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把那份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书推到林晓月面前时,我们结婚十五年的纪念日,刚刚过去三天。
这十五年,我自认没亏待过她。从一无所有的出租屋,到如今这套一百二十平、月供压得我喘不过气的房子;从她骑着自行车上班,到我咬牙给她换了辆红色的代步小车。我以为,我用一个男人最朴素的方式,为她和这个家撑起了一片天。
我以为,我们是这世上最默契的夫妻,一个眼神就能读懂对方。直到她在我生日那天,为了另一个男人,彻夜未归。
可这一切的崩塌,都在我四十二岁生日那天,被彻底击碎了。故事,要从那天下午,厨房里升腾的烟火气说起。
第1章 一桌没有主角的生日宴
四十二岁,男人生命里的一个坎。说老不老,说年轻,眼角的皱纹已经藏不住了。我没什么宏大的愿望,就想着一家人能好好吃顿饭。女儿陈思思住校,周末才回,所以这个生日,注定只有我和妻子林晓月两个人过。
也好,过过二人世界。
下午四点,我准时脱下工服,系上围裙,一头扎进厨房。晓月喜欢吃辣,我特意去市场买了最新鲜的牛肚和牛百叶,准备做一道拿手的夫妻肺片。油锅烧得滚烫,花椒、干辣椒下锅的瞬间,“刺啦”一声,辛辣的香气立刻霸占了整个屋子。这味道,就是我们家的味道,是生活最真实的气息。
除了夫妻肺片,我还炖了她爱喝的玉米排骨汤,汤色奶白,玉米的甜香和排骨的肉香交织在一起。又清炒了一盘芥蓝,碧绿生青,看着就爽口。电饭煲里,米饭也闷得恰到好处,飘出阵阵饭香。
最后,我小心翼翼地从冰箱里捧出提前订好的蛋糕。不花哨,就是最简单的水果奶油蛋糕,上面用巧克力酱写着“老公,生日快乐”。这是我们家的惯例,无论谁过生日,对方都会提前订好蛋糕,写上最简单的祝福。这是我们之间,不需要言说的默契。
我把菜一一端上桌,摆好碗筷,又倒了两杯红酒。看着这一桌子的成果,心里是满满的当当的成就感。万事俱备,只等女主角回家。
我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六点十五分。晓月平常六点就能到家,今天或许是路上堵车吧。我没多想,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心不在焉地看着新闻。
六点半,新闻联播都开始了,门外还是没有动静。我有点坐不住了,拿起手机,想给她打个电话。手指在拨号键上悬了半天,又放下了。或许,她是想给我一个惊喜?我笑了笑,为自己的沉不住气感到有些好笑。
七点整,新闻联播结束了。桌上的菜已经开始慢慢变凉,汤锅里的小火也快把汤熬干了。我的心,也跟着那锅汤一样,一点点地被熬着,有些焦躁。
我终于还是忍不住,拨通了她的电话。
“嘟…嘟…”响了很久,就在我以为没人接的时候,电话被接通了。
“喂,建军。”晓月的声音听起来很急,背景音里还夹杂着救护车的鸣笛声,尖锐刺耳。
我的心猛地一沉,第一反应是她出事了。“晓月?你在哪?出什么事了?”
“我没事,不是我。”她喘着气,语速极快,“是周宇航,他……他出事了,刚送到医院,正在抢救。我不跟你多说了,这边离不开人,我晚点再打给你。”
周宇航。
这个名字像一根细细的针,不疼,但精准地扎在了我心上最不舒服的那个点。他是晓月的“男闺蜜”,从大学时代就好得跟一个人似的。这么多年,他就像我们婚姻里的一个编外成员,一个影子,时常出现。
我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个消息,电话那头已经传来了“嘟嘟”的忙音。
我握着手机,愣在原地。客厅里,电视的声音显得格外嘈杂。餐桌上,我精心准备的一桌菜,在灯光下泛着一层冷掉的油光。那两杯红酒,也静静地立在那里,像两个沉默的看客。
人命关天,这个道理我懂。周宇航出事,她作为最好的朋友,去医院看看,理所应当。我努力说服自己要大度,要理解。
我把菜用保鲜膜封好,放进冰箱。汤也关了火。我给自己盛了一碗饭,夹了一筷子已经凉透的夫妻肺片,放进嘴里。麻辣的滋味还在,但却尝不出半点香味,只剩下满口的冰冷和苦涩。
草草吃了几口,再也咽不下去。我把碗筷收进厨房,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继续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八点,九点,十点……
我给她发微信:“怎么样了?需要我过去吗?”
