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在桌上“嗡”地振了一下,屏幕亮起。
是大学班级群的消息,沉寂了快一年的群,被班长王曼丽一条@全体成员的消息炸了出来。
“各位亲爱的同学,毕业五年,各自纷飞,甚是想念。本周六晚七点,‘金碧辉煌’大酒店牡丹厅,我做东,咱们不见不散!”
底下瞬间刷出几十条“收到”“班长威武”“一定到”。
我叫林微,一个靠码字为生的自由撰稿人。说好听点是“作家”,说难听点,就是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家里蹲。
同学聚会这种东西,对我来说,约等于一场公开处刑。
我的手指在屏幕上悬了半天,想回个“有事”,又觉得太刻意。
算了,潜水吧。
王曼丽的私信却紧跟着追了过来:“林微,看到群消息了吧?这次可一定要来啊,好多同学都念叨你呢。”
我扯了扯嘴角,念叨我?念叨我什么?念叨我毕业五年还一事无成,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吗?
我回了个笑脸:“一定一定。”
关掉手机,我瘫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上那块因为漏水而泛黄的印记,心里一阵烦躁。
去,还是不去?
去,就是把自己的窘迫摊开在众人面前,接受他们或同情或鄙夷的目光洗礼。
不去,又显得自己小气、不合群,好像真的混得差到无颜见江东父老。
手机又振了一下。
是江驰发来的:“周六的聚会,你去吗?”
江驰。
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小石子,在我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
他是我的大学同学,也是我……唯一的朋友。
只是毕业后,我们的人生轨迹,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越走越远。
他进了顶尖的互联网公司,一路披荆斩棘,成了最年轻的部门总监,前段时间听说又升了,已经是分公司的副总。
而我,依旧在出租屋里,为了几百块的稿费跟甲方磨破嘴皮。
我回他:“去啊,班长都亲自邀请了,能不去吗?”
后面跟了个无奈摊手的表情。
他秒回:“好,那周六见。”
看着这简单的四个字,我心里那点退缩,忽然就散了。
去就去吧,不就是一顿饭吗?
大不了,全程埋头吃饭,假装自己是去品鉴美食的。
周六,我特意翻出了衣柜里唯一一件还算体面的连衣裙。
米白色的,五年前买的,款式已经有些过时,但料子还不错。
我对着镜子,笨拙地化了个淡妆,想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憔ें。
镜子里的人,眼角已经有了细微的干纹,眼神里带着一丝藏不住的疲惫。
这五年,生活在我身上留下的,全是磨损的痕迹。
“金碧辉煌”大酒店,名字俗气,装修倒是真的金碧辉煌。
巨大的水晶吊灯,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穿着旗袍、身姿窈窕的迎宾小姐。
我站在门口,感觉自己像个误入上流社会的灰姑娘,浑身上下都透着格格不入。
牡丹厅在三楼。
我推开厚重的包厢门时,里面已经坐了大半的人。
喧闹声、谈笑声、酒杯碰撞声,像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所有人都穿着光鲜,男的西装革履,女的裙裾飘飘,脸上洋溢着属于成功人士的自信和从容。
我的出现,像一颗投入热油锅里的水滴,短暂地“滋啦”了一声,然后就没了声息。
只有几个眼尖的同学,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和……了然。
“哟,这不是咱们班的大才女林微吗?”
一个略显尖锐的女声响起。
是王曼丽。
她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红色连衣裙,妆容精致,手上戴着一块闪闪发亮的钻表,正被一群人簇拥在中间,众星捧月一般。
她朝我走过来,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林微,你可算来了,我们都以为你不来了呢。”
她的热情,客套又疏离。
我扯出一个僵硬的笑:“班长大人召唤,哪敢不来。”
“快坐快坐。”她热情地招呼着,眼睛却在四处逡巡,像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角落来安放我。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最靠门边,紧挨着上菜口的一个空位上。
“你就坐那儿吧,视野好。”
我心里冷笑一声。
视野好?好到可以清楚地看到服务员每一次上菜的匆忙,闻到每一道菜飘出来的油烟味吗?
