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林森 编辑:冯晓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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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祖彭是我60年前的老同学,他离开我也有17年了。
彭祖彭于2005年6月查出癌症(在第一时间电话告诉了我),先后到南昌、上海进行了积极治疗,效果较好,癌细胞已经被消灭,但副作用也很严重,导致他在发现病情后仅两年半就溘然长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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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联网上的遗留信息
2007年5月,彭祖彭发给我电子邮件,高兴地告诉我,他的病情有了明显转机,心情已从绝望转为惊喜。他还表示了一个愿望:“今后,体力恢复得好,更希望与你多有文字来往,高中以来积累的深厚友谊和许多共同点使我俩容易共振,相互补充,产生催化效果。并在文字修饰上给我雅正。”其实在他生病之前,我们就谈论过退休以后要多交往,多沟通,他甚至提议,我俩退休后将房子买在一起,比邻而居。明月三径夜,绿杨两家春。在他生病以后,我也对他说过,当他恢复以后,可以生活自理了,能来星子住一段时间。
在收到他的邮件一周后,我专程去九江看望这位“大病初愈”的老同学。彭祖彭少年时代英俊帅气,玉树临风。尽管被病魔折腾了两年,接受了一系列艰难的治疗,头发剃净,脸部瘦削,皮肤发黄,走路艰难,但在我感觉上,眼前的形象仍然可以用“英气逼人”来描述。因治疗引起的偏瘫使他只能用一只手打字,但他居然能打出几篇文章来,还在我的博客上留言,支持和鼓励我。我甚至希望他在精力好些的时候,能写些回忆录一类的东西,将他坎坷的身世和宝贵的经历留给后人。在他养病期间,我和内人多次去九江看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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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少时的彭祖彭
在他离世前一个多月,他给我打来最后一个电话说:近来身体状况每况愈下,已经不想留恋人世,自己估计不会超出半年的弥留期了。为了同疼痛作斗争,他不得不每天下午下楼来打麻将,而以前他从来不打麻将。最后,他表示要把他多年前所购的一套《辞海》送给我,嘱其夫人交到我手中。当时我已经购买了新版合订本《辞海》,但还是欣然接受了他的美意。
彭祖彭是从九江县一中(当时校址在市区)考入九江市一中的,我是从都昌农村中学考上的。1966年,和我一起在九江一中高中毕业。我们5月份举行了毕业考试,已经开始高考复习,6月初宣布废除高考,我们的“大学梦”同时破灭。而比我更不幸的是,他比我大一岁,本来比我高一届,他原本可以正常参加1965年的高考,轻轻松松地成为“末代大学生”,却因患肝炎在高一暑假后休学一年,变成与我同届,把他一生的周期打乱了。
高二他是班上的学习委员,我是语文课代表。他学习非常优秀,是班上公认的头号选手,用今天的话说就是“学霸”,如果不是特殊时期,他的发展前景是不难想象的。上数学课时,他不止一次当场指出老师讲课的差错。我们高三毕业以后滞留学校期间,学校曾招收过一届新的高一学生。因为学校教师大半挨批或靠边站,能上讲台的老师不足,彭祖彭被学校从老高三学生中挑选出来,为新高一学生上物理课。
他的姐夫运动前在九江地区公安处(后称公安局)担任中层干部,运动初期,姐夫自杀,姐姐后来离开了九江,从此祖彭失去了政治上的“庇护”,一度成为运动中的“逍遥派”。在班上同学中,他和我最为投缘。在1968年离校前最后一段时间,我们住同一间宿舍。生活中我们一度不分彼此,那时每人每月有半斤糕点票,我俩经常把票凑在一起,每次用掉一个人的票,买来龙酥饼,傍晚时分站在南门湖畔学校大门(今西校门)附近,面对夕阳,边吃边聊,谈论着渺茫的未来。湖滨成排的柳树,用它们敏感的枝叶,在风中拂动着无声的旋律。
