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周子昂的电话从普吉岛打来时,我正坐在我妈身边,慢悠悠地擀着饺子皮。电话那头的海浪声、喧闹的音乐声和夹杂不清的笑骂声,像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噪音,清晰又遥远。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酒后的含混和不易察 prefeito的慌乱,问我:“晓静,你在哪儿呢?我妈让你看看厨房那锅汤,是不是忘了关火?”
那一刻,我手里沾满面粉的擀面杖轻轻停在案板上,心里某个一直紧绷着的地方,咯噔一声,彻底松了。不是断裂,是那种终于不必再费力支撑的、如释重负的松弛。
五年了。我嫁给周子昂五年,就像一个尽职尽责的陀螺,被抽得团团转,却始终以为自己是这个家的中心轴。我拿出我们小两口几乎全部的积蓄,帮公婆付了他们新房的首付,只因婆婆说老房子爬楼梯对膝盖不好;我辞掉有晋升机会的工作,换了个清闲的岗位,只为能每天准时回家,照顾前年冬天摔伤腿的婆婆,给她炖汤熬药;这个十二口人的大家庭里,任何一个人的生日、纪念日,里里外外张罗的永远是我。
我以为,人心是能换来人心的。我以为,我早已是这个“周家”不可或缺的一份子。
可这一切的“我以为”,都在半个月前,婆婆王秀梅在那个名为“周家一家亲”的微信群里,甩出十二张机票订单截图时,被击得粉碎。
现在想来,故事其实就是从那一刻,真正开始的。
第1章 缺席的机票
半个月前,那个周二的晚上,我刚把最后一盘红烧排骨端上桌,手机就在围裙口袋里“嗡嗡”震个不停。是“周家一家亲”的微信群,婆婆王秀梅一连发了十几张截图,紧接着是一条语音,声音里是压不住的兴奋和炫耀:
“都看看啊!普吉岛七天六夜自由行!我跟你们爸研究了好久,赶在春节前价格最划算的时候订的!大家赶紧把护照号发给我,我来统一办签证!”
群里瞬间炸开了锅。
大姑子周子慧第一个跳出来:“妈!您也太潮了吧!普吉岛!我跟老张早就想去了!”
她老公张强立刻跟上:“妈英明!我这就把我和孩子的护照拍照发您!”
紧接着,周子昂的堂弟、堂妹,连同他们各自的伴侣,都纷纷冒泡,一连串的“太棒了!”“婆婆威武!”“谢谢二婶!”刷了屏。
我解下围裙,一边擦手一边点开那些截图。一张,两张,三张……我耐着性子,仔細地看遍了每一张机票订单。出行人名单里,有公公周正德,婆婆王秀梅,大姑子周子慧一家三口,周子昂的叔叔婶婶,还有两个堂弟堂妹和他们的家属。
最后,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周子昂。
一共十二个人。
这个群里,加上我,一共十三个人。
唯独,没有我,林晓静。
我的心,就像被人猛地攥了一下,不疼,但又闷又空。我下意识地抬头看向饭桌旁的周子昂,他正埋头刷着手机,脸上挂着和我无关的、属于他们周家人的喜悦。
“子昂,”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妈他们……要去普吉岛旅游?”
“是啊,”他头也没抬,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打字,估计是在群里回复,“妈策划好久了,说是咱们一家人好久没一起出去玩了,趁着过年前清闲,去热带过个冬。”
“咱们一家人?”我重复着这几个字,感觉有点可笑,“机票都订好了?”
“对啊,刚发的截图你没看?”他终于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理所当然的轻松,“妈办事效率高吧?说是特价票,抢着付的款。”
我深吸一口气,把那个最关键的问题问出了口:“我……怎么没在里面?”
周子昂愣了一下,好像我问了个多么奇怪的问题。他放下手机,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排骨,含糊不清地说:“哦,这个啊。妈说你不是没护照嘛,办也来不及了。再说,这次主要是我们周家的直系亲属,想着人太多也乱,就没算上你。”
“没护照?”我怔住了,“我的护照一直在床头柜抽屉里放着,去年我们还说一起去日本,我特意办的,你忘了吗?”
他的表情僵硬了一瞬,眼神有些闪躲,又夹了一口菜塞进嘴里,咀嚼的速度都快了几分:“是吗?哦哦,我给忘了。那……那可能是妈忘了问吧。哎呀,多大点事儿,不就是一次旅行嘛。下次,下次我一定带你去。”
“下次”这个词,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扎在我心上。
结婚这五年,我听过太多次的“下次”。
当初我们俩看中一套小户型,首付都准备好了,婆婆说想换个电梯房,周子昂说:“晓静,先紧着我爸妈,他们年纪大了。下次,我们下次一定买。”于是,我们的首付款变成了他们新房首付的一部分。
我工作上遇到一个去总部培训的机会,回来就能升职,但婆婆恰好摔了腿。周子昂说:“晓静,家里离不开你,妈现在这个情况……下次,下次有机会再去。”于是,我放弃了机会,每天围着厨房和病床转。
我的人生,好像就是由无数个为这个家牺牲的“这次”,和无数个遥遥无期的“下次”组成的。
饭桌上,公公婆婆回来了,他们刚在楼下遛弯回来,满面红光。
“晓静,排骨烧得不错,越来越香了。”婆婆王秀梅坐下来,心情极好地夸了一句。
我勉强笑了笑:“妈,你们要去旅游了?”
