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子江月把辞退信拍在我桌上的时候,脸上挂着胜利者才有的,那种掺杂着怜悯和快意的微笑。
“嫂子,真不好意思,公司架构调整,你这个岗位……被优化了。”
她嘴里说着不好意思,尾音却飘得像天上的风筝,拽都拽不回来。
我盯着那张A4纸上“财务总监林晚”几个字,觉得有点晃眼。
我抬起头,平静地看着她。
江月,我丈夫江涛的亲妹妹,海归硕士,空降公司副总,上任第一天。
而我,是这家公司的元老,从它还是个只有三张桌子的夫妻小作坊开始,就一头扎了进来。
十年。
我把最好的十年,都耗在了这里。
“知道了。”
我只回了她三个字,声音无波无澜,平静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江月显然没料到我会是这个反应。
她准备好的一肚子说辞,什么“嫂子你为这个家付出很多,但公司要发展,需要更专业的人才”,什么“以后你在家好好休息,我哥养你”,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愣了半晌,才干巴巴地挤出一句:“嫂子,你……没什么想说的?”
我笑了笑,开始收拾东西。
“说什么?恭喜你,江副总,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就烧了我这个嫂子,魄力十足。”
我的语气很淡,甚至带着点自嘲。
江月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像是被我这软绵绵的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说不出的憋屈。
“嫂子,你别这样阴阳怪气的,我也是为了公司好。”
我没理她。
电脑里的私人文件,删掉。
桌上的家庭合照,收进包里。
养了三年的那盆绿萝,叶子油光水滑,我没带走,就留给下一任财务总监欣赏吧。
办公室里死一般地寂静。
所有员工都竖着耳朵,伸长了脖子,等着看这场豪门内斗的大戏。
他们以为我会哭,会闹,会打电话给江涛告状,会冲到我公公婆婆面前去撒泼。
毕竟,我为了这个公司,流过产,熬过夜,跟客户喝到胃出血,一个人扛着所有账目跑税局、跑银行,把公司从年入十万做到年入千万。
我没功劳,也有苦劳吧?
可我什么都没做。
我把最后一个文件夹放进纸箱,抱着箱子,站起身。
我对江月说:“交接手续找谁办?”
江月大概是被我这过于冷静的态度搞懵了,下意识地回答:“我……我亲自跟你办。”
“好。”
我抱着箱子跟在她身后,走进财务室。
她装模作样地翻着账本,其实什么也看不懂。
公司的核心账目,客户资料,供应商渠道,还有那些不能放在明面上的“人情账”,全都在我脑子里。
我指着几个关键账户,简单说了几句。
“这是华盛王总的专线,他不喜欢走对公,每个月28号,记得把款打到他指定的私人账户,金额有浮动,我会把密码给你。”
“这是北边李老板的货,他要的材料特殊,必须提前半个月跟‘老孙’订,老孙的联系方式我写在便利贴上了,贴在显示器下面。”
“还有,公司几个老司机的社保,走的都是我这边的劳务派遣,下个月该续了,别忘了。”
我每说一句,江月的脸色就白一分。
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终于从得意洋洋,变成了茫然和一丝丝的慌乱。
她引以为傲的MBA学历,在这些琐碎又具体,充满了人情世故的“中国式生意”面前,像一张废纸。
我说完了,把一串钥匙和U盾放在桌上。
“交接完了,江副总,我走了。”
我转身,没有丝毫留恋。
身后,江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嫂子……”
我没回头。
走出公司大门,阳光刺得我眼睛发酸。
我抱着纸箱,站在马路边,像个被遗弃的流浪猫。
十年啊。
我从一个刚毕业,连发票都不会开的小姑娘,变成了能独当一面的财务总监。
我以为这是我和江涛共同的事业,是我们的家。
到头来,我才发现,我只是个高级打工仔。
不,连打工仔都不如。
打工仔被辞退,还有N+1的赔偿。
而我,只有一句轻飘飘的“公司架构调整”。
手机响了,是江涛。
我划开接听,没说话。
“老婆,你……你走了?”他的声音里透着心虚。
“嗯。”
“小月也真是的,太冲动了!我刚开完会才知道,你别生气,我晚上回去跟你解释。”
我听着他这套熟悉的“和稀泥”说辞,突然觉得很想笑。
“解释什么?解释你是怎么同意你妹妹把我开了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
“江涛,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这个高中学历的嫂子,配不上你们江家的公司,该给海归硕士的妹妹让位了?”
