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书架上的旧书脊在台灯下泛着黄，像深秋的银杏叶。我摩挲着那本《世故三昧》起毛的边角，忽然想起外公临终前递给我时，枯瘦的手指在"修养"二字上停留的力度。
那年夏天特别闷。实习公司的冷气呼呼作响，我却在茶水间冒冷汗——手机屏幕上，带教师父正和同事举杯，而我刚被塞了最难缠的客户资料。回到工位时，这本书从文件堆里滑出来，摊开在"不动声色，是最深的修养"那页。外公的批注洇着墨痕："静水深流"。我把客户投诉录音听了三遍，将修改意见逐条列成清单。后来甲方总监说，他是从第17版方案开始记住我这个实习生的。
雨水敲打窗棂的深夜，老家表叔坐在客厅搓手。母亲翻存折的窸窣声里，我瞥见书页间的小字："救急如撑伞，淋湿自己反倒都走不远。"最终我们商定的数字，刚够表叔付货车首付。今年清明他特意绕路送来新茶，驾驶座上的笑容比借条舒展："跑长途是苦，但方向盘攥在自己手里。"
部门改革那阵子，办公区的绿萝都透着焦虑。当我第三次划掉联名信签名处时，总监的新政策正在会议室投影屏上翻飞。述职会那天，我把数据分析表摊开："第七页第三行，旧方案节省2%成本，但新方案能降低40%售后率。"散会后，新总监在电梯口轻声说："你书架上那本黄封面的书，我也有一本。"
如今书页间又多了许多痕迹：咖啡渍晕开在"边界感"旁，便签条从"修己"那页探出头。前日整理书架，发现内页夹着实习生抄句子的便签："别人怎么对你，是你允许的——谢谢老师，我涨薪了。"稚嫩的笔迹下面，外公的毛笔字依然苍劲："自知者明。"
斜阳透过百叶窗，在"所有的人际困扰，本质都是自我的投射"上投下栅栏般的影。那些字句仿佛在书页间呼吸，带着不同年代的体温。这哪是二十二句箴言，分明是无数个迷途时刻的灯塔，用微光接续着微光，照亮着人间海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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