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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给我寄了24只大闸蟹,我出去买个菜回来,再婚老伴就全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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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暖暖的电话打来时,我正在阳台上给那几盆半死不活的吊兰浇水。

手机在客厅的沙发上嗡嗡震动,像只被捂住了嘴的蝉。

我放下水壶,趿拉着拖鞋过去,屏幕上“我的小棉袄”几个字跳得正欢。

心里那点因为吊兰长势不佳的憋闷,瞬间就散了。

“喂,暖暖。”

“妈!干嘛呢?半天才接电话。”女儿的声音永远像灌了蜜,又脆又甜。

我说:“伺候你的同门师姐呢。”

暖暖在那头咯咯地笑:“吊兰又被你养残了?”

“什么叫又?这东西娇贵得很。”我嘴上不承认,心里却有点虚。

“行行行,不说它了。妈,给你寄了个好东西,你注意收一下顺丰。”

我心里一动:“又乱花钱。”

“这次不乱花,绝对值!”她故意卖关子,“你猜猜是什么?”

我哪猜得到。她从小就喜欢搞这种突然袭击。

“吃的?”

“那肯定啊!我还能给你寄个活人过去?”

我想了想,试探着问:“海鲜?”

“哟,母女连心啊!是螃蟹,阳澄湖的大闸蟹!”她的声音扬了起来,带着炫耀的兴奋,“二十四只!全母的,个个带黄!”

二十四只!

我脑子“嗡”一下。

这个数字把我砸蒙了。

“你这孩子,疯了吧?买这么多干嘛?我跟你张叔两个人,怎么吃得完?”

“吃不完你不会送人啊?”暖暖在那头不以为意,“楼下王阿姨,你那个老同学李姐,还有我小姨,你都送几只过去,人情不就走动起来了?”

她总是这样,想得比我还周到。

“再说了,我特意挑的,个头不大不小,你们俩一顿吃四只,剩下的放冰箱里,用湿毛巾盖着,也能活个三五天。我算过了,绝对没问题。”

我听着她在那头噼里啪啦地盘算,心里又暖又酸。

女儿长大了,真的长大了。

“知道了,知道了,我的大管家。”

“那必须的。对了,收到了一定要给我拍个照,我看看它们路上有没有瘦。”

挂了电话,我看着手机屏幕上女儿的照片,心里涨得满满的。

再婚这几年,我和老张的日子,就像那盆吊兰,看着是绿的,活着,但就是不精神,不舒展。

暖暖是这潭温水里,唯一能让我沸腾起来的火。

老张从卧室里走出来,揉着眼睛,头发睡得翘起一撮。

“谁啊,大清早的。”他声音含混不清。

“暖暖。”

“哦。”他应了一声,径直走向卫生间,没再多问一句。

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常态。我的女儿,我的过去,对他来说,就像一个需要保持安全距离的邻居。

我没把螃蟹的事告诉他。

我想等那个巨大的泡沫箱子出现在门口时,给他一个惊喜。

或者说,我想独自先享受一下这份来自女儿的,沉甸甸的爱意。

下午三点,顺丰的电话来了。

我几乎是跑着下的楼。

快递小哥帮我把那个巨大的白色泡沫箱抬到电梯口,笑着说:“阿姨,这得是儿子女儿发大财了吧?好家伙,全是好东西。”

我心里美得冒泡,嘴上谦虚:“孩子一点心意。”

箱子很沉。我连拖带拽弄进家门,累出了一身薄汗。

老张正坐在沙发上看抗日神剧,手里盘着他那对油光锃亮的核桃。

看到我弄进来这么个大家伙,他眼皮抬了一下。

“这什么?”

“暖暖寄的。”我一边找剪刀,一边抑制不住嘴角的笑意。

“哦。”他又低下头,电视里“砰砰砰”地响着。

我懒得理他。

剪刀划开厚厚的胶带,一股清新的水腥气混着冷气冒了出来。

最上面是两个已经半融化的冰袋。

拿开冰袋,下面是一层草绿色的网兜。

二十四只青背白肚的大闸蟹,被五花大绑着,挤在一起。虽然被绑着,但它们的腿还在微微地动,嘴里不停地吐着细小的泡沫。

鲜活!

