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小卖部的刘婶捏着那几张印着“练功专用,禁止流通”的假钞,气冲冲地找上门时,我那平日里最要面子的小舅子李伟,脸刹那间就白了。那一刻,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墙上老式挂钟单调的摆动声,像是在为这场迟到了三年的闹剧敲响丧钟。
整整三年,每年春节,我们带回家的现金都会莫名其妙地少上一两千。为了这事,我和妻子李娟不知吵了多少回,那些争吵像一把钝刀子,在我们原本和睦的感情上,来来回回地磨。她总说,是一家人,怎么会呢?是我多心,是我算计。
我看着她为娘家人辩解时那张涨红的脸,看着她眼里的委屈和失望,心里疼,也憋屈。我爱她,所以也爱她的家人,可这份爱,不该成为我被人当傻子耍的理由。
所以今年,我做了个局。一个可能会让她恨我,但却能彻底解开这个心结的局。现在,谜底揭晓,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我心里没有半分“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让人喘不过气的悲凉。
一切,都要从今年春节前的那场争吵说起。
第1章 争吵与裂痕
“陈阳,你什么意思?你的钱是钱,我爸妈的辛苦就不是辛苦了?”
客厅里,李娟的声音拔高了八度,像一根被绷到极限的弦。她手里攥着我刚递过去的购物清单,手背上青筋毕露。清单上,我用黑笔加粗标注了“备用金三千元”,后面还跟了个括号,写着“专款专用,单独存放”。
这已经是我们第三次因为过年回娘家带多少钱、怎么放钱的问题吵架了。
前年,我们第一次回她老家过年。我特意在包里放了一万现金,准备给岳父岳母买些东西,再给亲戚孩子包红包。结果年三十晚上,我发现包里少了整整两千块。当时我以为是自己路上花销记错了,毕竟第一次上门,总想表现得大方些,没太在意。
去年,我留了个心眼。临走前特意数了数,带了八千。结果回来一算,又少了一千五。我跟李娟提了一嘴,她当时的反应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就炸了。
“你怀疑我家里人?陈阳,我爸妈一辈子老实巴交,我弟虽然不怎么成器,但手脚是干净的!你怎么能这么想他们?”她眼圈都红了。
那次争吵,我们冷战了半个多星期。最后还是我先低了头,说可能是我记错了,这事才算翻篇。可我知道,这事没翻篇,它就像一根刺,扎在了我心里。
今年,眼看着又要过年,这根刺就开始隐隐作痛。
“我没说爸妈辛苦不是辛苦,”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娟儿,你听我说。这事很蹊明摆着的,连续两年,每次回去都丢钱,你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什么?家里人来人往的,谁知道是不是掉哪儿了,或者你记错了。”李娟避开我的眼睛,嘴上却依旧强硬。
我知道,她不是不知道奇怪,她只是不愿意相信,不愿意面对那个可能让她难堪的结果。她是在用鸵鸟心态保护着她心里那个完美无瑕的“娘家”。
“我没记错。”我斩钉截铁地说,“去年我出门前,当着你的面数的钱,你忘了?”
李娟的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她当然记得,当时她还笑我,说我一个大男人,怎么跟个账房先生似的。
客厅里的气氛僵持住了,空气仿佛凝固成一块冰。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每一下都敲在我的神经上。我看着李娟,她是我爱了五年的妻子,我们从大学校园走到婚姻殿堂,经历过毕业找工作的迷茫,也分享过拿到第一笔工资的喜悦。我以为我们之间无话不谈,但在“娘家”这个话题上,我们之间仿佛隔了一道看不见的墙。
“陈阳,”她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和恳求,“算我求你了,行吗?别再提了。就当……就当是破财免灾了。大过年的,高高兴兴的不好吗?为了几千块钱,弄得大家都不开心,值得吗?”
又是这句话。
“值得吗?”
我心里一阵无名火“噌”地就冒了上来。“李娟,这不是几千块钱的事!这是一个信任问题!我把你家人当亲人,可现在有人把我当傻子,当提款机!我咽不下这口气!”