这桌上,坐着的都是几个我不太熟,看起来也相对沉默的同学。
很显然,这是“边缘人物”专属席位。
我没说什么,默默地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
屁股还没坐热,旁边一个戴眼镜的男生就凑了过来。
我记得他,叫李明,上学时成绩很好,但性格内向,不爱说话。
“林微,好久不见。你……现在在哪高就啊?”
他推了推眼镜,问得小心翼翼。
我苦笑了一下:“没高就,自己在家写点东西,混口饭吃。”
“哦哦,自由职业,挺好的,时间自由。”
李明干巴巴地应和着,眼神里却透出一丝同情。
我知道,在他们这些端着“铁饭碗”,或者在写字楼里当“精英”的人看来,“自由职业”约等于“无业游民”。
我们的对话,很快就淹没在邻桌高谈阔论的声浪里。
“赵总,听说你最近又拿下一个大项目?什么时候请我们喝庆功酒啊?”
“嗨,小打小闹,不值一提。倒是老同学你,现在是科长了吧?以后可得多多关照啊!”
被叫做“赵总”的,是赵鹏。
大学时就爱出风头,现在更是变本加厉。
他挺着一个标准的啤酒肚,手腕上那块明晃晃的金表,几乎要闪瞎我的眼。
他成了全场的焦点。
一堆人围着他,敬酒、攀谈、递名片,那热络劲儿,仿佛他是掌握着所有人升迁命脉的贵人。
王曼丽更是像个专业的公关经理,穿梭在人群中,不断地把“有价值”的同学引荐给赵鹏。
“赵总,这是张莉,现在在市规划局。”
“赵总,这是孙强,他家是做建材生意的。”
每介绍一个,赵鹏就油腻地笑一下,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拍着对方的肩膀,说一些“以后多联系”“有事尽管开口”的场面话。
而我们这一桌,像被遗忘的孤岛,无人问津。
菜一道道地上了,精致得像艺术品。
我却没什么胃口。
我只是低着头,用筷子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盘子里的青菜。
耳朵里,充斥着他们的喧嚣。
他们聊股票,聊房价,聊孩子上的哪个贵族幼儿园,聊上个月刚提的宝马又换了什么配置。
那些话题,离我的生活,比地球到月球的距离还要遥远。
我感觉自己像个透明人,坐在一个巨大的、密不透风的玻璃罩子里,看着外面上演的一场与我无关的默剧。
“哎,林微。”
王曼丽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你怎么光吃菜不说话啊?是不是觉得我们聊的这些太俗了,入不了你这个大作家的法眼?”
她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讥讽。
我抬起头,扯了扯嘴角:“没有,就是有点饿了。”
“哦?是吗?”王曼ariana尾音拖得长长的,“对了,你现在稿费多少钱一个字啊?我有个朋友的公司,最近正好想找人写点宣传稿,你要是价格合适,我帮你推荐推荐。”
她这话一出,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我。
那目光里,有好奇,有轻蔑,有看好戏的幸灾乐祸。
这已经不是关心了,这是赤裸裸的羞辱。
她就是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揭开我那层“作家”的虚伪面纱,露出底下“廉价写手”的寒酸内核。
我感觉自己的脸颊在发烫,血液“嗡”地一下全涌上了头顶。
我攥紧了手里的筷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我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说什么呢?
说我一个字几分钱,还要被甲方改得面目全非,最后稿费能不能结清都得看运气?
说我为了赶一篇稿子,可以三天三夜不合眼,熬到心悸手抖,换来的钱还不够他们吃一顿饭?
说出来,只会让他们笑得更大声吧。
“怎么不说话了?”
王曼丽步步紧逼,“是不是不好意思说啊?没关系,同学之间,互相帮助是应该的嘛。”
赵鹏也端着酒杯凑了过来,满身酒气。
“嗨,曼丽,你跟她费什么话。写东西能挣几个钱?我跟你说林微,女孩子家家的,别整天做那些不切实际的梦,赶紧找个好人嫁了才是正经事。”
他打了个酒嗝,醉眼惺忪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要不,我给你介绍个?我公司楼下看大门的那个保安,五十多了,死了老婆,带个儿子,人挺老实的。”
“哈哈哈哈!”