“老婆,你怎么能这么想?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是什么意思不重要了。”我打断他,“江涛,我累了。”
说完,我挂了电话,直接关机。
我不想听他那些苍白无力的辩解,也不想再跟他争论谁对谁错。
心死了,也就懒得吵了。
我打车回了我和江涛的家。
那个我亲手布置的,充满了生活气息的地方。
我看着玄关处我们俩的合影,照片上的我们笑得那么甜。
那时候,公司刚起步,我们挤在十几平米的出租屋里,吃着泡面,规划着未来。
他说:“老婆,等我们公司做大了,你就是老板娘,我让你当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誓言犹在耳边,可人心,怎么就变了呢?
我没有哭,只是平静地走进卧室,拉开衣柜,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
我的东西不多,几件常穿的衣服,一些护肤品。
这个家里,大部分东西都是他的,或者说,是“我们”的。
可现在,“我们”这个词,听起来多么讽刺。
收拾完东西,我拉着行李箱,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我住了八年的家。
我把钥匙放在了鞋柜上,轻轻关上了门。
再见了,我的爱情。
再见了,我的十年。
我没有回娘家,怕我爸妈担心。
我在公司附近找了家酒店,暂时住了下来。
洗了个热水澡,我把自己扔在柔软的大床上,脑子放空。
我没有去想公司会怎么样,江月会怎么焦头烂额。
我只是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就像一个一直背着沉重壳子的蜗牛,终于把那个又硬又重的壳子给卸了下来。
原来,没有了那个“家”,没有了那个“公司”,天,不会塌下来。
我睡了一个昏天昏暗的觉,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手机开机,几十个未接来电,微信里上百条未读信息,瞬间涌了进来。
有江涛的,有我婆婆的,有我公公的,甚至还有几个公司老员工的。
最新的一条,来自江月,十分钟前。
“嫂子,你在哪?求求你快回个电话吧,出事了!”
我看着那条信息,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这才一天,就撑不住了?
我慢悠悠地起床,洗漱,然后点了一份酒店最贵的下午茶,坐在窗边,一边欣赏着楼下的车水马龙,一边不紧不慢地喝着咖啡。
电话又响了,这次是我婆婆。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林晚!你死哪去了?公司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还有心情在外面躲清闲?你是不是存心想看我们江家倒霉?”
电话一接通,婆婆那尖利刻薄的声音就刺了过来。
我把手机拿远了一点,等她骂够了,才淡淡地开口。
“妈,我现在已经不是江家的媳妇了,也不是公司的员工,公司的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你这个白眼狼!我们江家白养你这么多年了!吃了我们家的,用了我们家的,现在翅膀硬了想飞了?”
“妈,我吃的用的,都是我自己挣的。我在公司十年,没拿过一分钱工资,所有的钱都投进了公司扩大再生产。就连江月出国留学的钱,都是我签的字,从公司账上走的。这些,您忘了吗?”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钉子,钉进了婆婆的心里。
电话那头,婆婆的呼吸声明显粗重起来。
她大概是没想到,一向逆来顺受的我,会突然变得这么牙尖嘴利。
“你……你胡说!小月留学的钱,是她爸出的!”
“是吗?那您让爸把当年那笔五十万的转账记录找出来看看,收款方是不是我大学同学开的留学中介公司?”
婆婆彻底没声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的语气软了下来,带着哭腔。
“小晚啊,妈知道你受委屈了。都是小月不懂事,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公司现在真的离不开你,你就当帮帮江涛,回来吧,啊?”
