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天津日报)
转自:天津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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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口的修笔铺总在辰时开门。陈师傅将那块“陈氏修笔”的木牌挂上门楣时,铜环上的绿锈会蹭到指腹上。铺子是真小,仅容得下一张八仙桌和两条长凳,墙上钉着一排木架,密密麻麻插着各式笔尖。
我是因钢笔漏墨才踏进这铺子的。彼时陈师傅正用镊子夹着棉花擦拭一支金星金笔,镜片后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儿,仿佛那笔尖藏着什么了不得的学问。“笔尖偏了半分。”他头也不抬地说:“年轻人总爱用蛮力,好好的笔杆都握出指印来。”
八仙桌上摊着块油布,上面布满各色笔尖的划痕,像一幅抽象的地图。陈师傅从木盒里挑出一枚铱金笔尖,在酒精灯上烘了烘,镊子翻飞间,笔尖已被稳稳嵌进笔舌。“这手艺快没人学了。”他忽然开口,指节敲了敲桌角的铁盒,里面盛着磨得发亮的黄铜工具,“前儿个有个穿西装的来,说我修笔的功夫够买十支新笔。”
我望着他指缝里的墨渍,那颜色比任何墨水都深沉。墙根儿的煤炉上坐着把锡壶,咕嘟咕嘟冒着气,倒让这深秋的铺子添了些活气。有个穿蓝布衫的学生进来换笔尖,怯生生地递过一支英雄笔,笔帽上还缠着一圈细麻绳。陈师傅接过笔时叹了口气,从架上取下一支旧笔杆:“这个送你,比麻绳结实。”
学生走后,铺子里忽然静下来,只有窗外的麻雀在檐下叽叽喳喳。陈师傅从抽屉里摸出个铁皮盒,里面是些泛黄的信纸,边角都磨卷了。“这是我爹留下来的。”他指着信上的字迹,“当年他给大户人家修笔,字比先生还周正。”
暮色漫进铺子时,陈师傅已经修好了三支笔。他将工具一一归位,动作慢得像在丈量时光。我起身告辞,他忽然叫住我:“下次来早些,过了冬至,这手就僵得握不住镊子了。”我回头看他,油灯的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沟壑”,比木牌上的裂纹还要分明。
出了铺子才发现,巷口的梧桐叶又落了一层,踩上去簌簌作响。不远处文具店里的喇叭正播着新式钢笔的广告。我捏了捏口袋里的钢笔,笔尖在指腹留下微凉的触感,像是老师傅那双布满墨渍的手,轻轻按在了时光的脉络上。
夜里落了场小雨,晨起路过巷口,见陈师傅正用抹布擦着木牌。铜环上的绿锈被雨水冲得淡了些,显出几分清亮来。他看见我,举了举手里的铁皮盒:“找着支旧笔尖,比新的好用。”
午后的日光斜斜切进铺子,在笔尖架上投下长短不一的影子。陈师傅忽然翻出本线装簿子,每页都贴着剪下来的笔尖纸样,旁边标注着年份与主顾的姓名。“这页是上世纪80年代的。”他指尖点过泛黄的纸,“那户人家的姑娘爱写瘦金体,笔尖要磨得比发丝还尖。”风从门缝儿钻进来,掀动纸页簌簌响,像是那些旧时光,正顺着笔尖的纹路,悄悄爬回这铺子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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