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诺贝尔文学奖揭晓了。
归属于匈牙利作家克拉斯诺霍尔卡伊·拉斯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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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
Sir提两部电影。
《撒旦探戈》与《鲸鱼马戏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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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都是改编自他的原著,都是影史上不可多得的经典。
然而。
每年诺贝尔文学奖开奖,在东亚互联网反复刷屏的,只有一个名字,两种声音——
“他不行?”和“他也配?”。
今天这篇,Sir让位给编辑部里那位作家的硬核真爱粉 @摩卡夫卡布奇诺,他只回答三个问题:
他是谁?
为什么?
需要吗?
文丨摩卡夫卡布奇诺
诺贝尔文学奖每年都颁。
他的梗每年火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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梗,玩的人多,玩着玩着就虚了。
今年没想到。
真的还有实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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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他拿不到是因为水平低,写的都是快餐。
也有人说,他不需要奖项来证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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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多地,是聚焦在几个固定的题材标签上,仿佛那就是他的全部。
猫、爵士乐、性,以及跑步与陪跑。
早猜到了吧?
村上春树。
很奇怪。
他的文字本身就一种叠加态——
辽阔与狭窄。
世界与自我。
他们与她。
与之对应的文学评价环境,也是相互极端的过誉和贬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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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今天——
在那些早已被高度标签化的概念之外,他到底是怎么写“你”的?
为什么“你”拿不了诺奖?
不存在十全十美的文章,正如不存在彻头彻尾的绝望——《且听风吟》
01
哪里会有人喜欢孤独
要谈村上春树,我想先从一部电影开始聊起。
不是《燃烧》,也不是《驾驶我的车》。
而是《东尼泷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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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配乐来自“教授”坂本龙一
2005年的洛迦诺国际电影节费比西奖获得作品。
改编自村上的同名小说。
某种程度上我觉得,这是最“村上”的一部作品。
名为东尼泷谷(尾形一成 饰)的男人热爱绘画,原本,是世界上最不怕孤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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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边的人都喜欢他,可真正的朋友却没有几个。
但他绝不以此为苦。
直到三十五岁仍然孤身一人,放肆地沉浸在自我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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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
三十五岁的关口上,出现了那个人,女子小沼(宫泽理惠 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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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美丽动人,不讲道理地为东尼单调的世界带来了色彩。
相识、相恋、结婚。
像是吃了一辈子斋的东尼,第一次品尝到甜品,品尝到孤独以外的生活。
当然,随着幸福,匮乏与焦虑同时到来——
再次变成孤独时会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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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伏笔——
她太喜欢买衣服了。
当然,对于富有的东尼而言,钱不是问题。
只是,当衣服一件又一件地被购入时,家里不得不开辟一个更大的房间来专门存放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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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小沼意外死去。
世界留下了巨大的空洞。
是衣服,也是东尼的心。
他甚至试图雇佣一个跟妻子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助手,待遇极为优厚,特殊需求:要求穿着妻子的衣服工作。
失败了。
因为新来的助手在满是衣服的房间里痛哭失声,而东尼,在把所有衣服都赠予她之后,将房间清扫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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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尼泷谷再次回到了形单影只。
只不过这次心被扯掉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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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再典型不过的村上春树式故事。
在其中,你可以看见他所有的招牌元素。
爵士乐、猫、罗列的各色品牌与衣服、奇妙的女子与总是莫名处在社会边缘的男子,一场突如其来到有些没道理的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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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那之上的,是他几乎所有作品的母题——
那彻骨的孤独。
村上有无数关于孤独的金句。
譬如那句被无数文青奉为经典的——
“哪里会有人喜欢孤独,不过是不喜欢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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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挪威的森林》里,渡边、绿子、直子与玲子,甚至是那个被描绘为极端强势,极端独立的永泽,都或多或少地体现出了孤独感。
即使他们试着相爱,试着去用自己的热忱弥补对方,也无济于事。
因为孤独感本就是天生的,人们注定要因为自己是独立的个体,而丧失些什么。
就如同《东尼泷谷》中的东尼。
当他只是独自生活的时候,一切都没有问题。
但,当他领教过真正的爱与陪伴后,再度的丧失,就深入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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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沼呢?
