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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要去住宿舍,让表妹自己出去租房,表妹不乐意,舅妈说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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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震了一下。

我以为是导师的催命符。

划开一看,是学校的邮件。

“2024学年研究生宿舍申请通道开启通知。”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住,然后又松开,血液瞬间冲回四肢百骸。

得救了。

这是我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

不是“哦,可以住宿舍了”,也不是“要不要申请呢”,而是,得救了。

我放下手里啃了一半的面包,反复把那封邮件读了三遍。每一个字都像是镀了金,在出租屋昏暗的灯光下闪闪发光。

一年,整整一年。

我跟我的表妹林蔓,挤在这个一室一厅的小房子里,整整一年了。

客厅里传来她刷短视频的背景音,那种被算法精心调配过的,几秒钟一个反转的,配着罐头笑声的音乐,像一把钝刀子,一下,一下,刮着我的耳膜。

我深吸一口气,把那股子快要冲上天灵盖的烦躁压下去。

我得跟她说。

这事儿必须得说。

我站起身,走到客厅。

林蔓盘腿窝在沙发里,那是我特意买的懒人沙发,现在整个儿是她的了。她举着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随着视频内容一惊一乍。

“蔓蔓。”我开口。

她“嗯?”了一声,眼睛还黏在屏幕上。

“学校可以申请宿舍了。”

“哦,”她又“嗯?”了一声,这次带了点疑问,手指终于舍得划开屏幕,抬头看我,“好事儿啊,姐。学校宿舍便宜。”

“嗯,挺便宜的。”我点点头,斟酌着词句。

怎么说才能显得不那么像是在赶她走呢?

尽管我心里想的,就是赶她走。

“我想申请。”我决定直接一点。

林蔓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申请呗,能申请上最好,省钱。”

她好像完全没意识到这件事跟她有什么关系。

或者,她在装傻。

我的耐心在罐头笑声里一点点被磨掉,“我如果申请上了,就搬过去住了。”

这下,她不笑了。

她把手机放下,坐直了身体,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我非常熟悉的、即将要受伤的委屈,“姐,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一字一顿,强迫自己冷静,“我搬去宿舍,这个房子,我可能就不续租了。”

“不续租了?”她声音高了八度,“那我住哪儿?”

来了。

我就知道会是这个反应。

“你可以自己租个房子,或者找人合租。”我说。

“我自己租?”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姐,你知道现在租个房子多贵吗?我那点工资,交了房租还吃什么?”

“可以找人合租,或者租远一点,便宜的单间也有。”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个通情达理的姐姐,而不是一个被逼到悬崖边上的怨妇。

“我上哪儿找人合租去?我不认识人。再说了,跟陌生人住一起多不安全啊!”她站了起来,个子比我矮半头,气势却很足,“姐,你是不是嫌我烦了?你是不是不想让我在这儿住了?”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很累。

是,我嫌你烦了。

我不想让你在这儿住了。

我想每天晚上安安静E静地看文献,而不是听你跟你男朋友打电话吵架。

我想早上起来,洗手台上是我自己的护肤品,而不是被你用得乱七八糟,盖子都不知道飞哪儿去了。

我想周末睡个懒觉,而不是七点钟就被你外放的综艺节目吵醒。

我想一个人。

我想回到我自己的生活里。

这些话,像烧开了的水,在我的胸口咕嘟咕嘟地冒泡,但我一句都说不出来。

我说出来,就是我的错。

就是我这个当姐姐的,凉薄,刻薄,没有心。

“蔓蔓,你误会了。”我扯出一个僵硬的笑,“我不是嫌你烦。是我读研压力太大了,你知道的,我导师催论文催得紧。住宿舍离学校近,方便去实验室,也安静一点。”

“这儿不安静吗?”她立刻反问,“我平时在家,连大气都不敢喘,怕打扰你。你看电视我都戴耳机!你晚上看书,我十点钟准时上床睡觉!我还不够安静吗?”

