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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年,我去西藏旅游,遇到一个喇嘛,他说我尘缘未了,我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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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年,我去西藏旅游,遇到一个喇嘛,他说我尘缘未了,我笑了。

我笑得很大声。

大昭寺门口的阳光,白花花的,晃得人睁不开眼,也把我那声笑照得特别刺耳。

那个喇嘛很老,脸上的褶子像风干的核桃,深不见底。他盘腿坐在墙根下,捻着一串油亮的佛珠,眼神浑浊,又好像能看穿一切。

他没因为我的笑而生气,只是又重复了一遍,声音不大,像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

“施主,你的尘缘,未了。”

我摆摆手,几乎是带着一种炫耀般的轻松。

“了了,早就了了。”

我叫陈卫东,二十二岁,天津第四棉纺厂的青工。

两个月前,我把攒了三年的工资,一共八百六十三块五毛,全从银行取了出来。

然后,我跟车间主任大吵一架,把工作证“啪”地一声摔在他那张油腻的办公桌上。

“老子不伺候了!”

我爹是厂里的老书记,一辈子勤勤恳懇,就盼着我接他的班,守着这个铁饭碗。

他听说了这事,气得抄起鸡毛掸子,满院子追着我打。

“你个小王八蛋!反了你了!铁饭碗你不要,你要去要饭吗?!”

我梗着脖子,任凭那几根鸡毛落在背上,一点不疼,反而有点想笑。

铁饭碗?

那碗沿儿都快锈穿了。

厂里已经三个月没发全额工资了,每天开工前,车间主任都要念半小时的“发扬主人翁精神,与工厂共渡难关”。

谁是主人翁?反正不是我。

我每天的工作就是守着那台轰鸣作响的纺纱机,在棉絮纷飞的空气里,看着一根根纱线被卷成筒,十年,二十年,好像一眼就能望到头。

我不要这样的生活。

我从一本破旧的《大众电影》上看到一张照片,布达拉宫,蓝得不像话的天。

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得去那儿。

我妈哭着给我塞了二十个煮鸡蛋,还有一瓶咸菜疙瘩。

“卫东,在外头照顾好自己,钱不够了就发电报告诉家里。”

我爹把我送到火车站,一路上绷着脸,一句话没说。

火车快开的时候,他从兜里掏出个信封,硬邦邦地塞给我。

“穷家富路,别在外面丢人。”

信封里是五十块钱,还有几张粮票。

我鼻子一酸,想说点什么,可火车“哐当”一声,开动了。

我爹的身影,和他身后那片灰蒙蒙的天,越来越远。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像挣脱了笼子的鸟。

什么工厂,什么前途,什么人情世故,都他妈见鬼去吧。

我的尘缘,已经在了了。

所以在拉萨,在那个老喇嘛面前,我笑得那么理直气壮。

我觉得他不懂。

他一辈子待在这高原上,每天念经磕头,怎么会懂我们这些“笼子里的人”对自由的渴望?

我把兜里最后几块零钱换的哈达,恭恭敬敬地献给他,然后转身就走,把那句“尘缘未了”甩在身后。

我在拉萨待了半个月。

每天什么也不干,就背着个军挎,在大街小巷里晃荡。

看磕长头的人,看晒太阳的狗,看甜茶馆里升腾的热气。

这里的风是干净的,天是干净的,连人的眼神都是干净的。

我学会了喝酥油茶,一开始觉得膻,喝多了,反而品出一种厚重的香味。

我甚至还跟着一个康巴汉子,去他家里吃了顿糌粑。

他不会说汉话,我就连比带划,两个人就着一壶青稞酒,居然聊了一下午。

那种感觉太奇妙了。

没有人在乎你爹是谁,你是什么单位的,你一个月挣多少钱。

你就是你。

一个从远方来的人。

我以为我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兜里的钱花光,然后找个地方打打零工,或者干脆就留在这儿。

直到我收到我妈的信。

信是从八廓街邮局领的,皱巴巴的,邮戳都模糊了。

信封上是我妈的字,歪歪扭扭,还带着几个错别字。

我的心,咯噔一下。

我妈不识几个字,平时有事都是让我爸写信。

她亲自写,肯定是出大事了。

我哆嗦着手,拆开信封。

信纸很薄,被泪水浸得有些地方字迹都化开了。

“卫东吾儿:见信如晤。家中突遭变故,你父在车间检查机器时,为救一名新来学徒,右腿卷入机器,伤势严重,现于市三院住院……”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后面的字一个也看不进去了。

我爹,腿卷进机器里了?

