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照片,是周五下午四点一刻,一个自称“德信调查”的人发到我邮箱的。
邮件标题很简单,只有两个字:查收。
办公室里,中央空调的冷风嘶嘶作响,带着一股循环过滤后,略显沉闷的尘埃味。
我点开那张图片。
高糊的像素,像是用老年机在街对面偷拍的。
但足够了。
照片里,我妻子林晚,正和一个男人并肩走出一家日料店。
她笑得像朵花。
那种笑,我只在她答应我求婚时见过一次。
男人很高,穿着一件妥帖的灰色风衣,侧脸英挺。
他正低头听林晚说话,嘴角也挂着笑意,一只手自然地搭在林晚的腰上。
亲密,且自然。
我的血液瞬间就凉了半截,然后一股无名火从脚底板直窜天灵盖。
我叫陈阳,今年三十二,一家不大不小的互联网公司项目经理。
林晚是我大学同学,我们结婚五年,有个四岁的女儿。
五年的婚姻,激情早就被柴米油盐磨得只剩下一点温吞的火星。
我以为,这就是生活。
原来不是。
至少,对她来说不是。
我盯着那张照片,反复放大,缩小,试图从那模糊的像素里,找出一点“这只是个误会”的证据。
比如,那只是个普通同事。
比如,那只是个客户。
可那只搭在她腰上的手,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得我眼睛疼。
我关掉电脑,拿起车钥匙。
走出办公楼,下午的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
我忽然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一个自以为家庭美满,事业安稳的,彻头彻尾的笑话。
车开到一半,晚高峰堵得水泄不通。
鸣笛声、发动机的轰鸣声,混杂在一起,吵得我脑仁疼。
我烦躁地捶了一下方向盘。
手机响了,是林晚。
我盯着那个名字,犹豫了三秒,接了。
“老公,你下班了吗?今晚妈过来吃饭,你顺路去菜市场买块五花肉吧,要肥瘦相间的。”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
我心里的火,烧得更旺了。
伪装。
全是伪装。
“我在开车,没空。”我冷冰冰地回了一句。
电话那头沉默了。
“你怎么了?语气这么冲?”
“我语气怎么了?”我几乎是吼出来的,“我他妈天天累死累活,回来还得当采购员、当厨子,你呢?你今天下午干嘛去了?”
林晚又沉默了,这次时间更长。
“陈阳,你是不是吃错药了?”
“我吃错药了?”我冷笑,“你最好祈祷我真的是吃错药了。”
我直接挂了电话,把手机扔到副驾驶。
车流开始缓缓移动,我一脚油门跟了上去。
回到家,我妈正坐在客厅沙发上,陪我女儿看动画片。
一股红烧肉的香气从厨房飘来。
林晚系着围裙,正在灶台前忙碌。
她听到开门声,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但没说话。
“儿子回来啦,”我妈笑呵呵地站起来,“快去洗手,马上开饭了。”
我换了鞋,面无表情地走到厨房门口。
林晚背对着我,肩膀的线条有些僵硬。
“妈,你先带瑶瑶去看会儿电视,我跟林晚说几句话。”
我妈愣了一下,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林晚,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
“你们俩……吵架了?”
“没有。”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我妈“哦”了一声,抱着瑶瑶走开了,还贴心地关上了厨房的推拉门。
厨房里只剩下抽油烟机嗡嗡的声音。
“你想说什么?”林晚转过身,解下围裙,擦了擦手。
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圈有点红。
“下午去哪儿了?”我开门见山。
“跟朋友逛街了。”她说,眼神有些闪躲。
“哪个朋友?”我步步紧逼。
“你又不认识。”
“男的女的?”
林晚的脸色终于变了,她抬起头,直视着我:“陈阳,你什么意思?你查我?”
“我查你?”我被她这种倒打一耙的逻辑气笑了,“我要是不查你,是不是准备一直被你蒙在鼓里?”
“我蒙你什么了?”她声音也高了起来。
“你自己做的好事,自己不清楚吗?”
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调出那张照片,直接怼到她面前。
“告诉我,这个男人是谁!”
照片的光,映在她脸上,忽明忽暗。
我以为,她会慌乱,会解释,会哭着求我原谅。
但她没有。
她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张照片,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她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那不是心虚,也不是害怕。
那是……一种巨大的、被击碎的悲伤。
我愣住了。
这反应,完全不在我的预料之内。
“林晚?”我下意识地放缓了语气。
她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那眼神像刀子一样,狠狠地扎在我心上。
她一把夺过我的手机,指着屏幕上的男人,声音嘶哑,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挤出来。
“陈阳,你给我好好看看!”
