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 年的重庆酉阳,春寒还没完全褪尽。邬家坡的一位老农扛着锄头往自家地里走,打算趁着天暖翻些新土。一锄头下去 “当啷” 一声,不是碰到石头的硬实,倒像是磕到了金属物件。扒开浮土的瞬间,老农腿肚子一软 —— 土里埋着的不是农具,是一截带着铁锈的骨头,脚踝处还死死套着副铁镣,四根烧得发黑的粗铁钉直接钉进了踝骨里,连骨头都被锈迹浸成了深褐色。
老农连滚带爬跑回村报信,文物普查的工作人员赶到时,现场已经围了不少村民。有年纪大的老人看着那铁镣哆嗦:“这是‘死镣’啊,当年国民党对付红军才用这个,把铁钉烧红了钉进去,人根本没法走路。” 工作人员蹲在地上小心翼翼清理,指尖碰到冰冷的铁镣时,突然意识到这可能不是普通的遗骸 —— 能让敌人动用这种酷刑的,绝不是一般战士。
消息一层层往上报,县里的公安也来了。他们沿着遗骸周围勘探,除了铁镣没找到任何遗物,只能扩大范围走访。直到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回忆起,1934 年底,曾听长辈说有个红军大官在邬家坡被杀害,“被抬着去刑场的,脚上锁着铁家伙,一路都在喊口号”。这个线索像把钥匙,突然打开了一段尘封的历史。谁也没想到,这具带着酷刑痕迹的遗骸,竟是消失了 48 年的红军黔东独立师师长王光泽。
要讲王光泽的故事,得先从他那把跟着吴华兴老人家人守了近百年的战刀说起。那把刀的主人,1903 年出生在湖南衡东的谭家湾,7 岁时被塾师收留念了几个月书,8 岁就得上地主家放牛,11 岁拜师学木工,走南闯北靠手艺吃饭。要是生在太平年代,王光泽或许会成为个走街串巷的木匠,可 1926 年的北伐战争像道惊雷,炸醒了这个苦出身的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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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了乡,跟着农会闹革命,带着乡亲们冲进水浒开的杂货铺,把剥削来的东西分给穷人。长沙马日事变后,革命陷入低潮,他躲回茶陵继续做木工,只是刨子底下藏着传单,墨斗线里藏着秘密。1930 年,井冈山的火种烧到了茶陵,王光泽二话不说加入共产党,从赤卫队长做起,一路干到茶陵独立团团长。后来独立团编入红六军团,他成了第五十三团团长,打起仗来比谁都勇猛,战士们都说 “王团长的刀,专砍敌人的硬骨头”。
1934 年 8 月,红六军团作为长征先遣队出发,王光泽带着五十三团走在前面开路。10 月 24 日,红二、六军团在贵州木黄会师,本以为能喘口气,可国民党的 4 万大军已经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主力部队要东进湘西策应中央红军,必须有人留下来断后。这个担子,落在了王光泽肩上 —— 上级决定组建黔东独立师,让他当师长,红六军团宣传部部长段苏权兼政委。
没人敢低估这个任务的凶险。黔东独立师看着叫 “师”,其实满打满算就 700 多人,拆成三个团:黔东独立团、德江独立团、川黔边独立团,里头有 500 多地方游击队队员,还有 200 多红六军团留下的伤病员。武器更是寒酸,16 挺重机枪、2 挺轻机枪、300 多支步枪,每支枪配的子弹也就三五发,有的战士手里攥的还是梭镖。而他们要面对的,是湘军王东原部、川军达凤岗旅、黔军李成章旅加起来 10 多个团的兵力,算下来是 1 打 50 的悬殊差距。
10 月 28 日,王光泽带着独立师从酉阳南腰界出发,临走前他摸了摸腰间的战刀,对战士们说:“咱们得把敌人引过来,主力才能安全走。就算只剩一个人,也得把这戏演到底。” 他没顺着主力的方向走,反而带着队伍往西冲,专挑敌人防守薄弱的地方打。甘家堡、土门、铅厂坝、枫香溪,14 天里打了 20 多仗,枪声一路响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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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光泽
敌人还真被唬住了。他们看着这支红军队伍左冲右突,以为碰到了主力,赶紧调兵遣将围了过来。湘军、川军、黔军的电报往来不断,都在喊 “抓住红军主力了”,压根没察觉红二、六军团主力已经趁机往湘西去了。王光泽这步险棋走对了,可独立师的处境也越来越难 —— 伤员在增加,子弹快打光了,粮食也所剩无几。