那个能抄着鸡毛掸子追我三条街的男人,那个能一个人扛起半扇猪肉的男人,那个在我心里像山一样的男人,倒下了?

怎么可能?

我把信翻来覆覆地看,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着我的眼。

信的末尾,我妈用另一种笔迹,像是后来又添上去的,写了一句话。

“晓燕这孩子,天天往医院跑,给你爸送饭擦身,比我们亲闺女还亲。她下个月,就要跟王厂长的儿子结婚了。”

李晓燕。

这个名字像一把钝刀子,在我心里慢慢地割。

我跟李晓燕,是穿着开裆裤一起长大的。

我们住一个大院,她家住二楼,我家住一楼。

我小时候掏鸟窝摔断了腿,是她天天给我送作业本。

她被人欺负,是我抡着板砖去跟高年级的打架,打得头破血流。

我们一起在厂区的大喇叭下听邓丽君,一起在护城河边看星星。

我以为,有些事,是不用说的。

我以为,等我混出个名堂,我就会回去,风风光光地娶她。

王厂长的儿子,王建军。

一个仗着他爹的势,在厂里横着走的二世祖。

上学时就抄我的作业,上班了还处处给我穿小鞋。

就他?

也配?

一股火,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我捏着那封信,指甲把纸都掐破了。

拉萨的太阳依旧明亮,可我只觉得浑身发冷。

我跑出邮局,在大街上疯了一样地跑。

那些友善的笑脸,那些悠扬的诵经声,那些曾经让我着迷的一切,现在都变得无比刺眼。

我跑回我住的那个小旅馆,一个只有一张床的破旧房间。

我把头埋在被子里,那被子有一股浓浓的骚味和酥油味。

我没哭,就是觉得堵得慌。

胸口像塞了一大团湿棉花,喘不过气。

脑子里乱糟糟的。

一边是我爹躺在病床上的样子,一边是晓燕穿着红嫁衣,对着王建军笑的画面。

两个画面搅在一起,像一锅滚开的粥。

我凭什么在这儿享受什么狗屁自由?

我爹为了这个家,腿都断了。

我喜欢的姑娘,快要成别人的新娘了。

我算个什么东西?

一个自私的懦夫。

一个逃兵。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把军挎里的东西一股脑全倒在地上。

几件脏衣服,半块干饼,还有那本被我翻烂的《大众电影》。

我盯着那张布达拉宫的照片,蓝天白云,那么圣洁,那么遥远。

我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陈卫东,你是个废物!”

我开始收拾东西。

不,没什么可收拾的。

我把所有东西都扔了,只留下我妈的那封信,和我爸塞给我的那个信封。

我得回家。

立刻,马上。

我冲到长途汽车站,买了去格尔木的票。

没有座位,只有站票。

车厢里挤满了人,空气里混杂着汗味、烟味、还有各种食物的味道。

来的时候,我觉得这叫生活气息。

现在,我只觉得恶心。

汽车在青藏公路上颠簸,每颠一下,我的心就往下沉一寸。

窗外的风景,还是那么壮丽。

连绵的雪山,无垠的草原,成群的牛羊。

可我一眼都看不进去。

我的眼前,只有我爹缠着绷带的腿,和我妈那张写满焦虑的脸。

还有晓燕。

我想起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是在我决定来西藏的前一天晚上。

我们在厂区后面的小花园里,那里有我们从小玩到大的滑梯。

她问我:“卫东,你真的要走?”

我点头:“嗯。”

“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可能混好了就回来,也可能……不回来了。”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再说话了。

然后,她低着头,声音很轻。

“外面……好吗?”

