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巩义石窟寺：北魏艺术的石刻瑰宝与文化传承

河南记：石上光阴与字里春秋

晨雾还没漫过巩义石窟寺的青砖院墙，王师傅已拿着软毛刷站在第一窟前。"得趁露水没干时清扫，不然尘土会嵌进石刻的纹路里。" 他的指尖拂过崖壁上的《帝后礼佛图》，北魏皇室礼佛的队列在晨光中渐次清晰。河南的美从不是教科书里的 "中原腹地" 标签，那些藏在石窟凿痕、年画纹路、峡谷岩层与甲骨刻痕里的时光故事，才是这片土地最动人的底色。

巩义石窟寺：石壁上的北魏风情

石窟寺的晨钟刚响过两声，王师傅已带我走到第一窟的南墙下。"全国就剩这儿的《帝后礼佛图》是完整的，龙门那两幅早被盗走了。" 他指着壁上三层六组的浮雕，左侧帝王头戴冕旒，身后文武大臣依次排开，右侧皇后身着华服，嫔妃们手捧贡品紧随其后，连侍女提裙的姿态都栩栩如生。最妙的是队列边缘，一个梳着双丸子头的少女正探头张望，稚气的神情与周遭的肃穆形成有趣的反差，"这是北魏时流行的发式，跟现在的哪吒头一模一样。"

绕到窟内西侧，两对飞天突然撞入眼帘。她们薄纱透体，飘带从脖后绕至肩头再向后飞扬，腰肢以下几乎折成 90 度，身下祥云流转，仿佛下一秒就要从石壁上飘下来。"这就是 ' 中国最美飞天 '，你看她们手里的莲花枝，刻得连叶脉都清晰。" 王师傅仰着头，语气里满是骄傲。阳光穿过窟门的缝隙，刚好照在飞天的飘带上，石质的纹路竟泛起丝绸般的光泽。

第三窟的角落里，几尊狮子造像透着憨态。有的吐着舌头做鬼脸，有的方脸方牙像孩童涂鸦，与寻常石窟里威严的石狮截然不同。"北魏工匠没见过真狮子，全凭想象刻的，倒添了几分可爱。" 王师傅指着一尊趴在佛龛下的狮子，它前爪交叠，眼神呆萌，"去年有游客说它像自家的猫，其实古人早就懂得用童趣软化庄严。" 石壁上还藏着更有趣的细节，一尊佛像伸出两根手指，形似 "比耶"，"这是佛家 ' 不二法门 ' 的象征，没想到千年前的智慧这么接地气。"

午后的阳光斜照进洞窟，王师傅取出拓片工具。"拓石刻得顺着纹路走，力道重了会伤石面。" 他将宣纸覆在 "天平三年" 的题记上，软毛刷轻轻按压，"愿身平安，愿一切众生普蒙斯福" 的字迹渐渐浮现。这行东魏年间的刻字，历经一千五百年风雨，墨迹的温度仿佛仍在。临走时，王师傅指着窟外的菩提树："这树是后来补种的，但根扎在当年的土地上，就像这些石刻，不管过多少年，总有人守着。"

朱仙镇：年画里的民俗烟火

从巩义驱车两小时，朱仙镇的墨香便顺着老街的青石板漫过来。"万同老店" 的木门虚掩着，张继中师傅正蹲在竹案前打磨梨木板，刻刀划过木头的 "沙沙" 声，混着远处的叫卖声格外清亮。作为百年老店的第五代传人，他指尖的薄茧里，藏着三十年与年画相守的印记。

作坊的墙上挂满了雕好的木版，从门神秦琼尉迟恭到吉祥纹样连年有余，木纹里浸着墨色的光泽。"朱仙镇年画兴于宋，最讲究 ' 构图饱满、线条粗犷 '。" 张师傅拿起一块《刘海戏金蟾》的老版，木板边缘已被磨得圆润，"这是我爷爷刻的，你看这线条，刀刀有力，没有半点含糊。" 案头的瓷碗里盛着朱砂、槐黄、石青，都是传统的矿物颜料，"以前上色全靠这些，日晒雨淋都不褪色。"

