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4年2月,解放军总医院住院部)“李参谋长,今天感觉如何?”年轻护士把吊瓶挂好,随口寒暄。回答她的,只是病床上一声克制的闷哼。脚肿得像面包,稍一移动就火烧火燎,这就是静脉炎的威力。
对一位在百团大战后几乎没离过行军宿营地的老兵来说,躺着不动是种折磨。医生为了做造影实验,要求他一个月不能翻身。整个病房的窗子开得半掩,寒风像薄刃割脸,医院却拿他当“教材”。有人替他说句公道话?没有。科研数据要紧,病人只能咬牙。
但病房外的世界并未漠视。炮兵总部派联络员隔三差五过来;更远的莫斯科,外交部副部长罗贵波出访期间,特意托人买了最新的欧洲药,随公函一起空运。罗贵波曾是吕梁军区政委,那年的山西沟壑纵横,战士白天攻山头,夜里打土匪,枪膛烫得发紫。李元明在那儿当参谋长,两人风里来雨里去,结下的情分不是公文能写清。
时针拨回1949年。华北解放,吕梁军区改编为第七军。罗贵波任政委,李元明调任某师参谋长。职务不算耀眼,却是枪林弹雨里磨出的硬角色。新中国成立后,他又辗转炮兵学校、野战军司令部,终归把半辈子埋在火药味里。
1955年第一次授衔时,礼堂灯火通明,身边不少熟面孔戴上了将星,他手里的命令书却写着“大校”。有人半开玩笑问他:“李参谋长,心里服气吗?”他拢了拢军帽,只回一句:“岗位需要,我听组织的。”嘴上听从,心里难免嘀咕——亏欠烈士,抑或战功还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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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1955到1964,转瞬九年。九年里调研、防务、演习,半夜伏案写报告,白天跑靶场。积劳成疾终究找上门。春节刚过,他脚步浮肿,疼得无法行走,住进北京三○一医院。影像室里一针下去,比前线负伤更辣。医生摇头,静脉堵塞严重,得长期卧床。
有意思的是,命运的转折往往在最不体面的时刻出现。4月上旬,总政干部部送来一纸命令,军衔晋升:李元明,大校转少将。护工听见消息,惊讶到打翻温水盆。医院随即把他从普通病区转进“将军楼”,单间、营养餐、专职理疗师,一整套标准流水般跟上。
待遇提升带来的,不仅是舒适。更关键的是用药和手术资源。此前只能靠国产肝素维系,如今稀缺的进口血管扩张剂也能排上号。北京三甲医院就医证也同时发放。他半躺在病床,窗外杨絮飘,脑海却翻涌:牺牲的老连长若能看到今天,会不会会心一笑?自己尚能动弹,但烈士们永远停在了二十岁。
“不敢消极。”他对值班医生说,“哪怕每天抬腿十分种,也要锻炼。”说话间透着军人老练。康复师索性把健腿绑上沙袋,强迫血液回流。疼?疼。但他咬牙配合。不得不说,将星的光环有时也是责任鞭子,逼人不敢松懈。
7月,身体指标逐渐稳定。医生允许扶拐下地。病区走廊并不长,他来回踱步,像在检阅方阵。汗透后背,却不让护士搀。几次复查,血栓面积缩小,治疗方案改“中西合参”,针灸、火罐、抗生素一起上,成效出人意料。
秋分前夕,组织部门通知:炮兵科研所缺一名副所长,主管弹道信息化。消息像新一轮激素注入血管,他居然又冒出干劲。原本半瘫的脚掌,竟能勉强套进皮靴。数周训练后,他递交复工申请。军医瞅着片子,摇头又点头,末了在病历写:病人主观能动性强,可试行半日办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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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年11月,他走进科研所会议室。墙上挂着新绘弹道曲线,高炮部件零件散落桌面。年轻工程师们窃窃私语:那就是新来的李少将?头发花白,腰板却直,手搭拐杖仍雷声大作,一口气提出七条试验意见。技术员赶紧记录。军工生产院校化的进程,由此加速半格。
值得一提的是,他并未沉浸于个人荣耀。每逢周末,主动到康复中心讲课,把自身治疗经历同基层卫生员分享。有人问:“首长,造影那一关您后悔吗?”他顿了下:“医学发展总得有人趟路。疼是疼,可要相信科学。”话音不大,却压得住场子。
时间来到1965年初,部队例行考核。弹道信息化成果通过军委验收,被定名为“64型自动测距系统”。签字仪式上,李元明套着依然略显宽大的将制服,注视仪器铭牌,一言不发。战友悄声打趣:“李少将,您也该歇歇。”他摆手:“机器替人省命,早点服役就少流血。”
有人说,晋升让他享尽待遇;也有人说,新衔只是迟到的肯定。但与其争论,不如看结果:一名原本可能因栓塞截肢的老军人站了起来,继续在岗位上发挥余热。那年冬天,北京第一场雪封路,他在宿舍写下四个字——“活到用时”。这不是豪言,更像钢盔里刻过的朴素信条。
历史最终会给出注脚,但当事人已无暇等待。他把个人命运与部队发展捆在一起,既是荣誉,也是不容推卸的责任。少将袖标缀在肩头,沉甸甸,却正合肩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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