对待这个高速运转的工业社会,只有不断地买衣服,才能获得某种对自身的确认感,确认自己仍然实在地存在于世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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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结尾,对着满目的华服痛哭的女助手也是如此——
她从未见过那样多,那样好的衣服,但购入它们的主人,已经去世,一切都已无可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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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即便大家都怀抱着各式各样的孤独,却仍旧不能互相理解。
就在助手痛哭的时候,东尼走了进来。
他不理解助手为何哭泣,正如他也并不太理解妻子为何买那么多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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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有什么心意相通的孤独。
无非是大家竭力取暖罢了。
村上书写的,也只是不同形态的孤独,和怀抱着它们,继续咬紧牙关生存下去的人们。
他们都在与孤独作斗争,然后不断地,被黑暗的时光慢慢吞噬。
02
井底
当然,村上春树不是一个只会描摹孤独的作家。
他同样书写暴力。
无论现实性的暴力,还是隐性的暴力,总是套着一副优雅但又冰冷的外衣。
《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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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编自他的短篇小说《烧仓房》。
这里的暴力,是一口井。
站在井口边向下望的是Ben。
神秘而富有的男人,他的爱好却相当小众。
烧塑料棚。
——热衷摧毁那些不与他同属一个阶级的事物,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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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害者,女主惠美。
当惠美沉浸在自己非洲经历的叙述中,兴之所至开始起舞时。
Ben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被另一男主钟秀(刘亚仁 饰)瞥见,他又马上调整,露出礼节性的假笑。

他没有任何欲望去了解自己看上的女生,哪怕是钟秀向他摊牌,说出自己对惠美的爱的时候。
他也只是低头,轻蔑一笑——
你,爬不上来。

当你仔细去看Ben的形象时,你会发现——
他所拥有的,绝不仅仅是表面上的风平浪静和贵公子做派。
更是潜藏在包装底下,那份熊熊燃烧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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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种欲望不来自于索求什么,而来自于空虚。
因为他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满足的太轻易,于是剩下的只有暴力与玩弄。
只有同样的施以暴力,才能让他在某一片刻,获得真正的满足。
这一刻,他也向上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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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一刻,暴力,已经不再只是不同阶层之间的互害,而是那个永远运转的资本社会,对人们施加的隐性暴力。
井,也明确出现在故事里。
惠美说存在,她小时候就掉进去过,被困几个小时,是青梅竹马的钟秀救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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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家人们却说不可能,惠美的邻居村长也说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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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钟秀妈妈说确实有那口井,但她忘了惠美有没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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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是村上的作品中,一个极为常见的意象。
它象征着一个深不可测的彼岸世界。
幽深、阴暗、无人能听到其中的呼救。
譬如村上最称得上鸿篇巨制的一部作品《奇鸟行状录》,男主冈田亨就多次进入井底,思索必要的事项。
而《燃烧》中亦是如此。
相比于那口水井究竟存不存在。
更应关注的,是惠美究竟有没有掉进去。
实体的井不重要。
因为它也可以是一种隐喻。
象征着这个混乱,隔阂,为了向上爬要付出一切努力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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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美相信她掉了进去。
钟秀也相信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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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够了。
因为那黑暗的彼侧,那象征着邪恶与异化的枯井。
早已将他们吞噬。
作为韩国导演,李沧东在改编的过程中,自然添加了不少个人理解。
但有一点,是他与村上始终保持一致的——
一切来源于个人的暴力,无论那是物理的还是精神的。
最终,都来自于他们背后,那个更庞大的工业机器。
03
自己的故事,自己的文体
所以,我们还是需要谈论一个问题。
村上春树,有希望拿诺贝尔文学奖吗?