我说:“肯定比这儿好。”

现在想起来,我当时那副样子,真是又蠢又可笑。

我甚至都没问她一句,你愿不愿意等我。

我就那么自以为是地走了。

我把头靠在冰冷的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

我想起了那个老喇嘛。

“施主,你的尘缘,未了。”

我当时还笑他。

现在我才知道,他没说错。

我不是什么挣脱了笼子的鸟。

我只是一个放风筝的孩子,跑得再远,线那头也牢牢地攥在家人手里。

那根线,就是我的尘缘。

现在,线被扯紧了,我得回去了。

我没笑,也笑不出来。

从格尔木转火车,一路绿皮车坐回天津。

三天三夜。

我几乎没合眼,也没吃什么东西。

满脑子都是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

我爹的腿,还能不能好?

厂里会怎么处理?医药费能报销吗?

晓燕的婚事,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我回去,能做什么?

一个辞了职的青工,一个在父亲眼里的大逆不道之子。

我回去,不是添乱吗?

可这些念头,就像水皮上的浮萍,飘来荡去,最终还是沉了底。

只有一个念头,无比清晰。

我得回去。

我得站在他们面前。

无论要面对什么。

火车到天津西站的时候,是个傍晚。

空气里是熟悉的,带着煤烟味的潮湿。

我走出车站,看着眼前灰扑扑的建筑和熙熙攘攘的人群,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我没回家,直接打了个“面的”,去了市三院。

医院里那股消毒水的味道,让我一阵反胃。

我打听到骨科病房,在走廊尽头找到了我爹的病房号。

我站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却迟迟不敢推门。

我怕。

我怕看到我不想看到的画面。

就在我犹豫的时候,门从里面开了。

走出来的是李晓燕。

她端着一个水盆,看到我,整个人都愣住了。

“卫东?你……你回来了?”

她瘦了,也黑了点,但眼睛还是那么亮。

只是那光里,多了些我看不懂的东西。

我点点头,嗓子干得像冒火。

“我……我爸他……”

“叔叔刚睡着。”她把水盆放在地上,眼神有些躲闪,“你……你先进去看看吧,阿姨也在里面。”

我嗯了一声,从她身边走过。

擦身而过的时候,我闻到她身上有淡淡的来苏水味。

我推开门。

病房里很暗,只开着一盏床头灯。

我妈趴在病床边上睡着了,头发白了好多。

我爹躺在床上,右腿被高高地吊起,缠着厚厚的绷带,上面还渗着血迹。

他的脸,比我走之前苍老了十岁不止。

睡梦中,他的眉头还紧紧地皱着。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我悄悄走过去,给我妈盖上我的外套。

她惊醒了,看到我,先是一愣,然后眼圈瞬间就红了。

她没骂我,也没打我,就是拉着我的手,一个劲儿地哭。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我跪在地上,把头埋在我妈的怀里,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妈,我对不起你们。”

那天晚上,我在医院的走廊里坐了一夜。

晓燕陪我坐着。

我们俩谁也没说话,就看着窗外,从天黑,看到天亮。

天快亮的时候,她开口了。

“卫死,别怪我。”

我心里一抽,知道她要说什么。

“我没怪你。”我说的是实话。

我怪谁?

我只能怪我自己。

“王建军……他能帮我爸调到后勤,不用再下车间了。我弟弟的工作,他也能给安排。”她的声音很平静,像在说别人的事。

“他家,条件好。”

我沉默着。

是啊,条件好。

王厂长的儿子,当然条件好。

而我呢?

我有什么?

我只有一腔不知天高地厚的热血,和一个遥不可及的西藏梦。

“卫东,人不能只为自己活着。”她看着我,眼睛里是深深的疲惫,“以前我不懂,现在我懂了。”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我们之间隔了一条河。

我在这头,她在对岸。

我们都回不去了。

“我知道了。”我说,“他……对你好吗?”

她愣了一下,然后笑了,那笑比哭还难看。

“挺好的。”

我爹醒了之后,看到我,第一句话就是:

“你个小王八蛋还知道回来?!”