“是啊!”王秀梅立刻来了精神,像个小孩子炫耀糖果一样,“我跟你爸策划了好久了!子慧他们一家也去,你堂弟堂妹他们也都去,热热闹闹的!过年嘛,就图个团圆。”
她口中的“团圆”,像一把钝刀,一下下割着我的心。一个把儿媳妇排除在外的“团圆”。
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问:“妈,那我呢?我过年怎么办?”
王秀梅脸上的笑容滞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自然,用一种极其轻描淡写的语气说:“你?你就在家看家呗。这么大的房子,总得有个人守着吧?或者你要是觉得闷,就回你娘家住两天。反正你爸妈家也近。”
她说得那么自然,那么理直气壮,仿佛让我一个儿媳妇在万家团圆的春节,独自守着一个空荡荡的家,或者“被恩准”回娘家,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那一刻,我清楚地看到,在他们“周家一家亲”的蓝图里,我林晓静,不过是一个方便好用的外人。一个可以帮忙做饭、照顾老人、打理家务,却不必被纳入核心家庭活动的外人。
我没有再说话,默默地坐下吃饭。嘴里的排骨,明明炖得那么软烂入味,可我嚼在嘴里,却像在嚼一团棉花,又干又涩,难以下咽。
整个晚上,周子昂都在和他的家人热烈地讨论着普吉岛的行程,查攻略,看酒店,兴奋地规划着要去哪个沙滩,吃哪家海鲜。没有人再问我一句,也没有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我像一个透明人,坐在他们中间,被他们的喧闹和快乐包裹着,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单。
第2章 理所当然的牺牲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完全被一种出发前的狂热气氛所笼罩。
婆婆王秀梅和姑子周子慧几乎每天都结伴出门逛街,回来时大包小包,全是崭新的沙滩裙、太阳镜和防晒霜。她们会兴奋地在我面前展示战利品,叽叽喳喳地讨论哪条裙子配哪顶帽子更好看。
“晓静,你眼光好,快来帮我看看,这件红色的会不会太艳了?”婆婆举着一条鲜红的连衣裙在我身上比划着。
“妈,您皮肤白,穿着肯定好看。”我挤出一个得体的微笑。
“是吧?我也觉得!”她心满意足地收回裙子,转身又对周子慧说,“到了那边,咱们娘俩可得好好拍几张照片,让你哥看看,他老婆要是有你一半会打扮就好了。”
周子慧咯咯地笑起来,瞟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
我身上还系着那条洗得有些发白的卡通围裙,手里还沾着刚和好的面粉,准备晚上给他们包顿饺子践行。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像个灰头土脸的仆人,在围观主人们即将开始的盛宴。
周子昂也忙得不可开交。他负责订酒店、租车,还要帮他那些对网络不太熟悉的叔叔婶婶们处理各种电子文档。他会时不时地喊我:“晓静,你帮我把那个文件打印一下。”“晓静,我妈的身份证复印件放哪儿了你记得吗?”“晓静,我这件泳裤好像有点小,你明天有空帮我去换个大一号的。”
我成了这个家去普吉岛旅行的“后勤总指挥”。我默默地做着这一切,打印文件,整理行李,甚至还上网查了普吉岛的天气,提醒他们多带一件薄外套。
我以为我的任劳任怨,至少能换来周子昂的一点点愧疚或补偿。
然而,我错了。
出发前三天的一个晚上,我帮他把新买的潜水镜装进行李箱,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你们这一去就是七天,正好把小年和除夕都错过了。”
“是啊,”他一边核对着出行清单,一边头也不抬地回答,“所以才说是去过个不一样的年嘛。妈说,在海边跨年,肯定特别有意思。”
“那……家里怎么办?春联、年货,这些都还没准备。”我试图提醒他,这个“家”的春节,似乎被他们完全遗忘了。
他终于停下手里的活,抬起头看着我,眉头微微皱起,像是在责备我的不懂事:“晓静,你怎么还在想这些?这些年不都是你弄的吗?今年也一样啊。你照常去买点春联贴上,买点菜放冰箱里,等我们回来吃。不都一样吗?”
“一样吗?”我的声音有些发颤,“你们十二个人在外面过年,留我一个人,在这个空房子里,贴春联,准备年货,这……这也叫一样吗?”
他似乎没听出我语气里的委屈和愤怒,反而有些不耐烦了:“哎呀,林晓静,你怎么变得这么计较了?不就是一次旅行没带你吗?我不是说了下次一定带你吗?家里这么多事,总得有个人操持吧?你作为儿媳妇,多分担一点不是应该的吗?”
