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新规计量规则变化与实践参考——基于特定上市银行的视角

来源：银行家杂志

《商业银行资本管理办法》（以下简称“资本新规”）于2024年1月1日正式实施，标志着我国银行业资本监管与巴塞尔Ⅲ最终版全面接轨。资本新规依据银行的规模与业务复杂程度实施三档差异化监管。本文聚焦第一档银行及其适用的权重法和标准法计量规则，综合梳理资本新规的主要计量规则变化①和政策效应。考虑样本的代表性、数据可得性与可比性，选取了12家上市国内系统重要性银行（D-SIBs）作为分析样本（不含使用资本计量高级方法的银行）。

整体概况

资本充足率水平总体上升。2024年是资本新规实施的第一个完整年度。全年12家样本银行的资本充足水平总体呈现出显著的上升趋势，资本实力稳步增强。杠杆率也普遍维持在健康且稳定的水平（见表1）。

表1 2023—2024年样本银行资本充足情况总览（加权平均）②

风险加权资产构成占比保持稳定。2024年末，样本银行信用风险加权资产占总风险加权资产的比例约为93%，市场风险占比约为2%，操作风险占比约为5%，与2023年末（依照旧规）基本一致，三大风险结构稳定。其中市场风险加权资产普遍增加，平均增幅为29.3%，成为新规下风险加权资产中增长最为显著的部分（见表2）。

表2 2023—2024年样本银行综合风险权重变动趋势

风险权重呈现差异化变动。综合风险权重（风险加权资产合计/调整后表内外总资产）是衡量银行整体资产风险水平的重要指标。对照2023年及2024年，多家银行综合风险权重下降明显，如华夏银行下降3.7%，宁波银行、民生银行均下降2.5%；也有部分银行呈现上升趋势，如兴业银行上升3%，平安银行上升1.5%。在银行资产结构短期相对稳定的前提下，数据映射了资本新规对不同资产结构银行的资本影响方向存在差异。分类汇总比较，2024年样本银行中股份制商业银行综合风险权重为62.8%，与上年持平，7家行中4家权重上升；城商行综合风险权重降至57.4%，降幅为0.9个百分点，5家行中2家权重上升。新规在计量上整体相对利好城商行。

信用风险资本计量影响

资本新规下的权重法相比旧规更为精细、全面，一方面让风险定价更市场化，改善“风险与资本错配”状况，另一方面体现政策导向，引导资金服务实体经济，防止资金空转和风险隐匿。

2024年样本银行中股份制商业银行信用风险加权资产增速为5%，与调整后表内外资产的增速持平；城商行信用风险加权资产增速为11%，略低于调整后表内外资产的增速（12%）（见表3）。

表3 2023—2024年样本银行信用风险加权资产增速和表内外资产增速

贷款业务

对公贷款分层：风险敏感性与政策导向合理匹配。对公业务方面，资本新规构建公司风险暴露四层风险权重：投资级企业（75%）、标准小微企业（75%）、中小企业（85%）、普通企业（100%）。其中，投资级企业指信用状况优异、偿债能力强的企业主体。新规设定了严格的认定标准（如财务指标门槛、合规经营等）。标准小微企业延续并优化了旧规对普惠小微（近似单户授信1000万元及以下的小型微型企业）的优惠权重。

中小企业覆盖了介于小微企业和普通企业之间的中型主体，是新规带来的最重要结构性红利之一。相较于旧规下普遍适用的100%权重，新规为服务中小型客户提供了显著的资本节约空间。

银行账簿85%的风险权重资产主要代表中小企业贷款（不含居住/商用房地产抵押贷款）③。样本银行中，股份制商业银行85%的权重资产规模从2024年上半年的19357亿元增长至年末的24675亿元，增速为2.7%，占其总资产比重稳定在5%；城商行的85%的权重资产规模则从2024年上半年的12080亿元增至年末的12729亿元，实现5%的增长，占比上升1个基点至9%。平安银行、南京银行、宁波银行在该权重资产上的增速分别高达28.4%、21.2%和17.2%，展现出积极的拓展态势，而部分银行该权重资产明显下降，反映出不同银行基于区域环境、客户基础和战略重心，在资本节约与风险控制间寻求动态平衡的不同策略。整体而言，中小企业贷款占比高、增长快的银行，在资本新规下获得了显著的资本节约效益。

抵押贷款风险权重：审慎管理下的精细化与资本节约。资本新规在居住用房地产风险暴露和商用房地产风险暴露方面显著提升了风险计量的精细化程度，符合审慎要求的贷款可按贷款价值比（LTV）确定风险权重。其他保证、抵押方式不影响风险权重。具体而言，对于符合条件的个人住房贷款风险权重可从50%最低下调至20%，但期房个人住房贷款风险权重需从50%上调至75%；其他符合审慎标准的居住用房抵押贷款权重可从75%或100%下调至50%以下，最低至20%；审慎的商用房抵押贷款最低可下调至65%。此外，经营性物业贷款的还款实质性依赖于房地产所产生的现金流，相比不实质性依赖的抵押贷款权重更高。经营性物业贷款通常以商用房抵押为主，新规下风险权重最低仅能至75%，若不符合审慎要求需上调至150%（见表4）。