“你给我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这个男人是谁!”
我彻底懵了。
这算什么?恼羞成怒?倒打一耙?
“他是谁?你的新欢?你的初恋?”我心里的怒火再次被点燃,口不择言。
“他是我的新欢?”林晚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眼泪大颗大颗地滚下来,“陈阳,我们结婚五年,你连我有个双胞胎哥哥都不知道?”
我如遭雷击,愣在原地。
双胞胎哥哥?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你……你说什么?”
“我说,他叫林安,是我的双胞胎哥哥。”林晚一字一句地重复,声音里带着绝望的颤抖。
我从来没听她提过自己还有个哥哥。
我们从大学恋爱到结婚,整整十年。
她的家庭情况,我自认为一清二楚。父亲早逝,母亲一个人把她拉扯大,家里经济条件一般。
“你别编了,”我下意识地反驳,尽管我的底气已经不足了,“你哪来的哥哥?我怎么从来没听你和你妈提过?”
“提?怎么提?”林晚的眼泪流得更凶了,“一个在我们全家人眼里,已经在十五年前就死了的人,你要我怎么跟你提?”
死了的人?
我看着照片里那个活生生的男人,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震碎,重组。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晚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让自己站稳。
她擦了把脸上的泪,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
“十五年前,我们家乡发大水,他为了救我,被卷走了。所有人都说他死了,连尸体都没找到。”
她的声音很轻,像在说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厨房里,红烧肉的香气还在弥漫,混杂着她话语里的悲伤,形成一种诡异又令人窒息的氛围。
“那……这张照片……”我的声音也开始发抖。
“我不知道。”林晚摇了摇头,“我今天下午,也收到了这张照片,发件人是匿名的。我看到照片,整个人都蒙了。我以为是我看错了,我以为是自己太想他,出现了幻觉。”
她顿了顿,抬起通红的眼睛看着我。
“我去照片上的那家日料店问了,店员说,确实有这么个人,下午两点左右,一个人来吃的饭。”
“所以我才给你打电话,想问问你认不认识这个人,想让你帮我一起确认……结果你……”
她没再说下去,但那眼神里的失望和痛苦,比任何指责都更让我难受。
我像个傻子一样站在原地,手脚冰凉。
原来,我自以为是的“捉奸”,从头到尾就是一场荒诞的独角戏。
我不仅误会了她,还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用最伤人的话,给了她最重的一刀。
“对……对不起。”我艰难地吐出这三个字,喉咙干涩得发疼。
“现在说对不起,还有用吗?”林晚转过身去,背对着我,肩膀一抽一抽的。
我走上前,想抱抱她。
手伸到一半,又僵在了空中。
我有什么资格?
“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语无伦次地解释着,“我看到那张照片……我当时……脑子都要气炸了……”
“所以,在你心里,我就是那种会背叛家庭,会出轨的女人,是吗?”她冷冷地问,没有回头。
我无言以对。
是啊,在那一刻,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我被嫉妒和愤怒冲昏了头脑,完全没有想过其他的可能性。
我只看到了那只搭在她腰上的手,却没想过,那也许只是兄妹间的亲昵。
“饭好了,吃饭吧。”林晚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一种死水般的平静。
她把菜盛出来,端上桌。
我妈和瑶瑶已经坐在餐桌旁等着了。
“怎么了这是?眼睛红红的。”我妈看着林晚,又瞪了我一眼。
“没事,妈,切洋葱了。”林晚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那顿饭,吃得如同嚼蜡。
我妈看出我们气氛不对,说了几个笑话想缓和一下,但没人接话。
瑶瑶似乎也感觉到了家里的低气压,扒拉了两口饭,就说吃饱了,自己跑去看电视了。
饭后,我妈把我拉到阳台。
“你跟小晚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欺负她了?”
“妈,是我的错。”我低着头,声音嘶哑。
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地跟我妈说了一遍。
我妈听完,半天没说话,最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呀你,怎么这么糊涂!”她伸出手指,狠狠戳了一下我的脑门,“夫妻之间,最重要的就是信任!你连问都不问清楚,就给她定了罪,这多伤人心啊!”