我看着她义愤填膺的脸,一瞬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

她真的觉得她很安静。

她真的觉得她小心翼翼,没有打扰到我。

那个晚上十一点多还在客厅用吹风机吹她刚洗的牛仔裤的人是谁?

那个周末早上八点带朋友回来,在客厅叽叽喳喳笑个不停的人是谁?

那个把外卖盒子堆在门口,堆到邻居来敲门的人是谁?

人和人的感知,真的可以相差这么大吗?

“不是你的问题。”我放弃了解释,只觉得疲惫,“是我自己的问题。我需要一个绝对安静的环境。而且宿舍一年才一千二,我这个房子一个月就要三千五,我压力也很大。”

提到钱,林蔓的气焰下去了一点,但委屈更浓了。

“姐,当初是你让我来的。你说你一个人住也孤单,让我过来跟你做个伴儿。”她眼圈红了,“我工作刚稳定下来,你就要赶我走。你让我怎么办?”

我闭了闭眼。

是。

当初是我让她来的。

一年前,我刚搬进这个房子,一个人,确实觉得有点空。

舅妈给我打电话,说林蔓跟家里吵架,想到我这儿来找工作,问我能不能收留她一阵子。

“一阵子。”舅妈当时说,“等她找到工作,稳定下来,就让她自己租房子。小楚你放心,舅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我想着,是啊,亲戚嘛,互相帮衬一下。

多个伴儿,也挺好。

于是我答应了。

林蔓来了,带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

她确实很快找到了工作,一家小公司的前台,工资不高,但胜在清闲。

然后,她就住了下来。

“一阵子”变成了一个月。

一个月变成了三个月。

三个月变成了一年。

她从来没提过要搬出去,也从来没提过要给我房租。

水电费我让她分摊,她每次都拖到我催,然后用微信转我一两百块钱,带着一种“我都给你钱了你还想怎么样”的不情不un。

我买的菜,她吃。我买的纸巾,她用。我买的洗发水,她用得比我还快。

我不是没暗示过。

“蔓蔓,你现在工资稳定了,有没有想过自己租个小单间?独立一点。”

她会立刻垮下脸,“姐,你是不是嫌弃我了?我这点工资哪租得起啊。”

“或者,这个房子的房租,我们一人一半?”

她会瞪大眼睛,“姐,你一个月房租三千五,让我给你一千七百五?我工资才四千啊!我活不活了?”

我活不活了?

这句话,我也想问问我自己。

我的研究生补助,加上我爸妈给的生活费,一个月也就五千多。交了房租,剩下的钱,要吃饭,要买书,要应付各种杂七杂八的开销。

我省吃俭用,连杯奶茶都舍不得喝。

她呢?

她用着我的房子,水电网全包,每个月心安理得地拿着她那四千块钱,买新衣服,买化妆品,跟朋友出去吃人均两百的日料。

她的朋友圈光鲜亮丽。

我的生活一地鸡毛。

现在,我只是想拿回属于我自己的生活,她却摆出了一副被全世界抛弃的受害者的姿态。

“姐,你不能这样对我。”林蔓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我妈知道了,会骂死我的。她会觉得我没用,在外面混不下去。”

她又搬出了舅妈。

我的太阳穴突突地跳。

“这是我们俩之间的事,跟舅妈没关系。”我说,“我只是通知你一声,让你有个准备。宿舍申请结果下来还要一段时间,你现在可以慢慢看起来了。”

说完,我不想再跟她纠缠,转身回了我的卧室。

我关上门,还能听到她压抑的哭声。

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愧疚感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我是不是真的太绝情了?

她毕竟是我表妹,一个人在异乡,举目无亲。

我把她从家里叫出来,现在又要赶她走。

我是不是真的,像她说的那样,变了?

可是,如果不这样,我怎么办?

我的论文,我的学业,我被挤压得快要窒息的生活,谁来体谅?