石沉大海,没有回复。
我又打了个电话,这次直接被挂断了。几秒钟后,进来一条短信:“在跟医生谈话,别打了。”
“别打了”三个字,像三块冰,砸得我心里发寒。我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一个不合时宜的打扰者。
十一点,十二点……
午夜的钟声敲响,我的四十二岁生日,就这么在无尽的等待和沉默中,悄然来临,又悄然流逝。
客厅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的万家灯火。可这间屋子里,只有我一个人,和一室的清冷。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在沙发上睡着的。半梦半醒间,我总觉得门会响,她会带着一脸歉意地回来,对我说一句“对不起,老公,生日快乐”。
然而,直到第二天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那个家门,也始终没有被推开。
她,一夜未归。
第2章 那个比我还重要的人
我是在沙发的蜷缩中被冻醒的。脖子僵硬得像块石头,浑身骨头都叫嚣着酸痛。客厅里一片狼藉,昨晚剩下的饭菜还放在厨房水槽里,没来得及洗。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饭菜冷掉后的残羹冷炙的味道,混杂着我一夜未眠的疲惫和失望。
我拿起手机,屏幕上干干净净,没有未接来得通,没有未读的微信。她一整晚,一个消息都没有。
心里的火,“腾”地一下就窜了起来,烧得我五脏六腑都疼。过生日是小事,可这是一个态度问题。十五年的夫妻,难道我在她心里,连一个报平安的电话都不配得到吗?
我压着火,起身去洗漱。镜子里,是一个双眼布满血丝、脸色憔悴的中年男人。我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陈建军啊陈建军,你这生日过得可真够“惊喜”的。
正当我准备换衣服去上班时,门锁“咔哒”一声,响了。
林晓月回来了。
她看起来比我更疲惫,眼圈发黑,脸色苍白,头发也有些凌乱。身上还穿着昨天那件风衣,上面沾了些不知名的污渍。她手里提着便利店的早餐,豆浆和包子。
她看到我,愣了一下,眼神有些躲闪,然后把早餐放在餐桌上,声音沙哑地说:“你……还没去上班啊?给你带了早饭,快吃吧。”
她的语气,就像一个平常的早晨,仿佛昨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没有解释,没有道歉,甚至没有一句“生日快乐”。
我心里的那团火,再也压不住了。
“周宇航怎么样了?”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但出口的话,还是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脱离危险了。”她一边换鞋,一边说,“急性阑尾炎穿孔,差点引起腹膜炎,幸好送得及时。昨晚手术做完都后半夜了,我守了一夜,早上他爸妈赶过来了,我才得空回来换身衣服。”
急性阑尾炎?
我以为是什么天塌下来的大事,车祸?重病?结果只是一个阑尾炎手术。我不是说阑尾炎是小事,任何手术都有风险,但……至于严重到让她一夜不回家,连个电话都顾不上打吗?
我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爸妈不在本地吗?他没别的亲人朋友了?非要你一个有夫之妇,在医院守一整夜?”
晓月似乎听出了我语气里的不满,她抬起头,眉头皱了起来:“他爸妈在外地旅游,昨晚连夜飞回来的。他在这边就我一个最熟的朋友,我不守着谁守着?建军,人命关天的时候,你就不能别这么小心眼吗?”
“小心眼?”我被这三个字气笑了,“林晓月,你搞搞清楚,昨天是我生日!我做了一桌子菜,从下午六点,一直等到半夜十二点!你人呢?一个电话,一条微信,有过吗?你心里还有没有我?还有没有这个家?”
我几乎是吼出来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十五年来,我从未对她发过这么大的火。
晓月被我的样子吓了一跳,随即脸上也浮现出委屈和愤怒。“我不是跟你说了他在抢救吗?那种时候,我焦头烂额,哪里还顾得上手机?一个生日而已,以后再补过不就行了?非要这么斤斤计较吗?陈建军,我没想到你这么不通情达理!”
