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沈阳晚报)
转自:沈阳晚报
□陈蓉
晨光微熹时,母亲的身影便在厨房里忙活了。糯米粉、粳米粉、红豆沙、红枣、核桃仁、松子仁,还有一小碗澄澈的桂花糖浆,都在灶台上摆得整整齐齐。她系着蓝布围裙,站在那片小小的天地里,神情专注得像是在进行一场庄严的仪式。空气里米粉淡淡的香气,混着桂花清冽的甜,将秋日的早晨熏得温软起来。
我看她将那雪白的粉倒入瓦盆,中间挖出个小窝,再将清水缓缓地淋进去。她的手是苍老的,可这双手在和粉时,却显出了一种惊人的灵巧与柔韧。她全凭着手感,水多了便添些粉,干了便再点几滴水。那粉在她指间翻飞揉捏,渐渐便成了一个光洁柔软的面团。
馅料是她前一夜便准备好的。红豆煮得烂熟,用细纱滤去了皮,只留下那细腻的沙,再用文火慢慢地炒,加入些许的糖与猪油。她说,外面的豆沙馅太腻,抢了豆子本身的香。红枣是她一颗颗挑选的,去核,蒸得软糯;核桃仁与松子仁则用微火焙过,激出一股子焦香的坚果气来。她将这些一样样铺在糕坯上,动作慢而稳,仿佛在布置一个精致的局面。那红枣定要围成一圈,像一朵绽开的花;松子与核桃则错落有致地点缀其间。最后她才端起那碗金黄的桂花糖浆,用一把小刷子薄薄地刷上一层。糖浆的甜香被热气一蒸,便“轰”地一下在屋里弥漫开来,暖洋洋、甜丝丝的,直往人心里钻。
蒸糕的时候,她是不离灶台的。守着那口冒着腾腾蒸汽的大锅,听着锅里水翻滚的咕嘟声,计算着时辰。她不信现代的计时器,只信自己的耳朵与眼睛。透过那竹制蒸笼的缝隙溢出的蒸汽,将她的面容氤氲得有些模糊,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她也只是随手用袖口擦去。那一刻厨房里静极了,只有水汽的低语与时间的流淌。我望着她被岁月打磨得不再挺拔的背影,忽然觉得那笼中蒸着的,哪里只是一块糕,分明是她用慢火细工熬煮的一片心。这爱不言不语,却比任何言语都来得厚重。
糕出笼了。她小心地端到我面前,切下最方正、果料最丰腴的一块,放在白瓷碟里。“快尝尝,看甜度合不合适?”母亲眼里满是期待的光。我咬下一口,糕体是如此的绵软而富有弹性,豆沙的香醇,坚果的酥脆,桂花的清甜,还有米糕本身那股朴素的粮食的芬芳,一层层在舌尖上融化、交织,最终汇成一股暖流,直落入心底里去。我连声说好,她脸上的皱纹便舒展开来,像秋日里被风吹皱的湖水,漾着满足的笑意。
我捧着这块温热的糕,走到窗前。秋阳正好,澄明而辽阔地洒下来。我忽然明白了,母亲年年岁岁执意要做的,哪里只是一块应景的重阳糕。她是将她的牵挂,她的叮咛,都细细密密地揉进了这粉里,蒸进了这糕里。这糕,便是她所能给予我的,最踏实最温暖的怀抱了。
糕渐渐凉了,那甜香却仿佛已渗入我的衣衫,我的呼吸,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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