“帮他?当初你们一家人关起门来,商量着怎么把我一脚踢开的时候,他怎么没想过让我帮他?”
我轻笑一声,“妈,晚了。”
说完,我直接挂了电话,拉黑。
世界清静了。
我喝完最后一口咖啡,心情舒畅。
接下来,是江涛的电话。
我看着屏幕上跳动的“老公”两个字,觉得无比刺眼。
我接了。
“老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江涛的声音充满了悔恨和急切,“我不该听我妈和小月的话,我不该对你没信心,老婆,你回来吧,公司不能没有你啊!”
“华盛的王总,刚刚打电话来,说要终止合作。他说他只认你,别人他信不过。”
“北边李老板那批货,因为小月不懂,订错了材料,现在货发过去了,人家要退货,还要我们赔偿五十万的违约金!”
“还有老刘他们几个司机,说下个月社保要是续不上,他们就要去劳动局告我们!”
江涛像连珠炮一样,把公司的烂摊子一件件抖落给我听。
我静静地听着,心里毫无波澜。
这些,全在我的预料之中。
那个公司,表面上看起来光鲜亮丽,法人是江涛,副总是江月。
可实际上,它就像一栋房子,我是那根最不起眼的,却支撑着整栋房子重量的承重墙。
现在,他们亲手把这根墙给拆了。
房子不塌,才怪。
“江涛,”我平静地开口,“这些是你和你妹妹该解决的问题,不是我的。”
“老婆,我知道错了,你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马上让小月给你道歉!我让她滚出公司!”
“道歉?如果道歉有用,还要警察干什么?”
我学着电视剧里的台词,回了他一句。
“江涛,我们之间的问题,不是江月道个歉就能解决的。是你,是你从骨子里就没把我当成你的妻子,你的合伙人。在你和你家人的眼里,我林晚,永远是个外人。”
“不是的,老婆,我没有……”
“你有。”我斩钉截铁地打断他,“你忘了我们刚创业的时候,你妈是怎么指着我的鼻子骂,说我一个高中生,只会拖累你,让你找不到好人家的?”
“你忘了公司第一次接到大单,我陪客户喝酒喝到胃出血,躺在医院里,你妈是怎么跟我说的?她说,‘林晚,这是你的本分,我们江家的钱,不是那么好拿的’。”
“你忘了江月毕业,你说让她进公司,我不同意,你又是怎么说的?你说,‘我妹妹,难道还信不过吗?你就是心眼小,容不下人’。”
我一件件,一桩桩地,把他欠我的,江家欠我的,全都翻了出来。
那些年,我为了所谓的“家庭和睦”,忍下的委屈,吞下的眼泪,在这一刻,全都化成了最锋利的刀,狠狠地扎向他。
电话那头的江涛,彻底失语了。
他只能一遍遍地重复着:“老婆,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就不用了。”我的声音冷得像冰,“江涛,我们离婚吧。”
说完这句,我感觉心里最后一点沉重的东西,也随之烟消云散了。
“不!我不离婚!老婆,我不同意!”江涛在电话那头嘶吼起来。
“这由不得你。”
我挂了电话,同样拉黑。
接下来,是公公的电话。
公公是个老实本分的男人,在家里没什么话语权,但一直对我还算客气。
我接了。
“小晚啊……”公公的声音透着疲惫和无奈,“我知道你受委屈了。这件事,是江涛和他妈做得不对。你……你就看在爸的份上,再给江涛一次机会吧。”
“爸,不是我不给他机会,是他自己,把机会都作没了。”
“那公司怎么办?那可是你和江涛十年的心血啊!”