“我斤斤计较?我不通情达理?”我指着桌上她买回来的早餐,笑得比哭还难看,“在你眼里,我四十二岁的生日,还比不上你男闺蜜的一根阑尾重要!你守了他一夜,回来给我带两个包子,就想把这件事揭过去?你这是打发叫花子呢?”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晓月的眼圈也红了,“我和宇航是什么关系你不知道吗?我们是纯粹的友谊,是亲人一样的感情!他一个人躺在手术室里,我能走吗?我做不到!”
“亲人?”我死死地盯着她,“林晓月,我才是你法律上的亲人!你丈夫!你徹夜不归守着别的男人,还跟我谈亲情?你觉得这话说出去,有人信吗?”
“别人信不信我不管,我只要你信!”她也激动起来,“我们之间清清白白,坦坦荡荡!你为什么总是要用你那龌龊的思想来揣测我们?”
“龌龊?”我感觉自己的心被狠狠地刺了一下。原来在我忍受着孤独和失望的时候,在她眼里,我只是一个思想龌龊的小人。
我看着她,这个我爱了十五年的女人,突然觉得有些陌生。
从我们结婚开始,周宇航就像一个幽灵,盘踞在我们的生活里。晓月电脑坏了,第一个想到的是周宇航,因为他是电脑高手。家里水管漏了,如果我正好在出差,她也会找周宇航来修。他们每周至少要通一次电话,聊工作,聊生活,聊各种我插不上嘴的话题。
我曾经也试图融入他们,但每次三个人在一起,我都感觉自己像个多余的电灯泡。他们聊着大学时的趣事,说着我听不懂的梗,那种默契,是我这个丈夫都未曾拥有过的。
为了这个,我们不是没有争吵过。但每一次,晓月都会用“我们只是朋友”来搪塞我。她说我小心眼,不自信。为了家庭和睦,我选择了忍耐,选择了相信。
我以为我的退让,能换来她的分寸感。
可我错了。我的忍让,换来的是她的得寸进尺。她已经完全没有了边界感,甚至觉得,为了朋友而忽略丈夫的生日,是理所当然的。
那个瞬间,我心里有什么东西,彻底凉了。
第3章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争吵过后,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晓月不再说话,默默地走进卧室,关上了门。我能听到里面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大概是在找换洗的衣物。
我颓然地坐在沙发上,看着桌上那两个孤零零的包子,感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拿起一个,狠狠地咬了一口,冰冷的馅料粘在牙齿上,难以下咽。
十五年的婚姻,难道就剩下这两个冰冷的包子了吗?
过了一会儿,卧室门开了。晓月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手里拿着她的包,看样子是准备出门。
“你还要去医院?”我问,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
“嗯,他爸妈刚来,很多事情要交接一下。而且……”她顿了顿,“我想等他醒过来,亲眼看看才放心。”
我的心,又被重重地锤了一下。
“所以,你今天班也不上了?就为了守着他?”
“我已经跟公司请假了。”她理所当然地回答。
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问:“林晓月,如果昨天躺在手术室里的人是我,你会怎么办?”
她愣住了,似乎没料到我会这么问。她张了张嘴,好半天才说:“这怎么能一样呢?你不是好好的吗?”
“你回答我,你会怎么办?”我逼视着她。
“我当然也会守着你啊!”她有些不耐烦地说,“这种假设有意义吗?宇航是我的朋友,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能不管他!”
“救命恩人?”这又是一个我从未听说过的词。
“对!”她似乎觉得找到了最有力的论据,声音也高亢了起来,“很多年前的事了,我没跟你说过。总之,我欠他一条命!现在他有事,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呵呵。”我冷笑起来,“好一个救命恩人,好一个赴汤蹈火。所以,为了报恩,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把我这个丈夫扔在一边?把我们的家扔在一边?”
“陈建军,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自私?”晓月终于爆发了,她将手里的包重重地摔在沙发上,双眼通红地瞪着我,“我告诉你,这个世界上,有些感情,是超越了爱情和亲情的!你根本不懂我和他之间有多重要!在你心里,就只有你那点可怜的生日,你那点男人的面子!”