那天晚上,我们谁也没说话。

第二天早上,我起来的时候,她已经去上班了。

桌上放着她吃剩的半个包子,牛奶盒子倒在一边,一滴奶渍,像个刺眼的惊叹号。

我默默地收拾干净,心里那点刚升起来的愧疚,又被这毫不意外的烂摊子给冲散了。

我打开租房软件,开始看学校附近的单间。

价格,位置,环境。

我甚至把几个看起来不错的房源链接发给了她。

“蔓蔓,你看这个,离你公司不远,价格也还行。”

她回了我一个表情包。

一个小猫流泪的表情包。

然后就没下文了。

我知道,她在无声地抗议。

她以为,只要她拖着,只要她装可怜,我就会心软。

就像过去无数次一样。

我让她去交电费,她拖着,直到我们被断了电,我不得不自己去交。

我让她打扫一下客厅的卫生,她拖着,直到家里乱得像个垃圾场,我看不下去自己动手。

她习惯了。

她习惯了只要她不动,总会有人替她收拾残局。

而那个人,总是我。

但这一次,我不想再当那个人了。

我把宿舍申请表填好,每一个字都写得清清楚楚,工工整整。

在“申请理由”那一栏,我写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话。

关于学业的压力,关于对安静环境的渴求,关于对集体生活融入的期待。

我没有写我的表妹。

我没有写那些被消耗的耐心和被挤占的空间。

我只是在为自己,争取一个喘息的机会。

提交。

点击下去的那一刻,我感觉像是签下了一份解放协议。

轻松,又带着一丝背叛的沉重。

果然,没过两天,舅妈的电话就来了。

那个熟悉的,带着一丝精明和热情的调子,从听筒里传过来。

“喂,小楚啊,在忙什么呢?”

“没忙,舅妈。刚从实验室回来。”

“哎哟,我们小楚就是出息,都读研究生了,以后是科学家!”她先是习惯性地吹捧了我一番。

我静静地听着,等着她切入正题。

“那个……我听蔓蔓说,你要去住宿舍了?”

“嗯,申请了,还不一定能批下来。”

“申请那玩意儿干嘛呀!”舅妈的声调立刻变了,带上了责备的意味,“好好的房子不住,去住那个鸽子笼?上下铺,没空调,一屋子住好几个人,多不方便啊!”

“舅妈,我们学校宿舍条件挺好的,两人间,有空调,有独立卫浴。”我耐着性子解释。

“那也没自己家方便啊!”她振振有词,“再说了,你搬走了,我们家蔓蔓怎么办?她一个小姑娘,人生地不熟的,你让她上哪儿住去?”

“她可以自己租房子。”我又重复了一遍我说过无数次的话。

“她那点工资,怎么租得起?小楚啊,你不是不知道。你当姐姐的,就不能多体谅一下妹妹吗?她一个人在外面打拼多不容易啊。”

又是这套话术。

我感觉我的血液开始往上涌。

“舅妈,我也很不容易。”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有点发抖,“我学业压力很大,每天看文献到半夜,第二天七点就要去实验室。我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

“蔓蔓哪里吵到你了?那孩子多懂事啊!她跟我说,她在家都不敢大声说话,怕影响你学习。你不能因为自己心情不好,就拿妹妹撒气啊!”

懂事?

不敢大声说话?

我真想笑。

原来,在舅妈的认知里,林蔓是一个懂事又体贴的妹妹。

而我,是一个喜怒无常、随意迁怒的姐姐。

“舅妈,我没有拿她撒气。”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下来,“住宿舍对我来说,是目前最好的选择。离学校近,省钱,也省精力。”

“省钱?你一个月房租三千五,让蔓蔓给你分摊一半,不就省钱了吗?她也不是不讲道理,你跟她说,她还能不给吗?”