他的声音还是很洪亮,但中气不足。

我没顶嘴,就站在那儿,任他骂。

他骂着骂着,就没声了,别过头去,偷偷抹了把眼泪。

我知道,他不是真的生我气。

接下来的日子,我彻底成了医院的常驻人员。

给我爹喂饭、擦身、倒屎倒尿。

一开始我很笨拙,后来也慢慢熟练了。

我爸嘴上不说,但看得出来,他心里是高兴的。

他开始跟我说厂里的事,说那个新来的学徒有多后怕,说厂里给他报了工伤,医药费能全报。

他绝口不提晓燕。

我也不提。

我们爷俩,好像有了一种默契。

晓燕还是会来,但次数少了。

每次来,都是匆匆放下东西就走,跟我和我妈打个招呼,眼神却不跟我交汇。

有时候,王建军会开车来接她。

一辆崭新的桑塔纳,在86年,那可是稀罕物。

他会摇下车窗,冲我按两下喇叭,脸上带着胜利者的微笑。

我没理他。

我只是觉得,那车窗里的晓燕,离我越来越远了。

我爹出院那天,厂里派车来接。

王厂长也来了,握着我爹的手,说了一堆“安心养伤,厂里不会忘记你”的客套话。

我爹只是笑笑。

回到家,看着熟悉的院子,熟悉的房间,一切好像都没变。

但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我重新找了份工作。

不是在厂里,而是在一个朋友开的摩托车修理铺当学徒。

我爹一开始不同意,觉得这是“不入流”的活儿。

“你好歹也是个高中生,去当修理工?丢不丢人?”

我说:“爸,我不觉得丢人。凭手艺吃饭,踏实。”

他没再说什么。

他知道,我不是以前那个我说什么他都听的陈卫东了。

我在西藏那几个月,没学会念经,但学会了跟自己较劲。

修车很累,每天弄得一身油污。

但每当我修好一辆摩托车,听到发动机重新轰鸣的声音,我就觉得特别满足。

这种满足感,是守着纺纱机十年也换不来的。

晓燕结婚那天,我没去。

我把自己关在修理铺里,拆了一整天的发动机。

油污弄了我满脸满手,我也不在乎。

晚上,师父拎着两瓶啤酒和一盘花生米过来。

“小子,心里难受吧?”

我没说话,拿起一瓶酒,对着嘴就灌。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像是要把心里的火都浇灭。

“师父,你说,人这一辈子,是不是好多事都身不由己?”

师父拍拍我的肩膀。

“身不由己,才叫人生啊。”

那天晚上,我喝多了。

我好像又回到了拉萨,回到了大昭寺门口。

那个老喇嘛还坐在那里,捻着佛珠。

他看着我,还是那句话。

“施主,你的尘缘,未了。”

这一次,我没笑。

我对着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第二年春天,我爹的腿好得差不多了,能拄着拐杖走路了。

厂里给他安排了看大门的工作,清闲,但也没了往日的威风。

他好像一下子老了很多。

我用攒下的钱,加上我爸的补偿金,盘下了师父的修理铺。

师父年纪大了,想回老家养老。

我的“卫东摩托修理铺”就这么开张了。

开张那天,鞭炮齐鸣。

我爹拄着拐,站在门口,看着那块崭新的招牌,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卫东,好好干。”

我用力地点点头。

生意比我想象的要好。

那几年,摩托车开始流行起来。

我手艺好,人也实诚,回头客越来越多。

有时候,王建军会开着他的桑塔纳,从我铺子门口经过。

他会刻意放慢速度,车里放着时髦的流行音乐。

副驾驶上,偶尔会坐着晓燕。

她还是那么漂亮,只是眉宇间,总有一丝抹不去的愁绪。

我们隔着车窗,遥遥相望,然后各自错开。

就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有一天下大雨,我正准备关门,一辆摩托车“噗噗”地熄火在我门口。

骑车的人穿着雨衣,看不清脸。

他下了车,摘下头盔,是我。

不对,是我认识的人。

高中的同学,叫刘伟。

他看到我,也愣了。

“陈卫东?你……你在这儿修车?”

