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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河村有个年轻货郎名叫陆明舟,生得眉清目秀,为人热心肠,每日挑着货担走村串乡,赚些微薄银钱度日。这年冬日,他照例早起出门,往十里外的柳树村做买卖。
行至半路,天色忽暗,朔风骤起,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落下。陆明舟见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得加快脚步,勉强前行。走了约莫一炷香功夫,忽见路旁有座宅院,门匾上写着“林宅”二字。他心中一喜,忙上前叩门,想借个地方避避风雪。
不多时,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婆婆探出头来。陆明舟忙躬身行礼:“婆婆,小子是过路的货郎,遇上这场大雪,想借贵地暂避片刻,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老婆婆上下打量他一番,点点头:“进来吧,这天寒地冻的,别冻坏了身子。”
陆明舟连声道谢,挑着货担随婆婆进了院。这宅子虽不奢华,却也整洁雅致,只是偌大的院子里静悄悄的,不见其他人影。
老婆婆领他到了西厢房:“这是我儿子的房间,他外出经商,半年未归了。你就在此歇脚,待雪停了再走不迟。”
陆明舟再三拜谢,老婆婆却只是摆摆手,转身离去。他放下货担,环顾房间,只见屋内陈设简单,一床一桌一柜而已,倒也干净。窗外风雪呼啸,屋内却温暖如春,想来是墙厚窗严,挡住了寒气。
坐了约莫半个时辰,陆明舟忽觉口渴,便起身想去厨房讨碗水喝。刚走到院中,却见正屋窗户透出昏黄灯光,不禁心生疑惑:这大白天的,又逢雪天,屋内本就明亮,为何还要点灯?
他好奇走近,透过窗缝向内望去,只见那老婆婆正坐在桌前,对着一盏油灯发呆。那油灯样式古朴,青铜底座,琉璃灯罩,灯焰如豆,微微摇曳。老婆婆望着灯火,口中念念有词,却听不真切。
陆明舟觉得奇怪,却也不好过问,自行去厨房取了水,便回房去了。待到午后,雪势稍缓,他再次出门,又见正屋点着灯,老婆婆仍坐在灯前,姿势都未曾改变。
傍晚时分,风雪又起,陆明舟只得留宿。老婆婆倒也热心,备了简单饭菜款待。用饭时,陆明舟终于忍不住问道:“婆婆,小子有一事不解,不知当问不当问?”
老婆婆抬眼看他:“但说无妨。”
“今日我见婆婆大白天在屋内点灯,可是有什么讲究?”
老婆婆手中筷子一顿,面色微变,随即笑道:“老妇人眼神不济,屋里暗了,便点灯照明。怎么,这有何不妥?”
陆明舟忙道:“不敢,只是随口一问。”
老婆婆不再言语,低头默默吃饭。陆明舟心中疑虑更甚,却也不好再问。
次日清晨,雪歇天晴,陆明舟辞别老婆婆,往柳树村去了。在柳树村做了三日生意,第四日返程时,又经过林宅。想起老婆婆独自居住,他便从货担中取出一包蜜饯,想送与她尝尝。
叩门许久,却无人应答。陆明舟心中奇怪,轻轻一推,门竟应声而开。他迈步进院,喊了几声“婆婆”,仍无人回应。
走到正屋前,却见房门虚掩,他探头望去,不由得大吃一惊——屋内空空如也,桌椅床柜皆无,地上积着薄薄一层灰尘,显然久无人居。
“这、这是怎么回事?”陆明舟惊愕不已,“三日前我明明在此借宿,婆婆还招待我吃饭,怎么今日就人去楼空了?”
他满腹疑惑地退出宅院,恰逢邻家一个老汉出门扫雪,忙上前询问:“老伯,请问隔壁林宅的老婆婆去了何处?”
老汉奇怪地看他一眼:“林宅?那宅子空置三年了!自从林家举家迁往南方,就一直无人居住。”
陆明舟如遭雷击,呆立当场:“空置三年?不可能!三日前大雪,我还在此借宿,是一位白发婆婆亲自开门迎我进去的!”
老汉摇头笑道:“年轻人莫不是说梦话?那宅子门锁都锈坏了,如何进得去?你说的白发婆婆,怕是林家老夫人吧?她三年前就过世了。”
陆明舟冷汗涔涔,忙拉着老汉到林宅门前。奇怪的是,方才还一推即开的大门,此刻却紧锁着,锁上果然锈迹斑斑。他从门缝向内望去,只见院中荒草丛生,积雪无人打扫,哪有前几日的整洁模样?