我真的,真的要被气笑了。

“舅妈,我跟她提过,她说她工资不够。”

“那你就少要点嘛!一千七太多,你就让她给一千,给八百,总行了吧?都是一家人,你算那么清楚干什么?你小时候,你妈带你来我家,我什么时候跟你们算过饭钱?”

陈年旧账。

永远的杀手锏。

我小时候,爸妈工作忙,确实在舅妈家住过几个暑假。

舅妈也确实没亏待我,好吃好喝地招待着。

这份恩情,我爸妈记着,我也记着。

所以这些年,逢年过节,我们家给舅妈家的礼品和红包,从来都是最重的。

林蔓来投奔我,我二话不说就接纳了她。

我以为,这算是还了一部分人情。

可是在舅妈看来,这远远不够。

那份恩情,就像一笔还不清的债,她可以随时拿出来敲打我,提醒我,我欠她的。

“舅妈,那不一样。”我的声音冷了下来,“我是来上学的,不是来开收容所的。”

这句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太冲了。

果然,电话那头的舅妈沉默了。

足足有十几秒钟,我只能听到她粗重的呼吸声。

“姜楚。”她连名带姓地叫我,声音冷得像冰,“你再说一遍,你开的什么?”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试图挽回。

“你就是那个意思!”她突然爆发了,声音尖利得刺耳,“好啊你,姜楚!你现在出息了,读了研究生了,看不起我们这些穷亲戚了是不是?嫌我们家蔓蔓是累赘了是不是?你把她当什么了?收容所?你怎么说得出口啊你!”

“我没有……”

“你忘了你小时候,是谁一把屎一把尿……”

我猛地把电话挂了。

世界清静了。

我的手在抖,心脏在狂跳。

我知道,我捅了马蜂窝了。

我瘫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

我做错了吗?

我只是想要一点属于自己的空间,我错了吗?

手机疯狂地响起来,是舅妈。

我没接。

它响了一遍又一遍,固执地,不依不饶地。

我把它调成了静音,扔到床上。

没过多久,我妈的电话打过来了。

我看着屏幕上“妈妈”两个字,犹豫了很久,还是接了。

“喂,楚楚。”我妈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妈。”

“你跟你舅妈吵架了?”

“……嗯。”

“她刚才给我打电话,哭了半天,说你骂她,说蔓延是累赘,要赶她走。”

“我没有……”我辩解的话语显得那么苍白无力,“我只是说,我不是开收容所的。”

我妈沉默了。

“楚楚,妈知道你压力大,也知道蔓蔓住在那儿,肯定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她的声音很温柔,“但是你舅妈那个人,你也知道,她好面子,又喜欢拿捏着那点人情不放。你跟她硬顶,吃亏的还是你。”

“那我怎么办?”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妈,我真的快撑不下去了。我每天都睡不好,我看到我的床就觉得那不是我的床,我看到我的桌子就觉得那不是我的桌子。这个家里到处都是她的东西,她的气味,她的声音。我感觉我快要被吞掉了。”

我压抑了太久的委屈,在这一刻,对着我妈,全部倾泻了出来。

我像个孩子一样,泣不成声。

“我知道,我知道。”我妈在那头叹气,“妈知道你委屈。这样吧,你先别跟你舅妈和蔓蔓吵。宿舍那边,申请了就申请了,等结果。如果申请上了,你就搬。剩下的事,我来跟你舅妈说。”

“她会听你的吗?”

“我尽力吧。她再不讲理,也不能真的逼死你。你安心做你的事,别想太多,啊?”

“嗯。”

挂了电话,我擦干眼泪,心里稍微安定了一点。

至少,我妈是理解我的。

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接下来的日子,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林蔓变得更加沉默了。

她早出晚归,跟我几乎打不上照面。

她不再外放短视频了,也不再带朋友回家。

她甚至开始自己动手打扫卫生。

有一次我回家,看到客厅被她拖得干干净净,垃圾也倒了。

她坐在沙发上,低着头玩手机,看到我回来,只是抬眼看了一下,说,“姐,你回来了。”

然后又低下头去。

那种疏离和客气,比之前的争吵更让我难受。

她好像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你看,我已经改了,我已经很乖了,你还想怎么样?

