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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岁男孩依旧跟妈妈一个被窝,晚上母子两人交流着青春期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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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林森,十九岁。

读大二。

这天晚上,我又一次从梦里惊醒。

不是噩梦,是那种半梦半醒之间,身体突然猛地一抽,好像从很高的地方摔了下来。

我妈被我惊动了,翻了个身,手搭在我胳膊上,声音含混不清。

“又做梦了?”

“嗯。”我应了一声,眼睛还闭着,努力想回到刚才的睡眠里去。

“是不是又吓着了?”她的手轻轻拍了拍我,像小时候一样。

我没说话。

怎么说呢?

说我梦见自己掉下去了,还是说我梦见自己终于从这张床上掉下去了?

这张床,一米五宽,睡了我和我妈,赵静女士,整整十九年。

从我出生开始,我就没离开过这张床。

一开始是婴儿床拼在旁边,后来是我睡在里面她睡在外面,再后来,就这么一直睡下来了。

我们家不大,老式两居室,我爸常年在外地“搞工程”,一年到头见不到几面。另一间小屋堆满了杂物,像个被遗忘的仓库。

我妈总说:“等你爸回来再收拾,等你爸挣了大钱,我们就换大房子。”

这个“等”字,一等就是十几年。

于是,这间主卧,就成了我和我妈的整个世界。

“是不是学习压力太大了?”赵静女士的声音又清晰了些,带着担忧。

“没事,就……突然抽了一下。”我睁开眼,天花板上有一块水渍,像一幅潦草的地图。

“你这孩子,就是心思重。”她叹了口气,把被子往我这边拉了拉,“白天想什么了?”

我能想什么?

我想的全是不能跟她说的事。

比如,苏晴今天拉我的手了。

她的手很软,有点凉,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上面涂着一层透明的亮油。

就在学校那条种满了法国梧桐的路上,她说:“林森,你手怎么这么热?”

我的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嘴上却逞强:“天热。”

现在,我妈温热的手掌搭在我胳膊上,那种熟悉到近乎麻木的触感,和苏晴那一下午的清凉柔软,在我脑子里来回打转。

一种强烈的,近乎罪恶的割裂感。

“没想什么,”我翻了个身,背对着她,“就想明天早上吃什么。”

“就知道吃。”她笑了一下,声音里带着宠溺,“想吃小馄饨?还是楼下那家新开的豆浆油条?”

“馄饨吧。”

“行,我明天早点起来给你包,肉馅我都剁好了。”

她又拍了拍我的背,然后安静了下去。

我能听到她平稳下来的呼吸声。

但我睡不着了。

我睁着眼睛,看着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那点微弱的城市光晕。

我十九岁了。

我的同学,有的在外面租了房子,和女朋友过着没羞没臊的二人世界。

有的在宿舍里,熄了灯就和天南海北的哥们儿聊大天,从游戏聊到女生,从未来聊到宇宙洪荒。

而我,十九岁的我,还和我妈睡在一张床上。

晚上,我们聊天的内容是明天早饭吃什么,是我今天有没有穿够衣服,是隔壁王阿姨的儿子相亲又失败了。

偶尔,也会触及一些“青春期话题”。

比如,她会状似无意地问:“小森,你们班里有没有谈恋爱的啊?”

我心头一紧,含糊道:“有吧,我哪关心这个。”

“也是,你得以学业为重,”她立刻接上话,仿佛刚才那个问题只是个引子,“但妈也不是那种老古董,你要是真有喜欢的女孩子,可以跟妈说说。”

“说什么啊,”我烦躁地把头埋进枕头里,“没有。”

“没有就没有,那么大声干嘛。”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妈就是想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以后妈好给你参谋参谋。”

我能感觉到她的视线落在我后背上,有点小心翼翼。

我知道她没有恶意。

我知道她是为了我好。

我知道她一个人拉扯我长大不容易。

我知道所有这些“我知道”,但这些“我知道”像一根根绳子,把我捆得越来越紧。

我喜欢什么样的?

我喜欢苏晴那样的。

笑起来眼睛弯弯的,会因为一道数学题跟我争得面红耳赤,也会在看到流浪猫的时候,眼里泛起我从未见过的温柔。

我能跟我妈说吗?

我怎么说?

“妈,我喜欢一个女孩,但我甚至不敢让她送我到楼下,因为我怕她知道,我晚上是跟你一起睡的。”

这话我说不出口。

太荒唐了。

也太伤人了。

黑暗中,我悄悄拿出手机,屏幕的光亮得有些刺眼。

我点开和苏晴的聊天框。

最后一条是我发的:“到宿舍了吗?”

她回:“到啦,刚洗完澡。你呢?”

我打字的手指停在半空。

我呢?

我也刚洗完澡,然后躺在了我妈身边。

我删删改改,最后回了两个字:“睡了。”

一个谎言。

为了掩盖一个看似荒谬,却无比真实的生活。

第二天早上,我被厨房里剁肉馅的声音吵醒。

不是剁,是补剁。

赵静女士做事一向追求完美,昨天剁好的肉馅,今天早上起来觉得不够细腻,非要再加工一遍才放心。

“当当当”的声音,均匀、密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执着。

我爬起来,看到她系着围裙的背影在厨房里忙碌。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给她镶了一道金边。

那个瞬间,我心里所有的烦躁和憋闷,好像都被这道阳光和这阵声响给冲淡了。

“醒了?快去刷牙洗脸,馄饨马上就好。”她头也不回地说。

“知道了。”

我走进卫生间,看着镜子里睡眼惺忪的自己。

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头发乱得像个鸟窝。

我对着镜子扯了扯嘴角,一个难看的笑。

这就是我,林森。

一个活在巨大矛盾里的,十九岁的男孩。

吃早饭的时候,赵静女士又开始了她的每日例行盘问。

“昨天课多么?老师讲的都听懂了?”