“那你想怎么样?”李娟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你想去我爸妈家挨个搜身吗?还是想报警,让你岳父岳母、你小舅子去警察局走一趟?到时候街坊邻居怎么看我们家?我爸那张老脸往哪儿搁?”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插在我心上。是啊,我能怎么样?我什么都做不了。我是一个女婿,一个外人。在这场关于“家丑”的保卫战里,我从一开始就站在了她的对立面。
“我没想怎么样。”我深吸一口气,把那股火气强压下去,声音也软了下来,“我只是想弄个明白。这钱丢得不明不白,我心里不舒服。而且,娟儿,你想过没有,如果真是家里人拿的,这种行为如果不制止,以后会出大问题的。这不是帮他,是害他。”
李娟用手背抹着眼泪,低着头不说话。我知道我的话她听进去了几分,但长久以来对娘家的维护,让她本能地抗拒着我的“指控”。
那晚,我们分房睡的。躺在客房冰冷的床上,我睁着眼睛,看着窗外清冷的月光,一夜无眠。
我意识到,用正常的沟通方式,这个问题永远解决不了。李娟的“护短”和我的“较真”之间,是一道鸿沟。想要跨过去,我必须用一种非常规的手段,一种能让真相自己浮出水面,让所有人都无话可说的方式。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那个失眠的深夜里,逐渐成形。
第二天一早,我没和李娟打招呼就出了门。我没有去公司,而是开车去了市里最大的文化用品批发市场。在一家专卖办公用品的店里,我找到了我需要的东西——银行专用的点钞练功券。
那是一种仿真度极高的假币,大小、颜色、图案都和真钞差不多,只是在角落里印着“练功专用,禁止流通”的小字,手感也略有不同。不仔细看,或者在光线不好的地方,足以以假乱真。
我买了一沓一百元面值的,又买了一沓五十的。
回家的路上,我心里五味杂陈。我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到底对不对。我像一个即将走上赌桌的赌徒,赌注是我的婚姻和妻子对我的信任。
赢了,我们或许能迎来一个清爽的未来;输了,我可能会永远失去她。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根扎在我心里的刺,必须拔掉。
第2章 故技与新局
年二十八,我们踏上了回李娟娘家的路。
车里一路沉默,李娟抱着一个新买的抱枕,眼神一直飘向窗外,不看我,也不说话。我知道她还在为几天前的那场争吵生气。我几次想开口缓和气氛,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在这种时候,任何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
我只能在心里默默叹气,把方向盘握得更紧了些。
李娟的娘家在邻市的一个老旧小区,是那种九十年代的六层红砖楼,没有电梯。岳父岳母住在三楼。车子刚在楼下停稳,我就看到岳母王姨和小舅子李伟已经等在单元门口了。
“哎哟,娟儿,阳阳,可算回来了!”王姨一见我们下车,就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热情地接过李娟手里的包。
“妈,弟。”李娟脸上也挤出笑容,那笑容里带着一丝不易察 ઉ 的僵硬。
“姐,姐夫。”李伟也笑着打招呼,他长得和李娟有几分像,但眉宇间多了些挥之不去的油滑气。他很自然地从我手里接过后备箱里的大包小包,嘴里嚷嚷着:“姐夫,你又买这么多东西,太客气了,回家还带什么东西啊。”
我笑了笑,没说话,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一切都和往年一样,热情得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进了屋,一股熟悉的饭菜香味扑面而来。岳父老李正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活,听到动静探出头来,冲我憨厚地一笑:“阳阳来了,快坐,饭马上就好。”
“爸,我来帮你。”我卷起袖子就要进厨房。
“不用不用,”老李连忙摆手,“你们坐车累了,快歇着,看会儿电视。”
家里还是老样子,不大的两室一厅,收拾得干净整洁。客厅的墙上,挂着一张几年前拍的全家福。照片上,每个人都笑得灿烂,李娟依偎在我身边,幸福得像个孩子。
我看着那张照片,心里有些发酸。曾经,我以为照片里的幸福会一直延续下去。
王姨端来水果,热情地招呼我们吃。李伟则坐在沙发上,一边削着苹果,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我们聊天,问我的工作,问公司的年终奖。
“姐夫,你们搞IT的是不是挣得特别多啊?我听说年终奖都十几万几十万的?”他把一块削好的苹果递给我,眼神里带着几分羡慕和探究。
“没那么夸张,”我接过苹果,淡淡地说道,“就是挣个辛苦钱。”
“那也比我强。”李伟叹了口气,把水果刀往茶几上一扔,“我那个小破公司,今年效益不好,年终奖都泡汤了。唉,这年可怎么过。”
王姨瞪了他一眼:“就你话多,阳阳和娟儿刚回来,说这些丧气话干什么。”
李伟撇撇嘴,没再说话,低头专心玩起了手机。
我注意到,他用的手机是最新款的,手腕上还戴着一块看起来价格不菲的智能手表。这和他嘴里说的“效益不好”,似乎有些矛盾。
吃过晚饭,我和李娟被安排在次卧休息。这是她出嫁前的房间,布置得很温馨。我借口去车里拿东西,把我们带来的行李箱提了进来。
关上房门,我从行李箱的夹层里,拿出了我那个“特制”的钱包。钱包是旧的,用了好几年,边角都有些磨损了。我把那三千块“练功券”整整齐齐地放了进去,又塞了几张银行卡和一张我的名片,让它看起来更像一个日常使用的钱包。
李娟正在铺床,看到我手里的钱包,脸色沉了一下:“你还真准备了?”