我心里那点愧疚感又开始作祟。

我是不是,真的可以再忍一忍?

也许,等我毕业了,一切就好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被我自己掐死了。

不行。

我不能再退让了。

退让一次,就会有无数次。

我的人生,不能建立在“忍一忍”这三个字上。

一个星期后,宿舍申请结果出来了。

我申请上了。

看着邮件里“审批通过”那四个字,我没有想象中的狂喜,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

我知道,最后的摊牌时刻,到了。

我把林蔓叫到客厅。

我把手机递给她,让她看那封邮件。

她看了很久。

然后抬起头,眼睛红红地看着我,“姐,非要这样吗?”

“对不起,蔓蔓。”我说,“我必须搬过去。”

“那我怎么办?”她又问了一遍这个问题。

“我给你两个星期的时间找房子。我可以先帮你垫付押金。”这是我能做出的,最后的让步。

“两个星期?”她苦笑了一下,“我去哪儿找?”

“我帮你一起找。”

“不用了。”她摇摇头,站起身,走回了她临时的“卧室”——那个被帘子隔开的客厅一角。

“姐,”她背对着我,声音很轻,“我妈说,你变了。”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她说,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你很善良,很会为别人着想。”

“她说,是不是大城市把人变坏了。读了点书,就看不起我们这些没文化的人了。”

“姐,你真的变了吗?”

我站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变了吗?

也许吧。

以前的我,会觉得牺牲自己,成全别人,是一种美德。

以前的我,会觉得拒绝亲戚的请求,是一件天理不容的事情。

以前的我,会把“人情”看得比我自己的感受更重要。

可是现在,我不想了。

如果“善良”的代价,是让我自己活在痛苦和压抑里,那我宁愿不要这种善良。

如果“不变”的代价,是让我永远被亲情绑架,那我宁愿“变”得冷酷一点。

“蔓蔓,”我看着她的背影,说,“人都是会变的。你也是。”

她没有再说话。

那天晚上,舅妈没有再给我打电话。

我猜,林蔓已经把最后的结果告诉她了。

暴风雨前的宁静。

第二天是周六。

我一早就去了学校实验室。

我不想待在那个令人窒息的家里。

中午的时候,我接到了我爸的电话。

他的声音很严肃,“姜楚,你马上回家一趟。”

“怎么了,爸?”

“你舅妈来了。”

我的头“嗡”地一下。

她竟然,直接杀过来了。

从她们那个小县城到我这儿,坐高铁都要三个小时。

她可真是,为了她女儿,什么都豁得出去。

“爸,我……”

“别说了,赶紧回来。有什么事,当面说清楚。”

我挂了电话,感觉手脚冰凉。

我能想象到,等待我的,会是怎样一场狂风暴雨。

我磨蹭了很久,才离开实验室。

回家的路,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我甚至想过,要不,我今天就不回去了。

去同学的宿舍挤一晚上。

但是,我爸妈也在。

我不能让他们替我面对这场战争。

这是我的事,我必须自己解决。

我走到家门口,深吸一口气,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客厅里,坐满了人。

我舅妈,黑着一张脸,坐在沙发正中央。

林蔓坐在她旁边,低着头,肩膀一抽一抽地在哭。

我爸,坐在对面的单人椅上,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我妈,站在厨房门口,一脸的为难和焦虑。

一见我回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舅妈的眼神,像两把淬了毒的刀子,直直地射过来。

“哟,我们的大研究生回来了?”她开口了,声音又尖又细,充满了讽刺,“真是贵人事忙啊,让我们这么一大家子人,等你一个人。”

我没说话,换了鞋,走到我爸旁边站定。

“姜楚,你哑巴了?见了长辈也不知道叫人吗?”舅妈不依不饶。

“舅妈。”我低声叫了一句。

“我可当不起你这声舅妈!”她猛地一拍大腿,站了起来,“你眼里还有我这个舅妈吗?你眼里还有你妹妹吗?你现在是要把她往死路上逼啊!”