“嗯。”我埋头吃馄un,汤很鲜,是我从小吃到大的味道。

“钱还够不够花?别在外面省着,想吃什么就买。”

“够。”

“你那件蓝色的外套是不是有点旧了?周末妈陪你去买件新的。”

“不用,还能穿。”

“什么还能穿,袖口都快磨破了,”她夹了一个馄饨到我碗里,不容置疑地说,“就这么定了,周六上午去。”

我没再反驳。

我知道反驳没用。

在这些生活细节上,她有着绝对的权威。

“对了,”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你爸昨天打电话来了。”

我的心沉了一下,吃馄饨的动作也停了。

“哦。”

“问了问你的情况,我说都挺好的。让他别担心。”

“嗯。”

“他还说,这个月会多打点钱过来,让你别委屈自己。”

我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钱。

又是钱。

我爸这个角色,在我的生活里,基本就等同于一个每个月定时到账的数字。

我对他没什么印象,也谈不上什么感情。

他对我来说,就是一个存在于电话另一头,声音模糊的男人。

一个让我妈守了十几年活寡,也让我过了十几年“单亲生活”的男人。

“他……没说别的?”我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还能说什么,老样子呗,”赵静女士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工程忙,回不来。”

我心里冷笑一声。

又是这个借口。

从我记事起,他就在用这个借口。

我有时候甚至会恶意地想,他是不是在外面早就有了另一个家,另一个老婆,甚至另一个孩子。

一个可以光明正大睡在自己房间里的孩子。

“行了,不说他了,影响吃饭心情。”赵静女士把话题拉了回来,“快吃,吃完赶紧去上学,别迟到了。”

我点点头,三两口把剩下的馄饨吃完,喝光了汤。

“我走了。”

“等等,”她叫住我,从挂钩上取下一件薄外套,“今天降温,把这个穿上。”

“我不冷。”

“穿上!早上凉!”她的语气不容置疑。

我叹了口气,接过来,穿在身上。

“书包我看看,”她又走过来,拉开我的书包拉链,往里瞅了一眼,“水杯带了,纸巾也带了……行,去吧。”

我感觉自己像个要去上幼儿园的小朋友。

而她,是那个操碎了心的老母亲。

走出家门,关上门的那一刻,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门内是赵静女士和她无微不至的爱。

门外,是苏晴和我想象中的自由。

我被夹在中间,动弹不得。

到了学校,早上的压抑感才稍微消散了一些。

室友老张拍了我一下肩膀:“森哥,昨晚想啥呢?叫你打游戏都不回。”

“睡着了。”我言简意赅。

“靠,猪啊你,睡那么早。”他骂骂咧咧地打开电脑,“来来来,今天下午没课,杀个天昏地暗。”

我摇摇头:“下午有事。”

“有事?你能有屁事。”老张一脸不信。

我的事,就是和苏晴约好了去图书馆。

这事我没法跟老张说。

不是信不过他,而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我的感情生活,像我晚上的床一样,是个不能被外人窥探的秘密。

中午在食堂吃饭,我远远就看见了苏晴。

她和几个女同学坐在一起,正笑着说什么,阳光洒在她头发上,亮晶晶的。

我端着餐盘,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敢过去。

我怕她的朋友们起哄,怕那些善意的玩笑。

我还没准备好,把这段刚刚萌芽的感情,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刚找了个角落坐下,手机就震了一下。

是苏晴发来的:“看见你了,胆小鬼。”

后面跟了个吐舌头的表情。

我心里一热,抬头看她。

她也正看着我,眼睛亮亮的,冲我做了个鬼脸。

我忍不住笑了,低头回她:“人太多了。”

“借口。下午图书馆,老地方见。”

“好。”

简单的几个字,让我感觉盘子里的红烧肉都变得更好吃了。

这种感觉,很新奇,很雀跃。

像揣着一个闪闪发光的宝贝,既想向全世界炫耀,又怕被人抢走。

下午,我提前半小时就到了图书馆。

坐在我们常坐的那个靠窗的位置,心里有点忐忑,又有点期待。

我拿出高数课本,假装在看书,但眼睛总是不由自主地瞟向门口。

苏晴是踩着点来的。

她穿了件白色的连衣裙,背着一个帆布包,像一阵清新的风。

她在我对面坐下,把一瓶冰红茶推到我面前。

“给你的,看你中午吃得满头大汗。”

“谢谢。”我的心跳又开始不争气地加速。

“谢什么,”她把书本拿出来,压低声音说,“昨天跟你说的那道题,我想出另一种解法了,你看看对不对。”

我们俩凑在一起,开始讨论题目。

她的头发蹭到我的脸颊,痒痒的,带着一股洗发水的清香。

我有点走神。

“喂,林森,你看哪呢?”她拿笔敲了敲我的额头。

“啊?哦哦,在看,在看。”我赶紧收回心神,脸有点烫。

她看着我,突然笑了。

“林森,你是不是……特别容易害羞啊?”

“没有。”我嘴硬。

“就有,”她笃定地说,“你一紧张,耳朵就红了。”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果然滚烫。

完了,这下彻底暴露了。

我有点窘迫,不知道该说什么。

“挺可爱的。”她看着我,轻声说。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彻底宕机了。

可爱?

一个一米八的男生,被一个女生说可爱?

这……这算什么?

我看着她,她的眼睛很亮,像盛着星光。

那一刻,我有个冲动。

我想告诉她所有事。

我想告诉她我的家庭,我的困境,我那张拥挤的床,和我那颗同样拥挤的心。

但话到嘴边,又被我咽了回去。

我怕。

我怕她会用异样的眼光看我。

我怕她会觉得我……不正常。

“你……你别开玩笑了。”我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

她眼里的光暗淡了一点,随即又笑了起来:“好啦好啦,不逗你了,看题看题。”

那个下午,剩下的时间,我们虽然还在讨论学习,但气氛明显变得有些微妙。

我能感觉到,我和她之间,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膜。

这层膜,是我自己亲手造的。

晚上回到家,赵静女士已经做好了晚饭。

三菜一汤,都是我爱吃的。

“回来了?今天怎么样?”她一边给我盛饭,一边问。

“还行。”

“看你脸红红的,是不是跟同学打球了?”

