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4年深秋,南京紫金山脚下风高叶落。沈醉拉着大衣领子,快步走向一片荒草地。四下无人,他停下脚步,拔开杂草,原本的石碑早已无影,只剩几块残砖。他低声喃喃:“老戴,我来看你了。”两分钟不到,沈醉折身离去,神色如常,同行者竟浑然不知方才发生过什么。就是这一次悄悄的祭拜,让多年后研究者再度困惑:那个在书里字字血泪控诉军统暴行的沈醉,为何仍要向昔日“老板”低头?
1960年3月,被判死刑缓期执行的沈醉成了首批获特赦的战犯。消息传出,台湾报纸立即发文称他“必遭清算”,却没料到新中国给了他第二次生命。获释当晚,他连夜写下一句话:“余当尽余生之力存史。”次月,他交给公安机关的第一份手稿便是《戴笠其人》。周恩来读后批注:“直书,不饰。”陈毅只说了一句:“写真事,别绕弯。”自此,沈醉埋首案前十二载,写下三百多万字材料,把军统的阴影一点点揭开。可每到3月17日——戴笠坠机日,日记里仍会出现一行小字,“今日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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矛盾并非从特赦那天开始,而是早在1932年种下。那年春天,18岁的湖南少年因学潮被逐,辗转抵达上海法租界。姐夫余乐醒塞给他一张表格:“填了,见见戴处长。”仅仅一个下午,沈醉在杭州警官学校的办公室里第一次听到戴笠那句惯用的低声询问:“怕不怕死?”少年摇头。戴笠笑:“好,从今天起你跟我混。”短短几个月,沈醉从送信跑腿到法租界情报组长,19岁便能自由出入租界巡捕房。飞速晋升伴随血腥历练,第一次暗杀,他把竹刀扎进双面间谍胡继业体内,事后拿着奖金发愣半宿。一道裂痕就此留在心里,再也抹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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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6年3月17日午后,重庆阴雨。毛人凤握着蒋介石亲自签发的电文,满室焦灼却无人敢接搜寻任务。三十分钟的死寂后,沈醉举手:“我去。”当他在镇江西郊草坪看到残骸与尸体时,淋了三天雨的戴笠面目模糊。沈醉守了一夜,把水泥、炭渣倒进墓穴,亲手封死棺盖。他对副官说了一句话:“至少别让人再戳他。”那一刻,效忠与怨恨纠缠成说不出的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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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靠山,沈醉旋即被调往云南。1949年12月在昆明被卢汉扣押时,他仍捧着毛人凤的新指令准备布置暗杀。审讯记录里清楚写着,他对看守叹道:“一步错,步步错。”1956年宣判时,沈醉对控方证据无一否认。他承认自己参与策划、执行暗杀、屠杀共计二百余件,签字时只说:“愿以余生赎罪。”在功过簿上,他先写下了“罪”。八十年代南方某地开展爱国主义教育展,许多学生第一次看到沈醉用毛笔写的那段认罪词:“吾误国、误人、误己,惟望后人以我为镜。”
那么,那个秋日的偷偷祭拜究竟是什么?沈醉晚年对女儿沈美娟只提过一次:“我是他的刀,他亦是我的造刀人。刀已折,造刀人也该埋土;但刀不能否认那只手曾磨过它。”这句话或可解开部分疑惑。戴笠在他青春时代给了权力、技术与疯狂,也让他失去人性。暴露罪行、协助编史是对人民的补偿;而那短暂的祭拜,也许只是对自己曾经岁月的一次埋葬。今天再看沈醉留下的几十本回忆录,纸页间仍有血迹般的字句:“人若无信仰,便会拜权力。权力一旦崩塌,剩下的只剩惶恐。”句子并不华丽,却像冷刃敲击铁石,声音短促而刺耳。
沈醉1979年病逝,享年六十五岁。南京紫金山的那片荒地早已被拓宽的公路覆盖,来往游人不知道这里曾是军统魔头的长眠处,更不知道当年有一位特赦战犯悄然来过。碑碎、草枯、路新,石块被碾进黄土。历史留下的不是石碑,而是无法抹去的档案纸。沈醉用余生写下的文字,仍在档案馆静静躺着。翻开其中一页,抬头写着时间——“1960年10月”。落款处,他那隽秀的小字透着决绝:“此身已赎,愿天下少生魔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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