“我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就去好好道歉!小晚这孩子,性子倔,但心软。你拿出点诚意来。”
我点点头,心里五味杂陈。
送走我妈,我回到卧室。
林晚已经洗漱完毕,躺在床上,背对着我。
整个房间里,只有空调微弱的送风声。
我在床边坐下,沉默了很久。
“老婆。”我轻轻地叫她。
她没动,像是睡着了。
我知道她没睡。
“对不起。”我再次道歉,“今天是我混蛋,我不该怀疑你,更不该用那种话伤你。”
“我就是个自以为是的傻子,我……”
“陈阳,”她忽然开口,打断了我,“你睡书房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她的声音很平静,但这种平静,比争吵更让我心慌。
我喉咙哽了一下,最终还是站起身。
“好,那你早点休息。”
我从衣柜里抱出一床被子,走出了卧室。
关上门的那一刻,我听到了里面传来压抑的哭声。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喘不过气。
我在书房的沙发上躺了一夜,几乎没合眼。
脑子里反复回放着白天的画面,林晚那双绝望又悲伤的眼睛,像烙印一样刻在我心里。
还有那张照片。
那个酷似林晚的男人。
林安。
一个“死”了十五年的人,为什么会突然出现?
又是谁,把这张照片发给了我和林晚!
这个人,是敌是友?
第二天一早,我顶着两个黑眼圈从书房出来。
林晚已经起床了,正在厨房给瑶瑶做早餐。
她看到我,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餐桌上,我们依旧沉默。
我几次想开口,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爸爸,你眼睛怎么像熊猫一样?”瑶瑶天真地问。
“爸爸昨晚没睡好。”林晚替我回答,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吃完早饭,林晚送瑶瑶去幼儿园。
我叫住她。
“我们谈谈吧。”
她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客厅里,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空气中的尘埃清晰可见。
“我想,我们应该去一趟你老家。”我看着她,认真地说。
林晚愣住了。
“回去干什么?”
“去找他。”我说,“如果他真的还活着,我们得找到他。而且,我也想把事情弄清楚。”
这不仅是为了解开林安的生死之谜,更是为了弥补我犯下的错。
我必须做点什么,来挽回我们的婚姻,挽回她对我的信任。
林晚沉默了很久,眼圈又红了。
“陈阳,这件事,跟你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我急了,“你是我的妻子,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哥哥,也是我哥哥!”
这句话,我说得斩钉截铁。
林晚抬起头,怔怔地看着我。
那双死水般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波澜。
“你……真的这么想?”
“我混蛋了一次,不能再混蛋第二次。”我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握住她冰凉的手,“林晚,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跟你一起面对,好吗?”
她的手,在我的掌心里微微颤抖。
最终,她点了点头。
我们决定,周末就动身回她老家,一个叫“青川”的小县城。
出发前,我把手头的工作紧急交接了一下。
项目组的同事小李看我一脸凝重,凑过来小声问:“陈哥,家里出事了?”
我摇摇头:“私事。”
他识趣地没再多问,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有需要随时开口。”
这种时候,一句简单的关心,也让我心里暖了一下。
我给林晚的妈妈打了个电话,旁敲侧击地问了问关于林安的事。
岳母在电话那头明显愣了一下。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问起他?”
“妈,我就是……就是听林晚偶尔提起过,有点好奇。”我不敢说实话,怕刺激到老人家。
“唉,那都是陈年旧事了,不提也罢。”岳母的语气很沉重,“那孩子,命苦。要不是为了救小晚……”
她没再说下去,只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我能感觉到,这是一个家庭深埋的伤疤,轻易不能触碰。
这也更坚定了我查明真相的决心。
如果林安真的活着,对岳母和林晚来说,该是多大的慰藉。
周末一大早,我们把瑶瑶送到我妈家,然后开车出发。
去青川县,要开四个多小时的车。
一路上,林晚都很沉默,只是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
我知道,她心里肯定不好受。
重新揭开十五年前的伤疤,无异于二次伤害。
“要不……听会儿歌?”我打开了车载音响。
随机播放的,是一首老情歌。
“……如果这都不算爱,我有什么好悲哀……”
我尴尬地想切歌,林晚却按住了我的手。
“挺好听的。”她轻声说。
车里的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些。
快到青川县的时候,下起了小雨。
雨点打在车窗上,噼里啪啦的,像我此刻杂乱的心跳。
县城很小,也很旧。
街道两旁是低矮的楼房,墙皮斑驳,露出里面的红砖。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泥土气息。
林晚家的老房子在县城边上的一个老小区,早就没人住了。
我们订了县城里唯一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宾馆。
放下行李,天已经快黑了。
“先去吃点东西吧。”我说。
林晚摇摇头:“我没什么胃口。我想……我想去河边看看。”
我知道她说的是哪条河。
那条十五年前,吞噬了她哥哥的河。
雨已经停了,但天色阴沉。
河边的风很大,吹得人脸颊生疼。
河水浑浊,湍急地向下游流去。
林晚站在河岸边,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塑。
我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
“别着凉了。”
她没有回头,声音被风吹得有些破碎。
“就是这里。那天,雨下得比现在还大,河水都漫上来了。”
“我脚下一滑,就掉下去了。哥他想都没想,就跳下来拉我。”
“他把我推上了岸,自己却……再也没上来。”
我静静地听着,心里一阵阵发酸。
我无法想象,一个十几岁的女孩,亲眼目睹自己的哥哥为了救自己而被洪水吞噬,是怎样一种绝望和自责。
而这种痛苦,她背负了十五年。
“不怪你。”我从身后,轻轻地抱住她。
她的身体很僵硬,但没有推开我。
“都过去了。”
“过不去。”她摇着头,泪水终于决堤,“如果他还活着,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不联系我们?他是不是在怪我?”
