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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南外滩的滨江岸线,遥望彼岸,看见了东岸那片滨江绿地,那里曾经是上海最大的煤栈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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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港七区俯瞰。顾永樑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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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时候,我曾无数次地从浦西董家渡摆渡过黄浦江。出塘桥轮渡站,两侧是上海港务局第七装卸作业区,简称“上港七区”,那是上海最大的煤炭装卸码头。上港七区岸线南起南码头,北到杨家渡,码头分为“南栈”“中栈”与“北栈”。塘桥路在中栈与北栈之间,塘桥路南侧为“中栈”,北侧为“北栈”,“北栈”有张家浜码头和老白渡码头。
轮渡快靠岸的那一刻,是观赏煤栈全景的最佳时间,高高堆积的煤像一座座山一样,大型塔吊像一个个巨汉站立在煤山前,抓斗像是塔吊巨汉的一只大手。岸边停靠的几艘巨轮等待着卸煤,而排着长队的驳船等待着装上煤后驶向四面八方。煤栈全景恢宏壮观,但那时若乘坐轮渡从浦西到浦东,逢晴日东风,乘客却全无观赏的雅心,会纷纷从船头躲进舱内,只为避免风裹挟着煤灰落在身上。
我的一位朋友年轻时是上港七区装卸工,他回忆进港区后第一次在巨轮上抄煤的情景:身穿工作服,头戴安全帽,手执铁铲,从巨轮角角落落把煤炭抄向船仓中央,以方便大吊车的抓斗抓取。一天劳作之后,他浑身墨赤乌黑,必须去洗澡。更衣室在北栈,浴室在中栈,洗澡必须先去北栈张家浜码头取换洗衣服,再穿过塘桥路,到中栈的职工浴室。这时恰逢轮渡靠岸,乘客们看着他和工人们穿越马路,担心自己干净的衣服会擦碰装卸工身上的煤灰,很主动地避开让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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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的塘桥路是弹硌路,弹硌石之间的缝隙全是煤屑。气候干燥时,行走其间,会扬起薄薄一层煤灰,连空气中都弥漫着煤炭的气息。有朋友开玩笑,说你如果沿路扫集弹硌石之间的煤屑,回到家里用来做煤球,足够让你们家的煤球炉烧一天的饭菜。
逢雨天,路面全成了煤浆,若有小水塘,水塘就成了墨池。倘若你穿一双白色的回力球鞋,在这条路上走上一小段,白鞋很快“墨赤污黑”。有恶作剧的小孩赤脚在路旁水塘嬉闹,踢溅起的黑污水常常让你躲避不及。
从轮渡口沿塘桥路前行,两侧有煤栈的简易工棚,有围墙,门口有铁皮制作的招牌,半圆弧形,横在两侧砖砌的门柱上,“義泰興煤棧”的字样虽已褪得很淡,但当时还依稀可辨。上港七区的前身曾经是义泰兴煤栈,1918年前后,由实业家刘鸿生创办。
煤栈的职工来自安徽、苏北、山东、湖北等地,成家后在附近落户,或租房,或择地自建简陋茅草房。我有一个同学,父亲在煤栈做工,家住在与塘桥路北侧的茂兴支路。塘桥以“茂兴”命名的马路有三条:茂兴路,茂兴北路,茂兴支路。茂兴支路最窄,仅一米来宽,泥地上铺设简陋的石板,不平,行人走过,会发出“切咯切咯”的声响。
还有一条老白渡南路,我每天上学都经过。西侧靠黄浦江的是上港七区煤栈,水泥板砌的围墙上架设铁丝网,透过缝隙,可以看到煤堆如一座座小山。路的东侧是农田和一个叫麦家宅的小村落。在向北通往高资路之前,我必经一片搭建的茅草屋,住户中有不少人也在港区煤栈打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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塘桥轮渡站旧影。图源:“图溯上海”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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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家浜路和老白渡南路转角处有一家茶馆,门前是一个小小的菜市,对面是大饼摊。早市的茶馆很热闹,卖完菜后收市的农民和煤栈上完夜班的工人成了茶馆主角。
中栈码头、张家浜码头的夜班工人,下了班,从塘桥路折入新华香料厂围墙外小路,沿河走到划子船码头,花一分摆渡,上岸,然后在大饼摊买一副刚出炉的大饼油条,在茶馆小憩。他们的工作服上黏着煤灰,身边还带着杠棒,黄锃锃的。一壶茶,一副刚出炉的大饼油条,打发一夜劳作之后的饥饿和疲劳,回家之前的这一刻,也许是他们最享受的时分。
茶馆的这一幕情景,我几乎每天都见。菜农的浦东本地口音和煤栈工人的苏北口音互为交杂,他们背后,茶馆老虎灶袅袅升起水汽,白雾一般。这个画面,在那些年司空见惯到熟视无睹的程度,现在回忆起来,只觉烟火气满满,生动又极富生活气息。
1963年夏天的一个夜晚,“北栈”放映露天电影、彩色故事片《绿洲凯歌》。我们兄弟和弄堂里的小伙伴们前去观看。我们坐在黄浦江边,一侧是江面上的一艘艘巨轮,另一侧是起伏成堆的煤山,江风习习,倒也凉快。看完电影回家,姆妈看到我们兄弟的汗衫上、面孔手臂上都沾满煤灰,吃了一惊,赶紧盛了一面盆水,让我们擦洗干净再进房间睡觉。我用手指抠了一下鼻孔,抠出黑赤赤一团,方知鼻孔里满是煤灰,像是两只烟囱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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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5年,我离开浦东去嘉定做工,工厂刚从上海市区延安西路番禺路迁到嘉定,与南门横沥河两岸的嘉定农机厂、农具厂合并。河东为原先的农机厂,河西为原先的农具厂。并厂后,河西是职工生活区,有宿舍、浴室、锅炉房,河滩有水桥码头。一日下班,我从河东车间回河西宿舍,见一艘机动木船正在水桥码头卸煤。我上前搭讪,问他们装的煤从哪里运来?船主说:“从浦东塘桥上港七区运来。”我脑中立马浮现黄浦江边密密麻麻停靠在煤栈码头等待装煤的驳船,嘉定工厂门口的这艘不过是其中之一。我说:“你们下次在那里装煤,我搭乘你们的船到厂里来上班!”我明白是玩笑话,但是如果真有这样的机会,倒是很不错的一回体验。
煤,曾经是工厂生产和百姓生活的紧缺物资。
1968年的春节,上海全市濒临缺煤的燃眉之急,组织上海产业工人前往安徽淮南煤矿等地采煤运煤。我所在的工厂也组织了一支70人的队伍,由工人自愿报名参加。我那时22岁,义不容辞,前往安徽裕溪口码头,和同伴们一起负责将采自淮南煤矿的煤输送装上万吨货轮,在长长的甬道里,日夜轮换上岗,守在输送带旁。工作12小时,休息24小时。人休息,运输机不休息。
一个月后,我从裕溪口返回上海。回家时乘坐轮渡,在即将停靠塘桥码头的那一刻,我看见在港口一艘艘万吨煤轮,我猜想其中有几艘一定来自安徽裕溪口。
这样想的时候,心里涌出自豪。
原标题:《【海上记忆】风裹着煤灰落在往日的青春里,那是黄浦江边的煤栈码头》
栏目主编:沈轶伦
文字编辑:曹静
本文作者:楼耀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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