周围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那笑声,像一根根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我心上。
我猛地站了起来。
椅子因为我的动作,和地面摩擦,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响。
整个包厢,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看着我,眼神各异。
我看着赵鹏那张油光满面的脸,看着王曼丽那张幸灾乐祸的脸,看着周围那些或麻木或看戏的脸。
一股前所未有的恶心和愤怒,从胃里翻涌上来。
“我吃饱了,先走了。”
我拿起我的帆布包,转身就想走。
“哎,别走啊!”
赵鹏一把拉住了我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
“怎么?开个玩笑就生气了?咱们大才女,气性还挺大。”
“放手!”我冷冷地看着他。
“不放!”他耍起了无赖,“今天你不喝了这杯酒,就是不给我赵鹏面子!”
他把一杯满满的白酒,硬塞到我手里。
酒液晃荡,溅了一些在我手背上,冰凉刺骨。
王曼丽在一旁煽风点火:“就是啊林微,赵总敬你酒,是看得起你,别不识抬举。”
我气得浑身发抖。
我从来不知道,人性可以丑陋到这个地步。
昔日的同窗之情,在金钱和地位面前,变得一文不值,甚至成了他们肆意践踏我尊严的工具。
我深吸一口气,举起酒杯。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我会妥协的时候,我扬起手,把一整杯酒,尽数泼在了赵鹏那张肥腻的脸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赵鹏愣住了,王曼丽愣住了,所有人都愣住了。
酒水顺着他油腻的头发和脸颊往下淌,狼狈不堪。
“你……你他妈疯了!”
赵鹏最先反应过来,他抹了一把脸,勃然大怒,扬起手就要朝我脸上扇过来。
我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一只手,像铁钳一样,紧紧地攥住了赵鹏的手腕。
我睁开眼。
包厢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
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身形挺拔,气质清冷。
灯光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一片深邃的阴影。
是江驰。
他来了。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什么话都没说,但整个包厢的气氛,却瞬间降到了冰点。
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属于上位者的强大气场。
赵鹏那点所谓的“老总”气派,在他面前,就像个拙劣的小丑。
“江……江总?”
王曼丽最先认出了他,声音都结巴了。
“您……您怎么来了?”
江驰没有理她。
他的目光,越过所有人,径直落在我身上。
那眼神里,带着一丝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担忧,有心疼,还有一丝……怒意。
他松开赵鹏的手,像丢开什么垃圾一样。
赵鹏踉跄了一下,看着江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屁都不敢放一个。
他再蠢,也认出了江驰。
这位在财经杂志上,被誉为“商界新贵”的传奇人物,他这种小老板,连给人家提鞋都不配。
江驰一步一步,朝我走过来。
他走得很稳,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所有人的心尖上。
喧闹的包厢,此刻安静得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他。
看着他穿过那些谄媚、惊讶、嫉妒的目光,径直走向角落里,那个穿着旧裙子,狼狈不堪的我。
他在我面前站定。
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披在我身上。
带着他体温的布料,包裹住我冰冷的身体,也隔绝了那些不怀好意的视线。
然后,他看着主桌最中央,那个一直空着,特意为“最尊贵的客人”留的位置。
他对我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这个位置,得给你。”
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我怔怔地看着他,大脑一片空白。
他刚才说什么?
他说,那个位置,得给我?
那个象征着身份、地位、全场焦点的“C位”,给我?
凭什么?
就凭我们是朋友吗?
不,不对。
我看着他深邃的眼眸,忽然明白了什么。
这不是施舍,也不是同情。
这是一种宣告。
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告诉在场的所有人:
你们看不起的,是我江驰最珍视的。
你们随意践踏的,是我江驰要拼尽全力去守护的。
王曼丽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精心策划的这场“名利场”,她费尽心机想要巴结的“大人物”,此刻,却为了一个她最看不起的人,亲手打碎了她所有的优越感。
赵鹏更是面如死灰。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悔恨。
他大概想破脑袋也想不通,这个被他肆意羞辱的“穷写手”,怎么会是江驰的人。
周围的同学,表情更是精彩纷呈。
震惊,错愕,嫉妒,谄媚……
一张张虚伪的嘴脸,在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滑稽。
江驰没有再看他们一眼。
他拉起我的手,把我带到了主桌。
他亲自为我拉开那把象征着“C位”的椅子,示意我坐下。
我有些无措,像个被推上舞台的木偶。
“江驰,我……”
“坐。”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
我只好坐下。
柔软的椅背,贴着我的后背,却让我感觉如坐针毡。
江驰在我身边坐下。
他一坐下,原本空荡荡的主桌,瞬间就“满”了。
王曼丽、赵鹏,还有那些刚才还围着赵鹏转的“成功人士”,一个个端着酒杯,争先恐后地围了过来。
“江总,您能来,真是让我们这小聚会蓬荜生辉啊!”