这个问题,我也无法回答。
我们在河边站了很久,直到天色完全黑透。
第二天,我们开始正式“走访”。
我们先去了林晚的舅舅家。
舅舅是当年看着他们长大的,对当年的事应该最清楚。
舅舅家住在县城的老街,是个杂货铺。
看到我们来,舅舅和舅妈都很惊讶。
“小晚?陈阳?你们怎么突然回来了?也不提前打个电话。”舅妈热情地拉着林晚的手。
寒暄了几句,我说明了来意。
当我提到“林安可能还活着”时,舅舅和舅舅妈的表情都变了。
“胡说八道什么!”舅舅的脸色沉了下来,“人都没了十五年了,你们这是听谁说的?”
“舅舅,我们有照片。”林晚拿出手机。
舅舅凑过来看了一眼,浑浊的眼睛猛地睁大了。
“这……这……”他指着照片,手都在抖,“这不就是阿安吗?”
“是吧!就是他!”林晚激动地抓住舅舅的胳膊,“舅舅,你再好好看看!”
舅妈也凑过来看,看完也是一脸震惊。
“像,真是太像了。这……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我们也不知道。”我接过话,“所以才回来想问问,当年……真的确定他已经……不在了吗?”
舅舅沉默了,点上一根烟,狠狠地吸了一口。
烟雾缭绕中,他的表情凝重。
“当年洪水太大了,别说人了,几头牛冲下去都找不着。搜救队找了半个多月,连个影子都没捞着。后来,你妈就给他立了个衣冠塚。”
“那有没有可能……他被人救了,但是失忆了?”我提出一种猜测。
这是很多电视剧里的桥段,虽然狗血,但并非没有可能。
舅舅摇了摇头:“不好说。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那……有没有什么人,当年跟他关系特别好,或者知道他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我继续追问。
舅舅想了很久。
“要说关系好,除了小晚,就是邻居家的张强了。他们俩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不过张强后来也出去打工了,好多年没回来了。”
张强。
这是我们得到的第一个有效线索。
“舅舅,你有张强的联系方式吗?”
“我哪有。你们可以去问问他爸妈,他们还住老地方。”
告别了舅舅,我们立刻赶往林晚家以前住的老巷子。
巷子很窄,两旁是青瓦白墙的老房子,墙角长满了青苔。
我们找到了张强家。
开门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大爷,是张强的父亲。
听说我们是来找张强的,张大爷很热情。
“强子在外面打工呢,一年到头也回不来一次。你们找他有事?”
林晚说明了来意。
张大爷听完,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阿安……还活着?这……这不可能吧?”
“大爷,我们就是想找强哥问问,看看能不能找到一点线索。”我说。
“我把强子的电话给你们,你们自己问他吧。”
拿到张强的电话,我立刻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哪位?”一个带着浓重口音的男声传来。
我自报家门,并说明了来意。
电话那头的张强沉默了。
“喂?张强大哥?你在听吗?”
“……在。”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你们……在哪儿看到的他?”
有戏!
他的反应,证明他可能知道些什么。
“在一张照片上,地点是S市。”
“S市……”张强喃喃自셔。
“大哥,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林安他……是不是真的还活着?”林晚抢过电话,急切地问。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
“妹子,有些事,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别再追究了。”
“为什么?!”林晚激动地喊,“他是我哥!他是我唯一的哥哥!他要是还活着,我怎么能当他不存在?”
“唉……”张强又是一声叹息,“不是我不告诉你们。是……是阿安不让我说。”
这句话,像一颗重磅炸弹,在我们心里炸开。
林安真的活着!