说话间，张师傅铺开宣纸，用棕刷蘸了墨，往《门神》版上轻轻一刷。"印刷要 ' 轻刷慢揭 '，不然颜色会晕开。" 他双手按住宣纸，片刻后轻轻掀起，红脸的秦琼便跃然纸上，眉眼间的威严丝毫不减。接着换石青颜料，涂在铠甲的纹路里，"一套年画要刻十几块版，换十几次颜色，算下来得三十多道工序。" 墙角堆着刚印好的年画，阳光照在上面，朱砂的红与石青的蓝格外鲜亮。

里屋传来孩童的笑声，几个穿校服的孩子正跟着学拓印。"现在常有人来学，上周还有大学生来做研究。" 张师傅笑着说，顺手拿起一张《二十四节气》新画，"这是我刚刻的，老手艺也得跟上时代。" 画里的清明踏青、冬至包饺子，都是寻常百姓的生活场景，却刻得生动传神。他递来一张刚晾干的《福》字年画，墨香混着梨木的清香，"这画能贴一年，年味就藏在这颜色里。"

暮色降临时，老街的灯笼次第亮起。张师傅送我到门口，作坊里的刻刀还在 "沙沙" 作响。回头望，"万同老店" 的木牌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那些刻在木板上的纹样，早已把千年的民俗烟火，融进了朱仙镇的岁月里。

云台山红石峡：岩缝里的亿年时光

凌晨六点的云台山，护林员老郑已背着地质锤在红石峡入口等我。"要趁日出前进峡，这时的红石能映出晨光的暖。" 他的胶鞋沾着露水，裤脚还带着昨日巡山的泥点。缆车爬升时，窗外的植被从阔叶林变成针叶林，雾气在山谷间翻涌，仿佛要把人裹进仙境。

下了缆车，红石峡的崖壁突然撞入眼帘 ——14 亿年前形成的肉红色石英砂岩，在晨雾中像浸了血的美玉。"这里以前是古海洋，你摸这岩纹，是当年海浪拍出来的。" 老郑指着岩壁上的水平纹路，指尖划过冰凉的石面，"这深色的夹层是冰期留下的，算下来得有 8 亿年了。" 栈道旁的岩缝里，几株太行菊开得正艳，黄色的花瓣在风中颤动，"这花只长在红石峡，根能扎进石缝里，靠泉水就能活。"

走到黑龙洞前，泉流从洞顶滴落，在青石上砸出浅坑。"这洞是流水 ' 啃' 出来的，每年能深 0.1 毫米。" 老郑掏出地质锤轻敲岩壁，"咚" 的一声闷响，"岩质密得很，才能经住千年冲蚀。" 洞内的石壁上满是水珠，映着洞口透进的天光，像撒了一地碎星。穿过山洞，眼前豁然开朗：丹崖似火，碧潭如玉，飞瀑从崖顶落下，在潭面撞出细碎的水花，阳光一照，竟架起一道彩虹。

"这 ' 丫字瀑 ' 是红石峡的魂。" 老郑指着瀑顶的岩缝，水流刚好分成两股，像姑娘的两条辫子，"以前没修栈道时，村民要踩着石头来挑水。" 我们坐在潭边的石阶上歇脚，泉水的清冽混着草木的清香漫过来。他指着远处的岩壁："你看那片红色的深浅，深的地方是岩层厚，浅的是被水流磨薄了。" 不远处，几位摄影爱好者正对着瀑布拍照，镜头里的红石碧水，像一幅流动的油画。