“应该的?”这三个字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忽然想起我们刚结婚那会儿。周子昂家里的老房子,冬冷夏热,还没有电梯。我们俩住在只有十五平米的小卧室里,连个像样的衣柜都放不下。那时候,他说:“晓静,委屈你了。等我们攒够钱,一定买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小家。”
后来,我们真的攒够了首付。我看中了一套离我们俩单位都近的小两居,阳光充足,还有一个小小的阳台可以种花。我把宣传册拿给他看,眼睛里闪着光。
可就在我们准备签约的时候,婆婆说她膝盖疼,爬不动六楼了,想换个电梯房。周子昂犹豫了一晚上,第二天对我说:“晓静,我爸妈养我这么大不容易,我不能看着他们受罪。要不……我们先把钱给我妈他们买房吧?我们的事,再缓缓。”
我看着他充满恳求的眼睛,心软了。我说:“好,百善孝为先,我支持你。”
于是,我们那笔准备了三年的首付款,变成了公婆新家的一笔巨款。他们搬进了宽敞明亮的三室两厅,而我们,依然挤在那间十五平米的小屋里。
直到前年,公婆这套房子买下来后,他们说房子大,不如一起住,热闹,还能互相照应。周子昂兴高采烈地同意了,他说这样我就不用每天两头跑照顾他妈了。
我答应了。从那天起,我成了这个三代同堂大家庭的“免费保姆”。我买菜做饭,洗衣拖地,照顾婆婆的起居,打理家里的一切琐事。我以为我的付出,能让我真正融入这个家。
可现在,周子昂一句“应该的”,让我所有的付出都变成了一个笑话。
原来,在他们眼里,我的牺牲是理所当然的,我的付出是天经地义的。因为我是“儿媳妇”,所以我理应放弃自己的事业,理应拿出我们的积蓄,理应一个人守着空房过年。
我看着眼前这个我爱了五年的男人,忽然觉得有些陌生。他的眉眼没变,但那份理所当然的神情,却像一道深深的沟壑,将我们隔开了。
“周子昂,”我平静地看着他,“如果今天,是我娘家十几口人出去旅游,把你一个人扔在家里过年,你会觉得这是‘应该的’吗?”
他被我问得一噎,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最后,他有些恼羞成怒地把手里的清单摔在桌上:“你这人怎么这么喜欢抬杠?情况能一样吗?你是女人,我是男人!”
说完,他转身走出了房间,留下我一个人,站在堆满他们一家人行李的房间里,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窗外,夜色深沉。我第一次在这个我付出了全部心血的“家”里,感到了刺骨的寒意。
第3章 空荡荡的家
出发那天,是个阴沉沉的冬日。
天还没亮,家里就亮起了所有的灯,人声鼎沸,像一个准备开拔的军营。婆婆指挥着公公检查门窗,姑子一家三口在清点行李,周子昂则楼上楼下地跑,协调着所有人的行动。
我一夜没睡,早早起来给他们准备早餐。白粥,煮鸡蛋,还有几样爽口的小菜。
他们围坐在餐桌旁,吃得匆忙而兴奋,嘴里谈论的都是关于普吉岛的阳光和沙滩。没有人注意到我眼下的黑眼圈,也没有人问我一句“你吃了吗”。
我像个局外人,站在厨房门口,看着这热闹的一幕。他们是一个紧密的整体,而我,是这个整体之外,那个负责提供服务的人。
吃完早饭,约好的七座商务车也到了楼下。一家人开始往楼下搬行李,大大小小的箱子堆在门口,像一座小山。
周子昂临出门前,走到我面前,从钱包里抽出几张百元大钞递给我。
“晓静,这些钱你拿着,过年想买什么就买点什么。一个人在家,别亏待了自己。”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施舍般的安抚。
我没有接,只是看着他。
他有些尴尬地把钱放在门口的鞋柜上,又说:“家里的花记得浇水,我书房那盆兰花,两天一次。还有,厨房那锅汤是我妈特意给你留的,说是她亲手熬的乌鸡汤,你热热就能喝,别浪费了。”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厨房的炉灶上,确实温着一锅汤。那是婆婆昨天下午熬的,她自己喝了一碗,说剩下的给我。那一刻,我忽然觉得那锅汤无比的讽刺。他们用一锅剩汤,来打发掉一个被他们抛弃在家的儿媳妇的整个新年。
“我知道了。”我淡淡地回答。
他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楼下传来了催促的喇叭声。他只好匆匆忙忙地穿上鞋,拉起最后一个行李箱。
“那我们走了啊,有事打电话。”他回头对我挥了挥手。
婆婆和姑子也象征性地跟我说了声“再见”,然后一家人就浩浩荡荡地消失在了门口。
防盗门“咔嗒”一声关上,世界瞬间安静了下来。
前一秒还喧闹无比的客厅,此刻空旷得能听到回声。空气中还残留着他们早餐的余温和香水味,但人已经走了。
我缓缓地在客厅里走了一圈。沙发上还扔着婆婆未来得及收走的披肩,茶几上是他们喝剩的半杯水,地板上还有他们匆忙间蹭掉的泥点。
这个家里,到处都是他们生活过的痕迹,却唯独没有了他们的身影。
我走到阳台,拉开窗帘。天色依旧阴沉,楼下的商务车已经发动,缓缓驶离了小区。我甚至能看到周子昂坐在窗边,正低头看着手机,或许是在跟他的家人分享即将出游的喜悦。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再抬头看一眼这个窗口,看一眼被他独自留下的我。
车子转过弯,彻底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我站了很久,直到身体都有些僵硬了。
我回到屋里,开始默默地收拾残局。我把他们吃剩的碗筷洗干净,放进消毒柜;把茶几上的水杯收走,擦干净桌面;把地板上的泥点一点点擦掉。