我笑笑:“是啊,铺子是我的。车坏了?”

他把车推进来,满身是水。

“半路抛锚了,幸亏离你这儿不远。”

我给他检查车,他就在旁边跟我聊天。

聊起高中的事,聊起这些年的变化。

他说他大学毕业,分到了政府机关,每天写材料,开会,日子过得波澜不惊。

“还是你行啊,自己当老板,自由。”

我听着,没说话。

自由?

我曾经也以为,自由就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现在我才知道,真正的自由,是找到自己的位置,然后心安理得地待在那儿。

车修好了,雨也停了。

刘伟要给我钱,我没要。

“老同学了,算我的。”

他非要请我吃饭。

我们就在铺子旁边的大排档,点了几个小菜,喝起了啤酒。

几杯酒下肚,话匣子就打开了。

他突然问我:“哎,你还记得李晓燕吗?”

我的心,又被这个名字刺了一下。

“记得。”

“她……过得不好。”刘伟叹了口气。

“怎么了?”

“那个王建军,根本不是个东西。仗着他爹是厂长,在外面胡搞,还染上了赌博。听说,有时候还动手打晓燕。”

我的手,猛地攥紧了酒杯。

“真的?”

“我们院里都传遍了。晓燕她爸妈气得不行,又有什么办法?当初是他们逼着闺女嫁的,现在只能打掉牙往肚里咽。”

“晓燕想离婚,王家不同意。王建军说,要是敢离,就让他爹把晓燕弟弟的工作给弄掉。”

“这不就是个吗!”我一拳砸在桌子上,杯子里的酒都洒了出来。

刘伟吓了一跳。

“卫东,你……你别激动。这事儿,咱们也管不了。”

是啊,管不了。

我是谁?

我只是一个修车的。

我凭什么去管?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眼前全是晓燕那张带着愁容的脸。

我想起小时候,她被邻居家的胖子抢了沙包,哭着来找我。

我二话不说,就冲过去把胖子揍了一顿,把沙包抢了回来。

那时候,我觉得自己是她的英雄。

现在呢?

我连为她说一句话的资格都没有。

第二天,我鬼使神差地骑着摩托车,去了晓燕家住的那个家属院。

新的家属楼,比我们以前住的大院气派多了。

我把车停在楼下,抬头看着。

我不知道哪一扇窗是她的。

我也不知道,我来这儿干什么。

就在我准备走的时候,我看到晓燕从楼里走了出来。

她提着一个菜篮子,低着头,走路很慢。

她的左边脸颊上,有一块淡淡的淤青,用头发遮着,但还是能看出来。

我的心,像被一只手狠狠地揪住了。

我发动摩托车,开到她身边。

她听到声音,抬起头,看到我,眼神里满是惊慌。

“卫东?你……你怎么来了?”

“我路过。”我撒了个谎,“你……还好吗?”

她下意识地捂住脸,摇了摇头。

“我挺好的。”

又是这句“挺好的”。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特别无力。

“晓燕,”我鼓起勇气,“如果……如果你过得不开心,就别撑着了。”

她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但她强忍着,没让它掉下来。

“没用的,卫东。”她摇着头,声音里带着哭腔,“没用的。”

“怎么会没用?!”我急了,“现在是新社会了,婚姻自由!他要是敢动你,你就去告他!”

“告他?”她惨笑一声,“然后呢?我弟弟的工作怎么办?我爸妈的脸往哪儿搁?卫东,你不懂。”

我愣住了。

是啊,我不懂。

我只想着快意恩仇,却忘了她身后,也拖着一大家子的“尘缘”。

我们俩,就这么站在楼下,相对无言。

周围是来来往往的邻居,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

“我……我该去买菜了。”晓燕低下头,匆匆说了一句,转身就走。

看着她的背影,那个曾经跟在我身后,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现在却被生活压得直不起腰。

我突然很想做点什么。

我不知道该做什么,但我必须做点什么。

我回了修理铺,心里一团乱麻。

我想去找王建军,揍他一顿。

可我知道,那没用,只会让晓燕的处境更糟。

我想去找王厂长,跟他理论。

可我一个修车的小老板,人家会见我吗?

