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曾是镇上家具厂的老板,家里亲戚圈的中心。过年时,大伯二伯开着锃亮的轿车从市里回来,伯母穿着貂皮大衣,堂哥堂姐像小王子小公主。他们送的礼物堆成小山,大伯拍着父亲的肩膀说“老三干得不错”,二伯则大谈生意经,红包鼓得捏不透。相比之下,母亲那边的舅舅们显得“土气”——大舅沉默寡言,小舅在村口开小卖部,每次骑破自行车来,车后座绑着沾泥的蛇皮口袋,装着自家种的菜。伯母曾捂着鼻子问“什么味道”,母亲的脸瞬间涨红。那时我本能地喜欢往大伯家跑,因为那里有遥控汽车和进口巧克力,而舅舅家只有泥土和牛粪味。
变故来得猝不及防。工厂倒闭,父亲从人人尊敬的“老板”变成欠债的“失败者”。墙上被债主用红漆写满“还钱”,电话铃声成了催命符。母亲说“找找你大伯二伯吧”,父亲沉默良久,最后掐灭烟头说“好”。去市里那天,母亲翻出最好的衣服,父亲穿着空荡荡的旧夹克,带上了家里仅有的好烟好酒。大伯家的高档小区保安盘问半天,红木门里,大伯慢悠悠地审问:“厂子怎么倒的?欠多少?”二伯咋咋呼呼撇清:“早让你别太实诚!”当父亲开口借钱,大伯端起茶杯:“不是不帮你,可你拿什么还?”最后他抽出一万块:“不用还了,当哥哥的心意。”那笔钱像一记耳光,父亲深深鞠躬,转身时背挺得笔直,可我知道,他心里的门永远关上了。
绝望时,敲门声响起。门口站着大舅小舅,裤腿沾泥,身后还是那辆破自行车。看到墙上的红字,他们惊呆了。母亲扑进大舅怀里哭得说不出话,这个庄稼汉用粗糙的手轻抚她的头发,眼圈通红。两天后,小舅掏出用手帕层层包裹的三万块:“店里货盘出去了,哥把猪卖了,跟村里凑的。”父亲攥着那沓钱,四十多岁的男人哭得像个孩子。小舅按住他的手:“我姐嫁给你,我们就是一家人。”后来,舅舅们每周骑车几十里送米送菜,雪天里小舅徒步一天送药,冻得嘴唇发紫。父亲搬过砖扛过麻袋,母亲给人做饭,最苦的日子,冰箱却总被塞得满满的。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