表4 2023—2024年样本银行分类型贷款情况

2024年样本银行中，股份制商业银行抵押贷款规模增长至11.20万亿元，增速4.2%，占贷款比重36.2%；城商行抵押贷款规模增至1.87万亿，增速1.7%，占贷款比重22.1%。抵押贷款风险权重的整体性下调（特别是优质低LTV贷款），为银行带来了可观的资本节约潜力。对于抵押贷款占比较高的银行，在资本新规切换过程中，审慎房地产风险暴露计量规则很可能成为其资本节约最重要的单一因素。

房地产贷款：周期压力下的审慎计量。在房地产开发贷款方面，新规区分了项目风险，符合审慎要求（如居住用房开发项目且满足相关资本金要求）的贷款风险权重保持100%，其余则上调至150%，是新规中主要的惩罚性权重之一，直接体现对高风险领域的资本约束。此外，经营性物业贷款风险权重整体上升。对还款实质性依赖于房地产所产生的现金流的风险暴露，资本新规提升了风险权重（尤其是高LTV及商用房地产）。经营性物业贷款通常以商用房抵押为主，按新规的计量结果往往会失去旧规下（一般60%以下）抵押担保低权重优势，进入75%及更高的区间，不符合审慎要求的上调至150%。

2024年，样本银行房地产行业贷款方面，股份制商业银行增长2.5%至19918亿元，城商行增长5%至5131亿元。近年来房地产市场进入深度下行周期，销售疲软、价格下行、房企风险暴露。市场收缩，叠加银行风险偏好调整，房地产贷款整体增速低迷或负增长，但是仍有少数城商行2024年房地产行业贷款实现增速20%左右，势头强劲，展现了低利率背景下以高收益覆盖风险成本的差异化路径。

资本新规对房地产贷款的审慎计量为银行管理此轮房地产风险提供了关键的监管工具和约束机制。通过提高不审慎开发贷款及高LTV、投机性房产抵押贷款的风险权重，引导银行压缩对高杠杆、低资质主体的融资，突出关键风险点，同时释放信贷空间以支持合理住房需求。

银行账簿投资

资本新规对银行账簿投资业务的风险权重进行了细致的调整。

债券投资方面。突出调整点包括：商业银行普通债和存单，原始期限三个月以上的权重普遍从25%上调至40%，原始期限三个月及以下的权重保持20%不变；商业银行和企业二级资本债的权重从100%上调至150%；地方政府一般债的权重从20%下调至10%。

基金投资方面。新增杠杆约束，基金通过杠杆率放大后计入风险加权资产，且受投向债券基准权重变动影响。高杠杆的债基、持有大量银行存款和同业存单的货基的风险加权资产有一定程度增加。资管新规整体强化了银行账簿投资业务的资本约束，抬高同业融资成本，抑制过度嵌套，严防杠杆效应与风险传导。但从2024年各行银行账簿投资业务规模及结构来看，一是多数银行OCI账户快速扩张；二是金融债（含同业存单）供需两旺，尤其是同业存单发行创历史新高；三是各行普遍增持公募基金，估算样本银行银行账簿公募基金持有总量增长15%左右。

资本约束未能阻止投资业务的高速增长，主要原因：一是2024年市场利率快速下行，各行积极把握固收大牛市机会扩大投资；二是存款竞争激烈，银行加大债券及同业存单发行来弥补负债缺口，而资产荒背景下金融债与同业存单具备投资吸引力；三是银行持续扩表加大流动性管理压力，优质流动性资产成为重要管理工具；四是行业盈利水平下行，免税资产的税盾效应优势进一步凸显。

表外业务

资本新规对表外业务计量的调整主要有：一是扩大表外资产范围，明确票据转贴现卖出等业务需纳入表外计量；二是调整部分业务信用转换系数，将基于服务贸易的短期信用证和售后回租信用证业务转换系数分别从20%上调至50%和100%，将可随时撤销的贷款承诺转换系数从0%上调至10%等。

2024年末样本银行中，城商行低权重、低转换系数资产占比显著高于股份制商业银行。或系银票波段交易规模较大，主协议下银票转贴现卖出规模（转换系数20%）占表外业务比例较高（见表5）。

表5 2024年末样本银行表外资产权重分布情况

风险权重分布

自2024年开始，D-SIBs以半年度频率披露银行账簿资产的权重分布。表6为分类整理的2024年半年度及年度数据。

表6 2024年样本银行银行账簿资产权重分布

样本银行银行账簿中，风险权重低于40%和90%—100%的资产是主力配置，合计占比近70%。“两头重”的结构反映出商业银行资产配置的平衡目标。一是大型对公业务构成资产压舱石，二是配置审慎抵押贷款等低风险资产，三是债券基金等满足流动性管理需要。由于在中小企业贷款领域更为活跃，城商行85%权重资产占比明显高于股份制商业银行。此外，高风险及以上资产（权重105%+）占比低（股份制商业银行约4%，城商行约2%），这部分资产基数小，但存在较大波动。