1968年离校,经过下放锻炼,我们通过不同的方式在不同的地方参加工作,仍然保持交往和联络。因为他在城里,多数是我顺便去拜访他。我去九江与他晤面,每次他都很兴奋,有时他会为我的到来而特意买一包香烟以助谈兴(他作为医生,平时基本不抽烟)。我们有很多相同的地方,有很多共同的语言。我们在一起,谈论文学,谈论时政,也聊及自然科学的话题。在职业上说我是老师,但与彭祖彭在一起,他才是我的良师益友。他对不少问题的看法非常深刻,说话时九江话为主,话题严肃时会转换成普通话,有时带有湖口话的尾腔,他侃侃而谈,眼里闪着睿智的光。我和他在一起,精神十分愉快。
1977年恢复高考的第一年他就参加了高考,当年考取了九江师专化学系,他放弃了,按照当时的政策,第二年再考,以优异成绩考取了江西医学院。尽管如此,他的人生还是耽误了12年。那一年他已经31岁,有了一个孩子,可以想见他读大学时的艰辛。毕业后一直在九江妇幼保健院工作,主要从事儿科。其实他对文学也一直爱好。高二时,我在班上办《语文报》(手抄杂志,每月一期),他是我的得力“助手”。90年代初,他参加《健康报》“优生优育”科普征文荣获一等奖,第一时间给我寄来了一份样报,让我分享他的喜悦。我发表了学术论文,也会在第一时间向他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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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8年九江一中部分同学合影:后排中:彭祖彭;前排左:作者陈林森
彭祖彭老家是湖口县流泗镇。60年代末,我在下放后第一个春节期间,曾从九江坐船到湖口,然后步行20多里路来到流泗,看望他和他的寡母。1977年上半年,我在星子县新池中学教书,那时彭祖彭的男孩即将出生,他到新池来买鸡和鸡蛋,那一次彭祖彭是骑自行车行驶一百多里路(中途还要坐渡船)从九江来到星子乡下。1980年暑假,他和我一起,从九江坐班船到屏峰,然后跋山涉水,步行数十里路,来到都昌苏山,看望我的母亲和小孩。那年他还在江西医学院就读,是一个“大龄”大学生。他临走的时候,内人匆忙从鸡窝里抓了一只母鸡让他带去。那时交通不方便,错过了一趟班车,我送他走十几里路到湖口流芳,在那里乘汽车辗转回到九江。1984年,我已经在星子中学任教,他带独生子来星子玩。坐汽车来,第二天坐轮船回去。坐船时间长,他去商店买了一桶方便面。那是我第一次知道有这种食品。
彭祖彭于2008年1月8日凌晨3点逝世。遗体告别仪式在贺家山殡仪馆举行,我专程前往参加追悼会。头天还是阳光灿烂,那天却是满天阴霾。安放灵柩的悼念厅显得逼仄。帷幕上悬挂着老同学马学超撰写的挽联:勤思贯日月,刚直秉千秋。哀乐声中,彭祖彭的遗体仰卧在鲜花翠柏丛中,神态安详而平静。十几个老同学(主要是中学同学)参加了追悼会。彭祖彭的公子致词:三十年前,他三十岁,成为了我的父亲;三十年后,我三十岁,即将成为父亲,可我却永远地失去了父亲……。我听到现场有抽泣声。
我读书时曾对彭祖彭的名字感兴趣。他说这名字顺着念是“彭祖”,倒着念也是“彭祖”,古代传说彭祖活了八百岁,我加起来就能活一千六百岁了。那时他身体很好,体育运动比我强多了。但当时不会想到,他只活到这个零头的十分之一,刚届退休之年,就永久离开了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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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陈林森,1948年出生,庐山市一中退休教师,副高职称。全国优秀教师(2004)。中国华东修辞学会会员,江西省语言学会会员,九江市作协会员。公开发表学术论文200多篇,散文、小说50多篇,出版专著5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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