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4年2月17日,你们怎么把老吴给关了?”午后,皮定均推门而入,语气里透着火药味,一句反问砸在会议室里。谁都明白,他说的“老吴”正是福建省军区第一政委吴某。不到两小时前,吴某和副司令杨某已被押进看守所,罪名是“攻击中央首长张春桥”。
时间往回拨两个月。1973年12月,51岁的皮定均结束在兰州军区的四年任期,调回熟悉的福州。当年他在这里干副司令,日常盯训练、抓作战,部下提起“皮司令”,打趣地说一句“说练就练,说打就打”,谁都不敢松劲儿。如今再回来,职务高了半格,局面却比当年复杂。
彼时“批林批孔”运动声势正盛,一张传遍各机关的“9号文件”把福建推上风口浪尖。文件内容不便公开,却给了某些人“立功”的机会。省军区参谋长卢某自觉拿到尚方宝剑,听闻吴、杨在江西工作时说了“对中央首长不敬”的话,连夜开“碰头会”,当即决定“快刀斩乱麻”。没人向福州军区党委请示,更无人敢提醒一句“程序呢”。
巧的是,卢某抓人当晚,皮定均正在前线查看海防。凌晨电报送到司令员手里,钢笔划破纸张的声音脆响。“政委、副司令被扣”,电报只此八字,他却看得眉梢跳动。第二天清晨,直升机降落泉州,皮定均拎包进了省军区大院。他先听完汇报,又问程序,最后冷冷吐出一句:“不请示不报告,你眼里还有没有军区党委?抓的路子是哪条,放人也按原路走。”
卢某愣住,想搬“9号文件”压人。皮定均截住话头:“文件没写要你们关同级干部。真有问题,给总政、福州军区党委递材料,这叫组织观念。”稀薄空气里,没人替参谋长说话,甚至有人暗觉痛快——整整一个月,办公室墙上挂满大字标语,“打倒皮定均”“批倒李志民”的红字刺眼,士气犹如低压天气,一抬头都是阴云。
有意思的是,就在这场风波发酵之前,军区内部才刚完成海空联合实弹演练。指挥席上,皮定均盯雷达屏幕,遇到目标丢失时脱口一句:“不准乱射,一弹没中就算我失职。”参谋当时心里直打鼓,事后却对人说:“皮司令当枪手,没准比亲爹还严。”一手抓训练、一手护部下,这是他在福建十余年形成的“老皮作风”。
“批林批孔”运动越吹越猛,北京电话轮番打到福州,让军区党委亮态度。“要不要给韩先楚定性?要不要追究?要不要划线?”面对连珠炮式提问,皮定均只回一句:“历史问题照章办,莫拿政治运动当冲锋号。”话不多,却在会上敲下重锤。
值得一提的是,皮定均并非天生“强硬”。解放战争时期,华东野战军挺进鲁西南,他带三纵七师走错路线,结果主力晚点。检讨会上,粟裕只说一句“吸取教训”,就让年轻的皮定均记了半辈子。久而久之,他把“组织程序”当护身符,也拿它衡量部下。
风波并未就此停歇。三月初,省城街头出现多幅大标语,“皮、李是军中‘二月逆流’余孽”的字眼扎眼。有人见风使舵,忙着划清界限;有人则琢磨着“保留意见”以观望。李志民政委在内部会上说:“抓一两个政委、司令,不费力气就能震慑全体,这风向不对。”言罢望向皮定均,两人心领神会,把原定“整风”会议硬生生开成“团结”座谈。会上规定三条:批评要见材料;揭发须签字;逮人必须党委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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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憾的是,混乱局面虽被暂时压住,疑云却没彻底散去。1976年6月,福州军区计划举行陆海空联合演习,中央军委点名让皮定均督阵。时年53岁的他常年胃病缠身,本可在指挥所遥控调度,却坚持登机奔赴前沿。副参谋长曾劝一句,“身体要紧”。皮定均摆手:“演习不是走过场,司令不去,谁服气?”同年6月26日下午,他所乘运输机在闽北山谷失事,机毁人亡。军报讣告写道“失去一位优秀将领”,但师团长们的私下评语更直接:“老皮护犊子,也护原则。”
试想一下,如果当年卢某抓人得逞,省军区党委将陷入何种局面?只怕训练、备战全部让位于内部斗争。皮定均的一句“怎么抓的就怎么放”,表面是要人,骨子里是在守住军队的根本规矩——军事单位再强调政治,也离不开条令条例。条令若破,指挥体系就散。
事后追责时,总政派员到福建调查。结论是:吴、杨言论存在夸大成分,不构成反革命,原职原薪。卢某被调离现岗位,做“反省检查”一年。这个处理方案在当时已算“从轻”,多少体现了上级对皮定均立场的支持。而那句“眼里还有我这个司令吗”,则在军区基层口口相传,成为稳军心的一记重锤。
短暂十六载,皮定均与福建结缘,既有练兵、也有风浪。运动洪流里,他尽量把“干部保护”与“政治纪律”绑在一起,这在70年代的军内并不多见。后人评说他“性情耿直”,其实更该看到:耿直背后,是对组织程序的近乎固执的信奉。没有这层信奉,他的那声怒喝,也许只是一次简单的权力角力,不会在军史里留下浓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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