己的家。

周末,我们会带着儿子,一起回老房子,陪赵桂兰吃饭。她的话变少了,但眼神变得温和了许多。她会拉着我的手,跟我说一些家长里短,会笨拙地给我夹她做得并不好吃的菜。

我知道,我们之间那道深深的裂痕,不可能完全消失。但我们都在努力地,用爱和包容,去填补它,抚平它。

有一次,我在老房子的阳台上,又看到了那把木椅子。阳光洒在上面,泛着温润的光。

周伟走过来,从身后抱住我,问:“在想什么?”

我靠在他怀里,轻声说:“我在想,如果人生可以重来,我还会不会做同样的选择。”

“那……答案呢?”他紧张地问。

我想了很久,然后笑了。

“不知道。”我说,“但我知道,我不会后悔。那十年,虽然辛苦,但也让我明白了,什么是责任,什么是坚韧。更重要的是,它让我看清了生活的真相,也让我最终找回了自己。”

生活的真相,或许就是如此。它充满了误解、伤害和不完美,但同样也蕴藏着爱、成长与和解的可能。

重要的不是经历了什么,而是在经历过一切之后,我们是否还有勇气,去选择一种更清醒、更自由、也更完整的人生。

我转过身,踮起脚,亲吻了一下周伟的脸颊。

窗外,阳光正好,岁月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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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1-11 21:42:52
2025-11-13 18:4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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