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12月,我冒着凛冽寒风从火车站出来,打算去往汽车站买票回家,却意外结识了一对流落在车站的母女。
我本想给她三十块钱就走,谁知道这一帮,就再也没能“脱身”。
这女人像牛皮糖一样粘上了我,先是赖在我家不走,后来干脆直接赖了我一辈子。
![]()
1
我叫卢建华,1970年生人,老家是陕西汉中下面的某县农村。因为读书不成,初中毕业后就回家务农。
父母安排我跟家族里的一个堂叔学杀猪,只不过我对这个行当真是提不起兴趣,嫌身上总是带着一股臭味。
那时候人小脸皮薄,跟着堂叔在集市上卖肉,遇到一些特别会讲价的妇女,我总是难以招架,一着急还有容易卡壳,也就是结巴。
堂叔总是笑我,你这样卖肉,不要说赚钱了,不赔钱就是好的。
1989年春天,老家开始了招兵。当时有几个同学约我说去当兵,去部队开开眼界。
父母觉得我年龄小,出去锻炼锻炼也好。多跟人打交道,有机会再学点技术,不耽误以后回来娶媳妇。
当时在老家,当兵的竞争并不激烈。
老家那边重视教育,但凡能学进去,家里砸锅卖铁都会供。
选择当兵的一种是像我这样,读书不成,性格老实,想去部队锻炼锻炼的,学点技术的。
另一种就是早早辍学,性格冲动跳脱,跟人当混混的,家里人害怕学坏了,就想办法送到部队去管教。
体检时,还闹出个小“插曲”。武装部徐部长和征兵领导查看现场时,转到了我们这边。
看到我后,他笑着说:“你不是常在农贸市场那边卖肉的小伙嘛!我去你们那摊子买过几次肉呢!这次也想要去部队练练?”
他的这番话引来了众人侧目,我也感到脸上火辣辣的,总觉得周围人在笑话我,心里也埋怨徐部长多嘴。
后来我在新兵中落下了一个外号“杀猪的”,根源就在这儿。
但徐部长的一番“戏言”,无形中也给带给我了不少好处。
初检在镇里的卫生院,三天后,初检合格的人又统一去县医院进行复检。我的两次体检都顺利通过了,原来还担心结巴会有影响,但安然过关。
直到多年后,我才知道,我的情况很轻微,并没有器质病变,只要情绪不激动,是不会发作的。
1989年3月13日,我们全县98名新兵,在县火车站踏上了北去的列车。
2
在新兵营,我表现的中规中矩,不会拖后腿,但也做不到拔尖。我真正露脸的时候,还是在新兵出营前一天。
当时我正在炊事班帮厨,领导们商量要搞一次会餐,从农场那边申请了两头猪。
结果司务长大发雷霆,他要的是杀好的猪肉,谁知道给养员拖回来两头活猪。
给养员也很委屈,说农场那边会杀猪的战友办事去了,其他人都说不会,这边要的又急,就只能拉了两头活猪回来。但他也精明,走得时候也借走了杀猪的工具。
看到司务长脸色不好,旁边的副连长打圆场,“老吴,别生气了,这么多人,还处理不了两头猪。你没看这群小伙子,看到猪眼睛都亮了吗,恨不得抱着猪啃两口。”
副连长说的没错,此时部队的生活虽然没有七八十年代那般艰苦,但也谈不上富足。新兵们都是大小伙子,训练量一大,饭吃的再饱,没有油水饿的也快得很。
司务长也不再纠结此事,就让炊事班班长来安排。
炊事班的班长在老连队只是个炊事兵,虽然见过杀猪但没动过手,但此时被架在这儿了,只能哆哆嗦嗦地拿起了工具。
我本来没想出这个风头,但一起来的新兵中有人起哄,“卢建华,你不是会杀猪吗?快来露一手啊,大家等着吃肉呢?”