“对!我就在乎我那点可怜的面子!”我站起身,指着自己的鼻子,冲她吼道,“我辛辛苦苦上班挣钱,养家糊口,我图什么?不就是图回家有口热饭,老婆孩子热炕头吗?我过个生日,想让你陪我吃顿饭,这个要求过分吗?在你林晓月眼里,我的生日,我的感受,就一文不值?”
“我没有说一文不值!”
“你就是这个意思!”我的情绪也彻底失控了,“在你心里,周宇航排第一,女儿排第二,工作排第三,我陈建军,恐怕连你家楼下那只流浪猫都比不上!”
“你简直是胡说八道!”
“我是不是胡说八道,你自己心里清楚!”我一步步逼近她,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你敢不敢看着我的眼睛说,你和那个周宇航,除了所谓的‘友情’,没有半点别的心思?”
我的质问,像一把尖刀,直插她最隐秘的角落。
晓月的脸“唰”地一下白了,她嘴唇哆嗦着,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被愤怒所取代。“陈建军,你这是在侮辱我,也是在侮辱宇航!我们之间的感情,轮不到你来玷污!”
她说完,不再看我,抓起沙发上的包,转身就朝门口走去。
就在她的手握住门把手的那一刻,我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了那句一直在我心里盘旋的话。
“我看你俩才是一对!你干脆跟他过去吧!这个家,有我没你,有你没我!”
晓月的身体猛地一僵。她背对着我,肩膀微微颤抖。
几秒钟的死寂之后,她没有回头,只是冷冷地抛下一句话:“这话,是你说的,陈建军,你别后悔。”
“砰!”
门被重重地甩上,整个房子都为之一震。
世界,瞬间安静了下来。
我站在客厅中央,像一尊被抽空了灵魂的雕塑。那扇紧闭的门,仿佛隔开了两个世界。门外,是她和她的“救命恩人”;门内,是我和我们这个摇摇欲坠的家。
压垮骆驼的,从来不是最后一根稻草,而是每一根。而她那句“你根本不懂我和他之间有多重要”,就是压在我婚姻这头疲惫骆驼身上,最重的那一根。
那一刻,我清晰地意识到,有些东西,真的回不去了。
第4章 十五年的婚姻,像个笑话
晓月真的没有再回来。
第一天,我以为她只是在气头上,在朋友家或者酒店暂住,气消了就会回来。我没有给她打电话,也没有发微信。我在等,等她先低头。我觉得,这次错的人是她,我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无论对错,都先去哄她。
可是,我等来的是一片死寂。
第二天,我开始有些心慌。家里的每个角落,似乎都还残留着她的气息,她的拖鞋还摆在鞋柜里,她的牙刷还插在漱口杯里,阳台上还晾着她前几天刚洗的衣服。这个家里,处处是她的痕迹,却唯独没有了她的人。
我开始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她是不是真的去了医院,一直陪着周宇航?他们现在在干什么?她有没有想过我,想过这个家?
到了第三天,也就是我们结婚十五周年纪念日那天,我彻底崩溃了。
我给她发了一条微信:“今天是我们结婚十五周年。”
我盯着手机屏幕,等了整整一个小时。终于,屏幕亮了,是她的回复,只有冷冰冰的两个字:“然后?”
然后?
我看着这两个字,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十五年的夫妻,十五年的风风雨雨,到头来,只换来一句轻飘飘的“然后?”。
巨大的悲哀和无力感将我吞噬。我拿起手机,想把所有的委屈、愤怒和失望都倾泻而出,但打了一长串字,又一个一个地删掉。
我发现,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心死了,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周末,女儿思思从学校回来了。她一进门就感觉到了家里的气氛不对劲。
“爸,我妈呢?”她放下书包,四处张望着。
“……出差了。”我撒了一个连自己都不信的谎。
思思是个敏感的孩子,她狐疑地看着我:“出差?怎么没听她说起过?她去哪了?”
“去……去外地了,走得急。”我不敢看女儿的眼睛,狼狈地躲进厨房。
那两天,我强颜欢笑,努力在女儿面前扮演一个正常的父亲。但家里的冷清是藏不住的。晚上,思思抱着枕头跑到我的房间,小声问我:“爸,你跟妈妈是不是吵架了?”