我烦躁地在铺子里走来走去,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就在这时,一辆警车停在了我的铺子门口。

我心里一惊,以为是王建军找人来报复我了。

车上下来两个警察,径直朝我走来。

“你是陈卫东?”

“是……是我。”

“我们是市局经侦大队的,有点情况想跟你了解一下。”

经侦大队?

我更懵了。

我一个修车的,跟经济犯罪能有什么关系?

警察问了我很多关于王建军的事。

问我知不知道他赌博,知不知道他经常出入一些高档娱乐场所,知不知道他的钱是哪儿来的。

我把我从刘伟那里听来的,一五一十地都说了。

警察做了笔录,临走前,一个年长的警察拍了拍我的肩膀。

“小伙子,谢谢你的配合。放心,邪不压正。”

我看着警车开远,心里隐隐有种预感。

要变天了。

果然,没过一个星期,厂里就炸开了锅。

王厂长因为涉嫌巨额贪污受贿,被抓了。

王建军作为共犯,也被带走了。

据说,他赌博输的钱,都是他爹贪污来的。

他还挪用公款,放高利贷,干了不少违法的事。

树倒猢狲散。

王家,彻底倒了。

消息传来的那天,我正在修一辆嘉陵70。

我师父,也就是以前的铺主,特地跑来告诉我这个消息。

他眉飞色舞,说得唾沫横飞。

我听着,手里的活儿却没停。

我只是把一个螺丝,拧得更紧了一些。

晚上,我收了铺子,骑着车,又去了晓燕家楼下。

我在那儿等了很久。

天都黑了,她才回来。

她看起来比上次更憔悴了,但眼神里,却好像多了一点光。

她看到我,没有惊讶,只是静静地走了过来。

“你都知道了?”

我点头。

“嗯。”

“谢谢你。”她说。

我愣了:“谢我什么?”

“那天,是你报的警吧?”

我摇摇头:“不是我。我只是……跟警察说了几句话。”

她笑了,是那种发自内心的,轻松的笑。

“卫东,你还是跟小时候一样。”

那一刻,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

“他……他们会怎么样?”我问。

“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她的语气很平静,“我明天就去法院,申请离婚。”

“那你以后……”

“我以后,就靠我自己。”她看着我,眼睛在路灯下闪闪发光,“我还有手有脚,我不怕。”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她比我勇敢。

我只是逃避,而她,选择了面对。

“晓燕,”我喊了她的名字,“如果……如果你需要帮忙,随时来找我。”

她用力地点点头,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但这次,不是伤心的泪。

晓燕很快就离了婚。

她从那个大房子里搬了出来,回了娘家。

她弟弟的工作,厂里新来的领导也给保住了。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她找了份新工作,在一家商场当售货员。

有时候,她会来店里看我。

不说什么,就是帮我递递扳手,擦擦零件。

我们像回到了小时候,那种感觉,很自然,很舒服。

我的修理铺,生意越来越好。

我招了两个徒弟,买了新的设备。

我爹的身体也一天天好起来,有时候还会来店里,帮我看看账本,跟老主顾们吹吹牛。

我妈开始旁敲侧击地问我,跟晓燕到底怎么样了。

我总是笑笑,不说话。

有些事,急不来。

99年,世纪末的最后一个夏天。

我的修理铺已经升级成了“卫东汽修厂”,虽然不大,但在天津也算小有名气。

晓燕成了我的老板娘。

我们在一年前结了婚。

婚礼很简单,就在厂里摆了几桌,请了亲戚朋友。

我爹那天喝多了,拉着我的手,一个劲儿地说:“好,好啊。”

我们有了一个儿子,虎头虎脑的,特别淘气。

那天,我翻箱倒柜找东西,无意中翻出了一个旧铁盒。

打开一看,里面是我当年从西藏带回来的东西。

那本破旧的《大众电影》,那张布达拉宫的照片。

照片已经泛黄了,但上面的蓝天白云,依旧那么纯净。

晓燕走过来,从我身后抱住我。

“看什么呢?”