“有备无患。”我把钱包随手放在床头柜上,一个非常显眼的位置。
“陈阳,我再说一遍,要是最后什么事都没有,你必须给我爸妈道歉。”李娟的语气很严肃。
“好,我答应你。”我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回答,“如果是我错了,我当着全家人的面,给爸妈,给你弟,磕头道歉。”
李娟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整理着床铺,但她的动作明显比刚才慢了很多。
我知道,我的计划已经开始了。接下来,就是漫长而煎熬的等待。
按照往年的“惯例”,事情通常发生在年二十九或者年三十。这两天,家里人来人往,亲戚朋友会过来串门,是最热闹,也是最混乱的时候。
第二天,也就是年二十九,家里果然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客人。王姨和老李在厨房和客厅之间忙得团团转,李伟则陪着几个表兄弟在客厅打牌,吵吵嚷嚷的。
我借口公司有点急事要处理,一个人待在次卧里,把笔记本电脑打开,假装在工作。房门我没有关严,留了一道缝,正好可以观察到外面的动静。
我的心一直悬着,耳朵像雷达一样,捕捉着门外的每一点声音。每一次有人靠近次卧的脚步声,都让我的心跳漏掉半拍。
李娟进来了两次,一次是给我送水果,一次是问我晚上想吃什么。她看到那个钱包还好好地放在床头柜上,似乎松了셔口气,看我的眼神也柔和了一些。
一下午过去了,风平浪静。
晚饭后,李伟提议去唱KTV,几个年轻人都积极响应。李娟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询问。我想了想,点头同意了。
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我们离开家,把房子留给了两个老人。我知道,岳父岳母是绝对不可能做这种事的。如果那个“贼”真的是家里人,那么他必定会利用我们都不在家的这段时间。
KTV包厢里,灯光昏暗,音乐声震耳欲聋。李娟和几个表姐妹唱得正欢,李伟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唱了两首歌就坐在一旁不停地看手机,还时不时地找借口出去打电话。
我坐在角落里,默默地喝着啤酒,心里却在倒计时。
大概十点多,李伟接了个电话,脸色一变,匆匆地对我们说:“我公司有点急事,得先回去一趟,你们玩,我来买单。”
说完,也不等我们反应,就抓起外套冲了出去。
我看着他消失在门口的背影,端起酒杯,将杯中剩下的啤酒一饮而尽。
鱼,上钩了。
第3章 失窃与对峙
从KTV回到家,已经快午夜十二点了。
岳父岳母已经睡下,客厅里只留了一盏昏黄的壁灯。我跟在李娟身后,轻手轻脚地走进次卧。
一进门,我的心就猛地沉了下去。
那个黑色的旧钱包,不见了。
原本放着钱包的床头柜上,空空如也。
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那一瞬间凝固了。虽然这是我预料之中的结果,但当它真的发生时,那种失望和冰冷的感觉,还是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李娟也发现了,她“啊”地一声轻呼,捂住了嘴,眼睛里满是震惊和不敢相信。她快步走到床头柜前,拉开抽屉,又俯下身子看了看床底,最后,她抬起头,脸色惨白地看着我。
“怎么会……怎么会不见了?”她的声音都在发抖。
我没有回答她,只是走到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拿出手机,拨通了李伟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背景音很嘈杂,听起来像是在马路上。
“喂,姐夫,这么晚了什么事啊?”李伟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耐烦,还带着一丝刻意的镇定。
“李伟,你在哪儿?”我开门见山地问。
“我……我在公司啊,加班呢。怎么了?”他似乎有些意外我会这么问。
“是吗?”我冷笑一声,“你最好现在立刻回家一趟,有很重要的事。”
“什么事啊,这么急,不能明天说吗?”
