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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蛋稳稳扎在窑头那棵大橿树的粗枝上,左手紧扣旁侧虬结的枝干,右手攥着杆红缨枪,枪尖的红缨在风里微微颤动。他居高临下立着,活像只警惕的小雏鹰——刚剃的光头在树荫里泛着青亮,脑袋却灵活地左右转动,乌溜溜的眼睛把通往村里的几条岔路扫得滴水不漏。若不是事先知晓,任谁也想不到这浓荫如盖的树上,藏着这么个“眼线”,正把地面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这里是浮戏山卧龙台下的三里村,毛蛋落脚的这棵大橿树,便是村里代代相传的标志。树身粗得要五六个壮汉手拉手才围得住,三十多米高的树冠铺展开来,枝桠交错如盘龙,把大半个窑场都罩在阴影里。树下那三孔向阳的大窑洞,便是毛蛋打小住的家。
如今,这几孔窑洞已被八路军豫西抗日先遣支队改成了后方医院。先前崔王庄、皇姑寨、余顶几场恶仗打下来,四十多名带着硝烟的伤病员陆续送到这里,窑洞里的土炕铺着干草,成了他们养伤的暖窝。
三里村不大,三十多户人家凑着一百七十多口人,半大的孩子统共十四个,个个机灵得像山雀。部队扎下医院后,不光拉着年轻人建了青救会,还把这些半大孩子拢成了儿童团。十三岁的毛蛋脑子活、胆子大,顺理成章当了儿童团的团长。
自打走马上任,毛蛋就领着团员们忙得脚不沾地:白天在村口、山路旁站岗放哨,见着生面孔就盘查;夜里帮医护人员提马灯、守院门;有时还跟着村民和护士上山采草药,柴胡、金银花、蒲公英装了满满一竹篮,都是伤员用得上的好东西。
1945年初夏,浮戏山漫山遍野的绿,连风都带着草木的清香。大橿树的浓荫把后方医院遮得清凉,窑洞里的被褥叠得方方正正,院坝里的石板扫得能照见人影,医护人员和能走动的伤员正说着话,空气里飘着久违的轻松——这天,百忙中的豫西支队首长要来看望大家了。
毛蛋早带着两个团员守在了村口的小土坡上,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远远望见一队骑马的军人从西南河道里过来,红五星帽徽在阳光下闪着光,他立刻扯着嗓子喊:“来了!来了!首长来了!”撒开腿就往村里跑,布鞋踩得尘土飞扬。
这一喊,三里村顿时像开了锅。医护人员擦着手往村口涌,村民们端着刚晾好的粗布巾赶过来,连拄着拐杖的轻伤员都互相搀扶着,要去迎迎打胜仗的首长。
军民簇拥着首长们走到大橿树下,毛蛋像个小护兵似的紧跟在一位高大英武的首长身边,看着他笑着和大家握手,目光总忍不住往首长腰上的盒子枪瞟——枪把上坠着的红缨穗子,和自己红缨枪上的一模一样。趁人不注意,他偷偷伸出小手,飞快碰了下那柔软的红缨。
指导员和福冉笑着给大家介绍:“这位是豫西支队皮定均司令员……这位是卫生部高长喜部长……这位是老三团钟发生团长……”
“团长”两个字刚落地,毛蛋心里一热——原来自己最佩服的高个儿首长是团长!他知道,团长就是管着好多人的官,跟自己这个儿童团团长一样。念头刚冒出来,话就从嘴里蹦了出去:“我也是团长!”
“哈哈哈……”院坝里顿时爆发出一阵大笑,连皮司令都捋着胡子笑出了声。毛蛋脸一红,耳朵尖都烧了,头埋得低低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钟团长笑着蹲下来,粗糙的大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光头,声音温和:“小伙子,你叫啥名字?是哪个团的团长啊?”
这话一问,毛蛋立刻来了精神。他猛地挺直腰板,抬手敬了个学得不算标准的军礼,声音洪亮得像敲锣:“报告首长!我叫慎发才,是三里村儿童团团长!”
那股认真劲儿,又逗得大家笑开了花。皮司令在一旁打趣:“好哇!发生是老三团团长,发才是儿童团团长,你们俩可是平起平坐的官,了不起!”
钟团长“啪”地给毛蛋回了个标准的军礼,又伸手拉住他的小手使劲晃了晃,一脸郑重:“慎团长,你好啊!”
爽朗的笑声裹着暖意,从院坝里漫出来,飘过大橿树的枝叶,钻进三里村的每一条胡同,也飘向了浮戏山连绵的山岭沟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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