被人叫破,我也不好再装聋作哑,便上前抄起了家伙。在战友们的帮助下,我三下五除二很快就处理完了两头猪,将肉全部分好了。
![]()
第二天中午,新兵营都吃上了香喷喷的猪肉,我因为杀猪被战友们记住了。而这一记,就贯穿了我整个军旅生涯。
下连队后,我因为这门手艺,直接被分到了炊事班。刚开始我有些不乐意,觉得是被“发配”了,但后来才发现自己走了大运。
炊事班的李国成老班长,做的红烧肉是一绝,但凡吃过的人都赞不绝口。我跟李班长处的挺好,从他那里学到了不少菜式。
当时几乎每个连队都会养猪,但并非都能杀好猪。比如血没放完,肉就有一股腥臊味,肠子不好处理,但丢了又浪费食材。
这时候,手艺利索的我成了“技术专家”,经常被派去帮忙杀猪。久而久之,我也成了“名人”,因为我一到,大伙就知道有肉吃了。
靠着这门技术,我的人缘混得相当不错,部队生活也充满了许多乐趣。
但天下无不散的宴席。1993年冬天,我告别了待了四年九个月的的军营,返回了家乡。
3
12月份,天气已经很冷了,虽然没有下雪,但寒风吹在脸上还是如同刀割一般。好在我服役的地方更冷,这种天气对我而言,完全不在话下。
出了火车站,我没像其他人一样闷头赶路,而是四处张望,想要看看这几年家乡的变化。
这时候,一个年轻女人引起了我的注意。
女人年龄大约二十来岁,穿着一件破旧的棉袄,一看就是八十年代农村的款式,头发有些凌乱。
女人怀里抱着一个小娃娃,她抿着嘴唇,眼珠子乱转看着路过的人群。
女人面前还放着一张纸,上面写着:母女落难,请好心人帮忙买张火车票。字写得歪歪扭扭,看样子女人的文化水平也不高。
路过的人流,没有一个搭理的,女人也有些绝望,低着头也不说话。我停下了脚步,这时候旁边有人说,当兵的,别理她,这都是骗人的。
我不愿相信一个母亲为了骗钱,抱着自己的娃娃,在这样的大冷天,跑到火车站广场这骗人。
女人看我不像其他人匆匆走过,抬起了头充满期待的看着我。我轻声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是需要钱买车票回家吗?
女人说她是广元的,想要回老家。我跑进售票厅一看,结果当天到广元的车票已经卖完了,只有明天才有。
我一时也有些“麻爪”,便想着给她三十块钱得了。当时到广元的车票也就十来块钱,剩下的她在车站附近找个旅社住一宿,吃点东西。
我不敢当众给她钱,害怕被人看见对她不利。于是便带着她,往边上走去,准备在人少的地方再给她钱。
刚走到路边,就看见有两个人急匆匆的朝着火车站冲过去,我以为是着急赶火车的,没太在意。但女人的脸色大变,她急忙钻进了一家小吃店。
我一转头,发现她人不见了,再找才发现她在朝我挥手。
我有些纳闷,以为她是肚子饿了想吃饭。结果她告诉我,刚刚过去的是他的前夫和兄弟,估计是来抓她回去的。
女人十分害怕,我一看就知道,这肯定是被欺负出心理阴影了。我当机立断,觉得此地不可久留,立马带着女人从小吃店后门离开,钻进了一条小巷子。
![]()
路上我才知道,女人名叫黄月娥,1972年生人,她是经人介绍,从广元大山里嫁到这边的,夫家就在汉中城郊农村。
她的男人喜欢喝酒打牌,输了钱或是醉了就爱打人。一开始还有公婆帮忙,但自从她生了个女儿后,公婆也不再管了。
黄月娥想着孩子还小就忍着,但偷听到男人竟然想把女儿卖了,她实在忍不了了,提出了离婚。
夫家坚决不同意,黄月娥找了村里,后又告到了镇上,最终在镇上干部的帮助下,他们两人离了婚。
婚虽然离了,可就在黄月娥回去抱孩子准备离开的时候,却被夫家人控制住了,每天都被关在屋里,哪也去不了。周围邻居都以为是家务事,也没人帮忙。