“姐,”我妈赶紧走过来,拉了拉舅妈的胳膊,“有话好好说,别吓着孩子。”

“吓着她?她胆子大着呢!敢把自己的亲妹妹赶出家门,还有什么是她不敢做的?”舅妈一把甩开我妈的手,指着我的鼻子骂,“姜楚,我今天就把话放这儿!你要是敢搬去住宿舍,敢让你妹妹出去租房子,我就……我就跟你没完!”

“你凭什么?”

一直沉默的我,突然开口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我看着舅妈,感觉自己身体里的什么东西,好像断掉了。

那根名为“隐忍”的弦。

“你凭什么对我的人生指手画脚?”我往前走了一步,直视着她的眼睛,“这是我的房子,我付的房租。我让她住进来,是情分。我不让她住了,是本分。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撒泼?”

“你……你……”舅妈被我顶得一时说不出话来,脸涨成了猪肝色,“你这个不孝的东西!你敢这么跟我说话!”

“我为什么不敢?”我的声音越来越大,压抑了一年多的怒火,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了,“这一年,她住在这里,吃我的,用我的,我跟她要过一分钱房租吗?水电费她分摊过几次?家里的卫生她打扫过几次?她把我这里当成免费的旅馆,把我当成免费的保姆,我抱怨过一句吗?”

“我每天累死累活地做实验,写论文,回来还要面对一个烂摊子。她呢?她每天上班摸鱼,下班刷剧,周末出去吃喝玩乐。她有体谅过我吗?她有关心过我吗?”

“现在,我只是想拿回一点我自己的空间,我只是想安安静静地读完我的书,我就成了千古罪人?我就成了冷血无情的白眼狼?”

“舅妈,你口口声声说我变了。对,我变了!”

“我是被你们逼的!”

“如果不变,我就要被你们这所谓的‘亲情’活活耗死!”

我一口气把所有的话都吼了出来。

整个客厅,死一般的寂静。

林蔓停止了哭泣,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我爸我妈,也是一脸震惊。

他们从来没见过我这个样子。

在他们眼里,我一直是个乖巧、懂事、甚至有点懦弱的女儿。

舅妈的嘴唇哆嗦着,指着我,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好……好……好……”她连说了三个“好”字,“真是翅膀硬了!读了几天书,就翻脸不认人了!”

她突然转向我爸妈,“姐,姐夫!你们看看,你们看看你们的好女儿!就是这么对待我们这些亲戚的!我们家蔓蔓,是哪里对不起她了?要被她这么糟蹋!”

我爸的脸色很难看。

他站起来,看着我,沉声说:“姜楚,跟你舅妈道歉。”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爸,我没错。”

“我让你道歉!”他加重了语气。

“我不。”我倔强地看着他。

“反了你了!”我爸气得扬起了手。

“老姜!”我妈尖叫一声,冲过来护在我身前,“你干什么!有话不能好好说吗?干嘛要打孩子!”

“你看看她说的这叫什么话!还有没有一点规矩!”我爸气得浑身发抖。

“她说的是实话!”我妈也豁出去了,回头看着舅妈,“弟妹,不是我说你。楚楚这一年,是怎么照顾蔓蔓的,我们都看在眼里。她一个学生,自己也不容易。你不能这么逼她。”

舅妈没想到我妈会突然“倒戈”,愣住了。

“姐,你怎么也帮着她说话?我们蔓蔓可是你亲外甥女啊!”