我拿起一只,沉甸甸的,很有分量。

“哎哟,你快来看,老张!活的,全是活的!”我忍不住喊他。

老张这才放下核桃,不情不愿地走过来,往箱子里瞥了一眼。

“螃蟹啊。”他语气平淡,没什么波澜。

“是啊!阳澄湖的,暖暖特意买的。”

“这玩意儿得不少钱吧。”他嘟囔了一句。

“你管多少钱呢,是孩子的心意。”我白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把螃蟹一只一只拿出来,放在早就准备好的水盆里。

它们一进水,立刻就活跃了起来,在盆底爬来爬去,虽然还被绑着。

我看着它们,就像看着女儿的笑脸。

我开始盘算。

楼下王阿姨,她儿子去年帮我们修过水管,得送两只。

老同学李姐,上次我住院她还特意来照顾了两天,得送四只。

我亲妹妹,那必须得送四只。

还有老领导……

这么一算,二十四只,好像也不算太多。

我跟老张说:“晚上我们先蒸四只尝尝鲜,我出去买点顶好的黄酒,再买点生姜和好醋。”

老张“嗯”了一声,眼睛又回到了电视上。

“你看好家啊,别让猫进来偷吃了。”我们家没猫,但我还是习惯性地嘱咐一句。

“知道了,啰嗦。”

我拎着购物袋,哼着小曲儿出了门。

阳光很好,路边的银杏叶黄得像金子。

我甚至有心情绕了个远,去那家开了几十年的老字号酱醋店,专门买了他们家自己酿的香醋。

又去菜市场挑了最新鲜的紫皮生姜,还割了一小块五花肉,想着明天给老张做个红烧肉。

生活嘛,不就是这样。

有点甜头,就觉得什么都能忍。

我拎着大包小包回到家,刚打开门,一股浓烈得有些过分的腥气就冲进了我的鼻子。

不是那种鲜活的水腥气。

是一种被煮熟了的,霸道的,带着一丝蛋白质变性后焦糊感的味道。

我心里“咯噔”一下。

厨房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我换了鞋,快步走过去。

老张正背对着我,站在水槽前。

而灶台上,我们家那口最大号的不锈钢汤锅,正冒着腾腾的热气。

锅盖没盖严,从缝隙里,我看到了……一抹熟悉的,橘红的颜色。

我的血,一下子就凉了。

“老张,你……你在干什么?”我的声音在发抖。

他回过头,看到我,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还带着点邀功的意思。

“你回来了?正好,我寻思着这螃蟹放着也容易死,干脆全给它煮了,省事。”

全。

煮了。

我感觉耳朵里像有几百只蜜蜂在同时振翅。

我慢慢走过去,伸手,颤抖着,掀开了锅盖。

热气扑面而来。

满满一锅。

满满一锅橘红色的尸体。

二十四只螃蟹,层层叠叠地堆在锅里,像一座小山。

它们不再是青灰色的,不再是鲜活的。

它们被煮熟了,煮透了。

那些曾经在水里划动的小腿,此刻都僵硬地蜷缩着。

青色的壳变成了鲜艳的红色,一种宣告死亡的颜色。

我仿佛能看到它们在滚水里挣扎的样子,能听到它们甲壳碰撞锅壁的绝望声响。

“你……”我张了张嘴,却发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喉咙里像堵了一块烧红的炭。

“你看看,多好。”老张还在那说,“这样就不怕死了。想吃的时候,拿出来热热就行。”

我猛地转过头,死死地盯着他。

他的脸,在蒸腾的热气里,显得那么陌生,那么丑陋。

“谁让你煮的?”我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我……”他似乎察觉到我的不对劲,愣了一下,“我这不是好心吗?你不是说怕死了吗?”

“我说了吗?我说让你全煮了吗?”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像刀子。

“不就几只螃E蟹吗?你至于吗?煮了就煮了,又没扔了!”他也来了火气,声音大了起来。

“几只螃蟹?”我气得浑身发抖,“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我女儿,从几千里外,一只一只挑了,用最快的快递,加了冰袋,寄给我吃的!”