我做得一丝不苟,就像过去五年里的每一天一样。
当我把一切都收拾得整整齐齐,屋子里又恢复了往日的窗明几净时,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孤独感,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房子太大了。一百五十多平的房子,平时住着五口人,还觉得热闹。可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每一个空荡荡的房间,都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吞噬着光线和声音。
我打开电视,想让屋子里有点声音。电视里正在播放春节联欢晚会的宣传片,喜庆的音乐,热闹的场面,一张张团圆的笑脸,都像是在无情地嘲笑着我的孤单。
我关掉电视,屋子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我走到厨房,看着炉灶上那锅小火温着的乌鸡汤。汤面上浮着一层黄澄澄的油,还在“咕嘟咕嘟”地冒着细小的泡。
周子昂说,这是婆婆特意给我留的。
我伸出手,关掉了火。
然后,我端起那锅汤,一步步走到卫生间,对着马桶,毫不犹豫地倒了下去。
黏稠的、温热的液体,带着几块乌鸡和药材,哗啦啦地冲进了下水道。
做完这一切,我感觉心里某个堵塞的地方,好像也跟着这锅汤一起,被冲走了。
我不需要这种施舍般的温暖。
我转身走进卧室,打开衣柜,拿出自己的行李箱。那个箱子不大,还是我结婚前买的。
我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我的衣服,我的书,我的化妆品……属于我的东西其实并不多,这个家里更多的是属于他们周家人的物品。
我没有哭,也没有愤怒,内心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收拾好行李,我拿出纸笔,在客厅的茶几上留了一张字条。
字条上只有两行字:
“房子太大,一个人住不惯。我回我妈家了。
林晓静”
最后,我环顾了一下这个我曾用心经营了五年的家,然后拉起行李箱,决绝地、没有一丝留恋地,带上了门。
门外,是自由的、清冷的空气。
我终于,可以回家了。
第4章 妈妈的饺子
拖着行李箱走出小区大门的那一刻,天空飘起了细密的雪花。
冰凉的雪粒子落在脸上,非但不觉得冷,反而有种清醒的真实感。我拦了一辆出租车,报出那个熟悉到刻在骨子里的地址——我爸妈家的地址。
车子在城市里穿行,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沿街的店铺都挂上了红灯笼,充满了年味。往年这个时候,我正忙着为周家采购年货,计划除夕夜的菜单,累得脚不沾地,却也觉得是一种甜蜜的负担。
而今年,我终于可以卸下这一切。
车子停在老旧的家属院门口,我付了钱,拖着箱子往里走。熟悉的楼道,熟悉的邻居打招呼的声音,都让我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我站在家门口,深吸了一口气,敲响了门。
开门的是我妈,张桂兰。她看到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看到我脚边的行李箱,脸上的惊讶立刻变成了担忧。
“晓静?你怎么……这是怎么了?跟子昂吵架了?”
“妈。”我叫了一声,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但我还是忍住了,冲她笑了笑,“我回来过年。”
我妈没再多问,接过我的行李箱,把我拉进屋里。
屋子里暖气开得很足,一股熟悉的、混杂着饭菜香和妈妈身上洗衣粉味道的暖流扑面而来,瞬间包裹了我所有的委屈和疲惫。
我爸林建国正戴着老花镜看报纸,看到我回来,也赶紧站了起来。
“静静回来了?怎么没提前打个电话,我好去接你。”
“爸,没多远,我打车回来的。”
我换上自己的拖鞋,那双粉色的、毛茸茸的兔子拖鞋,还是我上大学时买的,一直放在家里。脚踩上去,软软的,暖暖的,就像踩在了心底最安稳的地方。
爸妈没有追问我为什么突然拖着行李箱回来,他们只是默契地忙碌起来。妈妈给我倒了一杯热茶,爸爸则走进厨房,没一会儿就端出了一盘切好的水果。
“快坐下暖和暖和,看你脸都冻红了。”妈妈摸了摸我的脸,满眼心疼。
我捧着热茶,坐在沙发上,看着我爸妈为我忙碌的身影,眼泪终于忍不住,一滴一滴地落进了茶杯里。
这五年来,我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回来,也都是来去匆匆。周子昂总说,你嫁过来了,就要以婆家为重。我也一直这么做的,我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给了那个家,却忘了,这里,才是我永远的港湾。
“到底怎么了,孩子?”妈妈终于还是忍不住,在我身边坐下,轻轻拍着我的背。
我再也绷不住了,把周家要去普吉岛旅游,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们。我没有添油加醋,只是平静地陈述事实,但说着说着,声音还是哽咽了。
我说完了,客厅里一片寂静。
我爸摘下老花镜,重重地叹了口气,眼神里是压抑的怒火。我妈则紧紧地握着我的手,眼圈也红了。
“这叫什么事!”我爸一拍桌子,声音都提高了八度,“一家人出去旅游,把儿媳妇一个人扔家里过年?他们周家怎么做得出这种事!那个周子昂呢?他也是这么想的?”