我摸着女儿的头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我给妈妈打电话,她不接。发微信,她就回我一个‘嗯’字。”思思的眼圈红了,“爸,你们别吵架了好不好?我害怕。”
女儿的话,像一把锥子,狠狠地扎在我的心上。
我抱着她,哽咽着说:“没事,思思,爸爸妈妈没事。你好好学习,大人的事,我们会处理好的。”
那一晚,我彻夜未眠。
我开始认真地思考这段婚姻。我们之间的问题,真的只是因为周宇航吗?不,他只是一个导火索。真正的问题,是日积月累的沟通不畅,是彼此价值观的巨大差异,是我以为的忍让和她以为的理所当然。
我们就像两只被拴在一起的刺猬,曾经以为可以依偎取暖,却在漫长的岁月里,被对方的尖刺扎得遍体鳞伤。
我打开电脑,在搜索框里,颤抖着输入了“离婚协议书范本”几个字。
当那份冰冷的文档出现在屏幕上时,我的眼泪终于决堤了。十五年的婚姻,从当初的信誓旦旦,到如今的对簿公堂,像一个天大的笑话。
我一条一条地填写着协议。财产分割,我几乎把所有的东西都留给了她和女儿。房子,车子,存款……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想尽快结束这场让我感到窒息的闹剧。
在“离婚原因”那一栏,我犹豫了很久,最终只写下了八个字:感情破裂,无法维系。
打印机“嗡嗡”地响着,吐出那张薄薄的、却承载着我们十五年过往的纸。我拿起笔,在“男方”的位置,一笔一划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陈建军。
写下最后一笔的时候,我的手抖得厉害。
我给晓月发了最后一条信息:“周一上午十点,民政局门口见。如果你不来,我会走法律程序。”
这次,她回得很快:“好。”
一个字,干脆利落,不带半点留恋。
我的心,也随着那个“好”字,彻底沉入了谷底。
第5章 尘封的往事与救命的承诺
周一,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
我提前半小时就到了民政局门口。我穿了一件深色的夹克,努力想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但镜子里那张憔悴的脸,还是出卖了我的内心。
九点五十五分,晓月来了。
她也穿得很素净,一件米色的风衣,脸上化了淡妆,但依然掩盖不住眉宇间的疲惫和黯然。几天不见,她好像瘦了一圈。
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像两个即将进行一场商业谈判的陌生人,沉默地对视了一眼,然后一前一后地走进了民政局。
大厅里人不多。我们取了号,坐在等候区的长椅上,中间隔着一个空位,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这个……”我从公文包里拿出那份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书,递给她,“你看一下,没问题的话,就签字吧。”
晓月接过那张纸,她的指尖有些冰凉,轻轻地触碰到了我的手,我们俩都像触电一样,迅速缩了回去。
她低着头,逐字逐句地看着。当她看到财产分割那一栏时,身体明显地颤抖了一下。她抬起头,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你……你什么都不要?”
“我净身出户。”我平静地说,“思思跟着你,我每个月会按时支付抚养费。房子和车子都留给你们,也算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最后能为她做的一点事。”
晓月的眼圈瞬间就红了。她紧紧地咬着嘴唇,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陈建军,我们……真的要走到这一步吗?”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
我没有回答,只是把一支笔,放在了协议书上。
我的沉默,就是最决绝的回答。
晓月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那眼神里,有悲伤,有失望,有不解,还有一丝我读不懂的绝望。
“好。”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这个字。
她拿起笔,拔开笔帽。就在笔尖即将落到纸上的那一刻,她的眼泪,终于还是不争气地掉了下来,一滴,两滴,砸在那份冰冷的协议书上,晕开了一小片墨迹。
“在我签字之前,你能不能听我讲一个故事?”她没有抬头,声音低得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没有作声,算是默许。
“我上大学的时候,有一年寒假,跟爸妈回老家。老家是那种老式的平房,冬天靠烧煤炉取暖。”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回忆一件很遥远的事情。
“那天晚上,我们都睡得很沉。谁也没注意到,煤炉的通风口被堵住了。等我半夜被憋醒的时候,头疼得像要炸开一样,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我看到我爸妈,都已经昏迷不醒了。”
我的心,猛地揪了一下。这件事,我从未听她提起过。
“我拼命地想爬起来,想去开门,可是我动不了。我当时就想,完了,我们一家三口,就要这么无声无息地死在这里了。”