“这不是钱的事!”

“这是她的心!她的心你懂吗?”

我指着那锅螃蟹,眼泪“刷”地就下来了。

“我计划好了,要给王阿姨送,给李姐送,给我妹妹送……我连买醋都绕远路去了最好的那家店!”

“现在呢?你让我送什么?送一锅煮熟的死螃蟹吗?”

“你让我怎么跟人家说?说我老伴儿脑子有病,把二十四只活蹦乱跳的螃蟹,一锅全给我炖了?”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带着哭腔,在不大的厨房里回荡。

老张被我吼得一愣一愣的。

他可能从来没见过我这个样子。

在他眼里,我一直是个没什么脾气,凡事好商量的女人。

“你……你这人怎么不识好歹呢?”他梗着脖子,还在嘴硬,“我给你煮了,你还不乐意了。那我不煮,明天死了一半,你是不是又要怪我没看好?”

“你放屁!”我爆了粗口,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冰箱里有湿毛巾!我女儿电话里都教我了!盖上,能活好几天!你动脑子了吗?你问我了吗?”

“你就是自私!你就是见不得我好!”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捅开了一个我一直不敢面对的锁。

是啊。

他就是见不得我好。

见不得我接到女儿电话时,脸上那种发自内心的笑。

见不得我为女儿寄来的东西,那样兴高采烈。

他要用他自己的方式,把这一切都毁掉。

把女儿的心意,变成一锅大锅饭。

把一份珍贵的礼物,变成一堆普通的食物。

这样,他才能心安理得地,和我一起“分享”。

甚至,主导这份“分享”。

“我懒得跟你吵。”他看我情绪激动,大概也觉得理亏,想往客厅走。

“站住!”我喊住他。

我的脑子,在极度的愤怒过后,反而变得异常清晰。

“老张,我问你,你是不是给你儿子打过电话了?”

他身子一僵,没有回头。

这个细节,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所有的伪装。

我明白了。

我全明白了。

“你是不是跟他说,今天有螃蟹吃,让他带着你孙子过来?”

他还是不说话。

但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他不是怕螃蟹死。

他也不是“好心”。

他只是想把这些不属于他的东西,名正言顺地,变成他可以拿去讨好自己家人的资本。

他要把我女儿孝敬我的东西,变成他张罗的一场家宴。

在这个家里,他要做主。

哪怕是用这种最愚蠢,最粗暴的方式。

“说话啊!”我逼近一步。

他终于转过身,脸上是一种被戳穿后的恼羞成怒。

“是!我打了!怎么了?”他破罐子破摔,“那是我亲孙子,他长这么大还没吃过正经的阳澄湖大闸蟹!我让他来尝尝鲜,有错吗?”

“没错。”我冷笑起来,眼泪却流得更凶了,“你没错。”

“错的是我。”

“我错在以为,搭伙过日子,人心就能换来人心。”

“我错在以为,我对你儿子好,你就能对我女儿尊重一点。”

“我错在,引狼入室!”

最后四个字,我说得又轻又狠。

老张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林慧!你说话别太过分了!”他指着我,“我怎么就成狼了?不就是煮了你几只螃蟹吗?你至于把话说得这么难听?”

“至于!”我针锋相对,“这不是螃蟹的事!这是人品的事!”

“你今天能不问自取,煮了我女儿的螃蟹。明天就能偷偷拿走我女儿给我的钱!”

“后天,你是不是还想把这房子也变成你儿子的?”

