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3月的一个阴冷清晨,上海提篮桥监狱外的空气潮得发黏。铁门开启时,狱警轻声说了句:“老姚,你自由了。”声音并不大,却像铁器敲在木头上。姚文元抬头看了看灰白的天,无言。十八年刑期到头,他离开牢房,只带了几本做旧的线装书、一副老花镜和一张硬座车票。
他没有立即回家,而是绕到火车站对面的公共电话亭。电话那头的金英沉默片刻,“我到站台等你。”短短七个字,姚文元眼圈微红。挂掉电话,他把呢帽压得更低,担心排队买票时有人认出那张在纪录片里出现过的面孔。
车厢里挤满返乡务工者,吆喝声此起彼伏。值得一提的是,姚文元整整九小时没离座,手里攥着人民日报,目光却空洞。身旁的小贩试探问他要不要热茶,他摇头。曾经的“文革笔杆子”对任何陌生搭话都保持戒心,这种戒心在狱中养成,出狱后也难以褪去。
下车时已近黄昏。站台上,金英围了一条暗红围巾,皮肤蜡黄,远远招手。两人对视几秒,没有拥抱。姚文元只是低声说:“麻烦你了。”一句“麻烦”把夫妻二十年冷暖含糊勾勒。回到出租车里,他才知道妻子这些年被调去街道办小档案室挂了空编制,工资七成,全靠弟弟接济。
落脚湖州,是因为那里有亲戚旧宅,巷子深,邻里闭口。房子前后院杂草半人高,恰能掩住行迹。入住第三天,姚文元递出两份亲笔信,请求经地方部门上报中央。第一份信里,他愿意撰写自述,主题限定“文化大革命亲历”。他说,自己负有配合审查、留存史料的义务。第二份信件更为直接——申请恢复党籍,理由是“思想认识彻底转变”。
关于第一项,相关部门回复:可酌情考虑,但须送审备案,不得私自外流。第二项回复只一句话——“不予讨论”。这口回绝没任何铺垫,简练得像军令。姚文元看完薄薄一页白纸,只抿嘴点头,随后把信折成四折放进抽屉,没有再提。
有意思的是,他并未因受挫而停笔。每天清晨六点,老式闹钟一响,他提笔写两小时。纸张是当地小学淘汰的作文簿,他觉得顺手。写累了,就翻毛主席选集、法兰西革命史、林语堂散文。警卫兼护工老陆常笑:“姚先生可真能熬夜。”姚文元淡声回答:“字不写完,心不踏实。”这句话像自言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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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年代末,市场经济风头正劲,湖州街头私营店铺林立。可姚文元几乎足不出户,他对外界最大的好奇是城乡粮食供应。某日他在新闻里听说稻谷连年丰收,急急对老陆说:“放开吃也得有个票证约束,不能浪费。”老陆憋不住笑:“时代不一样喽。”话音落下,两人都沉默。此情此景,折射出姚文元思想仍停留在计划经济模式,认知断层明显。
在监狱时他坚持每天看《新闻联播》,出狱后同样如此。屏幕里播到改革开放成果,他眼里复杂闪烁,又迅速平复。可对张春桥、江青的名字,只要出现,他必定按静音键,似乎按掉回忆。他在草稿里写过一句话:历史是滚动轴,谁都拦不住。稿纸后来被他自己撕碎,扔进火盆。
养老费每月四千,对普通退休职工来说不算少。他却花得极省:两人份青菜豆腐,外加便宜药。金英常年慢性病,体重不足九十斤。2004年冬,她撑不住,清晨在棉被里咳了几声就断气。火化前,姚文元对殡仪馆人员说:“墓碑刻‘慈母金英’即可。”别人提醒应刻夫妻合名,他摆手:“不必。”
2005年12月23日凌晨,姚文元因多脏器衰竭去世。遗体无告别仪式,骨灰盒与金英合葬。墓碑特地选花岗岩无字面板,只在背后刻日期。主持下葬的民政干部一度犹豫,毕竟无名无姓前所未见。姚文元生前交代:“有名会累及后人,匿名于我最好。”最终,墓园只登记一串编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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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留给外界的手稿共三箱,约八十万字,经多次送审,绝大部分因内容敏感搁置。个别篇章在内部资料里零星引用,公开发表至今无期。警卫老陆退休时提过一句:“那些稿纸,大概再也见不到阳光。”回答他的是档案室吱呀的铁门声。
姚文元的一生,好与坏,功与罪,都被时间磨平。唯一能确定的是,1996年那两个请求,一个获准,一个被拒,像两道分水岭——前者让他有机会把往事写成冷冰纸张,后者则把他永远留在党籍名册之外。至于历史评价,还需更多资料、更多证言、更多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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