“爸,您别生气。”我赶紧劝他。
妈妈替我擦了擦眼泪,声音温柔却坚定:“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这个年,咱们一家人过。什么周家,不想了。我女儿,不是给他们家当保姆的。”
那一刻,我所有的委屈,仿佛都有了出口。
那天晚上,妈妈说:“静静,妈给你包你最爱吃的酸菜猪肉馅饺子。”
于是,我们就坐在灯光明亮的客厅里,一起包饺子。爸爸负责和面,我和妈妈负责擀皮、包馅。我们聊着我小时候的趣事,聊着邻居家的八卦,聊着那些平淡琐碎的家常。
没有指责,没有抱怨,只有最温暖的陪伴。
饺子下锅,在滚水里翻腾,像一个个白白胖胖的元宝。捞出来,盛在盘子里,热气腾腾。妈妈给我调了蒜泥酱油醋的蘸料,是我最喜欢的口味。
我夹起一个饺子,蘸了蘸料,送进嘴里。
酸菜的酸爽,猪肉的鲜香,混合着面皮的筋道,在味蕾上绽放开来。
就是这个味道。
是我从小吃到大的,妈妈的味道。
那一瞬间,我忽然明白了。真正的家,不是你为它付出了多少,而是它能为你提供多少温暖和庇护。真正的家人,不是用“应该”和“本分”来绑架你,而是心疼你的付出,尊重你的感受。
在周家的五年,我吃过无数山珍海味,却从未有一顿饭,像今晚这盘饺子一样,让我吃得如此安心,如此熨帖。
吃完饭,妈妈已经把我的房间铺好了。干净的床单,松软的被子,上面还有阳光晒过的味道。
我躺在自己的小床上,一夜无梦,睡得格外香甜。
这是五年来,我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我没有再想周子昂,也没有再想普吉岛的阳光沙滩。我的世界里,只有妈妈的饺子,和家里温暖的灯光。
第5章 来自普吉岛的电话
我在娘家安安稳稳地住了两天。
这两天里,我彻底关掉了“周家一家亲”那个微信群的消息提醒,手机也调成了静音。我陪着我妈去逛菜市场,帮我爸侍弄他那些花花草草,晚上我们一家三口就窝在沙发上看电视,日子过得平静又惬意。
我爸妈绝口不提周家的事,他们只是用行动告诉我:这里永远是你的家,我们永远是你的后盾。
这种被人无条件爱着和支持着的感觉,几乎让我忘了自己已婚的身份。
直到第三天下午,也就是周子昂他们抵达普吉岛的第二天,我的手机终于执着地响了起来。
屏幕上跳动着“老公”两个字。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了阳台上,关上门,接起了电话。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了嘈杂的声音,海浪声,音乐声,还有各种语言混杂在一起的喧闹声。周子昂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遥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晓静,你跑哪儿去了?我给你发微信你怎么不回?”他的语气带着质问。
“我在我妈家。”我平静地回答。
“回娘家了?怎么不跟我说一声?我打家里座机一直没人接,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他说得好像很关心我。
我心里冷笑一声。如果真的关心,为什么在我两天不回微信之后才想起来打电话?
“我给你留了字条。”
“字条?什么字条?”他显然没看到。
我没有跟他争辩这个,只是淡淡地问:“有事吗?”
我的冷淡似乎让他有些不适应,他顿了一下,才说:“哦,是这样。我妈她……她吃不惯这边的东西,又酸又辣的,闹胃病了。刚才还吐了,非说想喝你熬的那个乌鸡汤,说那个养胃。”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他没听到我的回应,继续说:“我刚想起来,我走之前不是跟你说了,厨房里有妈给你留的汤吗?你是不是没在家,那汤没人管,坏了?”
原来,这才是他打电话的真正目的。不是关心我一个人过得好不好,而是关心他妈妈想喝的那锅汤。
我突然觉得无比可笑。
他们一家人,在千里之外的阳光海滩享受假期,却还要遥控指挥被他们抛弃在家的我,去给他们处理“后勤问题”。在他们眼里,我林晓静,大概就等同于那个厨房里随时待命的电饭煲,或者那锅可以随时加热的汤。
而高潮部分,就是他接下来的那句话。
“晓静,你在哪儿呢?我妈让你看看厨房那锅汤,是不是忘了关火?”