我的话越来越诛心。

我知道这很伤人。

但我控制不住。

那些积攒了几年,被我用“算了”、“忍忍吧”、“都这把年纪了”强行压下去的委屈和不满,在这一刻,全部决堤了。

我想起,去年暖暖给我买的一件羊绒大衣,我才穿了两次,他就自作主张,送给了他从老家来的外甥女。

我问他,他说:“你看你也不怎么穿,放着也是放着。小姑娘穿着多好看。”

我想起,暖暖每个月给我转的生活费,他总是有意无意地打听,然后旁敲侧击,说他儿子最近房贷压力大。

我想起,我们刚结婚时,我把前夫老陈留下的那些书,小心翼翼地收在书房。他却趁我不在,卖了一半给收废品的。

他的理由是:“都是些老古董了,占地方,还招虫子。”

那些书,是老陈的命。

也是我的念想。

一次又一次。

我以为是他的生活习惯,是他的“不懂事”。

今天我才明白。

这根本不是不懂事。

这是从骨子里的,不尊重。

是一种持续的,温水煮青蛙式的侵占。

今天,他终于把青蛙,换成了螃D蟹。

用一锅滚水,彻底煮熟了我的幻想。

“不可理喻!”老张被我说得哑口无言,只能撂下这句狠话,摔门进了卧室。

“砰”的一声,门关上了。

世界安静了。

只剩下厨房里,那锅螃蟹还在“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橘红色的,像一锅烧熔的铁。

烫伤了我的眼睛。

也烫死了我的心。

我站在原地,站了很久。

直到腿都麻了。

我没有哭,眼泪已经流干了。

心里空荡荡的,像被大火烧过的荒原。

我拿出手机,翻到女儿的微信。

我想告诉她。

我想跟她说,妈妈错了。

但我打了两个字,又删掉了。

怎么说?

说你寄来的螃蟹,被我这个没用的妈,让你那个自私的后爸,给一锅端了?

我丢不起这个人。

我更不想让远在几千里外的她,为我担心。

我关掉灶火。

看着那一锅螃蟹,忽然觉得很可笑。

老张以为他赢了。

他用最快的速度,把这些螃蟹据为己有。

但他不知道,他煮掉的,根本不是二十四只螃蟹。

他煮掉的,是我们这段婚姻,最后那一点点,可能还存在的,温情。

我拿起手机,拨通了妹妹的电话。

“姐,怎么了?”妹妹的声音听起来很惊讶,我很少在这个时候给她打电话。

“你跟小峰(我妹夫)晚上有空吗?过来一趟,拿点东西。”我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什么东西啊?这么神神秘秘的。”

“螃蟹。”

“螃蟹?哪来的?”

“暖暖寄的。”

“哎哟,那丫头有心了!寄了多少啊?”

“二十四只。”

“我的天!发财了啊!行,我们马上过去!”妹妹在那头兴奋地喊。

挂了电话,我又拨通了老同学李姐的号码。

“李姐,在家吗?暖暖寄了些螃蟹,你过来拿几只尝尝。”

“王阿姨,我是楼上的林慧……对对……暖暖寄了些螃d蟹,您上来拿两只……”

我一个一个地打电话。

把所有我原本计划要送的人,都通知了一遍。

我没有提螃蟹已经被煮熟了。

就让她们以为,一切都如我所愿。

然后,我找出了家里所有的保鲜盒,大大小小,装了满满七八个。

我把那些煮熟的螃蟹,一只一只,小心翼翼地装进盒子里。

两只一盒。

四只一盒。

就像在完成一个神圣的仪式。

老张一直没从卧室里出来。

我也不在乎。

这个家,在这一刻,仿佛又变回了我一个人的。

很快,门铃响了。

是妹妹和妹夫。

他们拎着水果,一脸喜气。

“姐!我们的大闸蟹呢!”妹妹一进门就嚷嚷。

我把早就准备好的,最大的一盒递给她。

“给,四只。”

妹妹打开一看,愣住了。

“姐,这……怎么是熟的?”