“这、这怎么可能...”陆明舟喃喃道。
老汉拍拍他肩膀:“许是你记错人家了。这附近相似宅院不少,定是风雪太大,你认错了门。”
陆明舟虽知绝非如此,却也无从辩驳,只得茫然离去。回到家中,他越想越觉蹊跷,一夜辗转难眠。
翌日一早,他决定去村东头的清虚观请教青阳道长。青阳道长已年过七旬,见识广博,常为村民解惑答疑。
清虚观坐落在半山腰,青松翠柏环绕,幽静非常。陆明舟拾级而上,入观寻到青阳道长,将前事细细道来。
青阳道长听罢,捋须沉思片刻,问道:“你说那婆婆白日点灯,可还记得那灯是何模样?”
陆明舟仔细回忆:“是盏青铜底座的油灯,琉璃灯罩,灯焰如豆。对了,灯座上似乎刻着些花纹,只是距离远,看不真切。”
青阳道长眼中精光一闪:“可是莲花纹样?”
陆明舟一愣:“像是莲花,又不太像...啊,想起来了,是火焰形状的花纹!”
青阳道长霍然起身:“火焰纹琉璃灯?莫非是‘心灯’?”
“心灯?那是什么?”陆明舟疑惑道。
青阳道长在室内踱步片刻,缓缓道:“三十年前,青河镇上有户林姓人家,家主林文渊是位善人,常济困扶危。他夫人陈氏信佛,家中供奉着一盏祖传琉璃灯,名曰‘心灯’,据说能照见人心善恶。”
“后来林家来了个远房侄儿名唤赵胥,此人心术不正,觊觎林家财产。某日深夜,他纵火行窃,被林文渊发现。争斗中,林文渊不幸身亡,赵胥抢了家中财物逃之夭夭。林夫人痛失夫君,一病不起,不久便撒手人寰。他们唯一的儿子林正那时正在外求学,归来后悲痛欲绝,变卖家产南下经商去了。”
陆明舟听得心惊:“那道长可知,林家可还有一位老夫人?”
青阳道长摇头:“林家上下,只有林文渊夫妇和他们的儿子林正,并无什么老夫人。不过...据说林夫人陈氏的母亲曾与他们同住,但在那场变故前就已过世了。”
陆明舟愈发困惑:“那我见到的老婆婆是谁?她为何要在空宅中白日点灯?”
青阳道长沉吟道:“此事蹊跷,贫道需亲自往林宅一探。明日午时,你再来观中,我们同去查看。”
次日午时,陆明舟如约而至,随青阳道长再赴林宅。奇怪的是,今日林宅大门竟又虚掩着,院中整洁如新,与前日所见荒废景象判若两地。
二人对视一眼,小心推门而入。刚进院中,便见正屋门开启,那位白发婆婆手持油灯,笑吟吟地站在门口。
“货郎小哥,你又来了?还带了朋友?”老婆婆和蔼道。
陆明舟忙行礼:“婆婆,这位是清虚观的青阳道长。”
青阳道长凝神打量老婆婆,又看向她手中油灯,忽然躬身一礼:“贫道青阳,见过林老夫人。”
老婆婆笑容微滞:“道长认错人了,老身姓陈,并非什么林老夫人。”
青阳道长微微摇头:“夫人不必隐瞒。您手中这盏‘心灯’,贫道认得。三十年前,贫道曾与林文渊居士有过一面之缘,当时他便展示过此灯。”
老婆婆闻言,面色顿变,眼中闪过一丝悲戚。她长叹一声:“既然道长认得此灯,老身也不隐瞒了。不错,我正是陈氏,林文渊的发妻。”
陆明舟惊道:“可、可传闻中说,林夫人三十年前就已...”
“就已病故了?”陈婆婆苦笑,“那是我故意放出的消息。实际上,我隐姓埋名,一直守在此处。”
青阳道长不解:“夫人为何如此?”
陈婆婆眼中含泪:“都是为了等那孽障回来!”
“孽障?”陆明舟疑惑道。
陈婆婆颤声道:“便是那杀害我夫君的赵胥!这些年来,我假称已死,暗中查访,终于得知他改名换姓,在邻县做了富商。我日日点灯,便是以此为信号,等他前来。”
青阳道长更为困惑:“既然已知他下落,为何不报官捉拿?”
陈婆婆摇头苦笑:“道长有所不知,那赵胥狡猾非常,当年证据不足,官府难以定案。我若现身,他必生戒备。只有假借鬼魂之名,引他前来,才能设法取证。”
陆明舟忽然想到什么:“婆婆,您既已假称过世,为何又现身让我借宿?”
陈婆婆看向陆明舟,目光慈和:“那日风雪大作,我本不欲理会。但见你眉宇间与我儿林正有几分相似,一时心软,便开门相迎。这些年来,我深居简出,鲜少见人,那日也是一时冲动。”
青阳道长忽然道:“夫人,您这盏灯,恐怕不只是信号吧?”