“不能。”我的语气不容置疑,“我钱包丢了,就在咱家。里面有三千块钱,还有我所有的银行卡和身份证。我现在就要报警。”
“别!”电话那头,李伟的声音瞬间就变了调,他急切地喊道,“姐夫,你千万别报警!家里的事,报什么警啊!你等我,我马上回去!”
挂了电话,我看着李"娟。她已经瘫坐在床边,双手抱着头,肩膀一耸一耸地,压抑地哭泣着。
我心里一阵刺痛,走过去,蹲在她面前,想安慰她,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那么无力。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他……”她喃喃自语,眼泪顺着指缝流下来,“他是我亲弟弟啊……”
是啊,是亲弟弟。所以才更伤人。
大概二十分钟后,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钥匙开门的声音。李伟回来了。
我和李娟走出房间,看到他正站在客厅中央,脸色发白,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看到我们,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姐夫,姐,怎么了这是?好端端的,钱包怎么会丢呢?是不是掉哪儿了,再好好找找。”他一边说,一边眼神飘忽,不敢与我们对视。
“找不到了。”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李伟,我再问你一遍,你拿了没有?”
“我没有!姐夫,你怎么能怀疑我呢?”李伟的情绪激动起来,声音也提高了不少,“我是你小舅子,我怎么会偷你东西?”
“那你刚才在KTV,为什么急匆匆地跑了?你说去公司加班,可你连公司的门朝哪边开都忘了吧?”我步步紧逼。李伟大学毕业后就自己搞了个小工作室,根本没有什么“公司”和“加班”一说。
李伟的脸色更白了,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还有,你回来的时候,我听到你把什么东西扔进楼下的垃圾桶了。那是什么?”我继续说道。其实我没听到,我是在诈他。
果然,他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度的慌乱。
“我……我没扔什么……”
“是吗?”我拿出手机,点开了一个录音文件。那是我在KTV的时候,趁他不注意,放在他外套口袋里的录音笔录下的。
“喂,强子,钱我弄到了,三千,你先拿着。对,现金……你放心,绝对没问题……我马上给你送过去……”
李伟的声音从手机里清晰地传出来,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李伟的腿一软,整个人都瘫倒在沙发上,面如死灰。
李娟的哭声再也压抑不住,变成了嚎啕大哭。
这边的动静惊醒了两位老人。岳父岳母披着衣服从房间里走出来,看到眼前的景象,都愣住了。
“这……这是怎么了?大半夜的不睡觉,吵什么呢?”王姨睡眼惺忪地问。
没有人回答她。
老李毕竟是经过事的人,他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儿子,又看了看泣不成声的女儿和脸色铁青的我,心里大概就明白了七八分。他走到李伟面前,声音沙哑地问:“你……你干了什么?”
李伟低着头,一言不发。
“我问你话呢!”老李猛地一拍茶几,茶几上的杯子跳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响声。
“爸,你别问了!”李娟哭着喊道,“是我的错,是我没管好陈阳的钱……”
“跟你没关系!”我打断了她,走到老李面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从前年丢钱开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我没有添油加醋,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我说完,整个客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王姨捂着胸口,身体摇摇欲坠,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作孽啊,真是作孽啊……”
老李的身体也晃了一下,他扶着沙发的靠背才站稳。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瞬间像是老了十岁。他抬起手,颤抖着指向李伟,嘴唇哆嗦了半天,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后,他猛地扬起手,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地甩在了李伟的脸上。
“啪”的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第4章 真相与代价
那一巴掌,仿佛打碎了屋子里最后的伪装。
李伟捂着火辣辣的脸,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个快三十岁的男人,哭得像个孩子。
“爸,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他跪倒在地上,抱着老李的腿,泣不成声。
接下来的半个多小时里,伴随着断断续续的哭声和忏悔,我们终于拼凑出了事情的全部真相。
李伟自己开的工作室,去年因为一个项目失败,不仅赔光了所有的积蓄,还欠了一屁股外债。但他死要面子,不肯跟家里说,也不肯跟我们开口。他怕被人看不起,尤其是怕被我这个“成功”的姐夫看不起。
于是,他每天依旧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开着贷款买的车,用着最新款的手机,维持着他那点可怜的自尊。
前年春节,他手头实在太紧,看到我钱包里厚厚一沓现金,一时鬼迷心窍,就偷拿了两千。他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如此轻易就得手了,甚至我们都没有任何怀疑。这让他尝到了甜头,也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去年,他又故技重施。
今年,他更是被债主逼得紧,KTV里那个电话,就是催债的打来的。他急需用钱,于是又一次把主意打到了我的钱包上。
“我本来……我本来只想拿一千的……”李伟哽咽着说,“可我看到里面有三千,我就……我就都拿了……我想着,等我周转过来了,我一定还给姐夫……”
“还?你怎么还?”老李气得浑身发抖,“你拿什么还?你就知道打肿脸充胖子!家里这么困难,高血压的药都舍不得买好的,你倒好,在外面充大款!”
