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9年11月,青岛疗养院的长廊里,陈景三低声问:‘老刘,这回该轮到你戴大校领花了吧?’” 一句半开玩笑的话,勾出了刘竹溪十几年仕途上的两次错失。要说平日里,他对军衔从不张口,但遇到老战友关心,难免苦笑——第一次因资历稍短,第二次因身体欠佳,最终军服肩章停留在上校。
刘竹溪是山东文登人,1937年淞沪会战枪声尚未落,家乡海岸就传来了八路军招兵的消息。那一年,他十九岁,在渔港做搬运工,听见老乡说“跟共产党,有饭吃还能打鬼子”,便丢了扁担跟队伍走。参加革命这一刻,他的档案里只写下两行字:出身贫农,文化低。
抗战初期,山东人民抗日游击支队缺军官,更缺会写字的。刘竹溪识得百来个汉字,便当了班长。1939年黄河以北战事吃紧,支队改编为山东纵队,他调到教导营。那会儿的教导营其实就是边打边补课,白天拉练,晚上抄条令。营里笑称“黑板配步枪”,刘竹溪的执拗就是硬把一手毛笔写进了速写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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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2年,新设的清河军区招收基层骨干,他被点名去直属团当营教导员。主官看重他的,是冲锋不含糊、动笔也行。两年后,清河与冀鲁边合并为渤海军区,他升营长兼教导员。那时他和陈景三、张维滋第一次同桌开会,三人年岁接近,脾气也近似,战友缘分就此埋下。
抗战结束前夕,渤海军区抽主力北上东北,留下来的直属营与几个散团匆匆编成特务二团。团长陈景三,政委张维滋,副团长刘竹溪,一张简易阵地图,三个人对着煤油灯研究进攻线。共同蹲过战壕,关系自然近,后来职务晋升也在这条线上分出高低。
解放战争爆发,宋时轮在胶东组建华东野战军第十纵队,号称“阻击王牌”。特务二团补充进十纵二十九师,刘竹溪先是副团长,孟良崮战役后转正。解放上海时,十纵火炮不进城,他带团守黄浦江南岸,两昼夜没脱战靴。作战纪录写得明白:某团以五百余伤亡守十七公里江岸。守完这一仗,他胸口多了三片弹片,也多了升师参谋长的文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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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9年底,二十八军在苏州成立,八十四师缺参谋长,上级点名刘竹溪。凡事讲制度,军衔、级别都看解放前任职。他在战前虽然已是团长,可师参谋长的时间太短。1955年全军第一次评衔,档案拉到总参审核,结论是“准师级,上校”。这一纸批复多少引起议论——有人说“人家副师长了,理应大校”,也有人搬出条文:解放前任副师职不足一年,确属上校。刘竹溪本人倒潇洒,“让规矩服人,比让人服人轻松。”
领章风波刚过,他进军事学院深造。1958年毕业,分到南京军区某师任副师长。就在岗位打开的时候,胃病突然恶化。一次野外拉练,呕血送医,被诊断为消化道溃疡伴出血,医嘱:“至少休养一年”。偏偏第二年,总参发布《干部军衔调整指示》,着手补晋校尉。正师职满两年即可申报大校,刘竹溪的名字列在初审名单里,却因病假记录被划去。
对比一下,陈景三、张维滋此时都佩戴了大校。疗养院里同学们替他抱不平,他自己却说:“命比章重要。”话虽轻松,偶尔夜深,他仍摸着那副上校肩章发呆——战功、任职他并不缺,缺的是那一年半的连续工龄。
1964年全军停晋衔,后来干脆取消军衔制,纵有遗憾也没了补救窗口。刘竹溪病好后做过短暂机关工作,1970年按照政策离休。组织部开座谈会时,他只递上四句话:“一生打仗、学习、养病、退休;肩章虽小,无愧战友。”会场安静许久,老参谋拿笔记下这行字,说要贴到走廊里激励年轻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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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意思的是,1988年恢复军衔那年,南京军区来函征求老干部意见,问是否考虑补授。刘竹溪已搬回家乡,接信后摇头:“兵已退,衔就让它退吧。”人们再没提过。2001年清明,陈景三、张维滋并肩到文登祭扫,墓碑上仍是四个字“刘竹溪烈士”,下方刻着“上校”二字。其后人解释,墓碑不写“未晋大校”,是他生前嘱托:级别够不够,战场说了算。
回想第一次授衔,他自认资历不足;第二次调整,他身体不达标;第三次恢复,不想再争。错失三回,其实都是“服从”二字:服从条令、服从组织、服从自然规律。军旅四十年,他先后负伤六次,大小勋章足够挂满一面锦旗。有老兵评语——“缺的不是星,缺的是一段连贯的时间”。看似调侃,却道出了那个年代许多指战员的共性:生命与职责交织,荣誉有时只能让位给健康。
不得不说,刘竹溪的个人记录,对研究1955—1964年的军衔制度颇具参考价值。档案显示,首次授衔时,正团级至准师级人员大约有三千二百名,上校仅占二成;而1959—1960年补晋时,正师级转大校的比例超过半数。可见军衔与职务脱节的矛盾非个案。正是这些数字,推动了《干部军衔调整指示》诞生。遗憾的是,政策落地需要时间,那段空窗期里,一些干部因病休、因转业,永远错过了晋衔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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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想一下,如果没有突发胃病,刘竹溪极可能在1960年戴上大校领章,甚至进入军级行列。但历史没有如果。档案留给后人的只是冷冰冰的审批表,备注栏里“病休”两字,像一把钳子,把他的军衔定格在上校。对外人而言,这是排名靠前的遗憾;对他本人,却是顺势而安的归宿。
纵观刘竹溪的一生,两次机会皆与大校失之交臂,可他从未抱怨环境,更未抱怨命运。他常说:“军衔是组织给的,打仗是自己打的。”这句简单的话,折射出那个兵荒马乱年代的军人价值观——任务面前,荣誉可以往后排。也正因如此,世人记住的,是他在黄浦江南岸两昼夜不合眼,是他在苏北密林里带着新兵摸掉日伪哨卡,而非未能晋升大校的偶然。
刘竹溪去世后,家属整理遗物发现一份未寄出的信,上款写着“军事学院同学某某”,下款署名“竹溪”,中间只一句:“若再让选一次,仍愿当那个识字不多的班长。”这份朴素的自白,或许是对他军旅生涯最好的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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