“楚楚也是我亲女儿!”我妈的声音不大,但异常坚定,“手心手背都是肉。但是这事儿,楚楚没做错。她有权利决定她自己的生活。蔓蔓已经成年了,她应该学会独立了。”

“你……”舅妈气得说不出话来。

她看看我妈,又看看我爸,最后把目光投向了林蔓。

“蔓蔓,我们走!这个家,我们不待了!他们瞧不起我们,我们自己有骨气!不住他们家,我们去住宾馆!我还不信了,离了他家,我们还活不下去了!”

她拉起林蔓,就往外走。

林蔓被她拽着,回头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很复杂。

有怨恨,有委屈,也有一丝……解脱?

我不知道。

门“砰”的一声被关上了。

世界,终于彻底清静了。

我爸颓然地坐回椅子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妈走到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背。

我腿一软,也跟着坐到了地上,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不是伤心,不是委屈。

是释放。

是把所有枷锁都打碎后的,一种虚脱的释放。

那天晚上,家里很安静。

我爸没再跟我说话。

晚饭他也没吃。

我知道,他觉得我让他丢了面子,让他没法跟他妹妹交代。

我妈给我下了一碗面。

她坐在我对面,看着我吃。

“楚楚,别怪你爸。他就是个老好人,抹不开面子。”

“我知道。”

“你舅妈那边,你别管了。我明天再给她打个电话,好好说说。”

“妈,谢谢你。”我看着她,真心实意地说。

“傻孩子,跟妈客气什么。”她摸了摸我的头,“快吃吧,吃完了早点休息。明天还要去学校呢。”

我点点头,大口地吃着面。

那碗面,是我这一年来,吃过的最香的一顿饭。

第二天,我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搬家。

林蔓的东西还堆在客厅的角落。

她的衣服,她的化妆品,她的毛绒玩具。

我把它们一件一件地装进纸箱。

看着这些东西,我想起了她刚来时的样子。

怯生生的,带着一点讨好。

“姐,以后就麻烦你了。”

“姐,你这个裙子真好看。”

“姐,你做的饭真好吃。”

什么时候,一切都变了味儿呢?

是我太纵容了吗?

还是人性本就如此,得到得太容易,就学不会珍惜?

我不知道。

我也不想知道了。

我只知道,我要开始我的新生活了。

搬家的那天,是个大晴天。

我叫了一辆小货车。

东西不多,几个箱子,一个行李箱。

我妈也来帮忙。

我们俩一趟一趟地往下搬。

我爸没露面。

我知道他还在生气。

东西都装上车后,我妈塞给我一个信封。

“拿着。”

“这是什么?”

“你爸给的。他那个人,就是嘴硬心软。”

我打开信封,里面是厚厚的一叠钱。

“妈,我不要,我有钱。”

“拿着吧。住宿舍也要花钱,添点新东西。别委屈了自己。”她把信封塞进我的包里,“到了宿舍,安顿好了,给家里打个电话。”

“嗯。”我眼圈有点热。

我坐上货车的副驾驶,跟她挥手告别。

看着她站在阳光下,越来越小的身影,我突然明白了。

家人,不是用来绑架你的。

家人,是你的退路,是你的港湾。

是那个不管你飞得多高多远,都愿意在原地等你,为你亮着一盏灯的人。

至于舅妈和林蔓……

她们可能,只是亲戚。

宿舍是两人间。

我的室友是一个学化学的博士师姐,文静又和善。

她大部分时间都在实验室,我们很少能碰上面。

宿舍楼很安静。

窗外是学校的香樟树,风一吹,沙沙作响。

我拥有了一张属于自己的书桌。

我把我的专业书一本一本地摆上去。

我把我的电脑,我的台灯,我的笔筒,都放在我最顺手的位置。

我买了一盆小小的绿萝,放在窗台上。

我躺在我的床上,床单是我新买的,带着阳光和洗衣液的味道。

我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这里没有昏暗的灯光,没有外放的短视频,没有吃剩的外卖盒子。

这里只有安静,和我自己。

我终于,把我自己,找回来了。

搬进宿舍一个多月后,我接到了林蔓的电话。

我很意外。

我以为,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联系了。

“姐。”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沙哑。

“嗯,蔓蔓。”

“你……最近好吗?”