“就在我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我听到有人在砸我们家的窗户。是周宇航。他家就住我们隔壁,他半夜起来上厕所,闻到我们家这边有很浓的煤气味,觉得不对劲。他敲门没人应,就直接砸了窗户,从窗户里爬了进来。”
晓月的声音开始哽咽,身体也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他冲进来,先把离窗户最近的我拖了出去,然后又转身冲回去救我爸妈。可是……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等消防员和救护车来的时候,我爸妈已经……没了。而周宇航,因为吸入了大量的毒气,肺部永久性损伤,还留下了一身的病根。”
她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我从来不知道,在她云淡风轻的过往里,竟然埋藏着这样一段惨痛的、生死攸关的经历。
“从那天起,周宇航就不再只是我的朋友。”她抬起头,满脸泪水地看着我,“他是我的亲人,是我林晓月的救命恩人。我爸妈临走前,把他托付给了我。我这条命,是他换回来的。我曾经对他发过誓,只要我活着一天,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他需要我,我都会第一时间出现。”
“这就是我为什么不能在他手术的时候离开的原因。我怕,我怕我一走,他又会像当年那样,出什么意外。我欠他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我没告诉你,是因为……我怕。”她痛苦地闭上眼睛,“我怕你知道了,会觉得他是个拖累,是个负担。我怕你用异样的眼光看他,也看我。我以为,只要我不说,只要我像对待普通朋友一样对他,这件事就能过去。我以为,你能理解……我真的以为,你能理解的。”
她的话,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看着她泪流满面的脸,看着她眼神里的痛苦和无助,我一直以来的愤怒、猜忌、委屈,在这一刻,瞬间土崩瓦解。
原来,我才是那个最可笑的人。我用自己狭隘的心胸,去揣测一份如此沉重、如此悲壮的恩情。我把她的情深义重,当成了背叛的证据。
我,错得离谱。
第6章 理解,是唯一的桥梁
民政局大厅里,人来人往,声音嘈杂。但在我和晓月之间,却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墙隔开,陷入了一片死寂。
我看着她手中的那份离婚协议,上面的泪痕已经干了,留下了一圈淡淡的印记,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我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干涩得厉害。我想说点什么,却发现任何语言在这样沉重的真相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晓月苦笑了一下,用手背胡乱地擦了擦眼泪。“告诉你什么?告诉你我克死了自己的父母?告诉你我这辈子都要背负着一个还不清的人情债?告诉你你娶的老婆,心里永远装着另一个对她有救命之恩的男人?”
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自嘲和悲凉。“陈建军,你是个好人,是个有责任心的丈夫。我不想让你背负这些。我天真地以为,我可以把工作、家庭和这份恩情分得很清楚。我以为,只要我不说,你就不会有压力。事实证明,我错了。我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这份感情在你心里的分量。”
她的话,像一把刀,精准地剖开了我的内心。是啊,如果她早早告诉我,我会怎么做?我敢保证自己能毫无芥蒂地接受周宇航的存在吗?我能大度到看着自己的妻子对另一个男人随叫随到,而心里没有一丝波澜吗?
恐怕,我做不到。
我的嫉妒,我的猜疑,或许并不会因为知道了真相而减少,反而可能会因为这份“恩情”的无法逾越,而变得更加扭曲。
是我,从一开始就没有给她足够的信任和安全感,才让她选择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一个人扛了这么多年。
“对不起。”我看着她的眼睛,郑重地说道。
这三个字,我说得无比艰难,也无比真诚。
为我的无端猜忌,为我的狭隘心胸,为我在她最需要理解的时候,却给了她最深的伤害。
晓月愣住了,她大概没想到,我会先道歉。她的眼泪,又一次涌了出来,但这一次,眼神里不再只有痛苦,还多了一丝松动。
“你也有错。”我继续说道,“你不该瞒着我。我们是夫妻,夫妻就意味着要共同承担一切,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你把我当成外人,自己一个人扛着,这是对我的不信任,也是对我们这段婚姻的不尊重。”
“你总说我不懂你和周宇航之间的感情,可你从来没给过我一个懂你的机会。你只是单方面地要求我理解,却从没想过,没有沟通的理解,只是空中楼阁。”
我的话,让晓月低下了头。她沉默了很久,才轻轻地点了点头。“是,你说的对。我错了,建军。我不该什么都自己扛,我应该相信你。”
就在这时,广播里叫到了我们的号码。
工作人员的声音,像一道惊雷,将我们从复杂的情绪中惊醒。
我们对视了一眼,彼此的眼神里,都充满了迷茫和犹豫。
去,还是不去?