“嗯,我怕放着死了,就先煮了。”我面不改色地撒谎。

“煮了也好,省得我们弄了。”妹夫倒是实在,接过去,“谢谢姐,谢谢暖暖。”

“跟我客气什么。”

他们坐了一会儿,问起老张。

我说:“睡了。”

妹妹看了看我,眼神里有些探究,但没多问。

她知道我的脾气。

送走妹妹,李姐来了,王阿姨也上来了。

我用同样的理由,把一盒盒煮熟的螃蟹送出去。

她们的反应各不相同。

有惊讶,有惋惜,但更多的是拿到礼物的高兴。

没有人深究。

成年人的世界,很多时候,只需要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送走最后一个人,家里又恢复了安静。

那口巨大的不锈钢锅里,还剩下十来只螃蟹。

是留给我们自己,和我打算送给老领导的。

我看着它们,忽然没了胃口。

我把锅端到水槽,打开水龙头。

冰冷的水冲刷着那些橘红色的外壳。

这时,卧室的门开了。

老张走了出来。

他大概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以为他儿子一家来了。

他探头探脑地往客厅看。

客厅里空无一人。

他脸上闪过一丝失望和疑惑。

然后,他看到了我,和水槽里那锅螃蟹。

“人呢?”他问。

“走了。”

“谁来了?”

“我妹,李姐,王阿姨。”我淡淡地说。

他愣住了。

“你……你把螃蟹都送人了?”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不然呢?”我反问,“留着过年吗?”

“你!”他气得脸又开始发红,“那我儿子他们来了吃什么?”

“吃什么?”我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让他们回家吃自己妈妈做的饭去。”

“林慧!你别欺人太甚!”

“我欺人太甚?”我关掉水龙头,转过身,一字一句地看着他,“老张,从你背着我,把这锅螃蟹煮下去的那一刻起,你就该想到,你一口都吃不着。”

“这些螃蟹,是我女儿给我这个当妈的。我想给谁,就给谁。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但唯独,不想给你,和你的家人吃。”

“因为,你们不配。”

最后三个字,像三根钉子,死死地钉进了他的脸上。

他的表情,从愤怒,到屈辱,再到一丝……恐惧。

他可能终于意识到,这次,我是来真的了。

“好……好……林慧,你行!”他指着我,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这日子没法过了!”

“是没法过了。”我平静地接话,“从你把老陈的书卖掉那天起,就没法过了。是我一直在骗自己。”

提到老陈,他的气焰瞬间矮了半截。

那是他的死穴。

也是我的。

我们都知道,这个家里,始终有另一个男人的影子。

一个他永远也比不上的影子。

“你……你又提他干什么……”他喏喏地说。

“因为他不会这么做。”我看着他的眼睛,“如果今天是他,他会和我一起,高高兴兴地把螃蟹分好,一家家送过去。他会看着我高兴,他就高兴了。”

“他不会像你一样,只想着自己的孙子,只想着把别人的东西,变成自己的。”

老张的脸,白了。

他无力地靠在门框上,像个泄了气的皮球。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他还在徒劳地辩解。

我不想再听了。

我从那锅螃蟹里,捞出了四只。

放在一个盘子里。

然后,我把剩下的,连同那口锅,一起,重重地放在了餐桌上。

“这些,你拿走吧。”

他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震惊。

“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带着你的螃蟹,回你儿子家去吧。”我说,“这个家,不欢迎你了。”

“你要跟我离婚?”他声音尖利。

“我们之间,还有婚可离吗?”我反问,“我们不过是签了一张纸,住在一个屋檐下的,两个陌生人。”

“你为了几只螃蟹,就要跟我离婚?”他还在纠结于螃蟹。

“我再说一遍。”我的耐心已经耗尽,“这不是螃蟹的事。”

“这是我们之间,连最基本的尊重,都没有了。”

“老张,你走吧。趁我们之间,还剩下最后一点体面。”

我说完,端着那盘属于我的四只螃蟹,走进了我的房间。

那是我和老陈的房间。

结婚后,我一直坚持睡在这里。

老张睡在隔壁的小房间。

这是我们婚姻模式的一个缩影。

同床异梦?我们连床都不同。

我关上门,反锁。

背靠着门板,我缓缓地滑坐到地上。

外面,没有声音。

没有摔东西的声音,也没有叫骂的声音。

死一样的寂静。

过了很久,我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开门的声音。

然后是关门声。

他走了。

我把那盘螃蟹放在床头柜上。

橘红色的,像四团燃烧的火焰。

我没有吃。

我只是看着它们。

眼泪,又一次,无声地流了下来。

这次,不是为螃蟹,也不是为老张。

是为我自己。

为我这几年,自欺欺人的婚姻。

为我浪费掉的,本可以更舒心的时光。

手机响了。

是暖暖。

她大概是算着时间,我该吃上螃蟹了。

我擦干眼泪,清了清嗓子,接起电话。

“妈!吃了吗?螃蟹怎么样?肥不肥?”