“……嗯。”我又撒了个谎。

我讨厌撒谎,但谎言已经成了我的保护色。

吃饭的时候,她又提起了买衣服的事。

“周六上午,吃完早饭我们就去,妈看好了几家店,都是年轻人喜欢的牌子。”

“妈,我真不用……”

“听话,”她打断我,“你现在上大学了,得穿得体面点,不能让同学看扁了。”

又是这句话。

“不能让别人看扁了。”

这是赵静女士的口头禅,也是她的人生信条。

她自己可以穿地摊上几十块钱一件的衣服,但我的鞋子衣服,必须是“拿得出手”的。

她怕我被人看不起,怕我因为穷,在同学面前抬不起头。

可她不知道,真正让我抬不起头的,从来都不是因为穷。

吃完饭,我抢着去洗碗。

她没跟我争,坐在客厅沙发上,一边摘菜,一边看一部狗血的家庭伦理剧。

电视里,婆婆和儿媳妇吵得不可开交,儿子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赵静女士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点评两句。

“这个儿媳妇就不是个省油的灯。”

“这个当妈的也真是,管得太宽了。”

我听着,心里五味杂陈。

她好像永远都无法想象,有一天,我也会面临这样的“伦理难题”。

只不过,我的难题,比电视里演的,要荒诞得多。

洗完碗,我回到房间——也就是我和她共用的卧室。

我坐在书桌前,打开电脑,假装要学习。

其实我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脑子里全是苏晴那句“挺可爱的”,和她当时亮晶晶的眼睛。

还有我那句煞风景的“你别开玩笑了”。

我真是个笨蛋。

手机震了一下,是苏晴。

“在干嘛?”

“准备学习。”我回。

“骗人,你肯定在发呆。”

我心里一惊,她怎么知道?

“猜的。你今天下午就在图书馆发了半天呆。”

我有点不好意思:“有那么明显吗?”

“有。写在脸上了。”

我仿佛能看到她在那边偷笑的样子。

“对了,周六有空吗?我们系里组织去植物园写生,你要不要一起来?”她问。

周六。

又是周六。

我妈已经预定了我的周六上午。

我的心一下子就凉了半截。

“周六……我上午可能有点事。”我小心翼翼地措辞。

“什么事啊?”

“家里有点事。”

我不敢说实话。

我怕她问,什么家里事,比跟喜欢的女孩子约会还重要?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

我握着手机,手心有点出汗。

过了一会儿,她回了过来:“哦,那好吧。下午呢?下午有空吗?”

我心里一喜:“有!下午肯定有!”

“那说定了,下午我去找你?还是我们老地方见?”

去找我?

我的心猛地一抽。

不行,绝对不行。

我家是我的禁区,是绝对不能让她踏足的龙潭虎穴。

“老地方见吧,”我赶紧回道,“我家……不太方便。”

“嗯?为什么不方便?”

她随口一问,却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我心上。

我该怎么回答?

说我家太小太乱?

说我妈不喜欢外人来?

这些理由都太苍白了。

我脑子飞速旋转,想找一个完美的借口。

“我妈……她身体不太好,喜欢安静,我怕打扰她休息。”

这个谎言,让我自己都觉得恶心。

我竟然拿我妈的“健康”来当挡箭牌。

“啊?阿姨身体不好吗?要不要紧?”苏晴立刻紧张起来。

“没事没事,就是老毛病,需要静养。”我只能硬着头皮把谎圆下去。

“那……那我改天买点水果去看看阿姨吧?”

“别!”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这两个字发出去,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激烈了。

我赶紧补救:“我的意思是,不用那么客气,她也不喜欢见生人,会紧张。”

那边又是一阵沉默。

我能想象到,屏幕那头的苏晴,现在肯定是一头雾水。

这个林森,怎么回事?

神神秘秘的,家里跟个军事禁区一样。

过了好久,她才回了一句:“好吧。都听你的。”

语气里,带着一丝我能察觉到的失落。

我把手机扔在桌上,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事情正在朝着我最不希望的方向发展。

我的谎言,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而我和苏晴之间那层看不见的膜,也因此变得越来越厚。

“小森,跟谁聊天呢?”赵静女士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吓了一跳,赶紧把手机屏幕按灭。

“没谁,一个同学,问道题。”

“哦,”她端着一杯热牛奶走过来,放在我桌上,“别聊太晚,早点睡,明天还要上课呢。”

“知道了。”

“牛奶喝了再睡,对身体好。”

她说完,就去卫生间洗漱了。

我端起牛奶,温热的,带着熟悉的甜味。

可我喝在嘴里,却觉得无比苦涩。

周六很快就到了。

我一整个上午都心神不宁。

陪着赵静女士逛商场,她兴致勃勃地在各个男装店里穿梭,拿着衣服在我身上比来比去。

“这件怎么样?深蓝色的,显你稳重。”

“这件格子的也好看,有朝气。”

我像个木偶一样,任由她摆布,嘴里敷衍地应着:“都行,你看着买吧。”

“什么叫我看着买,是你穿,你得喜欢才行啊。”她不满地瞪了我一眼。

我只好强打起精神,配合着她挑选,试穿。

最后,她给我买了一件风衣,一件卫衣,还有一条牛仔裤。

花了一千多。

我知道,这差不多是她半个月的工资。

她刷卡的时候,眼睛都没眨一下。

但前几天我看见她对着手机上一个打折的平底锅,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没买。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妈,其实真不用买这么贵的。”走出商场的时候,我忍不住说。

“说什么傻话,”她把购物袋换到另一只手,腾出手来理了理我的衣领,“我儿子,就得穿好的。妈辛苦点没什么,只要你在外面不受委G屈。”