而且,他还和张强有联系!
“他在哪儿?你告诉我他在哪儿!”林晚几乎是在哀求。
“妹子,你听我说,”张强的语气很为难,“阿安他……他有他的苦衷。当年他没死,是被下游一个渔夫救了。但他没脸回来。”
“没脸回来?为什么?”我不解地问。
“当年你们家欠了不少钱,对吧?他爸看病欠下的。”
林晚点点头:“是。”
“他被救了之后,没脸空着手回家。就跟着一个老乡,去了南方一个工地上搬砖,想挣点钱再回来。结果……结果工地上出了事故,他为了救人,腿被砸断了。”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他不想让你们看到他那副样子,不想成为家里的累赘。所以就一直瞒着,只跟我一个人单线联系。这些年,他换了好几个城市,打各种零工,过得……很苦。”
林晚的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我握住她的手,能感觉到她全身都在发抖。
“那他现在……为什么会出现在S市?还被人拍了照片?”我问出了关键问题。
“这个……我也不清楚。”张强说,“我们上一次联系,是半年前了。他说他要去S市找个工作。我劝他别去,大城市开销大,他那腿又不好……可他没听。”
挂了电话,我和林晚相顾无言。
真相,远比我们想象的更沉重,也更残酷。
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背负着家庭的债务和对妹妹的愧疚,在外漂泊十五年,尝尽人间冷暖,却始终不愿回家。
这是怎样一种坚韧,又是怎样一种心酸。
“我们去S市。”我看着林晚,斩钉截铁地说。
“可是……我们去哪儿找?”林晚茫然地看着我。
S市那么大,找一个人,如同大海捞针。
“还记得那家日料店吗?”我说,“那是我们唯一的线索。”
我们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订了去S市的高铁票。
在高铁上,我给那个发邮件的“德信调查”回了一封邮件。
“你是谁?你为什么要发这张照片给我们?你有什么目的?”
我没有指望他会回复。
但出乎意料的是,半个小时后,我收到了回信。
邮件内容很简单,只有一个地址。
是S市的一个小区地址。
最后,附了一句话:“想知道真相,就去这里找他。但别说是我告诉你们的。”
我把手机递给林晚看。
“这人到底是谁?”林晚皱着眉,“他好像对我们的事了如指掌。”
“不管他是谁,至少,他给了我们一个明确的方向。”我说。
这个人,就像一个隐藏在暗处的幽灵,操纵着这一切。
他的目的,尚不明确。
但眼下,找到林安,才是最重要的。
到了S市,已经是晚上了。
我们按照邮件里的地址,打车找到了那个小区。
这是一个很老旧的小区,楼道里的灯忽明忽暗,墙上贴满了各种小广告。
空气中飘着一股饭菜和垃圾混合的复杂气味。
我们找到了那个门牌号,6栋402。
站在门口,我和林晚都有些紧张。
门背后,就是那个我们寻找了十五年的人。
我深吸一口气,抬手敲了敲门。
咚,咚,咚。
敲门声在安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
里面没有回应。
我又敲了几下,声音大了些。
“谁啊?”里面传来一个沙哑的男声,带着一丝警惕。
这个声音……
林晚的身体猛地一颤。
“哥?”她试探着,小声地喊了一句。
里面瞬间安静了。
过了足足有半分钟,门才“咔哒”一声,从里面打开了一条缝。
一张苍白而熟悉的脸,出现在门后。
那张脸,和照片上一模一样,只是更憔悴,更沧桑。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震惊,疑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他就是林安。
林晚看着他,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们……怎么找来的?”林安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哥!”林晚终于哭出声,一把推开门,冲了进去。
我也跟着走了进去。
房间很小,大概只有十几平米,陈设极其简陋。
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衣柜,就是全部的家具。
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药味。
林安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身形消瘦。
他的左腿,裤管是空的。
他显然也没想到我们会突然出现,整个人都愣住了。
“哥,真的是你!你真的还活着!”林晚抱着他,放声大哭。
林安的身体很僵硬,他没有回抱林晚,只是怔怔地看着我们。
“谁让你们来的?”他突然开口,语气很冷。
“是张强吗?那个混蛋!”
“不关他的事,”我走上前,“是我们自己要找来的。”
林安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审视和敌意。
“你就是陈阳吧?”