王曼丽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把酒杯递到江驰面前。
江驰看都没看她一眼。
他只是拿起桌上的公筷,夹了一块水晶虾饺,放进我面前的餐盘里。
“你以前最爱吃这个。”
他说。
我的鼻子,忽然有点酸。
他竟然还记得。
记得我这个微不足道的小习惯。
王曼丽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赵鹏不死心,腆着脸凑上来:“江总,刚才……刚才都是误会,我跟林微开玩笑呢!我自罚三杯,给您和林微赔罪!”
说着,他真的端起酒杯,连喝了三杯。
江驰这才抬起眼皮,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你跟她,很熟吗?”
赵鹏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不……不熟。”
“不熟,就别乱开玩笑。”江驰的声音冷得像冰,“还有,以后离她远点。”
这已经不是警告了。
这是命令。
赵鹏像被抽掉了脊梁骨,连连点头哈腰:“是是是,江总说的是,我……我再也不敢了。”
说完,灰溜溜地退到了一边。
一场闹剧,就这么轻描淡写地结束了。
但所有人都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彻底不一样了。
饭桌上的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再也没有人高谈阔论,再也没有人炫耀吹嘘。
所有人都变得小心翼翼,连说话都压低了声音。
他们频频地朝我这边看过来,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讨好。
仿佛我身上披着的,不是江驰的外套,而是一件镶满钻石的龙袍。
真是讽刺。
几分钟前,我还是他们眼中可以随意欺凌的“边缘人”。
几分钟后,就因为江驰的到来,我成了他们需要仰望的“贵客”。
他们敬畏的,从来不是我林微这个人。
而是我身边,江驰的身份和权力。
我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我拿起筷子,默默地吃着江驰给我夹的虾饺。
味道很好,但我却食之无味。
江驰似乎看出了我的情绪。
他凑过来,低声问我:“是不是不舒服?要不我们走吧?”
我点了点头。
“好。”
他站起身。
“我们还有事,先走了。你们慢用。”
说完,也不管其他人是什么反应,拉着我的手,就朝门口走去。
王曼丽赶紧追了上来:“江总,这……这才刚来怎么就走啊?菜都还没上齐呢……”
江驰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很平静,却让王曼丽瞬间噤声。
“这顿饭,我请了。”
江驰从钱包里拿出一张黑色的卡,递给旁边的服务员。
“不用找了。”
然后,他拉着我,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那个令人窒息的包厢。
走出酒店大门,晚风吹在脸上,带着一丝凉意。
我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胸口的郁结之气,总算消散了一些。
“谢谢你。”
我停下脚步,看着江驰。
“要不是你,我今天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他笑了笑,路灯的光落在他脸上,柔和了他清冷的轮廓。
“跟我还客气什么。”
他把披在我身上的西装,又裹紧了一些。
“冷不冷?”
“不冷。”
我摇了摇头,心里却暖洋洋的。
我们并肩走在人行道上,谁都没有说话。
沉默,却不尴尬。
好像我们之间,从来没有那五年的空白。
“你……怎么会突然过来?”我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我本来就在附近有个饭局。”他说,“结束得早,就想过来看看你。”
“看看我?”我自嘲地笑了笑,“看我有多狼狈吗?”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很认真地看着我。
“林微,在我心里,你从来都不狼狈。”
他的眼神,像一汪深邃的潭水,让我不自觉地就陷了进去。
“我一直记得,大一那年,我因为家里穷,交不起班费,被同学嘲笑。是你,偷偷把钱塞进我书包里,还骗我说是你捡到的。”
“我也记得,大二那年,我参加创业比赛,所有人都觉得我的想法是天方夜谭,只有你,陪我熬了好几个通宵,帮我改策划案。”
“还有大三那年……”
他一件一件地说着,那些被我遗忘在记忆角落里的往事,被他一一拾起,擦拭干净,变得清晰而温暖。
我愣住了。
我从不知道,那些在我看来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竟然都记得这么清楚。
“所以,林微。”他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比谁都清楚。你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什么,更不需要在意那些人的眼光。”
“因为,你在我这里,永远都是最好的。”
那一刻,我再也忍不住,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这五年来,我受过多少委屈,听过多少冷言冷语,我都一个人扛过来了。
我以为自己已经百毒不侵,刀枪不入了。
可他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却轻易地击溃了我所有的伪装。
原来,被人理解,被人珍视,是这样一种感觉。
江驰有些手足无措地帮我擦眼泪。
“怎么还哭了?是不是我说错什么了?”