那道办理离婚的窗口,就在不远处。只要我们走过去,递上证件和协议,盖上章,十五年的婚姻,就将画上句号。
我看着晓月,她也看着我。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
最终,我伸出手,从她颤抖的手中,轻轻地抽走了那份离婚协议书。
我当着她的面,将它对折,再对折,然后,毫不犹豫地撕成了两半,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晓月捂住了嘴,眼中满是震惊。
“走吧。”我站起身,朝她伸出手,“我们不办了。”
她的眼泪,再次汹涌而出。这一次,她没有再压抑,任由泪水冲刷着脸颊。她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
她的手,依旧冰凉,但我的手心,却很温暖。
我拉着她,走出了民政局。
外面的天,不知何时已经放晴了。阳光穿透云层,洒在我们身上,暖洋洋的。
“走,”我紧了紧握着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我们一起去看看他。”
晓月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一刻,我明白,理解,是治愈我们婚姻裂痕的,唯一的桥梁。而这座桥,需要我们两个人,一起搭建。
第7章 医院里的“三人会面”
去医院的路上,我们坐在出租车的后排,一路无言。但和来时的那种冰冷对峙不同,此刻的沉默,多了一丝温情和喘息的空间。晓月一直靠在我的肩膀上,像一只找到了港湾的小船。
我能感觉到,她紧绷了多年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松弛了下来。
医院的消毒水味总是那么刺鼻。我们提着在楼下买的水果篮,找到了周宇航的病房。
透过门上的玻璃窗,我看到了他。他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半躺在病床上,脸色比晓月描述的还要苍白,嘴唇干裂,看起来很虚弱。一个中年妇人,想必是他的母亲,正在给他喂水。
我的心里,五味杂陈。这个我嫉妒了、猜疑了这么多年的男人,此刻就这么毫无防备地躺在那里。他不是我想象中的情敌,只是一个需要照顾的病人。
晓月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病房的门。
“阿姨。”她先跟周宇航的母亲打了声招呼。
周母看到我们,连忙站了起来,脸上带着感激的笑容:“晓月,建军,你们怎么来了?快坐快坐。”
周宇航也挣扎着想坐起来,被我一个箭步上前按住了。“别动,好好躺着。”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些复杂,更多的是歉意。“建军,对不住……为了我的事,害得你们……”
“说什么呢?”我打断了他,把水果篮放在床头柜上,拉了张椅子坐下,“咱们是朋友,说这些就见外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的坦然,似乎让他松了口气。他虚弱地笑了笑:“死不了。就是没想到,一根小小的阑尾,能折腾出这么大动静。那天晚上,多亏了晓月,要不是她当机立断送我来医院,医生说,后果不堪设想。”
周母也在一旁连连点头:“是啊是啊,建军,我们家宇航能交到晓月这样的朋友,真是他的福气。那天晚上我们接到电话,魂都吓飞了。多亏晓月一直在这边忙前忙后,安排得妥妥当帖,我们老两口来了,都没操什么心。真是太感谢你们了。”
听着他们的感谢,我的脸有些发烫。他们越是感谢,我就越是为自己之前的狭隘和猜忌感到羞愧。
晓月站在我的身后,轻轻地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能感觉到,她的手心,很暖。
我们没有待太久,看他精神不济,便嘱咐他好好休息,然后告辞了。
走出病房,晓月轻声对我说:“谢谢你,建我。”
“谢我什么?”