我点点头。
“小晚,你先出去一下,我跟他单独谈谈。”林安对林晚说。
“哥……”
“出去!”林安的语气不容置疑。
林晚看了看我,眼神里充满了担忧。
我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她擦了擦眼泪,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房间,并带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林安。
气氛瞬间变得凝重。
“说吧,你们来找我,到底想干什么?”林安靠在桌边,冷冷地看着我。
“我们想带你回家。”我说。
“回家?”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我没有家。”
“林安,我知道你这些年过得很苦。但妈和小晚,她们一直都在想你。妈给你立了衣冠塚,每年都去祭拜。小晚这些年,一直活在自责里,她觉得是你为了救她才……”
“够了!”他粗暴地打断我,“别跟我说这些!我不想听!”
他的情绪很激动,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我问你,那张照片,是不是你找人拍的?发邮件的人,是不是你?”他死死地盯着我。
我愣住了。
他竟然以为是我在背后搞鬼?
“不是我。”我立刻否认,“我们也是收到了照片,才开始调查这件事的。”
“不是你?”林安冷笑,“那会是谁?除了你,还有谁会这么无聊,来挖这些陈年旧事?”
我被他这种毫无根据的指责气到了。
“我不知道是谁,但我可以肯定,这个人对你们家的情况非常了解。”我说,“他甚至知道你住在这里。”
林安的脸色变了变,陷入了沉思。
“你走吧。”他忽然说,“带着林晚,离开这里,就当从来没见过我。”
“为什么?”我不解,“你明明还活着,为什么不肯跟我们回去?就因为你这条腿吗?你觉得我们会在意吗?你觉得妈和小晚会在意吗?”
“跟你无关!”他低吼道。
“怎么会无关?我是林晚的丈夫,你就是我大哥!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我不是你大哥!”他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我跟你们林家,早就没关系了!”
这句话,让我彻底愣住了。
“你……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他从桌子抽屉里,拿出一份泛黄的文件,扔在我面前,“我根本就不是林家的儿子!”
那是一份医院的出生证明复印件。
上面清楚地写着,林安,和林晚,出生于同一天,同一家医院。
但是,父母那一栏,写的却是不同的名字。
我的大脑,再次“嗡”的一声。
“这……这是怎么回事?”
“当年,我亲生父母家里穷,养不起我,就把我扔在了医院。”林安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是林家爸妈,看我可怜,又看我跟林晚是同一天生的,有缘分,就把我抱了回去,当成林晚的双胞胎哥哥养。”
“这件事,除了他们俩,谁都不知道。”
“所以,我跟林晚,跟你们林家,没有半点血缘关系。”
我呆呆地看着那份出生证明,感觉自己的认知,在短短两天内,被一次又一次地颠覆。
“所以……当年你不是为了救小晚才……”
“是。”他打断我,“但也不全是。我欠林家一条命,我用另一条命还给他们,我们两不相欠了。”
“你混蛋!”我终于忍不住骂了出来,“你以为这是算术题吗?加加减减就能算清?你知不知道林晚为了你,痛苦了十五年!你知不知道妈为了你,流了多少眼泪!”
“那又怎么样?”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反正我现在是个瘸子,是个废人,回去了也是个累赘。还不如在外面自生自灭。”
我被他这种自暴自弃的态度气得说不出话。
“你就是个懦夫!”我指着他骂道,“你不是怕成为累赘,你就是怕!你怕面对过去,你怕面对家人!你用这条腿当借口,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悲情的英雄,实际上你就是个逃兵!”
“你他M说谁是逃兵!”林安被我激怒了,一把抓住我的衣领。
他的力气很大,眼神凶狠,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
我没有反抗,直视着他的眼睛。
“我说你!林安!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人不人鬼不鬼!你以为你这样是成全了他们吗?你这是在折磨他们!也是在折磨你自己!”
我的话,像一把锥子,狠狠地扎进了他的心里。
他抓着我衣领的手,渐渐松开了。
眼神里的凶狠,也慢慢褪去,取而代f的是一种深深的悲哀和无力。
“你走吧。”他转过身,背对着我,“让我一个人待着。”
我知道,再说下去也没用。
心病还须心药医。
他的心结,只有他自己能解开。
我走出房间,林晚立刻迎了上来。
“怎么样?他跟你说什么了?”
我看着她焦急的脸,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我把她拉到楼梯间,把林安的身世,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林晚听完,整个人都傻了。
她靠在冰冷的墙上,眼泪无声地滑落。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她无法接受,那个她叫了十五年“哥哥”的人,竟然跟她没有血缘关系。
更让她无法接受的,是这个“秘密”,让她和她的家人,都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加害者”。
我们以为的亲情,在他看来,或许只是一种沉重的“恩情”。
“现在怎么办?”林晚六神无主地看着我。
“我们不能就这么走了。”我说,“他的心结太深了。我们必须想办法解开它。”
我们没有离开,而是在小区附近找了个小旅馆住了下来。
我决定,从那个神秘的“德信调查”入手。
这个人,一定知道些什么。
我再次给他发了邮件。
“我不管你是谁,但林安的事,你必须给我一个解释。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次,他回复得很快。
“我只是想让一个破碎的家庭,重新团圆。难道这有错吗?”