“我就是不想让你们担心……”
“不想让我们担心,你就去偷?”老李又扬起了手,但看着儿子那张涕泪横流的脸,那只手最终还是无力地垂了下去。
王姨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抱着李娟,不停地拍着她的背。
我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这场家庭悲剧。我心里没有丝毫的快意,只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一个因为虚荣和懦弱而走上歧途的年轻人,一对因为溺爱和疏于管教而追悔莫及的父母,一个因为亲情而被蒙蔽双眼的姐姐。
这就是我用一个“局”换来的真相,一个血淋淋的,让每个人都难堪的真相。
“钱呢?”我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冰。
李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我,不敢看我的眼睛。“还……还没给出去。我刚下楼,就接到你的电话了。”
我接过信封,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把里面的钱全部倒在了茶几上。
一沓红色的“百元大钞”。
“李伟,你看看这些钱。”我说。
李伟愣了一下,拿起一张,凑到灯下仔细看了看。当他看清钞票角落里那行“练功专用”的小字时,他的眼睛猛地睁大了,脸上血色尽失。
“这……这是假钱?”他难以置信地喃喃道。
“对,是假钱。”我平静地看着他,“从我决定带现金回来的那一刻起,钱包里的每一分钱,都是假的。”
李伟手里的假钞飘落在地,他整个人都傻了。
岳父岳母和李娟也惊呆了,他们都没想到,我竟然从一开始就设了这样一个局。
“陈阳,你……”李娟看着我,眼神复杂,有震惊,有不解,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悲哀。
“我如果不这么做,今天我们还会站在这里,心平气和地听他讲完这个故事吗?”我反问她,“还是会像去年,像前年一样,在无休止的争吵和猜忌中,把我们最后一点情分都消磨干净?”
李娟沉默了。
是啊,如果不是这样,她会相信她一向“老实”的弟弟会做出这种事吗?岳父岳母会相信他们引以为傲的儿子,背地里竟然是这样一个不堪的人吗?
有时候,真相需要用一种残酷的方式来揭开,才能让人彻底清醒。
“爸,妈,”我转向两位老人,深深地鞠了一躬,“对不起。大过年的,把家里弄成这样,是我的不对。但这件事,我必须弄清楚。这不仅仅是钱的问题,更是一个家庭的根出了问题。如果不把烂掉的部分挖出来,整个家迟早都会被蛀空。”
老李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最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浑浊的眼睛里,流下了两行泪水。
“不怪你,阳阳,”他声音沙哑地说,“是我们……是我们没教好儿子啊!家丑,家丑啊……”
那一夜,李家的灯,亮到了天明。
没有人再说话,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悔恨、羞愧、悲伤、失望……各种复杂的情感交织在一起,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天亮的时候,我走出房间,看到老李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夜之间,他的背似乎更驼了。茶几上,放着一个存折。
他看到我,招了招手。
“阳阳,你过来。”
我走过去,坐在他对面。
“这是我和攒了一辈子的养老钱,”他把存折推到我面前,“一共十二万。你拿去,就当是……就当是李伟还你的。剩下的,你帮他还债。我们家,不能欠别人的。”
我看着那个陈旧的存折,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第5章 裂缝与弥合
我没有收下岳父的存折。
“爸,这钱我不能要。”我把存折推了回去,“李伟欠的不是我的钱,他欠的是你们的养育之恩,是姐姐对他的信任,是他自己的未来。”
我顿了顿,继续说道:“至于他外面的债,我们一起想办法。但前提是,他必须自己站出来,承担责任。躲在家人背后,永远都长不大。”
老李看着我,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他点了点头,没再坚持。
大年三十的早晨,本该是喜庆祥和的,但在李家,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霾。