市场风险资本计量影响

资本新规市场风险计量标准法强化对信用利差风险和违约风险的覆盖，增强银行体系应对市场波动的韧性，减少监管套利，接轨国际标准。新规引入三重风险计量（一般利率风险、信用利差风险、违约风险），显著提高了商业银行交易账簿资本要求的风险敏感性与占用水平，2024年12家样本银行市场风险加权资产平均增速29.3%，其中北京银行、平安银行、中信银行、南京银行增速较高。仅上海银行下降（-43.5%）（见表7）。

表7 2023—2024年样本银行市场风险加权资产增速

2024年多家样本银行银行账簿规模增长、交易账簿规模下降，但也有部分银行逆势扩张交易账簿（估算增速30%—50%）。品种上，交易账簿利率债、企业债持仓整体下降（估算个别银行交易账簿利率债下降80%左右），而金融债持仓大幅增长（估算个别银行增幅达200%以上）。

除市场行情驱动、获取资本利得弥补收入缺口、流动性管理需要等因素外，资本新规也直接影响了交易账簿配置安排，主要是对投资品种在银行账簿和在交易账簿中的计量差异（见表8）。

表8 交易账簿不同品种债券对应各级市场风险资本占用情况

出于资本节约，各行普遍在交易账簿减仓利率债，调整至银行账簿配置。此外新规大幅提高了金融债的信用利差风险资本占用（系数高达62.5%），但其一般利率风险系数（约20%）低于利率债（45%至137.5%）。银行通过增持金融债替代利率债，实质是用“高信用利差风险资本占用”置换“更高的利率风险资本占用”，在特定组合下优化综合资本消耗的计量。

从各行披露的一般利率风险系数估算，各行交易账簿资产久期已有明显差异，此外也存在品种结构上的逆势安排（比如大幅增持企业债推高违约风险资本占用）。

操作风险资本计量影响

资本新规对操作风险资本计量的调整，核心在于从基本指标法转向“与业务结构挂钩的精细化计量”，这一变化提升了银行操作风险资本与营收结构的关联度。银行业务范围越广、复杂程度越高，资本要求越严格。

旧规下，操作风险资本近似为“（近三年营业收入平均-银行账簿投资买卖价差）×15%×12.5”，而新办法近似为“（近三年净利息收入平均+近三年手续费收入平均+银行账簿投资净损益+交易账簿投资净损益）×a×12.5”，按营收规模分档设定系数a（基数80亿元以下部分12%、80亿至2400亿元部分15%、2400亿元以上部分18%）（见表9）。

表9 操作风险加权资产情况

从各银行操作风险加权资产的变动看，这一调整的影响已初步显现。2024年末样本银行中股份制商业银行操作风险加权资产微增至21878亿元，同比基本持平；城商行操作风险加权资产增至654亿元，增幅9%。

手续费收入。新规将操作风险的基数从手续费净收入调整为手续费收入与支出中的绝对较高值，相应扩大操作风险资本计提基数，按业务规模的最大潜在风险暴露计提。该变化对手续费支出占收入比重较高的银行具有影响，如华夏银行、南京银行、浦发银行、江苏银行（见表10）。

表10 近三年手续费收入和支出情况

投资收益。2024年各行银行账簿和交易账簿净损益显著增加。其中处置AC账户收益在旧规中未纳入基数中，而新规捕捉银行账簿交易化特征，将银行账簿投资净损益纳入基数。兴业银行、浦发银行近三年平均处置AC收益较高，在新规下相应增加计提（见表11）。

表11 样本银行2023—2024年投资损益情

净利息收入。净利息收入是银行营业收入中的核心组成部分，对操作风险计量的影响权重最大。近年来行业经营压力增大，部分样本银行近三年平均营业收入呈负增长趋势，带动操作风险加权资产整体向下。但宁波银行和江苏银行净利息收入逆势快速增长，领先市场（见表12）。

表12 样本银行2021—2024年平均净利息收入情况

结论

综上，资本新规的实施成效已初步显现，在推动银行强化风险定价、优化资产结构、服务实体经济等方面发挥了积极作用。与此同时，在政策引导与市场实践的互动中，已呈现出多维度的适应性调整与结构性矛盾，显现出商业银行盈利增长、资本充足、风险管控等多重目标管理的复杂性。当前行业经营发展压力日益增大，商业银行在资本新规深入落地过程中，需要将资本管理内化于经营管理流程，通过精细化管理与多维度协同，在多重约束中持续构建动态平衡的发展范式。

（应浩对此文亦有贡献）

（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与所在单位无关）

注：①信用风险加权资产计量仅分析权重法，市场风险加权资产仅分析标准法。

②2023年度为旧规下数据，2024年度为新规下数据。

③此外包括部分特定债券投资及少量其他资产。

作者单位：杭州银行资产负债管理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