“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林安现在需要帮助。他被人骗了,欠了一大笔钱。如果你们再不帮他,他可能就真的走投无路了。”
我心里一惊。
“什么意思?他欠了多少钱?”
“五十万。”
五十万!
对我们这个普通的工薪家庭来说,无疑是一笔巨款。
“他为什么会欠这么多钱?”
“具体的,你去问他自己吧。我能说的就这么多。S市人民医院,骨科,住院部803床,一个叫李秀芳的女人。去找她,你或许能知道更多。”
李秀芳?
这又是谁?
我和林晚商量了一下,决定先去医院看看。
S市人民医院。
我们在骨科住院部,找到了803床。
病床上,躺着一个面容憔悴的中年妇女,她的腿上打着石膏,高高吊起。
“请问,您是李秀芳阿姨吗?”林晚小声地问。
女人点了点头。
“我们是林安的朋友,想跟您打听点事。”
听到“林安”这个名字,女人的眼圈立刻红了。
“你们是阿安的朋友?那孩子……那孩子真是个好人啊!”
从李秀芳的口中,我们拼凑出了另一个版本的“林安的故事”。
林安来到S市后,在一家物流公司当分拣员。
李秀芳是他的同事,也是单亲妈妈,一个人带着个上大学的儿子。
半个月前,李秀芳在工作时,被侧翻的货架砸断了腿。
公司老板为了逃避责任,只赔了她几千块钱,就把她开除了。
李秀芳的儿子还在上学,家里根本拿不出手术费。
是林安,东拼西凑,甚至不惜去借了高利贷,才凑够了李秀芳的手术费和住院费。
“那孩子,自己腿脚都不方便,还天天来医院给我送饭,照顾我。”李秀芳说着,就哭了起来,“我问他哪来那么多钱,他总说是跟朋友借的。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为了我,去借了高利贷啊!”
我和林晚对视一眼,心里都不是滋味。
原来,他还是那个善良的,会为了救人奋不顾身的林安。
他没有变。
变的,只是我们看他的眼光。
“那五十万,就是这么欠下的?”我问。
“不止。”李秀芳摇了摇头,“我手术费花了十几万。剩下的钱,他说……他说他想做点小生意,把本钱捞回来,顺便也多挣点钱。”
“结果,被人骗了。钱全打了水漂。”
我明白了。
这是一个典型的“杀猪盘”。
骗子利用了他急于挣钱还债的心理,设下圈套,让他血本无归。
难怪他会那么绝望,那么自暴自弃。
离开医院,我和林晚的心情都很沉重。
“我们得帮他。”林晚说,语气坚定。
“嗯。”我点点头,“五十万,不是小数目。我们得想办法。”
我们手头的存款,加上我爸妈和岳母那边的积蓄,凑一凑,大概能有三十多万。
还差十几万的缺口。
我决定,把我们的婚房卖了。
那是我们唯一的房产。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林晚,她愣住了。
“陈阳,那可是我们的家啊。”
“家没了,可以再买。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我看着她,“而且,他不是外人,他是你哥。”
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在我心里,他已经是我的亲人。
林晚的眼圈红了,她紧紧地抱住我。
“谢谢你,老公。”
我联系了中介,挂牌卖房。
为了尽快出手,我把价格挂得比市场价低了不少。
然后,我拿着我们凑到的三十多万,再次去找了林安。
我把银行卡放在他面前。
“这里面是三十万,你先拿去,把高利贷还了。剩下的,我们再想办法。”
林安看着那张银行卡,愣住了。
“你哪来这么多钱?”
“你别管了。”我说,“总之,钱的事,我们一起扛。”
“我不要。”他把卡推了回来,“我说了,我的事,跟你们没关系。”
“林安!”我火了,“你能不能别这么幼稚!你以为你是在演苦情戏吗?你这样很有骨气吗?你这样只会让所有关心你的人更痛苦!”
“我不需要你们的同情!”
“这不是同情!这是家人的责任!”林晚冲了进来,手里拿着那份出生证明的复印件。
她当着林安的面,把那份文件,撕得粉碎。
“我不管我们有没有血缘关系!我只知道,你是我哥!是从小保护我,为了救我差点连命都不要了的哥哥!”