当这句话从听筒里传来时,我正坐在我妈身边,慢悠悠地擀着饺子皮。电话那头的海浪声、喧闹的音乐声和夹杂不清的笑骂声,像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噪音,清晰又遥远。
那一刻,我手里沾满面粉的擀面杖轻轻停在案板上,心里某个一直紧绷着的地方,咯噔一声,彻底松了。不是断裂,是那种终于不必再费力支撑的、如释重负的松弛。
我深吸一口气,用一种连我自己都惊讶的平静语气,对电话那头的周子昂说:“汤,我倒了。”
“什么?!”他的声音瞬间提高了八度,“你倒了?那么大一锅汤,我妈特意给你留的,你怎么给倒了?林晓静,你是不是故意的?”
“是,我是故意的。”我坦然承认,“周子昂,那锅汤,就像你们周家对我的态度一样,充满了施舍和理所当然。对不起,我不接受。”
电话那头沉默了。我能想象到他此刻错愕和愤怒的表情。
“还有,”我继续说,“妈胃不舒服,应该在当地找医生,而不是让我隔着几千公里,去关心一锅已经不存在的汤。你们在外面玩得开不开心,吃得好不好,都与我无关了。”
“林晓静!你这是什么态度!”他终于爆发了,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变形,“我们一家人出来玩,让你看个家,你还闹上脾气了?你是不是觉得没带你出来,心里不平衡,故意找茬?”
“不平衡?”我笑了,笑声里带着一丝悲凉,“周子昂,我不是不平衡,我是想明白了。我林晓静,不是你们周家的保姆,更不是可以随意丢弃的附属品。我是一个独立的、有自己父母、有自己尊严的人。”
“你……你不可理喻!”他气急败坏地吼道。
“或许吧。”我不想再跟他争吵,感觉很累,也很没意思,“周子昂,你们好好玩吧。等你们回来,我们……谈谈吧。”
说完最后三个字,我没有等他回应,直接挂断了电话。
世界,重新恢复了安静。
我看着窗外飘扬的雪花,感觉心里从未有过的清明和坚定。
妈妈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我身后,轻轻地把一件外套披在我身上。
“都听到了?”我回头问她。
妈妈点点头,眼神里没有责备,只有心疼和支持。“孩子,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爸妈永远支持你。”
我靠在妈妈的肩膀上,点了点头。
是啊,我该为自己活一次了。
那个电话,彻底打碎了我对这段婚姻,对那个家庭最后的一丝幻想。我终于明白,有些付出,永远换不来尊重。有些人,永远不会把你当成自己人。
而我,也不需要再乞求那份不属于我的“团圆”了。
第6章 两种年夜饭
除夕那天,普吉岛的周家十二口人,大概是在某个挤满了游客的海鲜餐厅里,吃着冬阴功汤和咖喱蟹,迎接新年的到来。
而我,在北方的这个小城里,在我爸妈家,吃着一顿最传统,也最温暖的年夜饭。
下午开始,我们一家三口就在厨房里忙活开了。爸爸是家里的大厨,他掌勺,我和妈妈给他打下手。爸爸做了他最拿手的红烧鱼,寓意“年年有余”;妈妈则拌了几个爽口的凉菜,还炸了金黄酥脆的春卷。我呢,负责摆盘和端菜,顺便偷吃几口刚出锅的好吃的。
小小的厨房里,油烟机的轰鸣声,锅碗瓢盆的碰撞声,还有我们一家人的说笑声,交织成一曲最动听的交响乐。
傍晚时分,八个菜一个汤,满满当当摆了一桌。
我们开了电视,春节联欢晚会刚刚开始。窗外,零星响起了鞭炮声,此起彼伏。
爸爸拿出他珍藏的一瓶好酒,给我们三个人都倒了一点。
“来,静静,”爸爸举起酒杯,“新的一年,爸妈不求你大富大贵,只希望你开开心心,健健康康,别再受委屈。”
“谢谢爸,谢谢妈。”我举起杯,眼眶有些湿润。
我们碰了杯,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吃起了年夜饭。
这顿饭,没有山珍海味,却有我最熟悉的家的味道。每一道菜,都包含着父母对我深沉的爱。
吃到一半,我的手机响了。
是周子昂发来的微信视频请求。
我犹豫了一下,按了拒接。
很快,他的信息就发了过来,是一张照片。照片上,周家十二口人围坐在一张大圆桌旁,桌上摆满了各种海鲜,每个人都举着杯,笑得无比灿烂。背景是灯火通明的沙滩和黑漆漆的大海。
照片下面配了一行文字:“老婆,新年快乐!我们在这边也吃年夜饭呢,你看,热闹吧?”
