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春,北京阜外医院走廊里传来低声交谈——“老丁,车票你别管了,我给你垫着。”老战士温言相劝;丁盛拄着拐杖摆手,“不能欠,七毛就是七毛。”一句轻声,却把旁人听得心头一酸。
三十多年前,他坐镇广州,按资历享受大军区正职待遇。那时伙食、烟酒、副食品都由机关统一供应,办公楼后面还有一片菜园,厨师摘菜直接进厨房。月薪两百多元放在抽屉里,半个月都不动一下,干部机要员常打趣:“司令工资根本没地方花。”
对比之下,1990年代的广州物价上涨得厉害,公交车七毛,粮票早已退出流通,可丁盛每一次出门都要把零钱分门别类装好。朋友劝他可以坐小汽车报销,他摇头:汽油也要钱,不能给组织添麻烦。节俭习惯根植于北满的枪林弹雨里,改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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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望战火岁月,他原本属于政工序列,东北入关前夕才由政治部调往第八纵当师长。继天津、大荔两役打出名声后,1949年衡宝战役成为高光时刻。通信中断,他带着全师切入敌腹,一口气突击数十公里,硬生生把友邻纵队的总攻时间提前了半天。战后林帅批示:此役“穿插用兵,纵横有度”,让丁盛第一次进入总部视野。
抗美援朝出国作战时,他已是54军副军长。上甘岭期间,军参谋长回忆夜半抢修坑道的情景:硝烟掺着冻土味,丁盛蹲在最前端,抹一把脸上的泥血,吼一句“再挖一米”,转身就举着手电钻进黑暗。那股狠劲,连志愿军工兵都佩服。
1955年授衔,他拿到少将肩章,也迎来薪金制改革。月薪二百二十元,外加津贴。夫人曾打算攒钱买架收音机,被他否掉:“部队马上会给全师配,有什么必要自掏腰包。”有意思的是,直到广州主政期间,他用的还是旧军网改装的木壳机,音质嘶哑,却伴了一辈子。
1968年,丁盛从副职提为广州军区司令,次年调任南京。按惯例,家属楼配了空调、电冰箱,柴米油盐记在军区后勤账上。可到了1977年,他根据组织决定退居二线,只保留部队医疗和住房。1982年规范离休待遇时,按团职每月一百五十元发放。文件送到家,他看了看盖章日期,说:“照章办事,没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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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出在看病。心脏老毛病常年折磨,阜外医院专家门诊一次几十元,住院押金动辄上千。按政策可报销,可预支环节复杂,他不得不先自掏腰包。八十年代中期,他口袋里常备一个小本子,记录“挂号五元、车票七角、药费十二元”之类的数字,等报销到账再一一划掉。遗憾的是,账目越来越长,划掉的行数却越来越少。
1991年冬,他从广州到北京复查,同行老部下陈伯寄来一千元。丁盛硬是不收,退回去还附言:“部队经费紧,不可乱花。”陈伯无奈,只好在病房门口塞下一袋点心和两条茶叶。护士说老太太刚转身,丁老便叫人把茶叶拿给病区警卫班。
有人问,为什么明明资历够大军区正职,却只拿团职离休金?熟悉内情者透露,1970年代某件工作处理失当,他主动承担领导责任,组织上评估后给出这个方案。丁盛从不辩解,只说一句:“干部要讲规矩。”
暮年最难的是“低头求医”。心脏搭桥手术排不上号,他多次托人办暂住证住在北京亲戚家,搭公交往返看诊。有天夜里心绞痛发作,亲戚要叫120,他却坚持等天亮,“夜里出车贵,影响别人休息。”这段往事后来传到老兵圈,大家议论许久,更多的是心疼。
进入1990年代中后期,他的离休金涨到两百多元,夫人退休金也同步调整。可广州、深圳的物价已经不是八十年代能比,家里空调坏了迟迟不修,原因很简单——零件贵,要几百块。儿女想帮忙被他严词拒绝,“自家日子自己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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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一篇《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的小文在军报副刊登出,作者用笔名提及一位老将军坐公交省三毛的故事。读者猜出是丁盛,想捐款,被他婉拒。“国家给的够用,别搞特殊。”态度坚决。
2006年,丁盛病重住院,军区老首长探望时说:“老丁,你这一生打了这么多仗,最后输给了三毛钱车票,服不服?”丁盛闭着眼轻笑:“打仗要算大账,过日子算小账,我一直没搞错。”
他于当年冬天离世,按照团职标准安葬。追悼会简朴,花圈不多,军乐也只是放了一遍《义勇军进行曲》。很快,广州市民政局在他的旧居立了块小铜牌,上书八字:“革命战将,俭以养德。”街坊们经过时常停步,老人们会悄声补一句:“那是个把工资花不出去的大司令。”铜牌静默,似在讲述另一种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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