“吃了。”我的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沙哑。

“怎么了妈?你声音不对劲,是不是感冒了?”女儿很敏锐。

“没有,刚吃了螃蟹,有点辣到嗓子了。”我扯了个谎。

“辣到?你放辣椒了?妈,螃蟹要吃原味的啊!”

“知道了知道了,我跟你张叔开玩笑呢,他非要蘸辣酱,我尝了一口。”我把老张又拉出来当了一次挡箭牌。

这大概是他,对我最后的一点用处。

“张叔也真是的……那螃蟹黄多吗?”

“多,特别多,都流油了。”我说,“我跟你说,我今天把王阿姨、李姐、小姨都请来吃了,她们都说好吃,说我女儿有本事,会疼人。”

我开始编织一个美好的谎言。

一个热热闹杂,其乐融融的谎言。

我要让我的女儿觉得,她的心意,被完美地接收了。

她的爱,没有被辜负。

“那就好!那就好!”暖暖在那头开心地笑,“你跟我张叔也多吃点,别光顾着送人。”

“知道了。”

“妈,你一个人在那边,要照顾好自己。别老是委屈自己,知道吗?”女儿突然说。

我的心,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妈知道。”

“有什么事,一定要跟我说。别自己扛着。你女儿现在也能给你撑腰了。”

“好。”我的鼻子又酸了。

挂了电话,我再也忍不住,趴在床上,放声大哭。

哭我失败的婚姻。

哭我的懦弱。

也哭我,有这样一个好女儿。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

屋子里很空,老张的东西还在,但他的人,一夜未归。

也好。

我需要时间,来清理这个烂摊子。

也清理我的心。

我把那四只螃蟹,用保鲜膜包好,放进了冰箱冷冻层。

我可能永远都不会吃它们了。

就让它们在那里冻着。

像一个标本。

提醒我,有些错误,犯一次就够了。

我开始打扫卫生。

把角角落落,都擦得一尘不染。

像是要把另一个人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全部抹去。

中午,我接到了老张儿子的电话。

电话一接通,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质问。

“林阿姨,你什么意思啊?我爸在你那儿受什么委屈了?一大早提着一锅螃蟹来我们家,脸拉得跟长白山似的。问他什么他也不说。”

“你问他去。”我语气冰冷。

“他要肯说我还问你?林阿姨,我们是晚辈,不好说你们长辈的事。但我爸这个人,老实巴交的,他能有什么坏心思?你们都这把年纪了,搭伙过日子,不就图个安稳吗?你把他赶出来,算怎么回事?”

老实巴交?

我差点笑出声。

“小军,你爸是不是老实巴交,你比我清楚。”

“我只问你一件事,你爸在你家,有没有把别人送他的茶叶,偷偷换成差的,再拿出去送人?”

电话那头沉默了。

“他有没有把你妈留下的首饰,拿去给你媳妇戴,还说是他自己买的?”

电话那头,传来了粗重的呼吸声。

“他有没有……”

“行了林阿姨,你别说了。”张军打断我,“我大概知道了。”

“我爸那个人,是有点……爱占小便宜,爱面子。但他对你,应该没坏心。”

“没坏心?”我反问,“他把我女儿寄给我的东西,不问一声就占为己有,拿去给自己家人充面子,这叫没坏心?”

