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初春的沁阳平原还带着寒意,日军炮火却一刻不停,碎石与泥浆在阵地间飞溅。山沟里的这所野战医院已经搬了三回,麻袋当墙、木板当门,顶棚随时可能被震塌。负责统筹救护的是三十二岁的栗秀真,她捂着听诊器,一边匆匆记录脉搏,一边用沙哑的嗓子指挥担架队。没人会想到,这个身量单薄的女院长此前只是武汉协和医学院的留学生,如今却成了百余名伤者的主心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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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棘手的并非缺药,而是夜间行军时传来的突发决定。周围敌情混乱,部队命令医院连夜北撤。栗秀真咬紧牙关,先将二十四箱贵重药品绑在骡背上,再让护士扶着重伤员走在最中间。泥道湿滑,偶尔灯光一晃,只能看见止血纱布上的暗红。就在前方山口,将士们突然被陌生枪口截停——那是一支同样疲惫的国民党部队。
领队军官牟廷芳手握电报,说部队受阻,需要紧急医治数十名重伤者,否则难以继续作战。枪声逼近,争执根本拖不得。栗秀真很快给出回应:医疗所不分徽章,只认伤情。她让通讯员把担架往回抬,自己则蹲在地上迅速分配床位,甚至清出手术台后面的储藏室。新四军轻伤员没有怨言,拄着木棍去了农舍,嘴里嘟囔着“鬼子要是追来可别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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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接收时,走廊里的空气像拉满的弓弦。国军士兵用复杂眼神盯着穿灰布军装的护士,护士手里的镊子却稳得出奇。栗秀真临查房前只留一句话:“麻药、缝线、盐水,一份都省不得,谁敢分人,我撤谁。”这句话冷硬,却把所有顾虑压了下去。
一周内做了十一台截肢手术,还抢救了三例失血性休克。值得一提的是,有个国军哨兵在病床旁守夜,悄悄把自己仅剩的一根香烟塞进旁边的新四军战士口袋,被发现后红着脸低下头。那一刻,大多数人忽然意识到,肩上的刺绣并不能区分血型与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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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危险的夜晚发生在阴雨连绵的四月初二。炮弹呼啸着落在山根,整座棚屋抖得像筛糠。护理班把伤口刚缝完的病人抬进防空洞,栗秀真拎着两支血浆往返奔走。次日雨停,医院几乎被削去半壁,可伤者无一人因转移延误。国军军医探查过后叹道:“要是前线也有这样的速度,我们能少抬多少担架。”
随着第一批国军病号逐渐康复,牟廷芳提议举行一个简单的告别仪式。不奢求酒肉,只求表达谢意。伙房找来一只瘦母鸡,加进野菜熬汤,又让炊事员蒸了一大锅窝头。席间本来气氛轻松,忽然清脆一声“咔哒”,保险拉开——副官梁庆起身拔枪,枪口直对栗秀真,眼里布满血丝。有人惊呼,现场立时静得落针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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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想扣押我们,再逼我们当挡箭牌!”梁庆声音发颤,却满是决绝。几名康复士兵赶忙去拽他的胳膊。一名新四军卫生员本能地扶住药柜,防止再起意外。栗秀真并未后退,她慢慢推开旁人,握住那只颤抖的枪管,用平静到近乎冷峻的口吻说道:“要动手术的时候,我完全可以让你醒不过来。现在才开枪,是不是晚了点?”梨木窗板被风拍得咚咚作响,这句看似平淡的话却像重锤,梁庆手臂瞬间松弛,钢枪落地。
“我……我听说共产党救人是假,扣人是真。”梁庆蹲下,泪水和尘土混在一起。旁边的老班长低声骂:“你丢谁的脸!”短暂对峙结束,牟廷芳走到桌前举碗示意,大声说道:“误会清了,这碗汤总得喝完。”尴尬消散,窝头香味重新弥漫,医护和伤员举碗碰碗,碗壁碰撞像在敲一个谁也划不开的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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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别那天,小路两边开着连翘。出院的国军士兵把自制担架归还,齐刷刷敬了军礼。有个班长掏出钢笔往栗秀真手里一塞:“拿去,写病例比写命令重要。”再粗糙的肺腑之言,也比礼节来得更直。
时间一晃走到1945年8月,那场战争终于画下句点。胜讯传来,前线爆竹声响彻山谷。医院里,新四军与国军伤者扶着柱子,互相使劲拍肩。众声沸腾中,有人想起当年枪口对峙的惊险,却再无人计较过错。战火让人学会了分裂,但救治让人学会了缝合,这或许是那间简陋医护棚最难得的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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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档案里记录,栗秀真在解放后进入湖北省卫生厅,又调任中央卫生部门,她发表过多篇战时外科救护论文,言辞严谨,不带半句自夸。有人追问往昔,她只留下八个字:“伤即同袍,医者无别。”这句话没有煽情,却像一把缝合针,将很多无法言说的裂口缝在了同一块纱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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