“这张纸,它什么都证明不了!它也改变不了任何事!”
林安呆呆地看着满地的碎纸屑,看着泪流满面的林晚,嘴唇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哥,”林晚走到他面前,蹲下身,握住他的手,“跟我们回家吧。我们一起面对。钱没了,可以再挣。家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家。
这个字,像一把钥匙,终于打开了他尘封已久的心门。
他看着林晚,又看了看我,这个坚强了十五年的男人,终于像个孩子一样,失声痛哭。
我们帮林安还清了高利贷。
剩下的债务,我们决定一起慢慢还。
我把卖房的事情告诉了他,他坚决反对。
“不行!绝对不行!那是我外甥女的家!我不能让你们为了我,连家都不要了!”
“房子可以再买。”我说,“我们先租个房子住。等以后有钱了,再买个更大的。”
在他的坚持下,我们最终没有卖房。
我们决定,先回我们的城市。
林安的腿需要做康复治疗,S市的医疗条件毕竟有限。
临走前,我收到了“德信调查”的最后一封邮件。
“恭喜你们,一家团圆。”
“你到底是谁?”我还是问了那个问题。
这次,他回复了。
“我是林安当年的工友。那次事故,他也是为了救我,才被砸断了腿。这些年,我一直很愧疚。前段时间,我在S市偶然遇到了他,知道了他现在的情况,就想帮帮他。”
“我不敢直接出面,怕他不肯接受。所以才想出了这个办法。”
“帮他还债的钱,算我一份。就当是,我还他的。”
邮件的最后,附上了一个银行转账截图,二十万。
我把邮件给林安看。
他看着那个陌生的名字,沉默了很久。
“替我跟他说声,谢谢。”
回到我们的城市,一切都像重新开始。
我们租了一个大一点的房子,方便林安住。
我给他联系了最好的康复医院。
林晚辞掉了之前清闲的工作,找了一份薪水更高的销售工作。虽然辛苦,但她干劲十足。
岳母知道林安还活着,并且回来了,激动得几天几夜没睡着。
她拉着林安的手,哭了又笑,笑了又哭。
她没有提任何关于身世的事情,仿佛那件事从未发生过。
在她心里,林安就是她的儿子。
我们的小家庭,因为林安的回归,变得更加完整,也更加紧密。
周末,我们会一起去逛超市,一起在家做饭。
林安的话不多,但脸上的笑容,渐渐多了起来。
他会陪着瑶瑶搭积木,给瑶瑶讲他这些年在外面的故事。当然,那些苦难的经历,都被他轻描淡写地带过了。
瑶瑶很喜欢这个突然出现的“大舅舅”。
有一次,我们一家人坐在客厅看电视。
电视里正在播一个家庭伦理剧,讲的是一个失散多年的亲人相认的故事。
我妈看着电视,忽然感慨了一句:“一家人,还是得整整齐齐的才好。”
我看了看身边的林晚,又看了看正在给瑶瑶削苹果的林安,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暖流。
是啊。
家是什么?
家不是一张户口本,也不是一栋房子。
家是,无论你身在何方,无论你变成了什么样子,总有一个地方在等你,总有一些人在牵挂你。
家是,我们一起扛过风雨,也一起分享彩虹。
晚上,林晚躺在我怀里。
“老公,你说,我们算不算是经历了一次‘中年危机’?”
我笑了。
“算是吧。不过,是加强版的。”
“还好,我们挺过来了。”她把脸埋在我胸口,声音闷闷的。
“是啊。”我搂紧她,“以后,不会再有任何事,能把我们分开了。”
我忽然想起那张最初的照片。
那张高糊的,引发了这一切风波的照片。
现在想来,我甚至有些感谢那个拍照的人,和那个神秘的“德信调查”。
如果不是他们,林安可能还在那个阴暗的出租屋里,自暴自弃。
我和林晚的婚姻,也可能真的会在日复一日的平淡和猜忌中,走向终点。
有时候,危机,也是转机。
它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我们生活中的裂痕,也照出了我们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情感和最珍视的东西。
我低头,亲了亲林晚的额头。
窗外,月光明亮。
我知道,我们未来的路,还很长。
还房贷,还林安的债务,生活的压力依然存在。
但我的心里,却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安宁。
因为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我的身边,有我的爱人,有我的家人。
这就够了。
真正的生活,不是没有冲突的童话,而是在一地鸡毛里,我们依然选择紧紧相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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