“小军,这不是一锅螃蟹的事。这是做人的根本。”

“你爸,没有这个根本。”

张军又沉默了。

过了很久,他才叹了口气。

“林阿姨,我明白了。这事儿……是我们不对。我代我爸,给您道个歉。”

“道歉就不必了。”我说,“你把他那些东西,有空过来拿走吧。我们,就这样吧。”

“林阿姨……”

我没等他说完,就挂了电话。

有些事,一旦说开,就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

下午,我去了趟银行。

把我存折里,这些年暖暖给我的钱,单独办了一张卡。

设了密码。

是暖暖的生日。

然后,我去了趟房产交易中心。

咨询了一下,把房子过户到暖暖名下,需要什么手续。

这房子,是老陈留给我和暖暖的。

我不能让它,有任何被不清不楚的人惦记的可能。

做完这一切,天已经黑了。

我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路过一家小饭馆,闻到了里面飘出的饭菜香。

我突然觉得很饿。

我走进去,点了一碗阳春面。

面很快就上来了。

清汤,细面,撒着几粒葱花。

我挑起一筷子,送进嘴里。

很热,很香。

我慢慢地吃着,眼泪,一滴一滴,掉进了汤里。

我不知道,我和老张这算不算结束了。

我们没有办手续,法律上,我们还是夫妻。

但我的心里,已经给他判了死刑。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

老张没有回来,也没有再打电话。

他儿子也没来。

这个家,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我每天,打扫卫生,买菜做饭,看电视,给花浇水。

生活好像没什么变化。

但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我的心,前所未有的平静。

甚至,有些……轻松。

我不用再费心去猜,他今天高不高兴。

不用再担心,我说错了哪句话,会让他不快。

不用再忍受,他看电视时巨大的声响,和他盘核桃时“咔咔”的噪音。

我自由了。

以一种我从未想过的方式。

一个星期后,妹妹来看我。

她一进门,就四下打量。

“姐,张哥呢?出差了?”

“走了。”我说。

“走了?去哪了?”

“回他儿子家了。”

妹妹愣住了。

“吵架了?因为上次螃蟹的事?”她很聪明,一下就猜到了。

我点点头。

把那天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跟她讲了一遍。

妹妹听完,气得直拍大腿。

“太过分了!这姓张的,简直就不是个东西!”

“我早就看他不对劲!一脸的算计相!姐你就是太老实,太能忍了!”

她骂了一通,又过来拉着我的手。

“走了也好!这种人,离了干净!姐,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没打算。”我说,“就这么过呗。一个人,清净。”

“那怎么行!”妹妹说,“你一个人,我们不放心。要不,你搬过来跟我们一起住?”

我摇了摇头。

“不了,我住不惯。再说了,你跟小峰也需要自己的空间。”

“那……”

“放心吧。”我拍拍她的手,“我好着呢。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还怕这个?”

妹妹看着我,看了很久。

“姐,你好像……变了。”

“是吗?”

“嗯。”她点点头,“以前你眼里,总有点……说不出的东西,有点怯。现在没了。现在,亮了。”

我笑了。

是吗?

也许吧。

心里的乌云散了,眼睛,自然就亮了。

送走妹妹,我又给暖暖打了个电话。

我没提离婚的事。

我只是说,老张回他儿子家住一阵子,因为他孙子病了,需要人照顾。

暖暖没有怀疑。

她还嘱咐我,一个人在家要注意安全。

我笑着应了。

有些事,可以慢慢来。

等我真正办好了手续,等我真正适应了一个人的生活,再告诉她也不迟。

我不想让她,在我还没有站稳的时候,就为我悬着一颗心。

又过了一个月。

初冬了。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

老张还是没有消息。

他的东西,还堆在那个小房间里,像一堆无人认领的垃圾。

我给他儿子发了条短信。

“下周末之前,来把东西拿走。不然,我就当废品处理了。”

这次,他回得很快。

“好的,林阿姨。周六我们过去。”

