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委,1942年春天您罚我站墙角的事儿,我可没忘。”——3月中旬一个闷雷般的夜晚,古东弯下身,在枪声空隙里冲着刘诚光低声冒出这句话。
突兀的调侃像一道闪电,掠过随时可能崩塌的战场气氛。甲山四周火光跳动,机枪嚎叫不息。日军十倍于我,正从东南西北攀援山坡。三百八路军依托乱石和浅沟,死守这块指甲盖大小的高地。高地背后没有退路,只有荒草和悬崖,谁都明白:守不住就一起葬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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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要从两天前说起。刘诚光带着十三支队翻山越岭赶到遵化南侧,连续行军七十里,腿脚酸得直发木。侦察员回报附近村寨“安静得出奇”,部队便趁夜扎进山沟。战士们生起四五堆暗火,烤高粱饼子,扒几口山泉泡的干菜,就地打滚补觉。那一刻,大家还在打趣谁的草鞋最破。
凌晨,密探猛地来报:遵化、丰润、迁安三处据点的日军步兵,已合围而来。刘诚光当即收队冲向甲山。高地主动权看似诱人,其实等同背水。他清楚自己的底牌:三百条枪、两门迫击炮、子弹不到两千发,外加几颗手榴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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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队一上山,刘诚光先让通讯员把旗帜扎在乱石后。那面洗得发白的红旗成了全队惟一的方向标。随后他召集干部开短会。没人计算胜算,因为数字太冷,士气才是真正的火苗。刘诚光压低嗓音,却句句铿锵:“甲山守一天,日军就得多掏一天兵力;守到黑夜,咱们就有机会逮住他们夜盲的毛病。”一句话把目的掰碎——不给敌人便宜,更要为平西游击区拖时间。
战斗从天刚擦亮打到午后。日军步炮配合,将林间土坡炸出一串焦坑。我军绕着山腰筑成三道火力圈,苏连存举着望远镜,一遍遍调集机枪点射。第一次冲锋,敌人留下四十多具尸体;第二次,山坡上多了坍塌的木梯。日军被迫退却,随即叫来援兵。
对峙间隙里,古东凑到刘诚光身边,递上一只半截地瓜,又冒出那句“您罚过我”。几年前,他因擦枪不合规,被政委勒令端枪站操场半日。如今生死一线,他忽然提旧事,既是调侃,更像敬意。刘诚光瞥他一眼,只丢下一句:“站得值不值,今晚见分晓。”语声平淡,却像一记擂鼓。古东咧嘴,把地瓜塞进口袋,端枪回到阵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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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乌云翻涌,天色压得更低。日军调整队形后再冲。山洼里尘烟翻滚,硝味呛人。苏连存被弹片划破前臂,仍握着手枪吼:“听命令,第一横队就地隐蔽,第二横队跟我往左突!”简短口令让队形像扭紧的弹簧,骤然弹开。敌人没料到侧翼突然凹陷,被拔掉一块牙。
夜深,一轮急雨泼下。弹药见底,士兵们把子弹分成一撮撮,宁肯背包里空,也要让每条枪再多响几声。刘诚光盘算最后一次突围:由二营长率二连吸引火力,自己带警卫班往西崖口突破。计划很冒险,但留在原地只有等尸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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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点刚过,敌炮疯狂倾泻。甲山被火球撕碎,石块在雨夜里炸成花。古东扶着刘诚光躲进石缝,压低嗓音:“政委,子弹剩十四发。”刘诚光点点头,抽出地图撕成碎片藏进怀里,随后对古东说:“记得体罚就好,现在带人开路。”
突围口被敌人机枪封死。古东端着一根装了几发急救弹的步枪,冲在最前。他猛地跃起,贴着崖壁投出唯一一颗手榴弹。爆炸火光划过夜色,短暂眩目里,刘诚光带余部向缺口扑去。枪声、喊叫、雨点混作一团,谁也数不清倒下多少人。
短短十分钟,突围队被生生压回。敌人援军侧插,把南坡堵死。刘诚光团身滚向一处弹坑,发现身边只剩不到四十人,苏连存负伤再起;古东胸口中弹,却还在艰难装弹。他抬头喊:“政委,借枪!”刘诚光把自己的驳壳枪丢过去。下一秒,敌炮击中弹坑。火焰腾起前,古东把驳壳枪扣下最后一板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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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甲山归于寂静。日军清理战场,数出我军弹壳两千三百余枚,尸体分散在沟壑。一个日军军曹指着满地伤痕,喃喃一句:“疯子。”他并不知道,正是这场苦战,拖住了日军对平西根据地的围歼,为后续整训赢得整整一周。
再往后,劝降传单随风贴到崖壁。刘诚光的名字被夹在“顽强抵抗分子”之列,但日军没摸清他的用兵,没摸清他对士兵的那份铁血温情。冀热察十三支队的番号仍在延续,山间小队继续穿梭,游击火种没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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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岁的刘诚光倒在甲山,并没能给自己留下遗言;然而战士们私下里把那句“站得值不值,今晚见分晓”传作座右铭。后来延安总部整理牺牲干部事迹,《拂晓报》用了简单一句话评价他:严中见仁,勇在沉稳。
多年以后,有幸从甲山突围成功的三名老兵回到根据地。他们回忆起古东那句玩笑,都说听来心里一酸:一个小小体罚,锤出血性习惯;一场硬仗,锤出部队气质。若问教育的力量在哪里,就在那句半带调侃的“我记得您体罚过我”里,在那颗丢出去点燃高地的手榴弹里,也在甲山清晨冒着余烟的残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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