我摇着头,又哭又笑。
“没有,我就是……就是高兴。”
是啊,高兴。
为这世上,还有一个江驰,懂我,信我,护我。
这比任何的成功,都让我觉得满足。
那天晚上,江驰送我回了家。
站在我那栋破旧的居民楼下,他看着我,欲言又止。
“怎么了?”我问。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林微,如果……如果你写得不开心,可以来我公司。”
我知道,他是心疼我。
想给我一个更安稳,更有保障的生活。
我笑了笑,摇了摇头。
“江驰,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写作是我喜欢做的事。”
“虽然现在很难,但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写出让所有人都认可的作品。”
我看着他的眼睛,无比坚定地说:“我不想靠任何人,我想靠我自己,站在你身边。”
江驰定定地看了我几秒钟,然后,笑了。
那笑容,像冬日里的暖阳,驱散了所有的阴霾。
“好。”他说,“我等你。”
从那天起,我的生活,似乎并没有什么改变。
我依旧住在那个漏水的出租屋里,依旧每天为了稿子焦头烂额。
但我的心态,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不再自卑,不再焦虑。
我把那些嘲讽和质疑,都当成了磨砺我的石头。
我开始更加专注地写作,打磨每一个字,每一个句子。
我把所有的经历,所有的感悟,都倾注在我的文字里。
江驰也没有再提让我去他公司的事。
但他会以各种“顺便”的理由,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我正好路过你家楼下,给你带了点水果。”
“我公司食堂的饭菜不错,给你送一份当午饭。”
“我看到一本好书,觉得你应该会喜欢。”
他从不干涉我的创作,却用最温柔的方式,照顾着我的生活。
他是我最坚实的后盾,也是我最忠实的读者。
我的每一篇稿子,他都是第一个看到的人。
他会认真地给我提意见,也会毫不吝啬地给我鼓励。
有一次,我写了一个通宵,终于完成了一部短篇小说。
发给他之后,我就累得睡着了。
等我醒来时,发现他给我回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话。
他说:“林微,这是我见过最动人的故事。你把人性中的挣扎和温暖,写得淋漓尽致。你天生就该吃这碗饭。”
看着那段话,我趴在电脑前,哭得像个孩子。
原来,坚持了这么久,终于有人,看到了我文字里的光。
半年后,我把那部短篇小说,投给了一家很有名的文学杂志。
没想到,竟然过稿了。
小说发表后,引起了不小的反响。
很多读者来信,说被我的故事感动了。
还有一家影视公司,联系到我,说想买下这部小说的影视改编权。
当编辑把这个消息告诉我的时候,我激动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我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了江驰。
他在电话那头,比我还高兴。
“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的。”
签约那天,江驰特意请了假,陪我一起去。
他像个专业的经纪人,帮我仔细地审阅合同里的每一个条款,为我争取最大的利益。
影视公司的代表,看着江驰,恭敬地问:“这位是……林老师的先生?”
我脸一红,刚想解释。
江驰却笑着说:“现在还不是,不过快了。”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
回家的路上,我假装不经意地问他:“你刚才……是开玩笑的吧?”
他开着车,目不视前方,嘴角却微微上扬。
“你觉得呢?”