我低着头,说不出话来。

我最大的委屈,你根本不知道。

下午,我跟她说要去学校图书馆查资料,然后就溜了出来。

我换上了新买的卫衣和牛仔裤,对着路边商店的玻璃照了照。

还行,挺精神的。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把上午的压抑和愧疚都甩开,朝着和苏晴约好的地方走去。

见到苏晴的时候,她正和一群同学在植物园门口等我。

她今天穿了条碎花裙子,头发扎成了马尾,看起来特别清爽。

“林森,这里!”她冲我招手,笑得灿烂。

那一瞬间,我觉得整个世界都亮了。

“不好意思,来晚了。”我跑过去。

“没事,我们也刚到。”她旁边的男生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

苏晴给我们做了介绍。

那个男生叫李浩,是他们班的班长,也是这次活动的组织者。

人长得挺帅,也很会来事,一路上都在活跃气氛。

他好像对苏晴有点意思,总是有意无意地往她身边凑,跟她说话。

我心里有点不爽,但又不好表现出来。

我算什么呢?

我连个正经的“男朋友”身份都没有。

苏晴倒是没怎么搭理他,大部分时间都和我走在一起。

“你今天穿得……挺帅的。”她小声对我说。

“是吗?”我心里乐开了花,嘴上还故作镇定,“随便穿的。”

“新买的吧?”

“嗯,我妈给我买的。”

“阿姨眼光真好,”她由衷地赞叹,“对了,阿姨身体好点了吗?”

我的心又是一沉。

“好……好多了。”我含糊道。

“那就好。”她点点头,没再追问。

我们一边走,一边看各种奇花异草。

苏晴对植物懂得很多,给我讲了很多我闻所未闻的知识。

看着她神采飞扬的样子,我渐渐忘了那些烦心事,完全沉浸在了和她独处的快乐里。

我们走到一片竹林,阳光从竹叶的缝隙里洒下来,形成斑驳的光影。

周围很安静,只有风吹过竹林沙沙的响声。

我们俩并排走着,谁也没说话。

气氛有点暧昧。

我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能感觉到她走路时,胳膊偶尔会碰到我的胳膊。

我的心跳又开始不规律起来。

“林森,”她突然停下脚步,看着我。

“嗯?”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她的眼睛很清澈,仿佛能看透我的一切。

我愣住了。

“没有啊,怎么这么问?”

“我感觉得到,”她说,“你好像总是不开心,心事重重的样子。而且……你总是在回避一些问题。”

我的心跳得更快了,像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我……我没有。”我还在嘴硬。

“你有。”她往前走了一步,离我更近了,“你看着我的眼睛。”

我不敢看她。

我怕她从我眼睛里,看到那些谎言和懦弱。

“林森,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她声音里带了一丝颤抖。

“不是!”我急了,脱口而出,“我喜欢你!”

话说出口,我自己都愣住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

竹林里,只剩下风声和我的心跳声。

苏晴也愣住了,她看着我,眼睛慢慢睁大,然后,一点点地,漫上了笑意。

像雨后初晴的天空,美得让人心颤。

“你……你再说一遍?”她好像有点不相信。

我看着她的眼睛,鼓起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

“我说,我喜欢你,苏晴。”

她笑了,笑得特别开心。

然后,她做了个让我意想不到的动作。

她踮起脚,飞快地在我嘴唇上亲了一下。

蜻蜓点水一般。

然后像受惊的小鹿一样,立刻退开,脸颊绯红。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嘴唇上还残留着她柔软的触感。

我……被她亲了?

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眼神躲闪,却又带着一丝期待。

我终于反应过来。

我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拉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还是那么软,有点凉。

但这一次,我没有再放开。

我们俩手拉着手,在竹林里站了很久。

谁也没说话,但心里都明白,从这一刻起,一切都不一样了。

我们,正式在一起了。

回去的路上,李浩看我的眼神更不对劲了。

酸溜溜的,带着点敌意。

我没理他。

我现在满心满眼都是苏晴,哪还顾得上别人。

苏晴似乎也感觉到了,她把我的手握得更紧了。

我们俩像两个偷吃了糖果的孩子,心里甜得冒泡,脸上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

把苏晴送到她们宿舍楼下,我有点舍不得放手。

“那我……上去了?”她小声说。

“嗯。”

“你……回去路上小心。”

“好。”

我们俩磨磨蹭蹭的,谁都舍不得先走。

“林森,”她突然叫我。

“嗯?”

“以后,不准再有心事瞒着我了。”她看着我,很认真地说。

我的心,又被狠狠地刺了一下。

我刚刚才品尝到爱情的甜蜜,现实的苦涩就迫不及不及待地追了上来。

我看着她充满信任的眼睛,艰难地点了点头。

“好。”

又是一个谎言。

我痛恨这样的自己。

回到家,已经快天黑了。

赵静女士正在厨房里忙活,听到我开门的声音,探出头来。

“回来了?玩得开心吗?”

“嗯,还行。”

“什么叫还行?我看你挺开心的嘛,脸都笑烂了。”她打趣道。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确实,嘴角还忍不住上扬着。

“跟同学出去,聊得投机,就……开心了点。”

“男同学女同学啊?”她状似无意地问。

“都有。”

“哦……”她拖长了声音,一副“我懂了”的表情,“是不是有喜欢的女孩子在里面啊?”

我的心一紧。

“妈,你别瞎猜了。”

“我才没瞎猜,你那点心思,还能瞒得过我?”她从厨房里走出来,擦了擦手,一脸八卦地看着我,“说吧,是哪个系的?长得好不好看?性格怎么样?”