他的语气,仿佛之前电话里的争吵从未发生过。他似乎觉得,发一张“全家福”给我,就是一种恩赐和安抚,就能让我忘记所有的不快。
我看着那张照片,照片里的每一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周子昂坐在婆婆身边,笑得尤其开心。
他们确实很热闹。
而这种热闹,是以我的孤独为代价的。
我没有回复他,而是也拍了一张照片发了过去。
我的照片里,是我爸妈和我,我们三个人,围着一桌子家常菜,电视里放着春晚,爸爸正笑着给我夹菜。照片拍得不专业,甚至有点模糊,但我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最真实、最温暖的笑容。
我没有配任何文字,只是把照片发了过去。
我相信,他能看懂。
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年夜饭。一种是浮于表面的、排外的、以牺牲某个人为前提的热闹。另一种,是发自内心的、包容的、充满爱的温暖。
我选择了后者。
发完照片,我便把手机扔到了一边,再也没有去看。
这个除夕夜,我不想再被任何不相干的人和事打扰。
我们一家人看着春晚,吃着零食,聊着天。零点的钟声敲响时,窗外的鞭炮声响成了一片,绚烂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
我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心里一片宁静。
新的一年,真的来了。
而我,也该有一个新的开始了。
周子昂和他的家人,在春节假期的最后一天回来了。
我没有回那个“家”去迎接他们。我依然住在我爸妈这里。
周子昂回来后,给我打了无数个电话,我都没有接。我知道,他早晚会找到这里来。
果然,第二天下午,他一个人,拖着行李箱,出现在了我爸妈家楼下。
第7章 不是道歉,是谈判
周子昂出现在我家门口时,面容憔悴,皮肤被晒得黝黑,眼神里满是疲惫和愠怒。他看到开门的是我,二话不说,就想挤进来。
我爸从客厅里走出来,像一堵墙一样,沉着脸挡在了门口。
“有事就在这儿说吧。”我爸的声音不高,但充满了不容置喙的威严。
周子昂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看了看我爸,又看了看我,最终还是没敢硬闯。他把行李箱往旁边一放,压着火气对我说:“林晓静,你到底想怎么样?电话不接,信息不回,你这是要造反吗?”
你看,直到此刻,他依然不觉得自己有错。他认为我的行为是“闹脾气”,是“造反”。
我平静地看着他:“我不想怎么样。我只是觉得,我们需要谈谈。”
“谈?有什么好谈的?不就是一次旅行没带你吗?你至于闹得这么大,连家都不回了吗?我妈因为这事,回来后一直生气,说你越来越不懂事了!”他倒打一耙,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我身上。
我爸听不下去了,冷哼一声:“不懂事?周子昂,我问你,有你们这么做事的吗?大过年的,把儿媳妇一个人扔家里,你们一大家子跑出去快活,这叫懂事?我女儿嫁到你们家,是去做牛做马的吗?”
面对我爸的质问,周子昂的气焰弱了几分,但依旧嘴硬:“叔叔,这是我们家的家事……再说了,晓静她也不是外人,我们想着她能多担待一点……”
“担待?”我终于忍不住开口了,打断了他的话,“周子昂,我担待的还不够多吗?我们俩的婚房首付,我担待了;生病,我辞掉好工作照顾她,我担待了;这个家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哪件事不是我在担待?我担待了五年,换来了什么?换来了你们心安理得地把我当成一个外人,一个不需要被尊重、不需要被考虑感受的免费保姆!”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周子昂被我说得哑口无言,脸色涨成了猪肝色。
“我……”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却找不到任何理由。
我深吸一口气,继续说:“我今天不是想跟你吵架的。我只想告诉你我的决定。周子昂,我们分开住吧。”
“什么?”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分开住?住哪儿?我们哪有钱再买房子?”
“我们可以租。租个小一点的,一室一厅就够了。我们两个人,重新开始。离开你父母,离开你那个大家庭,就我们俩,过我们自己的日子。”这是我这几天深思熟虑后的结果。我还没想好要不要离婚,但至少,我不能再回到那个令人窒息的家里去。
我想看看,脱离了他原生家庭的周子昂,还是不是我当初爱上的那个人。
周子昂的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他没有立刻回答,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犹豫。我知道他在顾虑什么。他习惯了被父母安排好一切,习惯了大家庭的热闹,他害怕独立,害怕承担真正的家庭责任。
“这不可能。”他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我爸妈年纪大了,需要人照顾。我们搬出去,像什么话?”
“照顾?”我笑了,“你是在说我照顾吧?周子昂,你扪心自问,这几年,你为你爸妈做过几顿饭,洗过几次衣服?你所谓的照顾,不就是把我绑在他们身边吗?”
我的话像一把尖刀,刺破了他最后一块遮羞布。
他的脸上露出了狼狈的神色。
“总之,我不同意搬出去。”他强硬地说,“林晓静,我今天来,是想让你跟我回去,跟我妈道个歉,这事就算过去了。你别得寸进尺。”
道歉?
我简直要被气笑了。原来他今天来,不是来道歉的,是来“劝降”的。他以为只要我服个软,一切就能回到原点,我继续做那个任劳任怨的儿媳妇,他们继续享受我的付出。
“周子昂,”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该道歉的人,不是我。是你,是你的家人。”
“你做梦!”他彻底被激怒了。
“那我们就没什么好谈的了。”我往后退了一步,准备关门,“你走吧。在我没有得到一个正式的、真诚的道歉之前,我是不会回去的。至于我们之间……你好自为之吧。”
我爸伸手,准备把门关上。
就在门快要合上的那一刻,周子昂忽然伸手挡住了门,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慌乱:“晓静,你……你是说真的?你要……离婚?”