从上文来看,似乎他拿奖毫无问题。
书写孤独,书写痛苦。
人与人之间宿命的不理解与努力尝试。
社会性的暴力与个人性的挤压与折磨。
要轻巧,《且听风吟》和《1973年的弹子球》在此等候。
要沉重,《奇鸟行状录》中对诺门坎战役的描写,还有“剥皮鲍里斯”的种种恶行几乎成为了一种奇观。
要批判,《舞!舞!舞!》中对高度异化的资本主义泡沫也鞭辟入里。
要爱情,《挪威的森林》是百分之百的恋爱小说。
甚至,支持者们可以举出例子——
《驾驶我的车》都拿到了2022年的奥斯卡最佳国际影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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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作为粉丝,我觉得,村上是拿不到这个奖的。
就像他自己承认,自己小说的一些设计,在很大程度上,是高度重复的。
我笔下的主人公迄今大多数是二十几岁至三十几岁的男性,他们住在东京等大城市,从事专业性工作或者失业,从社会角度看来,决不是评价高的人,或者莫如说是在游离于社会主流之外的地方生活的人们。可是他们自成一统,有不同于他人的个人价值观。——《海边的卡夫卡》
而他对此,曾做出过一些改变,但最终殊途同归。
无论是什么样的开头,他的小说,最终还是会走到“寻找什么,失去什么,最终还是获得了些什么”的路子上。
他也从不肯给他的主角们一个更确切的结局。
《挪威的森林》里,渡边历尽千帆,人们也还不知道他与绿子的结局。
我拿着听筒扬起脸,飞快地环视电话亭四周。我现在哪里?我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全然摸不着头脑。这里究竟是哪里?目力所及,无不是不知走去哪里的无数男男女女。我在哪里也不是的场所的正中央,不断地呼唤着绿子。——《挪威的森林》
《海边的卡夫卡》中,少年田村卡夫卡,在弑父恋母之后,也仍然获得了成长。
“你做了正确的事情。”叫乌鸦的少年说,“你做了最为正确的事情。其他任何人都不可能做得你那么好。毕竟你是现实世界上最顽强的十五岁少年。”
“可是我还没弄明白活着的意义。”我说。
“看画,”他说,“听风的声音。
我点头。
“这你能办到。
我点头。
“最好先睡一觉。”叫乌鸦的少年说,“一觉醒来时,你将成为新世界的一部分。”
不久,你睡了。一觉醒来时,你将成为新世界的一部分。——《海边的卡夫卡》
还有许多。
主角们总是潇洒地沉迷于井内的那个黑暗世界,然后,又被现实生活中那些灵动的女子们所拯救,回到现实当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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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挪威的森林》中的绿子、《国境以南,太阳以西》中的有纪子、《奇鸟行状录》中的笠原May、《舞!舞!舞!》中的由美吉、《1Q84》里天吾和青豆的互相搭救......
他的主角,经历了这一切,又总是安然无恙。
于是我们看到的,也终究是一个又一个重复的,村上春树招牌式的冒险故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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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又如何?
归根结底。
村上所擅长的,所热爱的,也就是这样的内容。
他只是想写一个故事,想写一个怀旧的,有着些许少年心气的中年人,以一些必要的冷幽默,与猫一起,对抗一个高度精密的,黑暗的,与死相连的彼岸世界。
而他也确实做到了。
至于奖项。
这实在不重要。
因为他根本不在乎。
是的,这也是为什么Sir说,他注定拿不到诺贝尔文学奖。
说到底。
没有一个诺贝尔奖作家,是以获诺贝尔奖为目的写作的。
写作本是自由的。
托尔斯泰有他的世界。
村上春树有他的森林。
有人讲述煌煌人间,就有人讲述风雨和云。
1983年,在村上短篇小说集《遇见百分之百的女孩》中,收录了这样一篇小说。
《尖角酥盛衰记》。
而它所陈述的,到最后,也只有一个核心——
我只做自己想吃的东西,自己受用。什么乌鸦之类,让它们相互争斗着死去好了。
无独有偶,多年以后,在他的半自传式作品《我的职业是小说家》当中,他再度表述了一遍。
然而许多时候,世上的人们只把目光投向有具体形态的东西,这也是不争的事实。文学作品的实质终究是无形之物,而一旦被授予奖项或奖章,便留下了具体形态。人们便可以对那“形态”加以关注。恐怕正是这样一种与文学性毫不相干的形式主义。
并不是说,诺贝尔文学奖就是一群乌鸦们争夺的东西。
但,坦白讲看到村上春树又一次落选的时候,心中反而传来一丝庆幸。
还好不是他。
还好,这个讨厌颁奖,热爱写作和跑步,偏爱甚至溺爱他笔下主人公的小老头,仍然有余力去写作,去刻画他一早雕琢过无数次的主题。
而那本就是所有爱他的人,一直期待的。
村上春树拿不到诺贝尔文学奖是理所当然的。
但,这无关紧要。
在他的作品里,我们领教了世界是何等凶顽,却也感受了世界是何等带有温存和美好。
足够了。
因为你已经在你的井底,听到了亲切的回音。
“春天的原野里,你一个人正走着,对面走来一只可爱的小熊浑身的毛活像天鹅绒,眼睛圆鼓鼓的。它这么对你说道:'你好,小姐,和我一块儿打滚玩好么?’接着,你就和小熊抱在一起,顺着长满三叶草的山坡咕噜咕噜滚下去,整整玩了一大天。你说棒不棒?”
“太棒了。”
“我就这么喜欢你。”——《挪威的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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