周六那天,我特意出去了。

我不想看到他们。

不想再进行任何没有意义的对话。

我去了公园,看那些老头老太太下棋,跳舞,唱京剧。

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

我觉得自己,好像也应该,找点事情做做了。

不能总这么待着。

晚上,我回到家。

那个小房间,空了。

所有属于老张的痕D迹,都被清理干净了。

衣柜里,空荡荡的。

床板上,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灰。

桌子上,放着一个信封。

我拿起来,打开。

里面是一张离婚协议书。

男方那一栏,已经签好了名字。

张国强。

龙飞凤舞的三个字,透着一股不耐烦。

协议内容很简单。

双方无共同财产,无共同债务,无子女抚养问题。

自愿离婚。

我看着那张纸,看了很久。

然后,我拿出笔,在女方那一栏,工工整整地,签上了我的名字。

林慧。

写完,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像跑完了一场漫长的马拉松。

第二天,我给老张打了电话。

这是我们自那天之后,第一次通话。

“离婚协议我签了。你找个时间,我们去把证办了。”我开门见山。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林慧。”他终于开口,声音很嘶哑,“你……真的想好了?”

“我想得不能再想了。”

“就为了……那点事?”

“老张。”我打断他,“我们都别再自欺欺人了。你心里清楚,我心里也清楚。我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我们在一起,只会互相消耗,互相折磨。”

“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吧。”

他又沉默了。

“行。”过了许久,他吐出一个字,“周三上午九点,民政局门口见。”

“好。”

挂了电话,我没有一丝波澜。

这件事,在我心里,早就结束了。

去办个手续,不过是给它画上一个官方的句号。

周三那天,天气阴沉。

我穿了暖暖去年给我买的那件羊绒大衣。

很暖和。

我到民政局门口时,老张已经在了。

他瘦了些,也憔悴了些,头发更白了。

看到我,他眼神复杂地躲闪了一下。

我们全程,没有一句话。

像两个不认识的陌生人,排队,填表,拍照,按手印。

当工作人员把那本红色的离婚证,递到我手里时。

我的手,抖了一下。

结束了。

真的结束了。

走出民政局,外面下起了小雨。

冷风裹着雨丝,打在脸上。

“林慧。”老张突然叫住我。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那锅螃蟹……我后来,一口也没吃。”他声音很低。

“我儿子他们,也没吃。”

“拿回家,就放坏了,全扔了。”

我静静地听着。

“我知道,是我不对。”他说,“我对不住你,也对不住……暖暖。”

“我这辈子,就是这么个自私自利的人,改不了了。”

我转过身,看着他。

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顺着他额头的皱纹,流下来。

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老张。”我说,“都过去了。”

“你多保重吧。”

说完,我撑开伞,走进了雨里。

我没有回头。

我知道,我的人生,从这一刻起,要翻开新的一页了。

回到家,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冰箱里那四只冻得硬邦邦的螃蟹,拿了出来。

我把它们,扔进了垃圾桶。

过去,就让它彻底过去吧。

然后,我给暖暖打了个视频电话。

“妈!你穿这件大衣真好看!有气质!”女儿在那头笑。

“那是。”我挺了挺胸膛。

“张叔呢?又去看他孙子了?”

我看着视频里,女儿明媚的笑脸。

深吸了一口气。

“暖暖,妈妈有件事,要跟你说。”

“我跟你张叔,离婚了。”

视频那头,瞬间安静了。

女儿的笑容,僵在脸上。

“妈……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恢复单身了。”我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一点。

“为……为什么啊?是不是……是不是他欺负你了?”暖暖的声音急了。

“没有。”我摇摇头,“是我们不合适。”

“不合适?都过了这么多年了,怎么会不合适?”

“暖暖,有些事,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

“妈妈不想再忍了。”

“妈妈想为自己,活一次。”

暖暖看着我,看着我,眼圈慢慢地红了。

“妈……”她哽咽了,“对不起……是不是我……给你寄的螃蟹……”

“傻孩子。”我笑了,眼泪却也跟着下来了,“怎么会是你的错呢?”

“你寄来的,是天底下最好的螃蟹。”

“是妈妈自己,没有守护好它。”

“但是没关系。”

我擦了擦眼泪,对着镜头,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以后,妈妈会守护好自己。”

“也会守护好,你给我的,所有的爱。”

是的。

我会的。

从今天起,我是林慧。

一个离了婚的,单身的,快六十岁的女人。

但,我也是暖暖的妈妈。

一个被爱着的,自由的,崭新的,林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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