“挺好的。你呢?”

“我也……还行。”她顿了一下,“我搬家了。”

“哦?搬到哪儿了?”

“跟同事合租的,在离公司不远的一个老小区。两室一厅,我住小屋。”

“那挺好的。”

“嗯。”她又沉默了。

我能听到电话那头,有锅碗瓢盆的声音,还有另一个女孩说话的声音。

那是她的室友。

“姐,对不起。”她突然说。

我愣住了。

“之前,是我不懂事。”她说,“住出来以后,我才知道,生活有多难。”

“房租,水电,买菜做饭,什么都要自己操心。我那个室友,人挺好的,但是我们分得很清楚。我的东西,她不会碰。她的东西,我也不能用。”

“我才知道,你之前为我做了多少事。”

“我才知道,你让我住在你那里,还没要我房租,是多大的情分。”

“对不起,姐。我把你的好,当成理所当然了。”

听着她的话,我的鼻子有点酸。

“都过去了,蔓蔓。”我说,“你能想明白,就好。”

“我妈她……她还是在生气。”林蔓小声说,“你别往心里去。她就是那样的人。”

“我知道。”

“姐,那你……还认我这个妹妹吗?”她问得小心翼翼。

我笑了笑,眼泪却流了下来。

“当然。”

那天,我们聊了很久。

聊她的新工作,她的新室友,她的新生活。

她抱怨着合租的种种不便,抱怨着自己做饭有多难吃。

但她的语气里,没有了之前的理所当然,多了一丝属于成年人的,对生活的担当。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的月亮。

我想,我没有变。

林蔓也没有变。

我们只是,都长大了。

成长,有时候,需要付出一点代价。

比如,一场撕破脸的争吵。

比如,一段暂时疏远的关系。

但只要根还在,只要血脉里的那份牵挂还在。

总有一天,我们会在更高的地方,笑着重逢。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爸给我打电话。

“楚楚啊,你舅妈前两天托人给你捎了点土特产,我给你寄到学校去了,你注意查收。”

他的语气,恢复了往常的温和。

“哦,好。”我有些意外。

“你舅妈说,她那天是气糊涂了,说话没分寸,让你别跟她计较。”

我能想象出我爸说这话时,那种如释重负的表情。

“我知道了,爸。”

“那就好,那就好。”他顿了顿,又说,“楚楚,你……做得对。”

“爸?”

“那天是爸不对,爸没理解你。你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爸支持你。”

我的眼泪,再一次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谢谢你,爸。”

“一家人,谢什么。”

挂了电话,我擦干眼泪,笑了。

几天后,我收到了一个巨大的包裹。

里面是舅妈家自己晒的笋干,自己做的腊肠,还有各种我小时候爱吃的干货。

满满当当的一大箱。

箱子里还有一封信,是我舅妈写的。

字迹歪歪扭扭,像小学生。

她说,楚楚,是舅妈不对,舅妈思想老旧,总觉得亲戚就该不分彼此。现在知道了,你们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活法。蔓蔓现在也挺好,学会自己做饭了,还知道省钱了。你好好读书,以后有大出息。

我把信折好,放回信封。

我看着桌上那盆绿萝,新发的嫩芽,在阳光下,绿得发亮。

生活,好像也没有那么糟糕。

那些曾经让我痛苦不堪的矛盾,那些我以为永远无法解开的死结,在时间的冲刷下,都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和解了。

我没有失去我的亲人。

我只是,和她们一起,找到了一个更健康的、更舒服的相处方式。

我打开电脑,新建了一个文档。

文档的标题是:

我的毕业论文。

光标在标题下闪烁着,像一颗等待起航的星星。

窗外,阳光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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