她前夫连着打了几个通宵牌,今天一大早回来倒头就睡,过了一会儿公公婆婆又去走亲戚了,黄月娥才慌不择路,抱着女儿偷跑了出来。
4
听完黄月娥的讲述,我十分气愤,恨恨地踢飞了一颗石子。
黄月娥苦苦哀求,说他前夫没找到她,肯定明天还会过来堵她,能不能求我给她找个地方,她先躲一躲避避风头。
她的这个请求很实际,但也让我有些为难。市里我也人生地不熟,去住旅社,身上的钱也不充裕,住不到几天。
我也只能实话实说,告诉她实情。黄月娥恳求道,能不能带她回我家待几天,等风头过了,她再回老家。
她苦苦哀求,我也实在不好拒绝,便跟她商量:“这样吧,就说你是我战友的妹妹,家里出了急事,托我照顾你们母女几天。这样说,我家里人也好接受一些。”
我也知道这理由不太站得住脚,但想着能应付几天是几天。
就这样,我带着黄月娥和她女儿小婉回了老家。
回到家后,我跟父母说了事情经过,只说是战友托付照顾几天,隐去了她离婚和逃跑的部分。
父母虽然有些意外,但看月娥可怜,也就答应了。
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不再追问了。
跟家里团聚之后,问起我在部队的事,父亲哭笑不得,“你这当了几年兵,啥技术也没学会,看来你还是得杀猪啊!”
父母说,现在生活条件好了一些,舍得花钱买肉吃的人也越来越多。我那个杀猪的堂叔,每天忙得不可开交,特别到了腊月,一天要杀好几头大肥猪,钱也挣得不老少。
第二天,我就拜访了堂叔,跟他合计一番后,我再次入行成了杀猪卖肉佬。
果然如父母所说,进入腊月后,生意好的不得了。我和堂叔只能各自行动,每天上午卖肉,下午就在周围杀猪。
![]()
忙了几天,我都忘了月娥母女的事。还是母亲问我,这都住了一个礼拜了,怎么还不走。
我连忙问黄月娥,啥时候走,我好抽时间送她们去市里火车站。
结果她一听,就慌了神。黄月娥告诉我,说她父母都已经离世,家里大嫂当家,她离婚带孩子回去估计要被赶出家门。
她苦苦哀求,孩子还太小,此时天气又冷,能不能再呆段时间,等到开春后,她再带着小婉回去,到时候去投奔亲戚。
我有些心软,但自己也不好做这个决定,最后我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母亲。
母亲虽然嘴上责怪我胆大包天,但这些日子她也看在眼里。
月娥勤快又懂事,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做饭,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而且她对小婉那份母爱,让母亲很感动。
而且母亲也看出来了,月娥看我的眼神里有感激,有依赖,也知道她不是坏人。
最终母亲答应让她们母女再住一段时间,她带大了两个孙子,唯独没有孙女,所以对小婉很喜欢,每天抱着孩子到处转。
等到大年三十,上半天集结束后,回到家我便进了厨房,今晚要露一手,给家里好好整治一桌丰盛的年夜饭。
月娥给我打下手,她手脚麻利,厨房里的活也是门清,我们配合十分默契。
除夕夜,已经分家的大哥、二哥也带着一家人过来,我们一大家子吃了一顿幸福的团圆饭。
众人对桌上的伙食赞不绝口,大哥笑着说道:“老三,你这手艺还真不赖,干脆别卖猪肉了,去镇上开个馆子,估计生意会很好。”
5
其实开饭馆这个想法,我在部队时就有过,但一想如果开个馆子,每天都得守店,也没空再去杀猪卖肉了。
一想到这一块儿的收益,我还是有些舍不得。
月娥觉察到了我的心思,收拾碗筷的时候,她低声说:“建华哥,如果你要开饭馆的话,我可以帮忙。”
我觉得有些突然,便问道:“你不是说,过几个月回老家投奔亲戚的吗?”
