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话常说:“世事纷更乱若麻,人生休走路头差。”这话半点不假,临安府就出过一段由赏花惹出的惊天冤仇,好歹也结了段善缘,至今还在街坊间流传。
故事的主角叫王卞,是前副使王羽的独子。王副使为官清正,断案如神,可惜阳寿不长,留下万贯家财和年幼的王卞,由老夫人和氏抚养长大。王卞二十岁这年刚满父丧,和氏正忙着给他议亲,他平日里只和同窗柏青相伴读书,两人情同手足,形影不离。
隆冬时节,王家后园的梅花开得正盛,红白相间,清香袭人。这天王卞拉着柏青笑道:“柏兄,这般好花可不能辜负,咱叫母亲备些酒肴,到梅花楼上赏梅如何?”柏青欣然应允,还提议先作首词助兴。王卞取来纸笔,挥笔写下一篇《梅花赋》,笔墨间尽是对寒梅风骨的赞叹。柏青接过一看,连连称妙,顺手将词稿揣进了袖中。
不多时,酒肴齐备,两人刚在梅花楼坐定,家仆王化就来报:“苏、李两位相公来访。”王卞忙请二人入席,四人围坐饮酒。酒过三巡,苏友笑道:“柏兄笛艺闻名,今日有梅有酒,何不吹一曲助助兴?”柏青也不推辞,取来玉笛吹奏起来。笛声清亮婉转,如鹤唳云端,听得人荡气回肠。
正吹到酣处,忽听得墙边伴花楼“呀”地一声,两扇窗扇推开,露出两个女子的身影,正对着这边指指点点,欲笑还羞。
柏青见状,放下笛子就起身张望。王卞急忙拉住他:“不可无礼!那是白年伯的女儿,这般轻薄要是被年伯知晓,成何体统!”
苏友打趣道:“我只知白先生有一位千金,怎会有两位?”李友接话:“人家说不定还纳闷,王公子怎的一下子变出四个人呢!”
众人哄笑起来。柏青梗着脖子道:“是她们偷闻我笛音!”
苏友反问:“明明是你吹笛引凤!”
玩笑间,王卞劝道:“既来之则安之,你且接着吹,莫让她们扫兴。”柏青重整笛音,楼上的女子听得愈发入神。
这两位女子,正是白小姐和她的侍女花仙。原来花仙听闻笛声动人,再三撺掇小姐来看,还错把吹笛的柏青认成了王卞。小姐听了片刻便要回去,花仙却恋恋不舍,又看了半晌才关窗离去,只是走得匆忙,竟忘了将窗扇关严。
天色渐晚,四人尽兴而散。柏青回房后辗转难眠,总念着楼上未关的窗和那抹倩影。他揣着笛子叫上王化:“我再去园里赏会儿梅,助助眠。”
来到墙边一看,伴花楼的窗果然还开着。他坐在假山石上,再次吹起笛子。此时花仙正要上楼伺候小姐安歇,听见笛声又起,顿时起了玩心:“这王公子倒真执着,我扮作小姐逗逗他,看他如何反应。”她靠在窗槛上轻咳一声,柏青抬头见“小姐”现身,喜得连忙作揖。花仙忍着笑,从袖中摸出一枚黄柑掷了下去。柏青如获至宝,忙摸出袖中几颗青果,连同那篇《梅花赋》包在一起,丢进了楼窗。花仙刚捡起包裹,就听见小姐传唤,慌忙关窗而去。柏青望着紧闭的窗户,痴立到三更才回房歇息,连梦里都在唤着“小姐”。
次日清晨,花仙偷偷打开包裹,见是青果和一篇《梅花赋》,想起小姐素来喜爱词赋,便谎称是旋风刮到窗台上的,拿给小姐看。小姐读罢,称赞道:“王公子果然是书香子弟,文采不俗。”花仙趁机撺掇:“昨晚笛声那般好听,小姐何不再去听听?”小姐嗔怪她多事,却也暗自记下了那笛声。
接下来几日,柏青魂不守舍,一天要去园里跑几十趟,就盼着再见到“小姐”。可偏偏天不遂人愿,要么小姐不在,要么笛声引不来人。直到第三日,王卞受母亲之命去舅舅家探亲,柏青反倒来了精神。傍晚时分,他让王化把酒席摆在梅花树下,自斟自饮,笛声吹得愈发缠绵。
这回楼上开窗的却是另一个侍女宜春。这宜春生得粗丑,嘴却极快,见园里只有柏青一人吹笛,便高声喊:“再吹一曲给我听听!”柏青早已魔怔,只当是“小姐”相唤,丢下笛子就搬来花楼的梯子,顺着墙爬了上去。等爬到窗口一看,才发现是个丑丫头,顿时失望透顶,啐了一口道:“真是见了鬼!”转身就下了梯。
宜春平白受了啐骂,气得跳脚:“定是花仙这蹄子和他有私情,架了梯子在这儿私会!把我认成花仙才嫌我丑,我定要告到老爷面前,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恰巧白公正在前厅赏月,宜春揣着从花仙那里偷来的《梅花赋》和小姐所作的《笛赋》,跑到白公面前告状,添油加醋地说:“老爷,王公子半夜爬墙到伴花楼,见了我还啐我!我去看时,他竟睡在楼上呢!”
