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年11月23日清晨,成都上空雾气尚未散去,一位脚穿胶鞋、肩挎旧皮包的汉子快步走到总参谋部驻地门口。他身旁的妇人怀抱幼女,神情略显局促,却不肯后退半步。
岗哨拦下来人,口令核对无误,却仍不放心。男子从皮包里抽出一封折痕累累的信,递过去时只说了一句话:“司令写给我的。”战士低头扫了两眼,脸色陡变,立即报告值班排长,电话一端只传来四个字:“放人,快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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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卫车一路将他们送进大院深处。短短几分钟,父女三人已被安排在会客室。茶水刚端上,门把手一转,花白头发的秦基伟疾步而入。汉子立正,沉声报上姓名:“肖登良,原志愿军十五军四十五师六连战士。”话音未落,秦基伟已伸手相握,军礼随之落定。
时钟拨回二十多年前。1952年10月19日,朝鲜上甘岭597.9高地火线滚雷,连队狙击阵地接连失守。志愿军在夜色中发动反击,六连被抽调出来组成爆破突击组。队伍分两路,任务只有一个:炸掉零号暗堡。肖登良背机枪打掩护,两名通信员携带炸药筒匍匐前进。照明弹撕开夜幕,敌机枪口喷出火舌,子弹锋利得像雨点。吴三洋胸口中弹,当场牺牲。黄继光趁空隙爬到侧翼,却被交叉火力钉在地上。阵地上生与死只隔一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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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枪需要火力压制,肖登良摸到一挺缴获的勃朗宁,扣下板机连射,逼得敌人窗口闭合。短暂的寂静后,他左臂、右腿、腹部连中四弹,血在泥浆里灌成暗红。耳边忽传低吼:“机枪我来堵。”那是黄继光最后一句话。十米冲刺、手榴弹爆破、身体扑向枪口,一切在几秒内完成。暗堡哑火,六连冲锋号起,零号阵地夺回。黎明到来时,肖登良昏迷在弹坑,肢体冰凉却尚有微弱心跳。
战后清点遗骸,黄继光与吴三洋的名字被写进烈士名册,肖登良却杳无音讯。秦基伟时任十五军军长,他翻遍医院名册,甚至跑到吉林省东大医院的病房逐床询问。直到某天,护士递来一张病历——“肖德良,腹部贯通伤”,他才明白对方用错别字隐去身份。秦基伟在床边笑骂:“小子,立大功还想躲?”,一番寒暄后抬手敬礼,这一幕旁人记了几十年。
1955年,肖登良复员,拒绝县委招工,把户口迁到四川三台冯店区。一间茅草屋、几亩薄田,供销社的工资勉强糊口。穷日子年复一年,夫妻俩常为看病发愁,可他从未向组织伸手,更没写过一封求助信。偶尔夜深,他会擦拭那枚战伤纪念章,给女儿讲“黄叔叔的故事”,除此之外,上甘岭被锁在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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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3年,秦基伟率部队在川北山地拉练,想起当年那位机枪手,派卫生队顺路探望,却只打听到“人病了,怕花钱,躲进小诊所”。将军留下亲笔信与一点补品,嘱咐地方武装部:“务必转交。”肖登良出院后握着信纸,终于决定北上成都。
会客室里,秦基伟先问身体,再问生活,话语不多却句句切中难处。肖登良说:“能吃苦,能扛,就不麻烦部队。”秦基伟看了看他干瘦的面庞,没有追问,只吩咐炊事班熬一锅药膳汤。那汤以老雄鸡、人参、鹿茸、黄芪为主料,浓香扑鼻。秦基伟亲自盛满一碗,递到肖登良手里:“命令你,全喝下!”简单一句玩笑,却掩不住内心疼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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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入腹,暖流四散,肖登良眼眶微热。他放下碗,轻声对妻子说:“首长还把我们记在心上。”话音低,却被秦基伟听见。老人摆手:“记得,是职责。”这一刻,没有官兵之隔,只剩共同守护的答卷。
次日清晨,军区的小车把肖家送到车站。临别前,秦基伟塞给何元珍一个帆布包,里头是两身冬装和一迭特殊医疗通行证。肖登良推辞不掉,转身上车。列车鸣笛,铁轨伸向川中平原。车厢里,幼女咿呀学语,夫妇相视而笑。窗外群山褪去,阳光斜照,那封折痕斑斑的信静静夹在行李袋最上层。它陪伴一家人翻过崇山峻岭,也见证了战友情深重于钢铁。几十年后,提起1973年的成都之行,肖登良说得最多的,不是荣誉、不是救济,而是一碗热气腾腾的营养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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