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年的初冬,寒风像刀子一样刮着人脸。我蹬着那辆永久牌二八大杠,后座绑着两个蛇皮袋,往县城赶去进年货。车链条吱呀作响,像极了老崔家那台年久失修的缝纫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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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周?真的是你?"一个温软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我猛地刹住车,回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是赵晓梅,我高中同桌。她围着条大红色围巾,鼻尖冻得通红,怀里抱着个印着"为人民服务"的搪瓷盆。
"你这是要去哪儿?"她小跑着追上来,呵出的白气在睫毛上结了一层霜。
"去县城供销社进货。"我搓了搓冻僵的手,"老崔的杂货铺快断货了。"
赵晓梅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巧了,我家就在县城边上!"她指了指远处隐约可见的几排平房,"这天寒地冻的,你不如住我家?"
我的脸腾地烧了起来。那年头,未婚男女同处一室可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见我犹豫,她噗嗤笑了:"想啥呢?我爹妈去省城看我哥了,家里就我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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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家比我想象中暖和。煤炉子上坐着个铝壶,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墙上贴着崭新的年画,一个胖娃娃抱着条大红鲤鱼。赵晓梅给我倒了杯热水,玻璃杯外壁立刻蒙上一层雾气。
"你先坐着,我去把西屋收拾出来。"她转身进了里屋,背影被灯光拉得老长。
我捧着热水杯暖手,突然注意到五斗柜上摆着个相框。照片里的赵晓梅穿着碎花裙子,站在一树梨花下笑得灿烂。那是我们毕业那年,在县中学后山拍的。我记得那天她辫子上别着朵野蔷薇,香得招蜜蜂。
"哎呀!"里屋突然传来一声惊叫。我赶紧跑过去,看见赵晓梅站在床边,手里拎着条湿漉漉的棉被。
"暖水瓶翻了..."她咬着嘴唇,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就剩我这床被子了..."
煤油灯的火苗跳了一下。我看见她床上铺着绣满并蒂莲的床单,枕头上还留着个浅浅的凹痕。
"要不..."她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你睡这屋吧,我去堂屋将就一晚。"
"那怎么行!"我脱口而出,"我一个大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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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没说完,一阵穿堂风突然吹灭了煤油灯。黑暗中,我听见赵晓梅轻轻笑了:"那...咱们划条三八线?就像高中时那样。"
我摸黑躺下时,闻到了枕头上淡淡的桂花油香味。床板很窄,稍微一动就会碰到她的胳膊。窗外,北风卷着枯枝拍打窗棂,像是谁在轻轻敲门。
"你还记得毕业那天吗?"她突然问,"你在我的留言本上写了句话..."
我的心突然跳得厉害。我当然记得,我在她本子上写的是:"愿你前程似锦,嫁得如意郎君"。可那天放学后,我躲在操场边的杨树后,看着她把留言本紧紧抱在怀里哭了好久。
"其实我..."我刚要开口,突然听见外屋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赵晓梅猛地坐起身:"有人翻墙!"
我们摸黑跑到窗前,看见院子里有个黑影正扒着墙头。我抄起门后的铁锹就要冲出去,却被她一把拉住:"别!万一是..."
就在这时,月光照亮了那个黑影——是只野猫,嘴里还叼着条咸鱼。我俩面面相觑,突然同时笑出了声。
回到床上时,不知是谁先碰了谁的手,我们的手指就那样缠在了一起。她的掌心有层薄茧,是常年拿粉笔磨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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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时,我轻手轻脚地起床。临出门前,我把进货的钱悄悄压在了搪瓷盆底下,只留下够买返程车票的零钱。
三个月后,我骑着那辆永久牌自行车又去了趟县城。这次后座上绑的不是蛇皮袋,而是一床崭新的绣花被。
老崔站在杂货铺门口直咂嘴:"你小子,进个货咋还把人家姑娘给进回来了?"
赵晓梅红着脸拧了我一把。阳光照在她新剪的短发上,像给她镀了层金边。我知道,往后的冬天,再不会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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