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新安晚报)
转自:新安晚报
古人说“秋收冬藏”。在北方乡间,我曾亲眼见过这番景象:收获后的田地裸露着,农人将土豆、白菜仔细埋入地窖,用厚厚的稻草封住窖口。整个村庄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卷着枯叶打转。这种“藏”,不只是农事节律,更像是在为下一个春天积蓄力量。
想起某个微雨的午后,我走在留园的回廊里,青石板被雨水浸得发亮。起初总觉得奇怪——那些最美的景致,比如一角芭蕉,半池残荷,总要透过镂空的花窗才能瞥见,或是转过曲廊突然出现。记得在拙政园,当我绕过假山,突然看见池中对岸的“与谁同坐轩”时,那种“藏而后现”的惊喜,远比一目了然的呈现更让人心动。后来多次游园,我才渐渐明白:完全袒露的美一览无余,而半藏半露的,却让人低回不已。
这种“藏”的智慧,也渗透在读书生活中。大学时在图书馆四楼靠窗的位置,我第一次认真读《庄子》。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书页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虚室生白”四个字突然跳入眼帘——一间屋子,空出来,藏起杂物,光才能照进来。那时我的书桌上总是堆满杂物:没写完的论文、喝了一半的咖啡、随手搁置的笔记本。某个周末,我认真收拾了书桌,只留下一盏台灯和正在读的书。说来奇怪,当桌面“藏”起杂乱,思绪也突然清明起来。人心何尝不是?藏起过多的欲望和杂念,智慧的光才会透入。
藏不是消失,而是另一种存在,就像冬至后的天地。去年冬天,我每天清晨在公园跑步,看见树木光秃秃的枝干在寒风中抖动。表面看万物萧瑟,但园丁告诉我,地下的根系正悄悄伸展,比春夏时还要活跃。这让我想到,我们何尝不是如此?刚工作时,我总是急于展示自己,每次会议都要发言,每个项目都要抢眼。直到有次重要的方案汇报,我准备了整整两周的资料,却在会上选择了倾听。会后单独给主管发了更详尽的建议,没想到获得了意想不到的认可。那次经历让我明白:藏起锋芒,有时是为了更踏实地成长。
在这个什么都要展示的时代——朋友圈的九宫格、直播间的二十四小时展示——我反而更珍惜“藏”的智慧。就像我的导师,他书房里最珍贵的笔记都锁在抽屉里,他说那是他思想的“地窖”;就像小区门口那家面包店,总把刚烤好的面包藏在后厨,要等完全冷却才摆出来,因为“热气腾腾时搬动会影响口感”。这些生活中的细节让我懂得:藏起三分话,留一片天地给自己反刍;藏起七分能,积十分力再出发。
这种藏,不是退缩,而是另一种进取。就像种子入土,表面看是消失在黑暗中,实则在土壤里悄悄吸水、生根;就像美玉在璞,在石皮的包裹下慢慢凝聚温润的光泽。它们都在静默中完成最扎实的积累。每次走过冬日的田野,看见覆盖着稻草的田垄,我都会想起这种“藏”的力量——那不是空无,而是饱满的、正在酝酿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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