“爸,心血是我一个人的。他江涛,充其量就是个门面。现在门面还在,只是里子烂了,你们得自己想办法补。”
我顿了顿,继续说:“爸,您是个明白人。这家公司,有我林晚,它就能活。没我林晚,不出三个月,就得破产清算。道理我跟您说到这,怎么选,你们自己看着办。”
“还有,别再给我打电话了。我不想再跟你们江家的任何一个人,有任何牵扯。”
说完,我挂断了电话。
这一次,我没有拉黑公公的号码。
我知道,他会把我的话,原封不动地带给江涛和他妈。
做完这一切,我感觉筋疲力尽。
我躺回床上,看着天花板,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十年夫妻,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说不难过,是假的。
但更多的是解脱。
下午,酒店房间的门铃响了。
我以为是客房服务,没多想就开了门。
门口站着的,是江涛,江月,还有我婆婆。
三个人,一脸憔悴,眼圈发黑,像是几天没睡觉一样。
江涛看到我,眼睛一亮,想上前来拉我的手。
我后退一步,冷冷地看着他们。
“你们来干什么?”
“老婆,我们是来接你回家的。”江涛的声音带着讨好。
“家?我没有家了。”
“嫂子,对不起!是我错了!”江月“噗通”一声,竟然直接跪在了我面前。
她哭得梨花带雨,抱着我的腿,“嫂子,都是我的错!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是我嫉妒你,是我鬼迷心窍!我求求你,你回公司吧!公司不能没有你啊!”
我低头看着她。
她漂亮的妆容都哭花了,名牌套装也皱巴巴的,哪还有半分海归精英的模样。
我婆婆也跟着抹起了眼泪。
“小晚啊,你就看在妈这张老脸的份上,原谅小月这一次吧。她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
她说着,竟然也作势要跪下。
我皱了皱眉,往旁边躲开。
“别,您这大礼,我可受不起。”
我看着他们三个人在我面前上演的这出苦情大戏,只觉得可笑。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都起来吧,别在这丢人现眼了。”
我的声音很冷。
江月不敢不听,抽抽噎噎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江涛赶紧上前扶住他妈,一脸期盼地看着我。
“老婆,你看……”
“想让我回去,可以。”
我终于松了口。
他们三个人的眼睛,瞬间亮了。
“但是,我有几个条件。”
“你说,你说!别说几个,就是几百个,我们都答应!”江涛急切地说。
我伸出一根手指。
“第一,我要公司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签在我的个人名下,做婚前财产公证。”
这话一出,三个人都愣住了。
婆婆第一个跳了起来。
“什么?百分之五十一?林晚,你怎么不去抢!那是我儿子的公司!”
“妈,”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这家公司,从注册资金,到每一笔业务,都是我拉来的。江涛,除了挂个法人的名,出过一分钱,拉过一个客户吗?凭什么公司是他的?”
婆婆被我怼得哑口无言。
江涛的脸也一阵青一阵白。
因为我说的,是事实。
“第二,”我伸出第二根手指,“公司的法人,变更为我。我担任董事长兼总经理。江涛,可以继续当他的副总,但是,公司的一切决策,必须由我说了算。”
江涛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他知道,他没资格反对。
“第三,”我的目光,落在了江月的身上。
江月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江月,可以继续留在公司。但是,她必须从最底层的业务员做起。什么时候,她能独立签下一百万的单子,什么时候,我再考虑给她升职。”
“什么?让我去跑业务?”江月尖叫起来,“我可是MBA!你让我去跟那些大老粗喝酒拉关系?”
“不愿意?”我挑了挑眉,“可以,门在那边,慢走不送。正好,公司现在资金紧张,还能省下一笔辞退赔偿金。”
江...月...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她求助地看向她妈和她哥。
婆婆心疼女儿,想开口,却被江涛一个眼神制止了。
江涛咬了咬牙,对江月说:“就按你嫂子说的办!”
江月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哥,眼泪又涌了出来。
但她最终,还是屈辱地点了点头。
“好,我答应。”
“很好。”我满意地点了点头,“最后一个条件。”
我的目光,缓缓扫过他们三个人。
“我要你们三个人,在下周一的公司全员大会上,当着所有员工的面,亲自给我,鞠躬道歉。”
“什么?!”婆婆再次尖叫,“林晚,你别得寸进尺!”