王姨的眼睛红肿着,默默地在厨房里准备着年夜饭,只是不再像往年那样哼着小曲。李伟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整天没出来。李娟则像个游魂一样,帮着母亲打打下手,一句话也不说。
我和她之间,也隔着一层无形的墙。她不看我,我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我的计划成功了,揪出了“窃贼”,但也亲手撕碎了她对娘家最后的美好幻想,让她陷入了痛苦和难堪的境地。我不知道她心里是在怪我,还是在怪她自己。
中午,我接到了一个小卖部刘婶的电话,她在电话里气急败坏,说有人用假币在她那里买了两条好烟和一箱牛奶。我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李伟昨晚从我钱包里偷走“钱”后,并没有直接去给债主,而是先拐到楼下小卖部,想用这“不义之"财”买点年货带回家,也算是给自己找点心理安慰。他大概是做贼心虚,光线又暗,根本没仔细看钱的真伪。
刘婶在电话里嚷嚷着要报警。我好说歹说,答应马上过去处理,她才算作罢。
挂了电话,我没有声张,一个人下了楼。在小卖部,我赔了刘婶三百块钱,又把那几张“练功券”要了回来,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千万别把这事说出去。
当我拿着那几张假钞回到家时,我没有直接去找李伟,而是把它们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
一个小时后,刘婶大概是气不过,还是找上了门。于是,便发生了故事开头的那一幕。
当着外人的面,被揭穿用假币,这对视面子如命的李伟来说,是比昨晚的家庭审判更具毁灭性的打击。他彻底崩溃了。
刘婶走后,老李把李伟叫进了房间,关上了门。我不知道他们在里面谈了什么,只听到断断续续的争吵声和哭声。
一个多小时后,门开了。
李伟走了出来,眼睛肿得像核桃,但眼神里却多了一丝我从未见过的东西,那是一种破釜沉舟后的平静。
他走到我面前,没有看我,而是对着客厅里所有的人,“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爸,妈,姐,姐夫,我对不起你们。”他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痕,“我混蛋,我不是人。我错了。”
然后,他转向我,郑重地磕了一个头。
“姐夫,谢谢你。”
我愣住了。我没想到他会跟我说谢谢。
“谢谢你……没有真的报警,给我留了最后一点脸面。也谢谢你……用这种方式把我打醒。”他声音沙哑,但每个字都说得很清楚,“如果不是你,我不知道我还会错到什么时候。外面的债,我会自己想办法,打工也好,送外卖也好,我会一分一分地还清。从今天起,我重新做人。”
说完,他又磕了一个头,然后站起身,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百感交集。浪子回头金不换,或许,这场风暴,对他来说,未必是件坏事。
年夜饭的气氛依旧沉闷,但比早上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饭桌上,老李第一次主动给我夹了菜,那是我最爱吃的红烧肉。
“阳阳,吃块肉。”他说。
我点点头,把肉放进嘴里。还是熟悉的味道,但吃起来,却别有一番滋味。
吃完年夜饭,我和李娟一起在阳台上看楼下的烟花。五彩斑斓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绚烂而短暂。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李娟靠在栏杆上,低声问。
“没有。”我摇摇头,“你只是太善良,太在乎家人了。”
“可我的在乎,差点害了他。”她自嘲地笑了笑,“如果我早点听你的,早点面对现实,也许事情不会到今天这个地步。是我一直在自欺欺人。”
我伸出手,把她揽进怀里。她的身体有些僵硬,但没有推开我。
“对不起,”我在她耳边轻声说,“用这种方式伤害你,对不起。”
李娟把头埋在我的胸口,肩膀微微颤抖,压抑了许久的泪水,终于无声地浸湿了我的衣襟。
“不怪你。”过了很久,她才闷闷地说,“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们好。其实……我心里早就怀疑过他,只是我不敢承认。我怕一承认,我们这个家就散了。”
“家不会散的。”我收紧了手臂,“只要我们还在一起,家就永远在。只是以后,我们都要学会用更成熟的方式去爱家人,而不是纵容和隐瞒。”
她点了点头。
那一刻,绚烂的烟花再次照亮夜空,也照亮了我们彼此的脸。我们之间那道无形的墙,似乎在这一刻,悄然崩塌了。