我被她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头大。

“都说了没有了。”我有些烦躁地换鞋。

“还嘴硬,”她点了一下我的额头,“行了,妈不逼你了。不过我可跟你说,要是真谈恋爱了,第一时间得告诉我,我得帮你把把关。”

“知道了知道了。”我敷衍着,逃也似的进了卧室。

我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

一边是苏晴清澈的眼睛和那句“不准再有心事瞒着我”。

一边是赵静女士那句“第一时间得告诉我”。

我感觉自己被撕成了两半。

晚上,躺在床上,赵静女士又开始跟我“夜聊”。

“儿子,你觉得……爱情是什么样的?”她冷不丁地问。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问这么……哲学的问题。

“我怎么知道。”我闷闷地说。

“你猜猜嘛,”她好像很有兴致,“妈就是好奇,你们现在年轻人,都怎么想的。”

我沉默了一会儿。

爱情是什么样的?

是下午竹林里,苏晴踮起脚亲我的那个瞬间。

是她拉着我的手,说“以后不准再有心事瞒着我”时的认真。

是我想起她,就会忍不住微笑的感觉。

“大概就是……看到一个人,就觉得很开心吧。”我含糊地说。

“就这么简单?”

“嗯。”

“那……要是你喜欢的人,家里条件不好,或者……有什么别的问题,你还喜欢她吗?”她又问。

我心里一动。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在试探我,还是在……暗示什么?

“不知道,”我说,“没想过。”

“得想,”她说,“感情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得考虑现实问题。门当户对虽然老套,但有它的道理。”

我有点不耐烦了:“妈,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没什么意思,”她叹了口气,“我就是怕你被人骗了,怕你吃亏。你这孩子,心眼太实。”

我翻了个身,背对着她。

“我困了,睡觉。”

她没再说话。

但我知道,她也没睡着。

我们俩,躺在同一张床上,却各自怀着不同的心事,在黑暗里煎熬。

和苏晴在一起之后,我的生活变得一半是天堂,一半是地狱。

天堂是和她在一起的时候。

我们一起上自习,一起吃饭,一起在校园里散步。

她的存在,像一道光,照亮了我灰暗的生活。

我开始觉得,上学是一件值得期待的事。

地狱是回到家,面对赵静女士的时候。

我每天都在撒谎。

“妈,我今天跟同学去图书馆了。”(其实是和苏晴去看了电影)

“妈,我晚上在学校吃饭了。”(其实是和苏晴在校外吃了麻辣烫)

“妈,这个周末我要参加学校的活动。”(其实是和苏晴约好了去郊游)

我的谎言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熟练。

赵静女士虽然偶尔会怀疑,但她太爱我,也太相信我了。

她总能自己给我找好理由。

“你这孩子,最近怎么老往外跑?”

“学习忙,社团活动多。”

“哦,那也得注意身体,别太累了。”

每次看到她信任的眼神,我的心都像被针扎一样疼。

苏晴也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

“林森,你是不是……很怕你妈妈?”有一次,她问我。

“没有,我怕她干嘛。”我立刻否认。

“那你为什么从来不让我见她?也从来不带我回家?”她追问。

“我不是说了吗,她身体不好,需要静养。”我拿出那个已经用过无数次的借口。

“可是都这么久了,总没有一直不好吧?”她有点不信,“而且,我们就在客厅坐坐,说几句话就走,应该不会打扰到阿姨休息吧?”

我语塞了。

我发现,我的谎言,已经快要站不住脚了。

“苏晴,”我看着她,艰难地说,“你相信我,等时机成熟了,我一定会带你回家的。”

“什么时候是时机成熟?”

“等……等我能给你一个更好的交代的时候。”

我说得很模糊,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苏晴看着我,眼神里有失望,但她最终还是没有再逼我。

“好吧,我等你。”她说。

她的懂事,让我更加愧疚。

转折发生在一个周五的晚上。

那天下午,我和苏晴没课,就在校外逛了逛。

天快黑的时候,突然下起了大雨。

我们俩被困在一家奶茶店里,等了很久,雨也没有要停的意思。

“怎么办?雨太大了,回不去了。”苏晴看着窗外,有点发愁。

我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赵静女士有规定,我晚上十点之前必须回家。

眼看就要八点了,雨还这么大,打车都很难。

“要不……”苏晴犹豫了一下,看着我,“今晚……我去你家住一晚?”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炸了。

去我家住?

这怎么可以!

“不行!”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苏晴被我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我。

我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了,赶紧放缓语气:“我的意思是……我家不方便。”

“又是不方便,”苏晴的脸色沉了下来,“林森,你到底在怕什么?你家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吗?”

“没有!”

“那为什么不行?我一个女孩子,下这么大雨,你说怎么办?”她的声音里带了哭腔。

我看着她委屈的样子,心都碎了。

我该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

让她一个人回宿舍,我不放心。

带她回家,更是万万不行。

去外面住酒店?

我摸了摸口袋,里面只有两百多块钱。

够吗?

就算够,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去开房,这……

我正在天人交战,手机响了。

是赵静女士。

“小森,下这么大雨,你到哪了?怎么还不回来?”她的声音里充满了焦虑。

“妈,我……我被雨困住了,在学校这边。”

“那你赶紧找个地方躲雨,别淋着了。要不要妈去接你?”

“不用不用,雨小点我就回去了。”

“那你注意安全啊,早点回来!”

挂了电话,我看着苏晴,心里做了一个无比艰难的决定。

“苏晴,”我深吸一口气,“我……我跟你说实话吧。”

苏晴看着我,没说话,等着我的下文。

“我家……我家很小,只有一个房间。”

“一个房间?”她愣了一下,“那你睡哪?”

“我……”我闭上眼睛,豁出去了,“我跟我妈一起睡。”

空气死一般的寂静。

我能听见奶茶店里舒缓的音乐,和窗外哗哗的雨声。

但我听不见苏晴的任何声音。

我不敢睁开眼睛看她。

我怕看到她脸上震惊、鄙夷,甚至是恶心的表情。

过了很久,久到我以为过了一个世纪。

我听见她轻轻地问:“为什么?”