午后的阳光穿透云层，照在红石上泛着暖光。老郑带我看他的 "秘密笔记"，里面画着峡谷的岩层分布、太行菊的生长位置，每一页都标着日期。"我爹以前也在这儿护林，这本子是他传我的。" 他递来几颗野酸枣，酸甜的汁液在舌尖散开，"这是山的味道，巡山饿了就吃这个。" 摸着冰凉的红石，忽然懂了这里的美 —— 不是 "地质奇观" 的头衔，是岩纹的深、泉流的柔、时光的沉，是把亿年记忆藏在了峡谷的晨雾里。

安阳殷墟：甲骨上的文明密码

殷墟博物馆新馆的青铜色建筑刚浸在晨光里，研究员李姐已在甲骨展厅等我。"这 36 片甲骨刚 ' 回乡 '，离开安阳 120 多年了。" 她指着展柜里的卜骨，上面的刻痕细密如织，"都是商王武丁时期的，记录的有祭祀、战争，还有收成。" 展馆的设计像 "鼎" 的形状，阳光从顶部的天窗洒下，刚好照在甲骨上，刻痕竟泛起金色的光泽。

在数字互动屏前，李姐轻点屏幕，一片模糊的甲骨突然变得清晰。"你看这字，是 ' 安阳 ' 的' 安 '，像女子坐在屋里，先民对安居的向往都在里面。" 她又调出另一片甲骨，"这是记录妇好出征的，她是中国最早的女将军。" 屏幕上，刻痕被逐字解读，三千多年前的战事仿佛就在眼前。不远处的全息投影里，"商王武丁" 正缓缓走来，讲述着当年占卜的仪式，让人恍惚间穿越了时空。

走到车马坑展厅，23 座车马坑矩阵式陈列，木车的残痕与马骨的轮廓清晰可见。"这是商代的 ' 战车 '，你看车轮的痕迹，当年能跑多快都能看出来。" 李姐指着一根马骨上的裂痕，"这是打仗时受的伤，马跟着主人征战一生。" 坑边的玻璃柜里，放着青铜剑与箭镞，锈迹斑斑的表面，还留着当年的锋芒。几位学生正蹲在展柜前写生，画笔勾勒着车马的轮廓，"现在年轻人越来越爱这些老东西了。" 李姐笑着说。

妇好鸮尊的展柜前围满了人，青铜的鸮鸟昂首挺立，纹饰精美绝伦。"这是妇好的陪葬品，你看鸮鸟的眼睛，刻得多有神。" 李姐说，尊身上的纹路既有威严感，又藏着灵动，"商代工匠的手艺，放到现在也让人佩服。" 在 "子何人哉" 特展上，100 余片甲骨铺陈开来，像一本商代的 "日记"，记录着贵族子弟的日常。"有的写着打猎收获，有的记着生病占卜，跟我们现在写日记一样。"

夕阳西下时，我们走到博物馆的露台。远处的殷墟遗址在暮色中若隐若现，李姐指着那片土地："下面还埋着很多秘密，等着我们慢慢找。" 晚风拂过，带着历史的厚重。手里的《殷墟日历》上，印着一片甲骨的拓片，"愿受年" 三个字的刻痕，藏着先民对丰收的期盼，也藏着中华文明最古老的密码。返程的车开出安阳时，夕阳正把天空染成橙红。脑海里闪过巩义石窟的飞天、朱仙镇的年画、红石峡的岩壁、殷墟的甲骨，这些散落在河南大地上的时光碎片，拼凑出这片土地最动人的模样。

河南从不是只有 "古都" 的标签，它是北魏工匠刻在石壁上的虔诚，是手艺人留在木版上的温度，是自然亿万年雕琢的奇观，是先民写在甲骨上的文明。那些守护在景点的人 —— 王师傅、张师傅、老郑、李姐，他们把时光藏在手里，把故事讲给来人听，让这片土地的记忆永远鲜活。车窗外，麦田在风中起伏，像金色的波浪。忽然明白，河南的美，是刻在石上的光阴，是写在字里的春秋，是藏在寻常日子里的坚守与传承。这些印记，历经千年风雨，依旧在时光里静静流淌，等着每个路过的人，去触摸，去读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