“谢谢你愿意来。谢谢你……愿意理解。”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她被医院走廊的灯光照得有些苍白的脸,认真地说:“晓月,该说谢谢的是我。谢谢你,愿意把过去的一切都告诉我。也谢谢你,十五年来,为这个家付出的一切。”
我伸手,轻轻地帮她把一缕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以前,是我做得不好。我总觉得,男人只要在外面赚钱养家,就是尽到了责任。我忽略了你的感受,忽略了我们之间的沟通。以后不会了。”
我握住她的手,放在我的胸口。“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一起面对。你的过去,我没能参与,但你的未来,我奉陪到底。周宇航是你的恩人,那也就是我们家的恩人。以后,我们一起照顾他。”
“我们家”,这三个字,我说得格外用力。
晓月的眼泪,又一次流了下来。但这一次,她的脸上,却带着灿烂的笑容。
回家的路上,夕阳的余晖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我们聊了很多,聊起了当年恋爱的趣事,聊起了思思小时候的糗事,也聊起了未来的规划。那些曾经被我们遗忘在岁月里的温情和默契,一点一点地,又重新回到了我们之间。
我突然意识到,婚姻就像一艘船,在生活的海洋里航行,难免会遇到风浪和暗礁。争吵和误解,就像船身的裂痕。你可以选择弃船逃生,也可以选择停下来,耐心地修补它。
而沟通和理解,就是最好的修补材料。
这一次,我们选择了后者。虽然过程痛苦,但我们都相信,修补好的船,会比以前更加坚固。
第8章 迟到的生日蛋糕
回到家,推开门,一切还是离开时的样子。
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争吵过后的紧张气息。但我们的心境,已经完全不同了。
晓月去厨房,默默地开始清洗水槽里堆积了两天的碗筷。我则开始收拾客厅,把歪斜的抱枕摆好,把茶几上的杂物清理干净。
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却有一种无言的默契在流淌。这个曾经冰冷得像个冰窖的家,又重新开始有了温度。
收拾完客厅,我走到冰箱前,打开了冷藏室的门。
那个水果奶油蛋糕,还静静地躺在里面。
蛋糕上的巧克力字迹已经有些花了,水果也失去了原有的光泽,看起来有些蔫。它就像我们这几天经历的婚姻危机一样,被时间冷落,失去了最初的鲜亮。
我把它端了出来,放在餐桌上。
晓月洗完碗,擦干手,也走了过来。她看着那个蛋糕,眼神里充满了愧疚。
“都……都放坏了吧?”她小声说。
“没关系。”我笑了笑,从抽屉里拿出打火机和蜡烛,“心意没坏就行。”
我把“4”和“2”两根数字蜡烛插在蛋糕上,点燃。橘黄色的火苗,在傍晚的余晖中轻轻跳跃着,映照着我们俩的脸。
“补一个吧。”我说,“祝我四十二岁,生日快乐。”
晓月看着我,眼圈又红了。她吸了吸鼻子,带着浓浓的鼻音,轻声唱了起来:“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我也跟着她一起唱。没有音乐,没有宾客,只有我们两个人,唱着这首最简单、也最熟悉的歌。
一曲唱罢,晓月看着我,认真地说:“老公,对不起。还有,生日快乐。”
“我接受你的道歉,也谢谢你的祝福。”我看着跳动的烛光,许下了我迟到的生日愿望。
我的愿望很简单:愿我的家人,平安健康。愿我的婚姻,从此再无猜忌和隔阂。
我们一起吹灭了蜡烛。
我切了一大块蛋糕,递给晓月。她用叉子挖了一小口,放进嘴里,然后笑了,眼角眉梢都带着释然。“虽然放了两天,但还是那么甜。”
是啊,真甜。
这场风波,像一场婚姻的重感冒。它让我们发烧,让我们难受,让我们几乎以为自己撑不下去了。但最终,我们还是靠着彼此的坦诚和理解,找到了治愈的良药。
病好之后,我们的身体(婚姻)或许会留下一些痕迹,但也会因此产生更强的免疫力。
我明白,夫妻之间,没有天生的默契,只有不断地磨合与沟通。爱,不是占有对方的全部,而是接纳对方的过去,并承诺一个可以共同分担的未来。
窗外,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我和晓月坐在餐桌前,一口一口地吃着这个迟到了三天的生日蛋糕。味道或许不再是最佳,但对我们而言,这却是这十五年来,吃过的最甜、也最难忘的一个蛋糕。
因为我们都明白,它不仅仅是一个蛋糕,更是我们婚姻重归于好,走向新生的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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