她的声音很平静,没有我想象中的任何负面情绪。

我慢慢睁开眼睛,看到她正看着我,眼神复杂,但没有厌恶。

我的心,稍微安定了一点。

我把我们家的情况,我爸常年不在家,家里只有一张床的事,原原本本地,都告诉了她。

我说得很艰难,每说一句,都感觉像在揭开自己的伤疤。

说完,我低着头,像个等待审判的犯人。

“所以……”她消化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之前说的那些,你妈身体不好,不喜欢见生人……都是骗我的?”

“……是。”我无地自容。

“你怕我知道了,会看不起你?”

我点点头。

她突然笑了。

不是嘲笑,是一种……混杂着心疼和无奈的笑。

“林森,你真是个傻瓜。”

她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

“我为什么要看不起你?这不是你的错。”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我没想到,等来的不是审判,而是谅解。

“可是……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我哽咽着问,“一个十九岁的男生,还跟妈妈睡在一起。”

“是有点奇怪,”她坦诚地说,“但是,听你说了原因之后,我又觉得……可以理解。”

她看着我,认真地说:“林森,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不是你的家庭,不是你的房子,更不是你的床。”

“我心疼你,真的。”

那一刻,我再也忍不住,趴在桌子上,哭得像个孩子。

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委屈、压抑、恐惧,都在这一刻,随着眼泪,倾泻而出。

苏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我对面,一下一下地,轻抚着我的后背。

雨渐渐小了。

我的情绪也平复了下来。

“那……现在怎么办?”我红着眼睛问她。

“两个选择,”她说,“一,我们找个便宜点的旅馆住一晚。二,你带我回家。”

我愣住了。

“带你……回家?”

“对,”她点点头,眼神很坚定,“你不是说,时机成熟了就带我回家吗?我觉得,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可是……”

“别可是了,”她打断我,“这件事,你不可能瞒一辈子。你和你妈妈,都需要面对。我也需要面对。”

她看着我:“林森,你愿意……让我陪你一起面对吗?”

我看着她坚定的眼神,心里那座一直紧闭的大门,好像被推开了一条缝。

光,照了进来。

我点点头:“好。”

回家的路上,我的心一直悬着。

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一场惊天动地的争吵?

赵静女士的眼泪和指责?

苏晴的尴尬和退缩?

我不敢想。

我只是紧紧地牵着苏晴的手,仿佛这样就能汲取到一些力量。

打开家门的时候,赵静女士正焦急地在客厅里踱步。

看到我,她松了口气,随即又看到了我身后的苏晴。

她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小森,这位是……”她上下打量着苏晴,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审视。

“妈,这是我同学,苏晴。”我硬着头皮介绍,“外面雨太大,她回不了宿舍了,所以……”

“所以你就把人带回家了?”赵静女士的脸色沉了下来,语气也变得严厉。

“阿姨您好,”苏晴抢在我前面,礼貌地鞠了一躬,“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来打扰您。”

赵静女士没说话,只是看着我,眼神里全是质问。

那眼神好像在说:这就是你说的那个“普通同学”?

客厅里的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妈,你让她先进来吧,外面冷。”我小声说。

赵静女士这才不情不愿地侧了侧身子,让我们进了门。

她给苏晴找了一双新的拖鞋,然后就一言不发地走进厨房,把一直温在锅里的饭菜端了出来。

“吃饭吧。”她冷冷地说。

饭桌上,没有人说话。

只有碗筷碰撞的细微声响。

我能感觉到,赵静女士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我和苏晴之间来回扫射。

苏晴似乎也很紧张,头埋得很低,小口小口地扒着饭。

我夹了块排骨给她。

“多吃点。”

这个小小的动作,像点燃了导火索。

“哼,”赵静女士冷哼了一声,“在外面吃得还不够,回家了还这么腻歪。”

苏-晴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拿着筷子的手都有些发抖。

“妈!”我忍不住叫了一声。

“我哪句话说错了?”赵静女士把筷子重重地拍在桌上,“林森,你长大了,翅膀硬了,学会先斩后奏了是吧?”

“我没有,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我想的那样?那是哪样?半夜三更领个女孩子回家,你让我怎么想?”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充满了被背叛的愤怒。

“阿姨,”苏晴站了起来,鼓起勇气说,“您别怪林森,是我……是我要来的。我和林森……我们在谈恋爱。”

赵静女士的目光转向她,冷得像冰。

“谈恋爱?你们才多大,就谈恋爱?现在的小姑娘,怎么都这么不自重。”

这话太伤人了。

苏晴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妈!你怎么能这么说话!”我气得站了起来。

“我怎么说话了?我说的是事实!”赵静-女士也站了起来,指着我,“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指望你好好学习,出人头地,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为了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野丫头,跟我大呼小叫?”

“她不是野丫头!她是我女朋友!”

“女朋友?我承认了吗?我们家的情况你不知道吗?你有什么资格谈女朋友?”

这句话,像一把刀,狠狠地扎进了我的心脏。

是啊,我有什么资格?

一个连自己的床都没有的男人,有什么资格给别人承诺?

我的气势,一下子就弱了下去。

“阿姨,”苏晴擦了擦眼泪,看着赵静女士,一字一句地说,“我知道你们家的情况。林森都告诉我了。”

赵静女士愣住了。

她大概没想到,我连这么“丢人”的事都跟苏晴说了。

她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最后化为一种深深的难堪和羞辱。

“他都告诉你了?”她喃喃地问。

“是。”

“那你怎么还……?”

“我喜欢他,阿姨,”苏晴说,“这些都不能改变我喜欢他。”

赵静女士看着苏晴,又看看我,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最后,她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地坐回椅子上。

“你们……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她挥了挥手,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失望。

“我不管了。”

说完,她就站起来,走进了卧室,把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苏晴。

还有一桌子没怎么动的饭菜,正在慢慢变凉。

那一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赵静女士把自己锁在卧室里,再也没出来。

我不知道她是一个人躺在床上流泪,还是在反思,或者两者都有。

我和苏晴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相对无言。

家里的沙发很小,也很旧,坐垫都塌陷了。

我们俩并排坐着,中间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

气氛很压抑。

“对不起,”我先开了口,“我妈她……她平时不这样的。”

“我明白,”苏晴轻声说,“她只是……太在乎你了。”

我苦笑了一下。

这种“在乎”,沉重得让我喘不过气。

“那……今晚怎么办?”我问。

这是最现实,也是最尴尬的问题。

家里只有一间卧室,一张床。

现在,那张床被赵静女士占领了。

“我睡沙发就行。”苏晴说。

“不行,沙发太小了,又硬,你怎么睡?”

