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的最后一通电话

第一章 最后的电话

一九五〇年六月十日下午四点，台北马场町看守所。

铁窗外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水泥地上切割出明暗分界的线条。吴石安静地坐在囚室里，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市声——那是他再也触摸不到的人间烟火。

"还有两个小时。"看守低声提醒。

吴石抬起仅存的那只眼睛，目光平静如水："我想打个电话。"

看守迟疑了一下，还是拿来电话机。这是将死之人的最后请求，谁也无法拒绝。

第一个电话接通了。

"至柔吗？我是吴石。"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传来周至柔略显慌乱的声音："学长，我正在开会，不方便......"

"咔哒"一声，电话被挂断。忙音在囚室里回荡，像一声叹息。

吴石轻轻放下听筒，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没有再拨号，只是静静地等待着。果然，几分钟后，电话铃响了。

"虞熏兄？"听筒里传来陈诚熟悉的声音，"你怎么能......"

"辞修兄，"吴石打断他，"时间不多了，长话短说。碧奎体弱，孩子们还小。我走之后，他们在台湾无依无靠......"

"你放心。"陈诚的声音有些发颤，"吴家的事，就是我的事。"

吴石微微一笑，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我这一生，求仁得仁，死得其所。只是遗憾，看不到山河统一的那一天了。"

"你......"陈诚欲言又止，"可曾后悔？"

"悔？"吴石望向铁窗外那片狭小的天空，"我唯一后悔的，是没能亲眼看到孩子们长大成人。"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陈诚才轻声说："我会告诉他们，他们的父亲是个英雄。"

第二章 画册背面的泪痕

三个月前，当吴石第一次被押进这间囚室时，他就知道结局已定。

特务们用尽各种酷刑，想要撬开他的嘴。他的右眼就是在一次审讯中被打瞎的。鲜血顺着脸颊流淌，他却始终紧咬牙关。

"说不说？"审讯官揪住他的衣领。

吴石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小儿子健成的笑脸。那孩子今年刚满七岁，最喜欢趴在他的膝头听故事。

后来，不知是谁好心，给他送来一本《元赵文敏九歌书画册》。他如获至宝，每天借着铁窗透进的微光，在画册背面给家人写信。

给妻子的，他写："碧奎吾妻，今生亏欠，来世再报。"

给女儿的，他写："学成吾儿，照顾好弟弟。"

可是写到小儿子健成时，他的笔停住了。泪水不受控制地滴落，在纸面上晕开一朵朵墨色的花。那个还不会写字的孩子，能看懂父亲这封信吗？

第三章 两个将军，两种选择

就在吴石打电话的同时，参谋总长办公室里，周至柔正焦躁地踱步。

"他怎么会给我打电话？"他喃喃自语，"这不是要害死我吗？"

想起与吴石在保定军校的同窗岁月，在抗战烽火中的并肩作战，周至柔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但他很快甩甩头，把这点愧疚甩开。

"来人！"他朝门外喊道，"今天的通话记录，全部销毁。"

而在另一边的省长公馆里，陈诚缓缓放下电话，久久不语。

"备车。"他突然对副官说，"去一趟士林官邸。"

车子在暮色中行驶，陈诚望着窗外的街景，想起二十四年前的那个夏天......

第四章 汀泗桥的枪声

一九二六年八月，汀泗桥战役打得异常惨烈。

时任营长的陈诚腿部中弹，倒在血泊中。就在他意识渐渐模糊时，一个身影冲破硝烟，将他背起。

"虞熏兄？"陈诚认出这是作战科长吴石。

"别说话，保存体力。"吴石背着他在枪林弹雨中穿梭，汗水浸透了军装。

到了野战医院，医生看着陈诚的伤直摇头："再晚来一刻钟，这条腿就保不住了。"

陈诚紧紧握住吴石的手："虞熏兄，这份恩情，陈某永世不忘。"

"省长，到了。"副官的声音把陈诚从回忆中拉回。

他整了整衣领，深吸一口气，走进官邸。半小时后，他面色凝重地走出来——为吴石求情的努力，失败了。

第五章 暗夜中的守护

吴石牺牲后，台北的将军府邸一夜之间人去楼空。

十六岁的吴学成牵着七岁的弟弟，拎着简单的行李站在街头。贴身的口袋里，藏着父亲留下的四两黄金。

"姐姐，我们要去哪里？"吴健成仰着小脸问。

吴学成摇摇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夜幕降临，姐弟俩蜷缩在一处屋檐下，相拥取暖。

就在他们最绝望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

"叔叔！"吴健成扑进吴荫先的怀里。

"别怕，跟叔叔回家。"吴荫先一手抱起孩子，一手提起行李，"从今往后，有叔叔一口吃的，就饿不着你们。"

而此刻的陈诚，正在办公室里签署一份特殊文件。

"以后，就用'陈明德'这个名字。"他对心腹交代，"每月二百元，按时送到吴太太手中。"

"省长，这要是被上面知道......"

"照做就是。"陈诚摆摆手，"我答应过虞熏兄的。"

第六章 迟来的纸条

一九六五年春天，陈诚躺在病榻上，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荫先，"他把吴荫先叫到床前，递过一个信封，"如果有一天吴家遇到难处，把这个交给他们。"

吴荫先郑重接过，发现信封用火漆封得严严实实。

陈诚去世后，这个信封被妥善保管，直到2000年，陈诚的家人在整理遗物时，才在一本旧书的夹层里发现了另一张纸条：

"虞熏兄，吾知你本心，但无力回天。此生欠你一条命，若有来生，必还。"

没有落款，没有日期。但那熟悉的笔迹，分明出自陈诚之手。

尾声

2000年的美国加州，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站在自家阳台上，望着东方的天空。他是吴健成，如今已是知名的学者。

"爸爸，"他轻声说，"陈叔叔的秘密，现在全世界都知道了。"

微风拂过，仿佛在回应他的话。

在历史的长河中，有人选择了明哲保身，有人选择了信守承诺。而吴石将军用生命诠释的信仰与气节，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永远照耀着后来人前行的路。

真正的朋友，经得起时间的考验，担得起生死相托。在这个世界上，能锦上添花的人很多，愿雪中送炭的人很少。若有幸得之，当以性命相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