“看我年轻时候的梦。”

她笑了:“现在呢?还想去吗?”

我想了想,摇摇头。

“不想了。”

“为什么?”

我转过身,看着她,看着她眼里的我,看着窗外我们亲手打造的这个家。

“因为,我的尘缘,已经了了。”

我以为,这就是故事的结局。

一个关于“尘缘”的,圆满的结局。

直到2015年。

我五十多岁了,儿子也大学毕业,在外面闯荡。

我的汽修厂,交给了徒弟打理,我和晓燕过上了半退休的生活。

这些年,我们过得很好。

有争吵,有烦恼,但更多的是相濡以沫的温暖。

那一年,我们决定去旅游。

晓燕说:“你不是一直想回西藏看看吗?咱们去吧。”

我有些犹豫。

那个地方,承载了我太多的青春,太多的迷惘和挣扎。

我不知道,该用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它。

但在晓燕的坚持下,我们还是踏上了去拉萨的飞机。

将近三十年的时间,拉萨已经不是我记忆中的样子了。

高楼林立,街道宽阔,满街都是游客。

我记忆中那个尘土飞扬,充满神秘气息的圣城,好像只存在于我的梦里了。

我们去了大昭寺。

寺庙还是那个寺庙,转经的人依旧络绎不绝。

酥油灯的味道,也还是那么熟悉。

我下意识地,走向当年那个墙根。

那里空空如也。

没有那个核桃脸的老喇嘛。

也是,都快三十年了,他老人家,恐怕早就不在了。

心里,莫名有些失落。

我们随着人流,走进了寺内。

在一个偏殿里,我看到一个年轻的喇嘛,正在给游客讲解壁画。

他的普通话很标准,脸上带着温和的笑。

等游客散去,我走上前去。

“师傅,跟您打听个人。”

“施主请讲。”

“大概三十年前,86年的时候,寺门口是不是有位很老的老喇嘛,他……”我努力形容着那个喇嘛的样子。

年轻的喇嘛静静地听着,然后笑了。

“施主,您说的是不是丹增活佛?”

“我不知道他的法号,我只记得,他跟我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他说我,尘缘未了。”

年轻喇嘛的笑容更深了。

“那一定就是他了。”他顿了顿,说,“丹增活佛,在十年前,已经圆寂了。”

我的心,沉了一下。

虽然早有预料,但听到确切的消息,还是很难过。

“活佛圆寂前,嘱咐过我们一件事。”年轻喇嘛看着我,眼神很亮。

“什么事?”

“他说,如果有一天,有一个从天津来的,笑得很大声的施主回来找他,就让我们转告他一句话。”

我的呼吸,一下子就屏住了。

晓燕也握紧了我的手。

我看着年轻的喇嘛,几乎是颤抖着问:

“什么……话?”

年轻的喇嘛双手合十,微微躬身,一字一句地说道:

“活佛说:尘缘,从来不是用来‘了’的,是用来‘惜’的。”

“缘起缘落,皆是修行。施主当年的笑,是‘放下’的修行。后来的归去,是‘拿起’的修行。这一放一拿,便是圆满。”

那一瞬间,我好像被一道闪电击中了。

我呆呆地站在那里,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一直以为,我是被那句“尘缘未了”的谶语给拉回了现实。

我一直以为,我的回头,是一种妥协,一种对命运的屈服。

直到今天,我才明白。

那不是谶语,是点化。

他不是在告诉我,我逃不掉。

他是在告诉我,我真正的道场,不在西藏,而在天津。

不在青灯古佛旁,而在柴米油盐间。

放下那个虚无缥缈的远方,拿起身边实实在在的责任和爱。

那不是束缚,那才是修行。

那才是圆满。

我走出大昭寺,拉萨的阳光,依旧那么灿烂。

我回头,看了一眼那金色的屋顶。

我没有笑。

我只是对着寺庙的方向,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晓燕在我身边,轻声问:“怎么了?”

我转过头,握住她的手,放在我的胸口。

我说:“没什么,就是突然想明白了。这辈子,能牵着你的手,真好。”

尘缘未了。

幸好,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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