“没关系,我不挑。”

“要不……我去同学家挤一晚,你睡沙发?”我想了个主意。

“别折腾了,”苏晴摇摇头,“这么晚了,你去哪?而且,你走了,留我一个人在这,多尴尬。”

她说得有道理。

我们俩陷入了沉默。

最后,还是苏晴打破了僵局。

“林森,”她看着我,脸有点红,“要不……我们俩,一起睡沙发?”

我愣住了。

一起……睡沙发?

这个沙发,勉强躺下一个人,两个人……根本不可能。

“怎么睡?”

“我睡里面,你睡外面。或者……你趴在沙发上睡?”她自己也觉得这个提议有点离谱,说着说着就没了底气。

我看着她窘迫的样子,心里又心疼又好笑。

“算了,”我说,“你睡沙发吧,我……我打地铺。”

我从那个堆满杂物的次卧里,翻出了一床旧被子和一张凉席。

地上很硬,也很凉。

我把凉席铺在沙发旁边,又把被子铺在上面。

一个简陋的地铺,就这么搭好了。

“你睡这怎么行?会着凉的。”苏晴不赞成。

“没事,我身体好。”

我让她去卫生间洗漱,然后把客厅的灯关了,只留了一盏昏暗的落地灯。

苏晴躺在沙发上,盖着我的外套。

我躺在冰冷的地铺上,盖着那床有股霉味的旧被子。

我们俩,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中间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

“林森,你睡着了吗?”黑暗中,传来她小小的声音。

“没。”

“地上是不是很凉?”

“还行。”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她的声音里带着愧疚。

“不关你的事,”我说,“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我们俩又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我听到她轻轻地翻了个身,面朝我这边。

“林森,”她又叫我。

“嗯?”

“你……恨你妈妈吗?”

我愣住了。

恨吗?

我不知道。

我埋怨过,烦躁过,甚至想过要逃离。

但恨……这个字太重了。

我想起了她在我发烧时,整夜不睡地用酒精给我擦身子。

想起了她为了给我买一双名牌球鞋,去批发市场给人扛了三天货。

想起了她每天早上,雷打不动地起来给我做早饭。

“不恨。”我轻声说。

“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会好起来的,”她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的声音,像一剂镇定剂,让我焦躁的心,慢慢平静了下来。

那一晚,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我只记得,在半梦半醒之间,我好像感觉到,卧室的门被悄悄打开了一条缝。

一道身影在门口站了很久,然后又悄悄地关上了门。

第二天早上,我被一阵轻微的响动吵醒。

我睁开眼,看到苏晴正蹑手蹑脚地从沙发上起来,想去卫生间。

看到我醒了,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吵醒你了?”

我摇摇头,从地铺上坐起来,浑身酸痛。

卧室的门,还是紧紧地关着。

赵静女士没有像往常一样,早起做饭。

整个屋子,安静得可怕。

“我……我还是先回学校吧。”苏晴小声说。

我点点头。

现在这个情况,她留在这里,只会更尴尬。

我送她到楼下。

清晨的空气很清新,带着雨后的湿润。

“回去之后,好好跟阿姨谈谈,”临走前,她叮嘱我,“别吵架,好好说。”

“我知道。”

“有事给我打电话。”

“好。”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我心里空落落的。

我转身上楼,站在家门口,深吸了一口气,才用钥匙打开了门。

赵静女士正坐在餐桌旁。

桌上,摆着两碗白粥,和一碟咸菜。

她看到我,没说话,只是指了指对面的位置。

我走过去,坐下。

这是我们母子俩,第一次,吃这么简单的早餐。

也是第一次,在饭桌上,相顾无言。

吃完饭,她把碗筷收进厨房。

我跟了进去。

“妈。”我叫了她一声。

她背对着我,洗着碗,没理我。

“妈,我们谈谈吧。”

她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随即又继续洗了起来。

“有什么好谈的,”她的声音很冷,“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不用再跟我这个老婆子谈了。”

“不是的,”我走到她身边,“妈,对不起,昨天是我不对,我不该跟你顶嘴。”

她没说话,但肩膀微微抽动了一下。

我知道,她在哭。

“妈,你别这样,”我有点慌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她猛地转过身,满脸是泪。

“你错在哪了?”她看着我,一字一句地问。

“我……我不该骗你,不该那么晚还带同学回家。”

“就这些?”

“我……我不该为了她,跟你吵架。”

“林森,”她摇着头,眼泪掉得更凶了,“你没错。错的是我。”

“妈……”

“是我没本事,”她捶着自己的胸口,声音嘶哑,“是我没能耐,让你爸回家,让我们换个大房子。是我让你这么大了,还要跟我挤在一张床上,让你在同学面前,在女朋友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是我这个当妈的,太自私了!我把你当成我的全部,把你捆在我身边,我怕你离开我,怕你有了媳g妇忘了娘,我……”

她哭得说不下去了,蹲在地上,像个无助的孩子。

我看着她,心如刀割。

我一直以为,是她捆住了我。

原来,被捆住的,又何止我一个。

她也被这段畸形的关系,这间狭小的屋子,这个不负责任的丈夫,捆了一辈子。

我走过去,蹲下身,抱住了她。

“妈,你别这么说,”我哽咽着,“你是我最好的妈妈。从来都没有人看不起我,是我自己……是我自己想多了。”

