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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青哭过三次:一次是看程砚秋演的《荒山泪》,一次是谢富治之死,一次是看到内参上登的陈景润的事迹。
江青还有一次哭,就是1972年夏天,江青请一位年轻的美国副教授托维特克,看嘉宝演的《瑞典女王》,影片演完了,眼泪蒙住了江青的眼睛。
江青说:“我非常喜欢嘉宝。她气质高贵,性格有一点叛逆,她的表演毫不做作,也不夸张,在19世纪资产阶级电影中绝对是一流的。”
她因此为美国不颁给嘉宝金像奖而打抱不平。并嘱托维特克:
“如果你回到美国,能见到嘉宝,请你把我的话转告她,我真想发给她一个大奖。”
维特克写的《红都女皇——江青同志》中,记录了不少江青的忽悠、浮夸和吹牛皮。
但对嘉宝,她说的是实话。这是一个很让人惊诧的实话——样板戏的指导者,“三突出”的创建者,以造作、夸张、虚假为美的文艺革命旗手,居然会欣赏毫不做作夸张的表演,并且要给一个为资产阶级服务的女演员发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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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青对嘉宝的态度,暴露了她内心深处对于美的另一种看法。这看法曾指导着她早年的演艺事业,并为评论界所认同。这是什么看法呢?
请看看人们对她表演的评价:
15岁时,她主演《湖上的悲剧》,其“自然主义”的表演使“观众感动得哭了”。
校长和老师称赞她是“有成为悲剧演员的天赋”。在此后的表演生涯中,她始终保持着这种“自然主义”。
1935年,江青主演《娜拉》,得到了评论界的一致好评,苏灵称赞她是表演与说白的天才,海士称赞她的动作和表演非常感人,李成说她的表演自然、本色。
江青的言论也为她的审美作了注脚——在出演娜拉一炮走红之后,她接受记者的采访,谈到当时的女演员,她明确地表示了自己的好恶:
“我最喜欢阮玲玉,的确她是很会演戏,而且能够扮演的角色很广。她可以说是中国最有希望的一个女演员。还有王人美那像野猫般的姿态和表情,我也很喜欢。的确,她完全是出于自然的。像陆丽霞那样,就觉得做作和扭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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趣味无争辩。从江青对同行们演技的评价中,可以看出她的好恶。
这种审美趣味同样体现在装束和打扮上。江青不喜欢首饰和化妆。在上海当演员时的蓝苹,不擦粉,不抹胭脂、口红,
“像乡下姑娘似的纯洁质朴”。
进了北京更是如此。
有人说:“她生活说不上多么奢侈,我没见她戴过什么首饰,也没有化妆品,江青穿的衣服也比较简单,基本是军装。不管穿什么衣服,都很得体。”
王光美去印尼访问,江青建议她不要戴项链,固然有忌妒的成分,恐怕也与她的审美有关。
审美观是生长条件的产物。江青家庭的经济境况使她没有条件去追求穿戴,置办首饰。
她爱美,也只能根据自身的条件:用乌黑发亮的长辫子吸引人,在服装的得体上下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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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文章说,在延安的女性中,江青最会打扮——她把灰土布的军装略作修改,就显出了她的腰身。
审美观在生长条件中形成,在艺术活动中改变或强化。她饰演的《湖上的悲剧》的女主角素萍,之所以赢得好评,是因为这个角色的遭遇与她有相似之处,素萍之父的专制,对女儿爱情的阻挠,唤起了她对童年生活的回忆——她的父亲怎样专横,怎样打母亲。
正是这种相类的命运,使她进入了角色。
个人的审美取向与时代主潮密切相关。江青在上海待了四年,这四年给了她毁誉参半的名声,也给了她成形的审美观。
在争主角出风头、靠男人往上爬、破坏别人家庭的谴责声中,她离开上海,投奔延安。
但是上海培育起来的审美趣味并没有灰飞烟灭,就像毛泽东批评她的那些“资产阶级生活习惯”一样,它在这个女人的内心深处潜伏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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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年后,她成了“文艺革命的旗手”,她高扬“革命英雄主义”,塑造着“高大全”的英雄,在崇高的审美旗号下,炮制着“伪崇高”。然而,回到钓鱼台,她却要在西方电影中重温自然本色。
审美是多样的、变化的,同一个人,发达而得意于庙堂,失意而寄心于田园。但无论多么复杂多样,变化多端,都会统一于同一个体之中。
江青的特异之处在于,她的多样是隐蔽的,她明里要“大江东去”,暗里要“小桥流水”。她的变化是昼夜交替的,白天要虚伪造作的“高大全”,晚上要“毫不做作,也不夸张”的嘉宝。
江青审美的两面性,与我们常说的双面人、两面派是一样的。它并不是人格的分裂,而是出于政治功利的冷静计算。
江青请维特克观看《红灯记》,演到李玉和探望狱中母亲的一场戏时,江青向她解释:
“逻辑上李玉和的头发衣服应该是又脏又乱的,但考虑到他马上要成为烈士,我们让他的形象较整洁,因为他代表的是高贵的形象,我们不追求自然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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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青的这番话说明两个问题:第一,在她的心目中,自然主义就是生活逻辑,就是真实性。第二,为了塑造“高大全”的英雄形象,她必须牺牲生活逻辑,牺牲真实性。换句话说,在政治功利面前,一切都得让路,包括她个人的审美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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