“离婚”这两个字,像一颗炸弹,终于让他感到了害怕。
我没有回答是,也没有回答不是。我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有时候,沉默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
他看着我决绝的眼神,终于意识到,这一次,我不是在开玩笑。
他的气焰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代的是一种茫然和无措。他站在门口,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喃喃地说:“怎么……怎么会变成这样……”
是啊,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一切,不过是五年里无数次失望和委屈累积起来的总爆发而已。
我爸没有再给他机会,用力关上了门,将他隔绝在了门外。
我知道,这不仅仅是关上了一扇门。
这也是我为自己的人生,开启另一扇门的开始。
第8章 新的开始
周子昂最终还是走了。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他没有再来找我,但每天都会给我发很长很长的微信。
从一开始的质问和抱怨,到后来的解释和恳求,再到最后的反思和道歉。我能感觉到,他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家庭风暴中,也经历着巨大的内心挣扎。
他说,他回去后,他妈妈依然不依不饶,说我翅膀硬了,不把婆婆放在眼里。但他爸爸,那个一向沉默寡言的公公周正德,却第一次对他妈妈发了火。
公公说:“秀梅,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我们做错了!晓静嫁到我们家五年,她是怎么对我们,怎么对这个家的,你心里没数吗?我们不能把孩子的付出当成理所当然,更不能这么伤她的心。你们把她一个人扔家里过年,换成是你女儿周子慧,你愿意吗?”
据说,婆婆被说得哑口无言,第一次没有反驳。
周子昂在微信里对我说:“晓静,我爸的话点醒了我。我一直在想你那天问我的问题,如果被扔下的是我,我会怎么样。我想,我可能比你闹得更厉害。对不起,我一直站在我父母的角度,却忘了我们才是一个家。我忽略了你的感受,把你当成了我们家的附属品。我错了。”
这是我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如此深刻的反省。
又过了几天,他再次来到我家楼下。
这一次,他没有按门铃,只是在楼下站着。我从窗户里看到他,他一个人,在冬日的寒风里站了很久。
最终,我还是下楼了。
我们就在楼下的花园里,进行了一次长谈。
他很正式地向我道了歉,为这次旅行,也为过去五年里他所有的理所当然和忽视。
他说:“晓静,我同意你的决定。我们搬出去住。我已经开始在网上看房子了,就在我们俩单位附近。房子可以小一点,旧一点,但那是我们自己的家。我不想再失去你了。”
他说,他跟他父母也谈过了。他妈妈虽然不情愿,但在他爸爸的坚持下,也默认了。
他向我保证,以后,他会把我们的小家放在第一位。他会学着做饭,学着分担家务,学着做一个真正的、能为我遮风挡雨的丈夫。
我看着他冻得通红的脸,和他眼神里那份久违的真诚,心里那块坚硬的冰,终于开始有了一丝融化的迹象。
我没有立刻答应他。我说,我需要时间考虑。
那之后,他真的开始每天给我发租房链接。他会认真地分析每个房子的优缺点,询问我的意见。他不再是那个凡事都依赖父母的男人,开始学着规划我们两个人的未来。
一个月后,我们租下了一套一室一厅的小房子。
搬家的那天,我爸妈也来帮忙。周子昂一个人扛着最重的箱子,跑上跑下,满头大汗,却毫无怨言。
婆婆王秀梅也来了,她提着一袋子水果,站在我们空荡荡的新家里,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她走到我面前,犹豫了很久,才低声说了一句:“晓静,以前……是妈不对。以后,你们好好过日子。”
我看着她鬓边新增的白发,心里五味杂陈。我点了点头,说:“妈,都过去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和解,也没有痛哭流涕的原谅。我们只是选择了一种更成熟的方式,与过去和解,也为未来划定了新的界限。
我们的新家很小,但很温馨。我们一起去宜家挑选家具,一起动手组装,一起把这个小小的空间,一点点布置成我们喜欢的样子。
周子昂真的变了。他开始学着下厨,虽然一开始总是把菜烧糊;他会记得在我来例假时,提前给我准备好红糖水;我们之间,有了更多的沟通和商量,而不是一方的命令和另一方的服从。
周末,我们依然会回他父母家吃饭,也会回我父母家。但我们都清楚,我们只是客人。我们真正的家,是这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小窝。
有时候,我会在阳台上浇花时,想起那个冬天。想起那个被排除在外的旅行,想起那锅被我倒掉的乌鸡汤,想起那个独自回家的雪夜。
那段经历,像一场高烧,烧掉了我天真的幻想,也烧出了我内心的力量。它让我明白,婚姻和家庭,从来不是单方面的付出和牺牲,而是建立在尊重和平等基础上的相互扶持。自爱,永远是爱人的前提。
那个春节,我失去了普吉岛的阳光沙滩,却找回了自己。
现在想来,这或许是我这辈子过得最值得的一个年了。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