月娥带着一丝苦涩,“原本我是那样打算的,但老家亲戚能不能帮我们娘俩,我真是一点把握都没有。你们家都是好人,对我和小婉都很照顾,我想待这儿帮帮你。你也不用给我付工资,管吃管住就行。”
我一想也确实是,如果自家哥嫂都不愿意帮忙,其它亲戚恐怕也够呛。
想到这里,我便接话道:“工资还是必须得有的,肯定管吃管住,这样你也能存点钱,以后不管做什么打算,手里有钱方便一些。”
就这样,春节过后,我开始物色门面。最后在镇中学后门附近找到了一家合适的门面,签了合同后就开始张罗装修。
我针对的客户主要是单身的老师,和兜里有点钱的学生,图一个实惠。但头半个月,生意冷清得很。我心里也打鼓,担心会赔本。
还是月娥出主意,说咱们价格定低点,量给足点,先打出名声来。她还建议我去学校找保卫,先跟他们套近乎,然后请了一些老师来吃饭。
就这样坚持了一段时间,生意慢慢好了起来。
![]()
杀猪卖肉那边的生意我也没放下,只是两头兼顾确实很累。
月娥看在眼里,她提出干脆让我教她炒菜,这样馆子的事,她可以承担大半,我也可以将精力集中在那边。
我觉得这是个办法,学生和老师相对而言,嘴巴都不是很挑,而且也不像社会上那些人那么复杂。
我梳理了一下,重新定了菜谱,细心教了她几道招牌菜,其余简单的菜她本身就会。
堂叔提醒我留个心眼,不要太放手,免得赚的钱被人揣进了自己的兜。
不过对于这一点,月娥做的非常好,不管再累,每天她都会记账。虽然她字写的不好看,但账目记得非常清楚,一目了然。
我也核查过几次,但每次都正确无误。从那以后,我就完全放了心,就看看账目,其余也就不管了。
时间来到了1994年底,此时我快二十五了,父母也都催我相亲。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别人眼红我挣到了钱,突然传出来一阵风声,说我跟月娥有私情,小婉就是我女儿。
母亲气得大骂,但找寻了一圈,也没发现谣言的源头从哪里来的。
她愁眉不展地说道:“这事可咋办啊?你这名声被人搞臭了,后面还怎么说媳妇。”
起初我并不在意这些闲言碎语,想着清者自清。但很快我发现,这些谣言确实杀伤力不小,有几个本来说好要见面相亲对象,也都推脱不见了。
堂叔私下提醒我:“建华,这事你得赶紧处理。要么让月娥走,要么你就娶了她。这样不明不白的,对你对她都不好。”
我心里也乱得很。说实话,这一年多相处下来,月娥确实是个好女人。
但我总觉得,自己这样是不是趁人之危?毕竟她是走投无路才来的,我要是这时候提出结婚,会不会让她觉得是逼迫?
月娥也察觉到了不对劲。有一天,她红着眼眶对我说:“建华哥,是不是我连累你了?要不,我还是带着小婉走吧。”
看着她眼里的泪水,我心里突然一阵酸楚。这一年多,我们早已习惯了彼此的存在。如果她真走了,我可能会后悔一辈子。
春节后,谣言愈演愈烈,而且越传越离谱。
母亲那几天一直唉声叹气。有天晚上,她把我叫到房里说:“建华啊,妈问你句实话,你对月娥到底啥想法?”
我一时语塞,母亲接着说:“你别瞒着妈,这一年来,你看月娥的眼神,妈都看在眼里。与其让外面传得乱七八糟,倒不如你们俩成家算了。”
“月娥是个好姑娘,勤快能干还顾家。小婉这孩子也讨人喜欢。再说了,你都快二十五了,事情也成这样了,你们也别互相耽误了。”
1995年夏天,我和月娥在老家低调举办了婚礼。
![]()
尾声
如今三十年过去了,小婉早已成家立业,儿子也有了自己的小家庭。我们从年轻的小两口,变成了老两口。
三十年了,这个小店见证了多少学生的青春,也见证了我们从相识相知到相守到老。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1993年那个冬天,我在火车站没有停下脚步,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但这个问题,我永远不会有答案。因为我停下了,我帮了,然后我就被“赖”上了。
而这一“赖”,就是一辈子的幸福。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