我们母子俩,在狭小的厨房里,抱头痛哭。

仿佛要把这十几年来,所有的委屈、压抑和心酸,都哭出来。

那次争吵和痛哭,像一场暴雨,冲刷了我们之间积压多年的尘埃。

虽然没有立刻解决所有问题,但我和赵静女士之间那堵看不见的墙,开始松动了。

那天晚上,我主动把次卧里堆积如山的杂物,一点点地清理了出来。

赵静女士默默地看着,然后也走过来,帮我一起收拾。

那个房间很小,只有一个小窗户,常年不见阳光,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旧的味道。

我们俩忙活了一整个晚上,才把里面的东西都清空,打扫干净。

房间空了出来,但没有床。

“明天……妈去家具城看看,买张单人床回来。”赵静女士说。

她的语气很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但我知道,做出这个决定,对她来说,有多么不容易。

“妈,”我看着她,“谢谢你。”

她愣了一下,随即别过头去,擦了擦眼角。

“谢什么,本来就该这样。”

第二天,她真的去买了一张床。

一张最简单的铁架子单人床,花了几百块钱。

床送来的时候,我和她一起动手,把它组装好。

看着那张崭新的,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床,我心里百感交集。

从那天起,我终于有了自己的房间。

晚上,我们不再睡在同一张床上。

我躺在自己的小床上,虽然床板有点硬,但我的心,却是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安宁。

有时候,深夜里,我还是会习惯性地惊醒。

但当我意识到,自己是睡在一个独立的,属于我自己的空间里时,那种恐慌感,就会慢慢消散。

我和赵静女士之间,有了一道门,一段物理上的距离。

但我们心与心的距离,却好像更近了。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对我进行全方位的“监控”。

她会敲门进来,问我饿不饿,渴不渴,但不会再随意翻我的书包,查我的手机。

我也会主动跟她分享学校里的事,包括我和苏晴的进展。

“妈,苏晴说,想请你吃个饭。”有一次,我跟她说。

她正在织毛衣的手顿了一下。

“请我吃饭干嘛,多破费。”

“她说,上次的事,她觉得很对不起你,想当面跟你道个歉。”

赵静女士沉默了一会儿。

“傻孩子,道什么歉。该道歉的是我。”

她说:“吃饭就不用了。你告诉她,有空的话,就来家里坐坐吧。妈给她做好吃的。”

我把这话转告给了苏晴。

苏晴在电话那头,开心得像个孩子。

那个周末,苏晴真的来了。

她提着一大袋水果,还给赵静女士买了一条丝巾。

赵静女士嘴上说着“乱花钱”,但脸上的笑容,却怎么也藏不住。

那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

没有了之前的尴尬和对立。

赵静女士不停地给苏晴夹菜,问她的学习,问她的家庭。

像一个丈母娘在考察未来的女婿,哦不,是未来的儿媳。

苏晴也表现得大方得体,有问必答。

吃完饭,苏晴还抢着要洗碗。

赵静女士怎么也拦不住,最后只好由她去了。

我看着她们俩在厨房里,一个洗碗,一个擦碗,一边聊着天,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洒在她们身上。

那个画面,温暖得让我几乎要掉下泪来。

我曾经以为,我的生活就是一个解不开的死结。

但现在我发现,只要有勇气去面对,再难解的结,也总有松开的一天。

当然,生活并没有就此变成童话。

我爸依旧没有回来。

他每个月还是会定时打钱过来,偶尔打个电话,说一些不痛不痒的话。

我和赵静女士,都默契地,很少再提起他。

我们家的经济状况,也并没有立刻好转。

为了分担家里的压力,我找了一份家教的兼职。

虽然辛苦,但当我拿到第一笔工资,给赵静女士买了一件她一直舍不得买的羊毛衫,给苏晴买了一支她很喜欢的口红时,那种成就感,是任何东西都无法比拟的。

我和苏晴的感情,也越来越稳定。

我们像所有普通的情侣一样,会吵架,会冷战,但更多的时候,是甜蜜和扶持。

她会陪着我,去面对生活中的种种难题。

我也会在她失落的时候,给她一个坚实的肩膀。

大三那年,我用自己攒下的钱,和同学在学校附近合租了一个小房子。

搬出去的那天,赵静女士帮我收拾行李,眼圈一直是红的。

“出去了,要好好照顾自己,按时吃饭,别老熬夜。”她一遍又一遍地叮嘱。

“知道了,妈。”我抱着她,“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周末就回来看你。”

“嗯。”她点点头,拍了拍我的背,“去吧,路上小心。”

我拉着行李箱,走下楼。

回头看时,她还站在阳台上,冲我挥着手。

阳光下,我看到,她的头发里,又多了几根银丝。

我的眼睛,有点湿润。

我知道,我终于长大了。

而她,也终于,学会了放手。

现在,我已经大学毕业,有了一份还算不错的工作。

我和苏晴,正在为我们的未来,努力奋斗。

我还是会每周都回家看赵静女士。

她一个人住在那间老房子里,养了一只猫,报了一个老年大学的书法班,生活得也算有滋有味。

有时候,我回去晚了,会留在家里住。

我睡在我那间小小的次卧里,她睡在她那间宽敞的主卧里。

晚上,我们不再躺在一张床上夜聊。

但我们会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聊天。

聊我的工作,聊她的猫,聊隔壁王阿姨的孙子又考了第一名。

聊天的内容,还是那些市井生活的琐碎。

但我的心境,却和从前,完全不同了。

那张睡了我和我妈十九年的床,还在那间主卧里。

它像一个沉默的见证者,见证了一段荒唐又心酸的岁月,也见证了一个男孩,如何在一个畸形的家庭环境里,艰难地,完成了他的成长。

它是我不愿回首的过去,却也是我生命中,无法抹去的一部分。

它提醒着我,爱,有很多种形式。

有的爱,是温暖的阳光。

有的爱,却是沉重的枷锁。

而成长,或许就是学会,如何挣脱枷锁,同时,又不辜负那份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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