“妈!”江涛终于忍不住,冲他妈吼了一句,“你还嫌不够乱吗?!”
婆婆被儿子吼得一愣,随即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娶了这么个搅家精的媳管妇!我的天啊……”
我冷眼看着她撒泼,不为所动。
江涛头疼地揉着太阳穴,最后,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看着我,沉声说:“好,林晚,我答应你。所有条件,我都答应。”
他转过头,对他妈说:“妈,你别哭了。是我们对不起小晚在先。道歉,是应该的。”
然后,他又看向江月:“小月,你也一样。”
江月低着头,肩膀一耸一耸的,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我看着眼前这狼狈的一家三口,心里没有半分报复的快感。
我只是觉得,很悲哀。
为我逝去的十年青春,也为这段早已千疮百孔的婚姻。
周一,公司例会。
我穿着一身干练的职业套装,重新出现在了会议室。
所有的员工,看到我,都露出了惊讶又复杂的表情。
江涛站在我身边,脸色憔ें默。
江月和婆婆,则站在台下,低着头,不敢看我。
会议开始,江涛先是宣布了公司股权变更和人事任命的决定。
当他说出,我将持有公司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并担任董事长兼总经理时,台下响起了一片压抑不住的抽气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我的身上。
有震惊,有羡慕,有不解。
我坦然地接受着所有人的注视。
这是我应得的。
接着,江涛深吸一口气,对着话筒,一字一句地说:“在这里,我,以及我的母亲和妹妹,要为我们之前的错误决定,向林晚女士,郑重道歉。”
说完,他朝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台下,婆婆和江月,也跟着,不情不愿地,弯下了腰。
那一刻,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我看着他们三个人的头顶,心里五味杂陈。
我赢了吗?
好像是。
我拿回了属于我的一切,甚至更多。
我让他们为自己的傲慢和愚蠢,付出了代价。
可是,我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
我的婚姻,我的家庭,已经碎了。
就算用再多的股份和权力去粘合,也回不到当初了。
道歉仪式结束后,会议继续。
我开始布置工作。
处理王总的合同,解决李老板的退货问题,安抚司机们的情绪……
一件件,一桩桩,有条不紊。
那个熟悉的工作节奏,又回来了。
员工们看着我,眼神里重新燃起了敬佩和信赖。
他们知道,主心骨回来了,这家公司,就倒不了。
江涛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我发号施令。
他的眼神很复杂,有懊悔,有失落,也有一丝……解脱?
或许,他早就厌倦了在他妈和他妹妹之间周旋。
或许,把公司的烂摊子重新甩给我,对他来说,也是一种轻松。
谁知道呢?
我已经不想去猜了。
会后,江月被我安排去了市场部,跟着一个老业务员,从最基础的打电话、跑客户开始。
第一天,她就哭着来找我,说客户嫌她不懂行,把她骂了出来。
我只是淡淡地告诉她:“这是你必须经历的。如果你连这点委屈都受不了,那就证明,你只配待在象牙塔里。公司,不养闲人。”
江月哭着走了。
我知道,她不会辞职。
因为她知道,离开了江家的公司,凭她那点纸上谈兵的本事,在外面,连一份月薪五千的工作都找不到。
至于我婆婆,从那天起,就再也没来过公司。
听说,她回了老家,说是要静养。
也好,眼不见为净。
而我和江涛,成了一对最熟悉的陌生人。
我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分房睡。
在公司,我们是上下级。
回到家,我们是合租的室友。
他会给我做饭,会提醒我天冷加衣。
他试图修复我们之间的关系。
可是,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
他不止一次地跟我说:“老婆,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我没有回答。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原谅他吗?
我做不到。
不原谅他吗?