白公接过词稿,见《梅花赋》落款是王卞,《笛赋》又是女儿笔迹,顿时怒火中烧,以为女儿和王卞私通。他怕事情传出去坏了门风,又想起“夜深无故入人家,非奸即盗,打死勿论”的律条,便唤来心狠手辣的家仆王七,附耳吩咐道:“你去伴花楼,把那小子杀了,尸首丢回王家花园,做得干净些,事后赏你三两银子。”
王七接过宝剑,趁着夜色摸上楼去,见榻上果然躺着个后生,手起剑落就割了喉咙,随后将尸首扛到王家梅花楼下,把梯子放回原处,又擦净血迹,神不知鬼不觉地回了府。
次日一早,柏青的家人来王家寻他商议亲事,却在梅花楼下发现了柏青的尸首,喉咙被割得鲜血淋漓。柏青的兄长柏翠闻讯赶来,见弟弟死在王家,当即写了状子告到知府衙门。知府认得王卞是同年之子,本想调解,可柏翠不依不饶。偏巧王卞探亲归来,刚到府衙门口就被差人捉住。知府无奈,只得将他收押,又让王家先出十两银子办理丧事。
柏翠本就心存疑虑,邻人吴三这时候跳了出来。这吴三是个惯会挑唆是非的光棍,对柏翠说:“你怎不往道里告?我替你作证,就说你弟弟带了银子去王家露白,被王卞谋财害命!保管让他要么偿命,要么赔几千两银子!”柏翠被他说动,托吴三写了状子告到道台衙门。那道台是个糊涂官,听吴三说得有鼻子有眼,又见王卞不肯认罪,当即下令动刑。王卞一个文弱书生,哪里熬得住夹棍之苦,只得屈打成招,被定了死罪,关入死牢。
王卞蒙冤入狱,和氏夫人哭得死去活来,家仆王化只得日夜守在牢外照料。另一边,白公听说死的是柏青而非王卞,又见女儿依旧端庄自持,心里也犯了嘀咕,却碍于颜面不肯声张。倒是花仙得知王卞被判死罪,心里咯噔一下:“吹笛的明明是柏青,怎会连累王公子?”她正纳闷时,宜春被她问得不耐烦,把当初告状、白公派王七杀柏青的事全说了出来。花仙听罢,惊得魂飞魄散:“冤孽啊!都是我一时玩闹害了王公子!”
小姐得知实情后,又气又急:“你这顽劣性子,害死了柏青不算,还连累王公子蒙冤!王家就这一根独苗,若真偿了命,岂不是断了人家后嗣?”花仙含泪道:“小姐放心,这事因我而起,我必当设法弥补,绝不能让好人含冤而死!”
转眼到了新年,知府来白家贺节。花仙瞅准机会,径直跑到前厅,“噗通”一声跪在知府面前,将前因后果一五一十说了出来:“是我闻笛掷果戏耍柏青,是宜春告状挑唆,是我家老爷派王七杀了人,与王公子毫无干系!求老爷做主,放了王公子,我愿抵罪!”知府见状,又惊又敬,连声赞道:“难得你一个女子有这般侠义心肠!”当即带花仙去见道台。
道台见花仙说得条理清晰,又有细节佐证,不似作伪,当即提审柏翠和吴三。柏翠这才知道是弟弟自己轻薄惹祸,吴三则被拆穿是凭空捏造。道台当即宣判:王卞无罪释放,花仙虽引发事端,但柏青深夜私闯民宅本就该死,免其罪责,发回白家;吴三挑唆诉讼,重打八十板,打入大牢。
王卞出狱后,和氏夫人带着他去白家谢罪。白公又愧又悔,主动提出:“犬女年幼无知,累公子受此大难,老夫愿将小女许配给公子,聊表歉意。”王卞本就听闻白小姐贤淑,当即应允。和氏夫人也十分欢喜,托苏、李两位好友做媒,很快定下了婚事。
这年秋试,王卞不负众望,一举中举,次年春闱又高中进士,被选为大理寺评事。他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上奏朝廷,为花仙陈情。皇帝阅后,认为柏青私闯民宅死有余辜,花仙虽有过错但属无心之失,且有侠义之举,下令赦免花仙。
王卞衣锦还乡,准备与白小姐完婚。他想起花仙舍身救己的恩情,对和氏夫人说:“花仙姑娘有救命之恩,孩儿不忍委屈她,愿聘她为侧室,以报其德。”和氏夫人本就感激花仙,当即同意,又托媒人去白家说合。白公自然无异议,于是王卞择了个吉日,将白小姐和花仙一同娶进门,成就了一段双喜临门的佳话。
婚宴上,柏翠前来道贺,说起吴三仍在牢里作祟。王卞听后,当即让人将吴三的罪状递交给按院。按院查明实情后,将吴三重打八十板,投入死牢,不久便死在了狱中。
洞房花烛夜,王卞望着两位新娘,对花仙感激道:“若非姑娘侠义,我王卞早已身首异处,这份恩情我永世不忘。”花仙微笑道:“若不是那日戏耍,怎会有今日缘分?”三人共饮合卺酒,其乐融融。
后来有人说,这段故事全因一朵梅花、一支玉笛而起,既有轻薄子的丧命之祸,也有侠义女的舍身之救;既有糊涂官的屈打成招,也有清白人的沉冤得雪。说到底,还是应了那句老话:“诸恶莫作,众善奉行。”戏言不可轻说,私情不可妄动,挑唆不可为,侠义终有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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