陈婆婆一怔,随即苦笑:“道长法眼如炬。不错,这‘心灯’另有玄机。它是我家传之宝,据说能照见人心。若心怀歹意之人靠近,灯焰便会变蓝。那日货郎小哥前来,灯焰始终金黄,我便知他是良善之人。”
陆明舟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正在此时,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带着两个随从闯入院中。
“姑母!别来无恙啊!”中年男子冷笑道。
陈婆婆面色骤变:“赵胥!你终于来了!”
赵胥狞笑:“听说这宅子夜夜有鬼火闪烁,我便知是你在搞鬼!怎么,装神弄鬼三十年,就为引我前来?”
陈婆婆怒目而视:“你这孽障!杀我夫君,夺我家财,今日定要你还个公道!”
赵胥哈哈大笑:“公道?姑母,你怕是老糊涂了!三十年前的旧案,证据早已湮灭,就凭你一面之词,谁能定我的罪?”
青阳道长上前一步,沉声道:“赵施主,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既造业因,必有业果。”
赵胥不屑道:“哪来的野道士,也敢多管闲事?”他转向陈婆婆,“姑母,识相的就交出林家地契,我或可饶你一命!”
陈婆婆凛然不惧:“地契早已被我儿带走,你休想得逞!”
赵胥眼神一狠:“既然如此,就别怪侄儿无情了!”说罢示意随从上前。
就在此时,陈婆婆手中油灯灯焰忽转幽蓝,闪烁不定。
陆明舟见状,忙挡在陈婆婆身前:“光天化日,你们想干什么?”
赵胥冷笑:“小子,找死!”便命随从动手。
千钧一发之际,院外忽然传来一声大喝:“住手!”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四十余岁、儒雅斯文的男子带着几名官差冲入院中。
陈婆婆一见此人,顿时泪如雨下:“正儿!我的儿啊!”
来人正是林家独子林正。他快步上前,扶住母亲,转向赵胥怒目而视:“赵胥!你害我父亲,逼我母子分离三十年,今日定不饶你!”
赵胥面色惨白,强自镇定:“林正?你、你何时回来的?”
林正冷笑:“我暗中查访你多年,早已收集你诸多罪证!今日便是你的末日!”转身对官差道:“差爷,此人便是三十年前杀害我父亲的凶手,这是他的罪证!”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叠文书。
官差接过一看,点头道:“人证物证俱在,赵胥,你还有何话说?”
赵胥面如死灰,忽然暴起,欲夺路而逃。陆明舟眼疾手快,伸腿一绊,赵胥踉跄倒地,被官差当场擒住。
待赵胥被押走,林正方才向母亲跪地请罪:“母亲恕罪,孩儿不孝,让您独自受苦三十年!”
陈婆婆扶起儿子,老泪纵横:“儿啊,若非为了等你归来,为娘早就随你父亲去了...”
原来三十年前那晚,陈氏其实目睹了丈夫遇害全过程。她知赵胥心狠手辣,必会斩草除根,便假称病故,暗中藏匿。而林正当时确实在外求学,归来后依母亲之计,假称扶灵南下,实则暗中查访赵胥罪证。这些年来,母子二人暗中联络,布下此局,只为引赵胥自投罗网。
青阳道长听罢,长叹一声:“夫人忍辱负重三十年,实非常人所能及。”
陈婆婆拭泪道:“多谢道长相助。也多谢货郎小哥,若非那日你前来借宿,引起赵胥猜疑,他未必会这么急切前来查探。”
陆明舟忙道:“婆婆言重了,小子不过是巧合罢了。”
林正向陆明舟深施一礼:“陆兄弟援手之恩,林某没齿难忘。”
事后,赵胥被定罪问斩,林家冤屈得雪。林正接母亲同住,安享晚年。陆明舟则与林家结下深厚情谊,常来常往。
某日,陆明舟拜访林家,见那盏“心灯”仍摆在堂中,不由好奇问道:“婆婆,这灯真能照见人心善恶吗?”
陈婆婆笑道:“灯不过是灯,真正能照见人心的,是人的本心。善者见善,恶者见恶,如此而已。”
陆明舟若有所思。
又过数月,陆明舟偶然在旧书摊看到一本古籍,记载着一种特殊琉璃的制作工艺,方知那“心灯”的灯罩是用特殊琉璃制成,能在不同气流动向中折射出不同颜色的光芒。心怀不轨者靠近时,因呼吸急促、动作紧张,会引起气流变化,灯焰便看似变蓝。
所谓照见人心,原是科学之理。但想到陈婆婆的话,陆明舟又会心一笑。真能照见人心的,确非灯本身,而是人面对未知时的那份敬畏与自省。
自此,陆明舟依然每日挑担卖货,只是怀中多了一盏小灯笼,夜间行路时既做照明,也做警示——不是警示妖邪,而是提醒自己:举头三尺,自有神明,人心善恶,终有分明。
而那林宅白日点灯的怪事,也成了青河村一带广为流传的奇谈,提醒世人:善恶之报,如影随形,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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