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9月22日清晨,北京医院的病房里一片安静。乔冠华睁开眼,看向窗外刚冒头的太阳,轻声说了一个字:“好。”这是他生命里最后的清晰声音。数小时后,这位曾在板门店据理力争、在联合国大会畅怀大笑的外交家与世长辞,终年七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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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灰在八宝山仅停留三天。章含之取走骨灰盒,放进自己卧室的衣柜,那是她能想到最稳妥的地方。此后长达十四个月,这个黑色方盒陪伴她度过每一个夜晚。她明白,丈夫不愿久居异乡,他想落叶归根。
乔冠华的出生地在江苏盐城建湖,运河水从村前缓缓流过。1984年12月,章含之一行抵达盐城。她带去乔冠华的侄子乔宗连精心准备的“拜访名单”,名单上写满了当地主要领导的名字。然而,宴席上只来了几位已经退居二线的老同志。场面微妙,未言先寒。章含之心里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她没有再提出安葬的正式申请。
盐城的犹疑让乔冠华的最终归宿再次悬而未决。回到上海,她整夜翻看丈夫留下的笔记,里面夹着一句写于1975年的手稿:“身归故土,魂得安宁。”那一晚,雨声敲窗,她几乎整宿未眠。
有意思的是,转机来自吴江太湖岸边的苏州东山。1985年正月初五,章含之走进好友李颢的客厅,轻声说道:“盐城不接,苏州可否行个方便?”对话简单却意味深长,李颢当即联系吴县县委书记管正。电话那头的回应干脆利落——“盐城不要我们要,地任选。”
一句话,章含之眼眶湿润。她随即启程南下。初春的东山梅花开得正好,湖面雾气未散,远山若隐若现。当地政府派车陪同,她在半山坡挑定一块向阳之地,背倚青翠,面朝太湖。有人提醒那块地曾是古战场旧址,她沉思几秒,笑道:“丈夫戎马一生,与战场并无违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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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冠华的外交生涯起步极早。燕京大学哲学系毕业后,他在延安主编《解放日报》英文版。新中国成立初期,他是最早进入外交部的骨干之一。1951年赴朝停战谈判,李奇微拍桌子那一幕,他以一句“炸弹是辩不出道理的”回敬对手;22年后,他在联合国第一次为新中国坐席,微微前倾的笑容被世界记住。那张笑脸并非单纯的热情,而是对被剥夺多年国际话语权的痛快回应。
不得不说,乔冠华一生叱咤,临终却波折重重。盐城为何拒绝骨灰?当地知情人透露,八十年代初的盐城刚撤地设市,城市规划、文化纪念设施十分有限,担心稍有不慎就“树碑立传”引发民间无谓争议。谨慎过度,反而显得冷漠。这种心理在当年的不少基层干部中并不罕见——既怕犯错,又怕担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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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无此顾虑。山清水秀,如今仍能见到乔冠华墓前石刻的《江湖吟》: “胸藏风云志,笑对四海潮。” 字迹洒脱,是章含之请赵朴初手书。每逢清明,坟前常摆几支紫薇,那是乔冠华生前最爱的花。
时间跳到2003年。盐城市与建湖县新任负责人到北京汇报工作时,再次提到乔冠华归葬问题。章含之犹豫许久,同意迁回故乡,但坚持保留苏州旧墓。县里派出专车、专人,历时三天完成迁移。乔冠华在家乡得一处靠近建湖河堤的新坟,面朝稻田,背靠杨柳。当地村民常说:“外交家也爱这片水洼地。”话语质朴,却透出一丝慰藉。
迁葬那日没有大排场,只有家属数人。简单的竹棚,素色横幅,鞭炮爆响后,骨灰盒缓缓放入墓穴。乔宗连低声念了一句:“叔叔,您该满意了。”旁人皆静默。
章含之年事渐高,无法频繁往返,于是2003年上海福寿园又建起一座纪念墓。三处墓地,两处实,一处衣冠冢,在外人看来颇为复杂,但家属认为合理——东山留住奋斗记忆,盐城安置血脉根系,上海方便后人祭奠。多地埋骨并不罕见,比如鲁迅亦有北京、上海、绍兴三处纪念;乔冠华的“三分”自有其时代和家族背景。
值得一提的是,苏州东山旧墓从未拆除,每到大雨季节,当地民政部门依旧巡查防塌。管正早已调任,他偶尔回乡,还会驱车上山看看。有人问他为何如此上心,他笑答:“当年一句话,既出口,便是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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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冠华生前曾评自己:“官不大,事不少。”辉煌与曲折,均写在外交档案与家族墓碑里。盐城当年的犹豫、苏州当年的慷慨,如今都已成为历史注脚之外的另一层注解,透露着地区观念、决策尺度与个人情感的交织。乔冠华最终在故乡、在太湖、在上海各留一处静地,这或许也契合他曾说过的一句玩笑:“天下都是我家,只要河流通海,何处不是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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