第6章 新年与新生
大年初一,天刚蒙蒙亮,我就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了。
我睁开眼,看到李伟正背着一个半旧的旅行包,轻手轻脚地准备出门。
“这么早,去哪儿?”我坐起身问道。
李伟被我吓了一跳,转过身,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姐夫,我……我想好了,今天就走。我联系了一个以前的同学,去南方的工地上干活。虽然辛苦点,但挣得多,我想尽快把钱还上。”
我看着他,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仿佛一夜之间褪去了所有的浮躁和油滑,眼神里多了一份坚定和踏实。
“吃完早饭再走吧,妈一早就起来包饺子了。”我说。
“不了,”李伟摇摇头,“我没脸吃。姐夫,你帮我跟爸妈和姐说一声,让他们保重身体。等我……等我混出个人样了,我再回来。”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身,拉开了房门。
我没有再挽留。我知道,对于现在的他来说,离开这个让他羞愧的环境,去一个没人认识他的地方重新开始,是最好的选择。
我走到阳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清晨的薄雾里。新年的第一缕阳光,正从东方升起,驱散着寒意。
我希望,那阳光也能照亮他前行的路。
吃早饭的时候,我把李伟离开的消息告诉了大家。王姨的眼圈又红了,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把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端到我面前。
老李叹了口气,说:“走了也好,出去闯闯,吃点苦,对他有好处。”
李娟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感激。
这个年,过得异常平静。没有了往年的热闹和喧嚣,却多了一份难得的坦诚和安宁。我们陪着两位老人看了会儿电视,聊了聊家常,下午就踏上了返程的路。
临走时,王姨拉着我的手,往我口袋里塞了一个厚厚的红包。
“阳阳,妈知道,这几年委屈你了。这钱不多,是妈的一点心意,你拿着。”
我推辞不过,只好收下。回到车上打开一看,里面是两千块钱。我知道,这可能是他们老两口省吃俭用很久才攒下的。
车子缓缓驶出小区,我从后视镜里,看到岳父岳母站在寒风中,一直冲我们挥手,直到他们的身影变成一个小点。
李娟的眼泪,又一次流了下来。但这一次,不再是委屈和痛苦,而是感动和释然。
回到我们自己的小家,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点,但又有什么东西,已经永远地改变了。
我们之间的关系,在经历了这场风暴的洗礼后,变得更加紧密和坚韧。我们开始学会更坦诚地沟通,不再回避问题,而是共同面对。
李伟偶尔会给我们打电话,报个平安。电话里,他的声音变得沉稳了许多。他说工地上很苦,很累,但他觉得心里踏实。每个月,他都会雷打不动地往我卡里转一笔钱,虽然不多,但从未间断。
一年后的春节,我们再次回到李娟的娘家。
家里还是老样子,但气氛已经完全不同。老李和王姨的脸上,重新洋溢起发自内心的笑容。
李伟没有回来,他寄回来一个大大的包裹,里面是给每个人买的新年礼物,还有一封信。
信是写给全家人的。信里,他详细地讲述了自己这一年的经历,字里行间,充满了对过去的忏悔和对未来的希望。在信的最后,他特意写了一段话给我。
“姐夫,再次感谢你。是你让我明白,真正的面子,不是靠伪装和虚荣,而是靠自己的双手去挣。等我还清了所有的债,我会堂堂正正地回来,请你喝酒。”
李娟念着信,念着念着就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
我看着墙上那张全家福,照片上的人们依旧笑得灿烂。但现在,我知道,那笑容背后所代表的,不再是完美无瑕的伪装,而是历经风雨后,依旧选择彼此扶持的温暖与亲情。
家,本就不是一个讲理的地方,但它必须是一个能分清是非的地方。爱,也不是无底线的纵容,而是有原则的守护和及时的唤醒。
我庆幸自己当初的决定,虽然过程痛苦,但结果,却让所有人都得到了成长和救赎。
我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岳母亲手做的红烧肉,放进嘴里,细细品味。
真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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