他不回答,我也不追问。
有些事情,心照不宣,反而更美好。
我的第一笔版权费,很快就到账了。
那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足够我在这个城市,买下一套属于自己的小公寓。
拿到钱的那天,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商场,给江驰买了一块手表。
和他手腕上那块价值不菲的名表相比,我买的这块,不值一提。
但这是我用自己挣的钱,给他买的第一份礼物。
当我把手表递给他时,他愣了一下。
然后,他摘下原来的手表,小心翼翼地把我送的这块戴上。
他举起手腕,在灯光下看了又看。
“很好看。”他说,“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我知道,他喜欢的,不是这块表。
而是这块表背后,我靠自己努力得来的那份底气。
后来,我的事业,渐渐走上了正轨。
我的小说,陆续出版,销量都还不错。
我也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家里蹲”,变成了一个小有名气的“青年作家”。
我搬了家,有了自己的工作室。
我不再需要为生计发愁,可以安安心心地,写自己想写的故事。
而我和江驰,也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
我们没有轰轰烈烈的告白,也没有浪漫的求婚仪式。
一切,都水到渠成。
就像他说的,我们,本来就该在一起。
又是一年同学聚会。
还是王曼丽组织的。
地点,还是那个“金碧辉煌”大酒店。
这一次,我收到的,是王曼丽亲自打来的电话。
电话里,她的语气,谦卑又讨好。
“林微,哦不,林老师。周六的聚会,您可一定要赏光啊!我们都等着您呢。”
我本来不想去。
但江驰说:“去吧,去看看也挺好。”
我知道他的意思。
他想让我去看看,那些曾经看不起我的人,现在是什么嘴脸。
也好,就当是去看一场现实版的“变形记”吧。
那天,我和江驰一起去的。
我还是穿着一身简单的连衣裙,没有刻意打扮。
但我的心态,已经和几年前,截然不同。
推开包厢门的那一刻,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我们身上。
那些目光里,再也没有了轻蔑和鄙夷。
取而代之的,是谄媚,是讨好,是敬畏。
王曼丽第一个迎了上来,脸上堆满了笑。
“哎呀,林老师,江总,你们可算来了!快请上座!”
她把我们引到了主桌的最中央。
还是那个位置。
只不过这一次,我是名正言顺地坐在这里。
赵鹏也凑了过来,给我和江驰倒酒,腰弯得像只煮熟的虾。
“林老师,以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
我看着他那张诚惶诚恐的脸,心里没有一丝报复的快感。
只觉得可悲,又可笑。
整场饭局,我成了绝对的主角。
他们争着抢着跟我敬酒,聊我的作品,夸我的文采。
仿佛他们从一开始,就是我最忠实的读者和支持者。
我只是淡淡地笑着,偶尔应付两句。
我知道,他们追捧的,不是我的才华,而是我身上“成功作家”的光环,和我身边江驰的权势。
如果我今天,依然是那个穷困潦倒的写手。
他们,依然会把我按在那个靠门的角落里,肆意羞辱。
人性,就是这么现实,又这么可笑。
吃到一半,我借口去洗手间,走出了包厢。
站在走廊的尽头,我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江驰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了出来。
他从身后,轻轻地抱住我。
“不开心?”
“没有。”我靠在他怀里,摇了摇头,“就是觉得,有点没意思。”
“那就别理他们。”
他把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声音温柔。
“你只要知道,不管你是什么样子,我都喜欢,就够了。”
我转过身,踮起脚尖,吻上了他的唇。
是啊。
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事,莫过于此。
有一个人,他见过你最狼狈的样子,也见过你最风光的样子。
但无论你是什么样子,他都一如既往地,爱你,护你。
这就够了。
至于那些趋炎附势的人,那些虚伪的嘴脸,就让他们,随风去吧。
我的世界,有他就够了。
我们没有再回那个包厢。
而是手牵着手,走出了酒店。
外面的空气,真好。
我看着身边这个男人,他正侧过头,对我微笑。
那一刻,我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个在阳光下,穿着白衬衫的少年。
他也曾这样,对我微笑。
原来,这么多年,他一直没变。
我也没变。
我们只是,用各自的方式,努力地成长,然后,在顶峰相见。
真好。
回家的路上,江驰忽然问我:“我们的故事,你会写进小说里吗?”
我想了想,笑着说:“会啊。”
“那书名想好了吗?”
“想好了。”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
“就叫,《我的世界,有你就够了》。”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