看着他日渐憔ें悴的脸,和眼里的红血丝,我又有些不忍。
日子,就在这种尴尬又平静的氛围中,一天天过去。
公司在我的带领下,很快就走出了危机,并且比以前发展得更好。
我签下了几个更大的客户,开辟了新的业务渠道。
我变得越来越忙,越来越强大。
我不再是那个需要依附于江涛,依附于江家的林晚。
我就是我。
是公司的董事长,是能为自己的人生做主的,林晚。
那天晚上,我加班到很晚。
回到家,发现江涛还坐在客厅等我。
桌上,放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
“回来了?”他站起身,接过我的包,“我给你炖了汤,快趁热喝了。”
我看着他,突然开口。
“江涛,我们还是离婚吧。”
他端着汤碗的手,猛地一抖。
汤,洒了出来,烫得他“嘶”了一声。
他却像感觉不到疼一样,只是死死地看着我。
“为什么?小晚,为什么?我已经把所有能给你的都给你了,你为什么还要离婚?”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
“江涛,你给我的,是公司,是股份,是权力。”
我平静地看着他,“但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
“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从一开始,就只是一个平等的,被尊重的,充满爱的家。”
“我以为我嫁给了你,就有了家。我以为我们一起创办了公司,就是为了这个家。”
“可后来我才发现,在你们眼里,我从来都不是家人。”
“我只是一个好用的工具。有用的时候,叫我一声‘老婆’,‘小晚’。没用的时候,就可以像垃圾一样,随手丢掉。”
“江涛,我累了。我不想再过这种日子了。”
我的眼泪,终于还是流了下来。
江涛看着我,眼圈也红了。
他走过来,想抱我。
我躲开了。
“我们……真的回不去了吗?”他哽咽着问。
我摇了摇头。
“回不去了。”
那天晚上,我们谈了很久。
从相识,到相爱,到创业,到反目。
我们把这十年的恩恩怨怨,都摊开来,说得清清楚楚。
最后,他同意了离婚。
“公司,还是你的。”他说,“就当是我……是我对你的补偿。”
“不用。”我拒绝了,“公司是我应得的,不是你的补偿。离婚后,我会按照市场价,把你手里的股份买过来。我们,两不相欠。”
他苦笑了一下,“你总是这么要强。”
“不是要强,”我说,“是公平。”
离婚手续,办得很快。
拿到离婚证的那一天,天很蓝。
我走出民政局,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江涛站在我身后,说:“以后……还能做朋友吗?”
我回头,对他笑了笑。
“或许吧。”
从此,山高水长,各自安好。
我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公司。
我招募了更专业的团队,优化了管理流程,公司发展得越来越好。
江月,在市场部磨练了一年,竟然真的脱胎换骨。
她不再是那个眼高于顶的大小姐,变得踏实,肯干,也学会了怎么跟人打交道。
她凭自己的本事,签下了一个两百万的大单。
那天,她拿着合同来找我,眼睛亮晶晶的。
“嫂……不,林董,我做到了!”
我看着她,由衷地笑了。
“做得不错,江月。下个月,给你升职,市场部副经理。”
她激动得差点跳起来,连声说谢谢。
我看着她的背影,突然觉得,或许,我当初的决定,不仅是救了公司,也救了她。
有时候,把人从高处推下来,不是为了摔死她,而是为了让她学会,如何靠自己的双脚,重新站起来。
至于江涛。
我们偶尔还会在公司的会议上遇到。
他还是副总,只是变得沉默寡言。
我们点头示意,像最普通的同事。
听说,他妈给他安排了好几次相亲,都是些家世显赫的千金小姐。
但他都拒绝了。
有一次,公司聚餐,他喝多了。
他红着眼睛,抓住我的手腕,一遍遍地问:“小晚,你后悔过吗?”
我看着他,轻轻地,把手抽了回来。
“不后悔。”
我的人生,从离开他的那一刻起,才真正开始。
我拥有了自己的事业,有了可以信赖的团队,有了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
我过得很好。
真的,很好。
我不再是谁的妻子,谁的儿媳。
我只是,林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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