11 月的黔东已经冷得刺骨,王光泽带着队伍往梵净山走。他盘算着山里林密路险,红军擅长游击战,总能找机会喘口气。可等队伍爬到半山腰,才发现护国寺已经被黔军李成章的 5000 多人占了。前有堵截后有追兵,王光泽咬咬牙:“没退路了,打!” 连卫生员、炊事员都抄起了扁担锄头,伤病员靠在石头上扔手榴弹。
战斗打了三天三夜,山上的树都被炮弹炸得光秃秃的。战士们把制作鞭炮的工具搬了出来,赶制了一批炮仗,打起来的时候点燃,噼里啪啦的响声混着枪声,还真把敌人唬了一阵。可炮仗终究不是炮弹,敌人摸清底细后发起猛攻,独立师伤亡惨重。王光泽带着残部趁着夜色突围,政委段苏权负了伤,只能趴在担架上指挥。
冲出梵净山后,队伍摸到孟溪区公所,打了个突袭补充了点弹药粮食,接着往秀山方向走。走到邑梅镇时,又撞上了敌人的重兵。这时候的独立师,战士们饿了啃树皮,渴了喝雪水,有的人脚上连草鞋都没了,光着脚在碎石路上走。可就算这样,没人想过投降,跟着王光泽一次次往敌人的包围圈外冲。
等终于突出重围,王光泽回头一看,心都凉了 —— 出发时的 700 多人,现在只剩不到 200,一个团长牺牲,一个团长下落不明。11 月底,队伍走到川湘交界的干坝子,弹彻底打光了,连能烧的炮仗都没了。王光泽召集剩下的战士,声音沙哑:“化整为零,分散突围,到湘西找主力。记住,活着就有希望。”
战士们互相搀扶着往不同方向走,王光泽自己带着几个人往湖南方向突围。11 月 29 日,在秀山的迓架,当地民团突然冲了出来,他为了掩护战友撤退,不幸被俘。川军第二十一军直属第四旅旅长田冠伍听说抓了红军师长,赶紧让人把他押到酉阳龙潭,好酒好菜招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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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你投降,给你个旅长当,金银财宝随便拿。” 田冠伍坐在太师椅上劝降。王光泽把桌上的酒杯掀了,指着田冠伍的鼻子骂:“你们这些剥削老百姓的败类,想让我投降?做梦!” 他在牢里天天喊口号,宣传共产党的主张,把敌人的监狱变成了讲台。
田冠伍被惹急了,下令用上 “死镣”。士兵们把烧红的粗铁钉往王光泽脚踝里钉,滋滋的声响伴着皮肉烧焦的味道,他疼得浑身冒汗,却没吭一声。12 月 21 日,蒋介石的电报来了,命令 “就地处决”。敌人把王光泽捆在椅子上,脚上锁着铁镣,用滑杆抬到邬家坡。临刑前,他用尽全身力气喊:“共产党万岁!工农红军万岁!” 枪声响起时,这位 31 岁的师长永远倒在了荒山上。
独立师几乎全军覆没,没人知道王光泽的尸骨埋在哪。1949 年新中国成立后,酉阳县政府就开始找他的遗骸,可邬家坡山高林密,当年的目击者要么去世要么失忆,找了 30 多年都没线索。直到 1982 年那位老农一锄头挖到铁镣,这段历史才重见天日。
1983 年 11 月,龙潭镇烈士陵园里举行了隆重的安葬仪式。已经是福州军区副司令的段苏权专程赶来,摸着墓碑上 “王光泽” 三个字,老泪纵横。他亲手写下 “永垂不朽” 四个大字,刻在纪念碑上。那副带着四根铁钉的铁镣,被当成国家三级文物保存起来,每次展出时,都有人对着它红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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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还有记者去酉阳烈士陵园采访,碰到 95 岁的吴华兴老人来捐赠战刀。那把刀陪着老人的家人守了近百年,刀鞘上的花纹都磨平了,却依旧锋利。老人说:“这是王师长的刀,现在该让它回家了。”
如今的邬家坡已经种满了果树,春天花开的时候一片烂漫。没人会想到,这片宁静的土地下,曾埋着一位承受酷刑却宁死不屈的红军师长。他的故事不像影视剧里的传奇那样轰轰烈烈,却藏着最动人的勇敢 ——700 人对抗 4 万人,不是不知道必败,只是为了掩护主力,甘愿把自己变成诱饵。
那副冰冷的铁镣,钉住的是他的脚踝,却钉不住他的骨气。48 年的等待,不是遗忘,而是后人从未放弃的追寻。就像段苏权写的 “永垂不朽”,真正的英雄,从来不会被时间掩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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